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王薨逝並非突然,喪儀早有所備。便是起先有些慌亂,往後府中自有熟諳典故的吏官,很快便接手過來,一切便又上了正軌。羅徹敏只消跟着木頭人似地一項項照辦,倒也沒出什麼差錯。
到了大斂前日,薛妃見羅徹敏被擺佈得眼神都有點怔忡,便命人到養怡堂傳花濺,讓她帶着東西去賓賢樓待侯。毓王出殯後,羅徹敏自然會搬到文思閣住,這幾日,他便沒有回怡性堂,只在文思閣邊上的賓賢樓就近小憩。
自毓王病危,花濺就有些日子沒見着羅徹敏了,心中擔憂時,也不過遠遠地看幾眼,遞點食水衣裳。如今總算得了信,心裏七思八想,打點了一應事物,帶着幾個小婢趕緊過去。正在重鋪着牀鋪,驟地進來了兩個丫環,道:這是我們的事,怎好勞動姐姐,快快放下!
她抬眼一看,兩丫環都生得俏眉秀目,文秀可親,只是卻從未見過。她不由得先怔了一怔,然而緊接着眼前白瀅瀅地晃過一張面孔,卻是身着重孝的少年婦人。她手中的被單驟地往下一落,終於醒覺過來,先是蹲了下身,卻又覺得不妥,趕緊跪下磕頭,道:婢子見過王妃!
雖説羅徹敏要在明日大斂奠後,才會正式接掌毓王印綬,然而花濺這兩日早聽得裏裏外外,都以王妃相喚,便也姑且稱呼了。
杜雪熾等她行完禮,攙了她起來,道:都聽兩位太妃説過,你是自幼待奉王上的,王上脾性喜好,自然還是人清楚。日後尚要多多勞煩了,也不必拘禮,只作家人一般相處便好。
花濺略抬頭瞥了她一眼,不由得閃過一點念頭,心道:這新王妃美是極美了,只是想到這裏,卻又有些形容不上來,若是説冷美人,也嫌俗了點,倒是有點道觀裏畫着地餐霞仙人格調,高遠輕盈,渾不可捉摸一般。
她二人説話間,杜府陪嫁過來的四名大丫環,點塵不驚地就將被褥鋪陳好。花濺回頭看了一眼,也覺得無可挑剔。門外傳來履聲,花濺迎上去行禮道:王上!
然而那孝衣麻鞋竟是半點不停留地就過去了,她心中惴惴,再抬眼一看,只見羅徹敏已然橫撐着倒在牀上。衣履未解,嘴裏呼呼地打了起了鼾。
花濺上前一探看,不由得倒插口涼氣,只見他面孔灰濛濛,眉心緊攢,兩眼腫得發亮。唇上硬戳戳地已然生出一層烏青胡茬來。羅徹敏打小就不能哭,一哭過頭便會發熱,她不自覺地就探了探他額頭,似還沒有什麼異樣。她這舉動本是最自然不過,卻驀然想起杜雪熾在身後,臉上不由得一熱。她趕緊收手回頭時,卻已不見了杜雪熾身形,只有先前進來的兩個丫頭,還立在她身後。
這晚花濺就沒敢睡下,她帶着一缽燕窩來,問那兩個留下來的丫環道:這兩日你們是自己做,還是吃大灶上呢?立左邊圓臉大眼地抿嘴一笑道:外頭隔間裏有我家小姐帶來的一隻湘竹紅爐炭爐,這幾日非但是小姐和姑爺,就是兩位太妃也在常我們這裏用點心呢!
另一名長臉高挑地卻默不住聲地挑了簾出去,火光忽閃了一閃,顯是將火拔得旺了。花濺便捧了缽出去,一面拿甄子隔水熱着,一面通問姓名。圓臉丫頭扇着火道:我叫墨紋又衝那長臉地嘟了下嘴道:那個嘴上套葫蘆的喚作黛痕。跟過來的人裏面,我們兩個,還有翠漣和碧漪是在房裏待侯地。方才她們倆跟小姐過去了,一會兒姐姐便能見着
這麼閒聊着各自主子的性情脾好,不知不覺也就熬了大半宿。聽得更漏聲已然敲過五記,就該催羅徹敏起牀了。花濺捧着燕窩,輕手輕腳摸過去,見他正是半酣之時,眉間猶自深深地皺着幾道印子,也不知夢裏還在思量着什麼。她有些不忍,又捱了半會兒,墨紋卻在簾外稟道:有位唐判官要求見王上!
她們私下裏稱着小姐姑爺,可有外人在的時侯,卻還是改了口。花濺正想説:讓他略等等。方才還睡得極沉的羅徹敏已然在牀上掙了一掙,花濺正給他掖着被子,他卻直挺挺地坐了起來,差一點碰到了花濺的頭。
呵欠快讓他進來!羅徹敏揉着眼,打着大大地呵欠,語氣卻是不容置疑。
花濺還有點沒回過神來,羅徹敏從前若是被吵醒了,可沒這麼好説話。為把他拖下牀來,費了花濺多少年腦子,現在卻見唐瑁已然挑簾進來,她趕緊幫着羅徹敏套履,羅徹敏眼光在她面上流連了一下,似這時才發覺原來是她,卻也只是這麼一下,就向唐瑁道:唐判官,有事麼?
這次治喪,名義上是羅昭威掌總,可實際上操辦的,卻是唐瑁。唐瑁等人回來時,從前的罪名自然是一筆勾消了。只是毓王正病着,也顧不上調整他們的職份。但以他們幾個與羅徹敏的患難交情,那日後的前程,自然不同。唐瑁一個從五品職銜的王府判官,主持喪事還輪不到他頭上,然而底下人個個眼裏都看得清爽,羅昭威挑人時,全心照不宣地推了唐瑁上去。唐瑁對典章禮儀,本就熟悉,初膺重任,亦是竭力以赴。幾天下來,別人累得七死八活,他倒是忙得精神抖擻。
這是今日大斂的禮數,太妃讓我拿來給王上看看!唐瑁將一張紙箋遞上去,道:再説五更天都過了,太妃怕王上睡過了時辰。
都過了五更了麼?羅徹敏一手接過紙箋,一面驚問道。
花濺給他繫好履帶,半直起身道:我是看王上睡得正熟,想讓你再多眯一會
欬!羅徹敏猛一跺腳,揚聲喝問道:杜氏呢?
黛痕隔着簾道:王妃昨夜過來看了王上一會,就去陪太妃了。
我是説呢,她守着便不會誤事羅徹敏嘴裏面咕咕嚕嚕着,己是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世王上,花濺端起那缽熬了一整夜的燕窩追上去,然而羅徹敏卻已走得沒了蹤影。
花濺幾步追出去,只見外面新雪淨白,映着初萌晨光,如剖開了一大方藍寶石。羅徹敏步伐極快,正在和唐瑁高聲説着什麼,頗為生氣。他揮動着那張紙箋,身形被映成湛藍,竟似隔着一重冰川看到的背影。花濺只穿着緊身小襖,驟地被凌風一刺,眼睛痛了一下,有些落淚的意思。她趕緊揉了揉眼,背過身去取笑自己道:這又是怎麼了?
羅徹敏自然理會不到花濺的這些心思,他和唐瑁説的是大斂時抬屍入棺的人選。古時皇帝大斂,向由三公抬屍入館,後來相沿成習,諸侯王的喪儀,也多定為王駕下地位最尊親的三人。羅徹敏前日擬定地,是羅昭威、趙德忠與黃嘉三人。羅昭威是不消説了,另有凌州鑠州兩節度使位最尊,若是張紓不叛逃,自然是羅昭威張紓和趙德忠,如今就空出來一個。羅徹敏親耳聽毓王逝去前向他言黃嘉之事,便不假思索地寫上了黃嘉。眼下黃嘉被劃去了,添得卻是杜延章。
誰讓你改的?他問道。
是唐瑁瞧了瞧他的顏色,道:太妃和奉國公一起商量的。
那緣由呢?羅徹敏不由得提高了聲音。
唐瑁噓了一聲,向文思閣瞟了一聲,壓低聲道:我的好王上,那邊人可多着呢!
羅徹敏跺了跺腳,道:你説這是為什麼?
起因是有人説黃指揮身份不夠,唐瑁正色道:這話也不無道理。若是他可以,那麼夠資格的,少也有上十人了。
羅徹敏在冷笑了一聲,很想説身份不夠麼?我眼下就讓提拔他!然而倒底沒説出口,換了詞道:那論親誼呢?他與父王是總角之交,幾十年鞍前馬後,總該夠了吧!
那也輪不到他。唐瑁靜靜地道:有好幾位老將軍都是跟着老公爺打過仗,看着先王長大的。若是讓黃指揮上,他們心中,只怕會不舒服。
那為什麼增上了杜説到這裏,羅徹敏想起杜氏兄妹,不由得將後半截話混着滾地而來的雪風嚥了回去。杜雪熾為王妃,杜樂俊新成大將,杜樂英又是羅徹敏的伴讀,杜氏一門日後與羅家的關係,自然不同。因此添上去,也有結好杜氏的用意了。羅徹敏頗不明白羅昭威。便是與黃嘉從前有些齟齬,扶摳送終,終究也不是什麼利益相關的事,他幹嘛做得這麼打眼?
他的神態瞧在唐瑁眼中,已被他猜出個七八分來。他扯着羅徹敏往前走,附耳道:這陣子外面謠言傳得緊,奉國公只怕多少有震一震黃嘉風頭的用意。只是理由卻很牢靠,太妃也不便説什麼,王上你就
説話間,已然入了文思閣,他便緊緊地合上了嘴。
文思閣正中起盤,填着現掘來的冰雪,小斂後的的毓王屍身置在冰上。羅徹敏進來時,羅昭威領着一幫文武官員面西,薛妃朱夫人和杜雪熾面東,都已站好。二十七位穿黃袈裟的僧人,由弘藏禪師的大弟子定慧帶領着,安祥地坐在殿下。他果然是來得遲了。
羅徹敏從諸人眼光中走過去,就覺得多少有些不自在。他在東邊偏南處站定,便由唐瑁號令道:哭!
羅徹敏伏身大哭,諸人也一併跪下同哭。哭畢後,本該是由羅昭威起身率三臣奉屍入棺了,卻見竟然萎頓在地,幾番掙動,也起不來。跪在羅昭威邊上的趙德忠和杜延章自然動手去扶。然而羅昭威這一慟,竟然是僵住了,杜延章沒能架起他來,反而被摔了個趔趄。
這樣子委實不好看,只是其它人距得遠,幾天下來又折騰得累了,都還沒回過神來。羅徹敏瞧着着急,正挺了挺身想説什麼,邊上躥過來一人,一手扶羅昭威,一手扶杜延章,穩穩當當地,把兩人都攙了起來。卻是劉湛。
杜延章和羅昭威都頗感激地看了劉湛一眼,劉湛退了下去,原來他卻是跪在杜延章後的第一人。
在羅趙杜三人撣衣起身,走到毓王屍身前時,羅徹敏似聽到一聲不情願的冷哼。他側過眼去一看,剛掃過瞿慶斜睨的眼神。雖然宸王弒帝有五年,天下失主,然而毓王心念舊朝,又連年與宸王作戰,始終不曾有稱帝之念。因此,劉湛是前朝所封的昃州節度使,身份地位,一樣為羅家所承認,現下便要比瞿慶高上一頭。瞿慶自度這凌州節度使非他莫屬,這時跪在劉湛後頭,自然頗為不快。
他在大斂之時卻動着這樣的心思,不由讓羅徹敏有幾分嫌惡。這時羅昭威託頭,趙德忠承中,杜延章託腳一起將毓王屍首輕輕地抬起,放入棺中。羅徹敏眼光搜尋了一下,好不容易尋到了被擋在甚遠處地黃嘉,黃嘉卻垂着眼,也不知是什麼表情。
羅徹敏在想他是否知曉換人的事,心裏疙瘩着,好一會才見到唐瑁向他猛便眼色。他方才了悟挽起薛妃,他身後杜雪熾攙着朱夫人,往棺槨邊上走去。薛妃輕輕垂下手,在毓王胸腹間觸了一下,微微一閤眼,面色讓數日清淚洗得軟白,然而卻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羅徹敏扶着她的腕子,也覺不出什麼顫動,似乎毓王逝去時的失態己然耗盡了她一生一世的氣力,竟連悲傷之態也做不出來了。她放了一方玉璧到毓王頭左側,又放一樣東西到右側。羅徹敏見那竟是一個石頭打磨的小彈弓兒,手藝極是粗糙。他從前見薛妃撫玩過此物,想是羅徹宇的東西。
朱夫人倒是在後頭又號啕起來,這一哭又引得諸姬們跟着哭,弄得文武官員也惶恐,都跟着哭起來。
在一片泣啼聲中,隨葬之物一一置入棺中。便開始上奠,讀祝文,廊下諸僧梵唱亦起,攪得羅徹敏頭暈眼花。他心中雖然依舊慘痛,卻也讓這一堆繁文縟節扎騰得沒了氣力悲慼,只能跟着作出哭慟的神情來。
好不容易奠畢,由府中長吏各依親疏職分分發下喪服。各人成服之後,羅昭威便起身去扶羅徹敏,向諸人道:今日便當奉世子襲毓王爵位、毓州節度使之職,諸位都身受先王深恩,今日在先王棺前當共誓,日後戮力同心,共侍新王!
羅徹敏終於站起,他腦子裏木木地,將先前唐瑁寫下來教熟了的話背了一遍,無非是望諸君相輔,以復君父之仇,以決篡逆之首等等。這一套演完,諸官員收了戚容,上前進賀。一會兒折騰到正午時分,賞眾人在偏殿用齋飯。羅徹敏各席上招呼了幾句,便去侍侯薛妃用膳。
進了東暖閣,看到羅昭威也在。羅昭威起要起身,讓薛妃止住了。她招手讓羅徹敏到身邊,拉了羅徹敏的手道:來,給四叔見個禮!
羅徹敏微微一怔,然而還是低下身去。羅昭威趕緊扶住他道:這可使不得,這可使不得
先王以此兒託付於四弟,我與四弟都素知他性情頑劣,但望四弟日後不厭其煩,督導責備,以俾使先人功業不墮!薛妃一嘆道:今日是我做主,四弟你就受了這家人之禮這也是你該受的!
羅昭威不由得鬆了手,頗有些不自在地受了羅徹敏三揖。
羅徹敏揖罷正欲説什麼,突然間聽得外頭一片喧譁,他不由得發怔,這大喪期間,誰敢出聲喧譁?
他向羅昭威和薛妃道:我出去看看!然後便挑簾跑了出去。
卻見偏殿之下,兩個人一追一逐地出來,彼此對峙着,一個大聲嚷嚷,另一個只是默默地躬身盯緊着他。
在他們後頭,一羣人都站出廊下。
宋錄粗聲大氣地起鬨道:好!好!看哪一位能勝,對了,要不要買注,我老宋坐莊呀!中間夾着羅徹敬與唐瑁等人的勸阻聲:瞿副使,王上和太妃還在後頭呢,這樣子爭執,算什麼?正是大喪期間,你這做法置先王於何地?
哼!瞿慶將頭一揚,細眯的小眼滴溜溜轉着,道:正是先王含恨而終,這事才得弄個明白。這姓劉的,倒底幹了些什麼好事?
瞿副使含沙射影,劉湛唇色青紫,道:意在何為?
羅徹敏便知這瞿慶是心懷不忿,鬧起事端。他瞧不得瞿慶這小子得志的樣子,冷笑一聲,遠遠站定了,要看他如何收場。
哈哈,你來問我?你老婆眼下在何處?還要問我?瞿慶仰天哈哈一聲,總算還記得這是在殯前,方沒有大笑出來。
昃州失陷之日,劉湛的家眷未能撤走,盡數落入宸王之手,這是劉湛心頭痛事,也得是毓王有虧於他之事。此時卻被瞿慶戳了一下,他雙目猛可地一張,兩隻瞳子驟然就亮了一亮。這一亮,便如噴油覆焰,似熱氣猛地衝騰而起,讓瞿慶不自主往後退去半步。
然而那也只是一瞬,劉湛旋而垂眼道:我心如何,自有王上查知。
哼,王上年輕,被人矇蔽了也未
瞿慶,你太放肆了!一個乾澀的嗓音傳來。
誰?誰説我放肆來?瞿慶轉着兩隻豆般的小眼四下望。
是我!這兩字音猶在耳,一人己然跨到瞿慶身側。瞿慶趕緊撥劍,那人先一記扣在他腕間,再一記剁下,瞿慶痛得渾身勁力一卸,便叫來人把劍搶了去。
在先王靈前動武,我這裏便殺了你,也不過如此!羅徹同彈了那劍,眼神陰沉沉地。這劍色作青碧,竟然是劉湛的那把迎鑾劍!
羅徹敏不由十分意外,一是不明白劉湛的劍怎麼會到了瞿慶手上,二是不明羅徹同為何要幫劉湛出頭。羅徹同自打青龍澗口一戰後,一直是神魂不守的樣子,什麼事都視若不見,這時卻好象活動過來了只是也沒聽説他與劉湛有甚交情。
徹同,你這是做什麼?羅昭威這時也出來了,見狀喝了一聲。
羅徹同垂一垂頭道:瞿慶居喪不謹,理當受懲!
羅昭威幾步跨過去將劍奪還回來,喝道:這是怎麼回事?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時都沒人作聲。
其實,起因也沒什麼。見場面尷尬,羅徹敬只得出來道:瞿副使早耳聞劉大人的那把迎鑾寶劍甚有異狀,因此向劉大人討要來看,一見喜歡,便出口相討,可劉大人心愛此物,卻不願相贈,因此
原來事情因此而起,羅徹敏知道瞿慶是借事撒瘋。瞿慶本以為他驅走張紓,是立下絕大功勞,至少一個凌州節度使是逃不掉地,不想毓王病中一直沒有提他的事。他又以為新王即位,當會立即明正他的職位,卻又沒有消息,不免怨懟。
其實,羅徹敏薛妃和羅昭威也都覺得凌州節度使不與他,頗有些説不過去。然而他的才具能否擔當北拒白衣別失的重任,卻也沒有底。他們商議着給他派個得力副手人選初定了羅徹同。然而毓王薨前羅徹同成日喝得爛醉,薨後又哭得天暈地暗,竟沒讓人找到和他説話的間隙。
然而這時羅徹同卻無端端地和瞿慶對着幹起來,倒讓羅徹敏頗為疑惑他是不是已知道了這樁計劃。
瞿慶的事,確實耽擱得久了,羅昭威也不願對他過於嚴厲,當下含糊着道:這是你兩傢俬人的事,怎在府中鬧起來了?他説着就要將劍交回瞿慶手上,道:你們回去再商議罷!
見他把劍往瞿慶手中交,劉湛不免心中氣怒,正欲踴足而起,突然間,一個略暗啞的少年聲音道:此劍仍當年大寊宮中重寶,我也頗喜歡!
王上!眾人抬眼看去,只見羅徹敏漫步而來,胼指在劍脊上一撥,擋開瞿慶伸出來的手,朗聲道:劉大人送我如何?
此劍仍先帝所賜,劉湛將發力地後足又退了回去,沉聲道:我本欲持之以斬温氏之首,雪君父之恨。只是王上即然所愛,那在王上手中,定然更利過在我手中百倍,自當奉上!
好!我就收下了!羅徹敏在劍鋒脊上一拍,那劍飛彈七八尺有餘,柄向下正正地落入他掌中。劍身襯着雪光晴色,越發如翠玉所琢,煥彩皎光,令人目為之迷。
鞘拿來!羅徹敏衝瞿慶一攤手。瞿慶老大沒趣,只得將那嵌着鑽字的皮鞘奉上。羅徹敏還劍入鞘,高高舉起,向眾人掃視道:先王以弓馬建功立業,若無武勇之事相送,豈能稱意?出殯之日,當集眾軍較武,第一等者,以此寶劍為賞!全軍上下,不分貴賤,皆可參與!
他眼光從諸將軍面上一一掃過,發覺便是沉穩若杜樂俊黃嘉,亦不免有幾分驚歎之色。宋錄之輩,那貪鄙之態,更是顯露無疑。他長吐氣道:執此劍者,當立誓為先帝先王取宸州温氏首級!
寶劍相佑,定破宸州!諸將紛紛拜伏,也不知誰打頭,就這麼長呼起來。
這一下,瞿慶自然是再沒有話説,只好灰溜溜地一撩袍角,隨眾跪了下去。
羅徹敏抱着劍回到閣中,一腔鬱氣,猶未能消,坐下去時,連牀榻都震了一震。薛妃也聽人報了方才的事,便道:你又多惹這事做什麼?
哼!他伸手去取桌上的茶,秦芳道:這是涼的,讓我來然而卻沒能搶過他。他一仰脖子將茶倒入口中,一線雪似地冷意順着咽喉往心肺裏澆去,這才慢慢地平復下來。
他向薛妃欠欠身道:凌州位置要緊,去了一個張紓,若是又慣出一個來,卻有何益?雖然此人與母妃有親緣,然而也不得不壓着他些。
他與我又有什麼干係了?薛妃語氣淡淡,道:只是除了他,你眼下又能找誰去鎮凌州?
羅徹敏頓時醒覺自己後頭那句話説得委實多餘,恨不得咬了自己舌頭去,正吱唔着,羅昭威進來給他解了圍。王上今日處置,亦不為不妥!
那是!薛妃數日來頭一次在面上現出若隱若現的笑容,道:比在凌州和張紓硬頂的時辰,原是要強上半分了。
提起舊事,羅徹敏臉上發燙,一時竟真地疑惑着,那等沒頭沒腦之事,會是自己半年前做出來的。他趕緊轉了話題,道:只是以二哥的情形看,我們原先的打算,可是行不通了。
是,羅昭威搖頭道:看來得再考慮其它人選。説到這個,已然皺了眉頭。
四弟就不要想了,這是他出頭的事,且由他自己先費費腦筋。薛妃帕子在身上撣了撣,秦芳扶她起身,竟施施然出閣去了。
羅徹敏回到賓賢樓上,枕着雙手躺下去,丫環們自然過來服侍,讓他揮手趕開了。他見花濺一臉怯生生地樣子,突然醒覺了什麼,道:我餓了,你去拿來東西來吃!
花濺眉梢眼角頓時如春風化冰一般漾動起來,提着裙就跑開了。羅徹敏不由得苦笑了一下,這是他數日來見到的第一個輕快表情,若是世上之人,都有花濺那麼好哄多好?
他就着花濺遞上的碗方吃了一口,墨紋的聲音就傳了進來:王上!昃州節度使劉大人求見!
喔?他抹了抹嘴道:請進請進!
他一面道一面往外間閣裏跑去,花濺盯着這缽燕窩發怔,卻聽得他丟下一句來:放着不動,我回頭還要吃的!
她被嚇了一跳,起身看到羅徹敏奔走的背影,自今兒清晨時起冷透的心窩,終於慢慢地又暖了回來。
終究還是二郎!她不由默默地回想起羅徹敏還不是世子時的歲月。那時除了她之外,又有誰會成天關注着這個頑劣懶散的孩子呢?如今他心中可得掛記多少事呀!花濺想道:總覺得他還是跟從前那樣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