雖然他們一路疾奔而來,可是這時侯果真看到了敵蹤,卻又覺得有點不知所措。因為此刻他們的身後,只有區區三百多騎。
事先無論是誰都沒有料到,大名鼎鼎的神刀都營房中,竟然沒有什麼軍馬。
宋錄對於他們的驚訝頗為不屑,道:我們兄弟擅長的本就是近身肉博,並非騎射。要那麼多馬作什麼?
這時羅徹敏與眾人相對苦笑,這才想起來,雖然近世以馬軍為貴,然而當年青寇是烏合之眾揭竿而起,養不起馬,因此青寇中幾乎沒有成形的馬軍。整個凌州的軍馬,也不過三千匹而己這已佔去了毓王軍中馬匹近三成。馬匹如此珍貴,自然不會配給本就對軍馬毫不感興趣的軍隊。
這樣一來,五千人的神刀都全數步行,趕到赭石山時,大約總要到次日午時。然而如果天明以後,張紓沒有如常地出來處事的話,暉河一定會亂起來。就是有五夫人幫忙隱瞞,最多也只能拖到中午時分。他們必須要速戰速決。
鄂奪玉的那一幫兄弟裏,倒是有養馬的,只不過手中的馬匹也不多,就三四百來匹的樣子。
王無失自告奮勇地去劫馬,但是因為太過冒險,被斷然否定了。最後只能折中一下,他們一行人帶着鄂奪玉的一些兄弟快騎先行。留着王無失率領他們從瀧丘帶出來的那些兵丁,監視着神刀都步行趕來。他們的想法是,縱然不能與大部白衣別失作戰,但是先打探一下情形,弄清楚他們倒底來幹什麼的,總比闖進來亂打要強。
確實如此,到了現在,他們眼中看到赭石山下一片連一片的氈廬時,他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白衣別失的右居屠王居然會出現在這個即遠離驛道、又不靠城池的尋常小山之下。
以鄂奪玉近兩月來巡邏的跡象看,白衣別失好象是在凌州尋找什麼人,或是什麼東西。起先張紓並沒有明白這一點,因此他大為緊張,向瀧丘上書救援,倒也不全是要挾恐嚇。
然而很可能就是他們到來的前幾天,白衣別失終於弄清了他們要去的地方。他們又不願、或是不能出動部落主力來與凌州的兵馬作戰,因此才派遣密使與張紓通話。他們希望張紓能夠睜隻眼閉隻眼,讓他們辦完自己的事後撤去,多半還許了什麼好處。張紓自然也不情願打戰,因此就答應了下來。所以前些日子,他私下裏對各指揮使下了命令,讓他們的巡邏隊避開赭石山一帶。而鄂奪玉追入此中,自然就捱了一頓鞭子加上三日示眾。
這一點得到了弘藏的認可,他在車中精修躔運功時,清楚地感覺到了有靈覺的異動,因此才提前從入定中醒來。赭石山中,定然有什麼秘密在。
無論白衣別失想要弄到什麼,羅徹敏道:我們一定不能讓他們那麼順順利利地到手。何況現在我們和張紓己經勢不兩立,如果不能抓到他私通白衣別失的鐵證,那麼父王定然不敢輕易動他,受責罰的準是我們。這口窩囊氣,我是吞不下去的!
自然也沒有誰吞得下去,因此就不得不設計將張紓抓到手,然後半哄半誘地拐了地位特殊的神刀都出來。只是他們的目的,卻是迷糊得很。白衣別失想得到什麼?他們要怎樣才能不讓他們得到?張紓私通白衣別失的鐵證又是什麼?這些懸在他們頭上的問號,使得這次行動,頗象一個頑童意想天開的玩笑。而這個玩笑居然得到了弘藏與唐判官兩人的同意,更是讓羅徹敏自己都十分意外。
不管怎麼説,羅徹敏這輩子第一次帶着由自己全權指揮的人馬,站在了令人聞風喪膽的白衣別失右居屠王的帳前十里之外。
我們找個地方藏起來吧!鄂奪玉往右邊一指,道:過去二十餘里,還有座小山,我們先在那裏躲一躲,他們清晨出來放牧,如果有落單的人馬,我們就可以抓來問一問了!
這裏他熟,旁人都無異議。他們找到了那座小山,在陽光灑遍整個草原之前,藏到了山的陰影之中。這條山下,有一道小溪蜿蜒而過,鄂奪玉道:他們或會放馬過來喝水的。
聽到這個,羅徹敏覺得很奇怪,他問杜樂英道:你們上次不是到赭石山中取水的嗎?
杜樂英被他提醒,想了起來,道:是呀!山中有一股很乾冽的清泉,我們就是發現了有泉水,才會在那裏宿營的。
他們兩個一齊轉了目光看着鄂奪玉,鄂奪玉搖頭笑道:你們沒有放過馬,泉眼太小,都把馬匹趕到那裏去喝水,一整天也都輪不過來呢!
羅徹敏和杜樂英面上有些發臊,趕緊閉上了嘴。
果然他説得沒錯,沒過多久,就見到遠處先有細小的亮點在躍跳,然後可以分辨出有紅、有黃、有白、有黑、有褐。皮毛光潔的馬兒,在清晨陽光下,象是無數綠氈上的寶石珠,被一隻頑皮的手撫掠過,就嘩嘩地向一個方向流淌起來。
看到這麼多馬,羅徹敏饞得直咂舌頭,連聲道:要是昨日晚上有這麼多馬就好了!
馬雖然多,可放牧的卻只有十多人。他們一路向這邊靠近,直到近得能夠看清他們風帽下面露出的金色鬍鬚。
上!杜樂英和陳襄帶着二三十騎衝了出去,放牧的白衣兵吹響了唿哨,他們果然兇悍得很,非但不逃,反而拔出彎刀迎了上來。
杜陳二人打了三五下,撥轉馬頭就跑。白衣兵自然不肯放過,緊追而來。他們衝入山影之下時,意外地看到一個少年在馬上向他們合掌,神情肅穆地説了句什麼。還沒等他們從發呆中醒悟過來,幾百騎兵己經從兩側包緊了他們。
你剛才跟他們説什麼來着?杜樂英問道。
回頭是岸!羅徹敏放下手,很莊嚴地説了句。
許久許久之後,審問才在一片餘笑聲中開始。
被摘掉風帽的牧兵暴跳如雷,吼罵不絕。羅徹敏咳了一聲,正想威風凜凜地開始訊問,突然才想起來他並不會白衣別失的語言。他不得不轉過頭去看了一眼鄂奪玉,鄂奪玉向他搖頭道:你別看我,我在這裏也就呆了一年,不過是和這邊的牧民買賣過幾樣東西,報個數字價錢什麼的還湊活,其它的話,可就説不上了。
羅徹敏愕然道:哪你還讓我抓人來訊問?
阿彌佗佛,弘藏站了起來道:老衲倒是學過一些,只是用得不多,就不知道這兩位聽不聽得懂了。
他開始訊問,一字一句説得極慢,起先羅徹敏以為他是力求把話説得清楚,接着就覺得越來越不對。那兩個人前先又跳又罵,非得四五個人才能按到地上。這時竟然變得非常安靜,弘藏説什麼,他們就答什麼。
馮宗客看着他們,臉色微微有點不對勁。
一柱香的功夫後,兩個人倒在地上睡了過去。弘藏轉身對着赭石山的方面微一沉呤,道:看來我們等不及神刀都了!
那兩個牧兵對此行目的,也自茫然。他們説出的唯一有用的消息是,今日正午之前,他們就將要撥營回撤了。
啊!那我們
看來必需行險一擊,無論如何,也要把他們拖住!羅徹敏狠狠地在地上跺了一腳。
十七郎,杜樂英突然想起什麼,問道:你那天救我們的時侯,是從什麼地方出來的?
後山是有條道,鄂奪玉道:可是我看他們己經將整座山都包圍起來了,後山也未必能夠殺進去。
不管了!我們走到這一步,絕無回頭之路!
上千馬匹向着金帳的方向衝過去,象是五彩的風吹過來,一座座氈廬在它們面前倒塌。氈佈下爬出來的蕃兵們驚愕地向着牧馬人跳叫,然而牧馬人毫無迴音,只是更加買力地吆喝着,驅逐剛剛吃飽了水草的健馬向着金帳的方向奔去。
蕃兵吹響了號角,怪獸咆哮般的聲音直衝上天。隨着號角聲,環繞着赭石山的氈廬一座接着一座的騷動起來。蕃兵們拿起各自己的刀和弓箭,翻身上馬,也向着金帳衝去。他們來得很快,十多名牧馬人轉眼間就被重重包圍起來。
一個牧馬人揮手揭了風帽去,露出陳襄興奮的面目。他轉過頭去,長刀狂舞,將一道又一道血紅的口子留在滿目皆是的白衣上。然而終於有一支箭穿破了他的刀光扎進他臂上,他一把撥了下來,縱聲長笑道:好好,好痛快!
陳襄的笑聲傳入羅徹敏耳中時,他們從西面一衝而入蕃兵營地。
遇到的抵抗不甚激烈,讓他們有些意外,偌大的營地裏人不多,沒過多久地就讓他們殺到了山壁之下。
只是越往內去蕃兵越多,分明就有點殺不動了。羅徹敏剛將劍從一名蕃兵胸口中抽出,還沒來得極喘口氣,頭頂上風聲呼呼壓了下來,他猛地翻地一滾,揮劍擋去。那刀上力量極大,他這一一揮又沒能運足勁,竟被砸了回來。
啊!扯起方才自己劍下的屍首擋去,血肉傾刻間撒了他一頭一臉。他側跪而下,那刀插着他的甲衣而過,在甲片上刮出茲!地刺耳聲音。
咳!鄂奪玉的斥喝隨着鋭風響起,那名蕃兵的頭顱就帶着一支箭,結結實實地砸在了羅徹敏的腳邊。
世子!杜樂英一劍砍過來,堪堪削去了半邊頭顱。
羅徹敏從一地血和腦漿中站起身來,鄂奪玉和杜樂英一左一右將他挾在了當中。在他們前方,一方足有三四百斤重的山石向着弘藏砸來,他一杖擊出,山石飛擲出去,碰到另一面的山壁上,裂成幾塊向山下滾落。馮宗客隨在他身後,為他擋開從側方而遞來刀箭。看到他們,馮宗客大叫道:快來!
前面是一處很陡的天梯,天梯上不時有人將大塊石頭砸下來。弘藏禪杖飛繞,在每塊凌空下擊的石上或挑或推,那石頭就紛紛換了方向,砸到的多半都是蕃兵。看到這攻擊無效,石頭終於不再推下來。四個人再往前衝,頭上一暗,這才發覺他們不知不覺間,就跟着蕃兵殺入了一處洞穴中
好大的洞!
羅徹敏抬起頭來時,不由得張大了嘴。在他面前的這隻洞穴讓他一時間有了變成侏儒的感覺。那麼高闊的空間,似乎他叫一聲,也要有一個時辰才能夠反震回來。然而這看來只是一個前廳而己,洞穴的四壁上到處是孔洞,每個孔洞後都似有人影閃爍。
這時羅徹敏才明白過來,為什麼外面的營壘中蕃兵會那麼少,看來他們全都己經到了這洞中了。
天月都的兵丁漸漸在他身身側聚集,鄂奪玉教他們結成了一個不斷變幻的五瓣梅花陣勢。不時凹進,將敵人放進來。然後從三面劈砍,殺滅他們。然再放入,再砍殺。陣勢在這等情勢下十分管用,蕃兵們攻不進來,反而死傷慘重。
似乎終於發覺異常情形,更多的白衣別失從各個孔穴中鑽出來。突然間一聲狼嚎似地咆哮,羅徹敏一驚,抬眼看去,一名帽垂藍狐,衣着雪貂的蕃人出現在前方。
他撥出了佩刀,柄上鑲着的寶石被頂上裂隙中透下的陽光一照,燦明耀目。
羅徹敏心想,他一定就是那右居屠王了!
正這時,馮宗客突然驚叫了一聲,他的叫聲異常恐懼。羅徹敏不由一怔,才發覺馮宗客看的是那右居屠王身邊之人。那人穿着件長青袍,這時轉過臉來,臉上竟戴着一隻面具。面具有七分象虎,卻又生着兩隻細長而彎曲的獠牙。獠牙藍汪汪地,極象是白衣別失慣用的彎刀。那兩隻牙上光澤幻動,似乎在時刻不停地生長着,好象會隨時驟地探到他面前,向他的喉嚨一噬而下。
羅徹敏不由得打了個寒戰,然而他的身邊驟地一空,弘藏禪師竟然離開了陣勢!陣中少了一人,片刻間就有十多名蕃兵擁入這個缺口。羅徹敏奮力博殺,然而敵人源源不斷地湧進來,他連聲叫着馮宗客。可馮宗客似乎也被什麼事嚇住了,竟然一時沒有動作。
弘藏月白的僧袍揚起來,從一片藍潮般的刀光上飛掠而過,投向那虎面青袍人。虎麪人看到他似乎十分興奮,不顧右居屠王的勸阻迎擊了上去。四周有蕃兵上前,都讓他喝斥回去。兩個人手腳似乎都離得極遠,然而一動一退無不有種異樣的氣機牽引着。連他們之間地上的石塊,都在遍地滾動。
他們之間大聲地對答着,可用的話羅徹敏卻聽不懂,那些蕃兵們也是一臉茫然。
羅徹敏大叫道:師父!師父!
然而弘藏禪師卻充耳不聞,與那虎麪人一打一追,片刻間就闖入了一個空穴之中。
羅徹敏萬萬沒有料想到弘藏竟會在這時棄他而去,不由有了三兩分慌張。他一勿神間,被一柄巨刀直斫在劍上,腕間寸關辣辣地一痛,似斷了一般。他慘叫一聲,手中的劍竟脱飛而去。而巨刀的陰影,己經斫到了他的眼前。那刀影之後,是右居屠王怒張的雙目。
接劍!馮宗客情急之下將奉聖劍扔了出去。重劍以他的全身氣力擲出,正擊中彎刀刀刃,刃上驟地現出一隻缺口。羅徹敏跳起來將奉聖劍接在手中,然後反手掠出,抹向右居屠王的脖子。鄂奪玉跳了過來,填上這個缺口,狂砍了七八刀終於將他迫退。
見馮宗客失劍,有十數名蕃兵向他擊來。他發出十多支連珠白,幾名最急於搶功地蕃兵倒了下去。鄂奪玉察覺他的窘境,他這時正好砍殺了一名蕃兵,彎刀向他的腳掉了下去。他足尖一鈎,挑在那刀背上,刀頓時掉飛起來,向着馮宗客飛去。馮宗客探手接刀,舞了一下,雖然遠不奉聖劍合用,可這危急的情形之下,也顧不得去換了。
這時,羅徹敏無意中一看地下,只見光斑不知從何時己由橢長變作渾圓。他猛地想起來:原來都己經是正午了!
他們竟然己經廝殺了兩個時辰!這一想不打緊,他頓覺疲意從骨子裏漫出來,恨不得就此倒地睡去。然而,神刀都呢?他們應該來了的,為什麼還沒有來?
這個時侯,羅徹敏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使得神刀都遲來的原因,竟然出在常舒身上。
常舒因為前幾天受了眾人嘲笑,常自鬱郁,半夜不能入眠,在街上繞走。這夜無意中發覺神刀都的營房靜得異乎尋常,心中生疑。他追到城門詢問,得知神刀都己執令箭出城去了。常舒覺得十分疑惑,因為據他所知,張紓若非迫不得己,是不願與神刀都打交道的。
他決心前去探問一下。到了張紓住處,卻被婢僕不理不睬地擋了回去。他忍住氣向同僚打聽,這才終於弄清楚,昨夜張紓和瞿慶調了三百兵出去,之後就再也沒人見過。
這一下所有的文武僚屬意識到可能出了事,他們集體上門去求見張紓。五夫人依然稱病擋駕,他們衝了進去,發覺張紓不在室中。再四下裏查問,終於查到貴賓院中。貴賓院久扣不開,他們破門而入。
入門後只見一地都是被捆得嚴嚴實實的兵丁們,他們解開幾個喝問道:大人呢?
從屋頂上傳下來聲音道:在我這裏!
他們抬頭看去,只見頂上堆着許許多多柴禾,張紓的頭被按出檐外,口裏塞得結結實實。他向下面不停地發出嗚嗚聲,眼角掙得幾欲流血。在他的上方,唐瑁探出頭來,手中不知舉着什麼東西。
大膽,你竟敢諸人紛紛撥劍抽刀,就往屋內衝,卻有一人先他們而出。兩下里撞得結結實實,那人抱着頭大叫道:不可,不可!
他們這才發覺,那人原來正是瞿慶。瞿慶帶着懼意看着那些逼到眼前的鋒刃,驚魂未定地捂着已經有了幾道血口子的臉,嚷嚷道:頂上堆着柴,淋了黑油。唐瑁舉着火摺子在上頭,説如果我們上去,他就放火!
***!唐瑁在上面罵起來了,讓你傳個話你都傳不清楚!我分明是説,我們這幫人,一個也別想走出這院子,否則我就放火!
他去了頭巾,兩隻袖子挽得老高,一手捺着張紓的頭,一手握刀似地提着火摺子。他膚色本就偏黑,這半晚折騰,發須也未整治,看上去那裏還有陳年文吏的深沉雅靜?活象個正要殺豬的屠夫!
一羣人也與他相處了幾日,這時看到他的樣子,不由都怔了一刻。
豈有此理!明白他話中意思後,有幾個性氣大的怒吼起來,就要往內衝。
然而唐瑁手中的摺子立即就打燃了,一小蓬火苗在漸亮起來的陽光下淡若無色,焰上青煙嫋嫋,越來越逼近了張紓,讓他格外用力地掙扎着。在他蠕動的肩下,掉了幾根柴禾,上面黑濁的油水上濺到一顆火星,頓時整根枝就騰地燃起來。墮在諸人腳下,傾刻間化作一團灰燼。
這一下諸人都不得不站住了,彼此對視,均覺得不是滋味。眼見着他們非但沒能救出張紓,反倒成了唐瑁的俘虜。
其實,瞿慶壓低了聲向他們道:我們何必過問這件事?
聽這麼一説,諸人似乎也猛然醒了一醒,想道:是呀,我們何必過問這事?
説到底出城去的,也不是凌州兵馬。神刀都在暉河城中,本就是人憎狗厭的角色,他們這般出去,若是死得乾淨,倒還是大快人心。羅徹敏這些日子來,城中名聲實在也不見佳,這些人裏面,又有那一個在乎他的生死了?他少年性情,好大喜功,自出城去招惹白衣別失,若是有個閃失,毓王也怪責不到張紓身上來。
若是他們平安回來,張紓不過是聽幾句輕狂話而己,何必要冒這生命之險?
更有心機深沉狠毒一些地,隱隱也想到其中有內情。不過與其這時出去追趕,倒不若將兵力佈置在後面,羅徹敏一行若戰死便罷,若勝歸東返,就途中將他們一網打盡。毓王新近雖然大勝,但滅宸王定天下並非三五日事,他對張紓倚重正殷,只要沒拿到切實證據,就是死了羅徹敏,也不太可能會親自征伐凌州他終究也不止這一個兒子!
再説了,就是他親自征討,也不見得天就塌了。張紓大可帶着兵將往烏撒克大草原上一跑這也不是第一次。當年羅氏一族便是這麼逃了一場禍殃,後來青寇蜂起,朝庭失勢,他們自然又是風風光光地打了回來。
他們越想越是覺得,這半天的緊張忙活純是庸人自擾,於是提高聲道:唐判官,你且莫驚慌,我們都不動,你可不要害人害己!
這當中所有人,只有被壓在火油堆上的張紓心裏明白,絕不能讓羅徹敏與白衣別失遇上。他倒不是怕羅徹敏,而是怕羅徹敏壞了白衣別失的大事。白衣別失然不會分清楚羅徹敏與他的分別,只説是是凌州兵馬。若是認定他背信棄義,那麼將來可就再無寧日。只是他口裏綁得死死得,又那裏説得出半句話?他胸膛在柴堆上撞了又撞,只覺得一團火己然從自己口裏噴出來,就要把身下的黑油點燃。
然而此時,一道水柱從天而降,水花濺得眾人以為突然降下了暴雨。雨片刻就停了,留在空中的朦朦水霧,經豔陽一照,憑空現出一道霓虹。
常舒在外面叫道:這種小小伎倆,也敢來要挾麼?
他們這才發覺,常舒不知何時竟已不在院中了。他們回頭一看,只見他站在門口,身後由七八個兵丁推着一架大水龍。暉河地旱多風,火災仍是常事,各處院落都備有一兩隻水龍,只是這片刻間,就能找到水龍,取水,卻也十分不易了。
火摺子扔下地來,唐瑁手在靴上一抹,一道熾芒閃在了張紓的喉下。他再度向着下面嘶聲叫道:你們誰敢上來?
常舒叫道:世子私擒節度使大人,這將我凌州兵馬視若何物?各位都是凌州文武,竟然願意任人要挾嗎?
可大人生死就在頃刻之間,你想要怎樣?瞿慶喝道。
諸文武在這兩人的喝問聲中,猶豫不定。
經過一番的爭吵,常舒只得到天月都指揮使的贊同。他的少許兵馬,竟也不告而辭,讓他怒氣填膺。於是他們去張紓房中搜到了一張銀符,帶着千餘騎,一路尋蹤覓跡而去。幸得同行有慣於追蹤者,緊趕慢趕,在近午時分,截住了離赭石山不足三十里的神刀都。
奉張大人將令,請宋指揮使回城!他高高舉起手中的銀符。在烈日下,正中紅漆的那個張字,在王無失眼中,象是一個奪命的印章當頭壓下來。
宋錄轉過頭來,喝問王無失:你們是在消遣老子?
我手中是凌州軍的令箭,王無失定了定神,道:那銀符不過是張大人私人信符,孰輕孰重,你自當分別!
還在狡辨!常舒冷冷地道:你們暗自綁架張大人,搜走了他的令箭!
若是如此,為什麼張大人又能給你這張銀符?王無失象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他言語中的漏洞。
常舒的話分明是打了個結,不得不隨口道去:張大人已然獲救,因此才將這銀符給我!
你撒謊!王無失跳着叫了出來,道:若是這樣,張將軍會親自追來,為什麼來得會是你?
常舒的面色微微有點僵,他剛準備開口再説什麼,王無失又加了一句,你還並非是張將軍的親信!
宋錄眼光又轉到了常舒身上,象一隻靜靜地等待着獵物倒下的土狼。張紓拭了拭額上淋瀝的汗水,重重地喘着氣,他不慣騎馬,這時兩股間火辣辣的劇痛。肌體上的痛楚讓他一時竟然不能全心意地應付這場舌戰,他只好再説道:張大人受了傷,因此不能親身趕來。
王無失當此危時,心思轉得卻越發快起來,他一把抓住宋錄喝道:宋指揮使,你可不是張紓的人,為什麼要聽他的符令?他這時倒不提令箭了。
住口!你自然是是凌州節度府的人常舒一吼出這句時,就看到了王無失眼角詭譎的笑顏。片刻錯愕後,他意識到了自己話中的毛病。
方才一直冷然的宋錄在這瞬間暴發起來,四周的人似乎可以看到騰騰地火焰從他頭上冒出來。
誰是張紓那軟蛋的人了?沉重的刀撥了出來,一斫之下,似乎劈破了當午的烈日,讓人眼前微微地黑了一黑。兄弟們,誰敢攔,就殺它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