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奉國公府薈臨軒內,羅昭威父子設宴為常舒接風洗塵。因在喪期之中,便沒有酒樂,只幾樣精潔小菜,清茶相送。
今日着實簡慢了,還望先生見諒!羅昭威嗓子沙啞,他操累了許多日,也是這兩天方能回家小住。
那裏那裏!常舒掌筷箸撥着碗中菜餚道:這已是晚生二十年來,未曾用過的美味了!
羅徹敬與羅昭威對視一眼,都有些拿不定這是不是反話。常舒見他們的神色,趕緊加上一句道:晚生是越州人,離鄉二十年,從未嘗過風味如此純正的家鄉菜餚,真是多謝公爺與將軍了!
喔!羅徹敬放心地笑道:我家廚娘做得一手越州好菜,沒想到竟投了先生的緣法。
國公似是萬朝人吧,也喜愛越州菜?常舒略有些吃驚地問道。
家父十多年前在越州呆過,羅徹敬趕緊就這個扯起了關係,道:常常懷念那處山水人物,因此才
先生在凌州的壯舉,本公亦有所聞,他的話卻被羅昭威打斷了,他舉杯道:若不是先生心懷大義,今日之瀧丘,也不知會是何等殘破景象。而老夫,就更不知是否能端坐此處了?且敬先生一杯!
常舒卻不舉杯,微合目道:難道奉國公不覺得,晚生侍主不忠麼?
呵呵!羅徹敬提壺自斟上一杯,笑道:先生在張紓幕中數年,他竟不能識先生之材,也能算是先生主公麼?合則留,不合則去,真名士之風範也!
常舒眼神閃了一閃,羅徹敬有意不提他與張紓的爭吵,反説是不合則去,這話説得何其堂皇,而又不失其實,可算得顧全他體面。他慢吞吞地舉杯道:承公爺與將軍謬讚,晚生愧不敢當。
曾聞先生剖析廂州之戰,萬里之外,竟能洞悉其利弊,只是未聞其詳,還請先生闡發高見!
羅昭威看得出來他是喜歡炫耀的人,便提起此事。羅徹敬也隨意附和,常舒只得將那日在凌州大堂上所言一一道來。羅昭威不由長吁道:先生所言固然不錯,然而這些疑惑先王與杜司馬也不是沒有想到,他們過樞河後,並沒有直驅黑摩嶺,而是在廂州四處掃蕩,確認已無敵跡才放心一搏。後來的宸軍是從哪裏冒出來地,直至今日,依然是未解之密呀!
只怕是宸軍對廂州地勢熟悉的緣故吧!常舒篤定地道。
不,羅徹敬道:據未將所知,廂州百姓對宸軍恨之入骨,我軍過河後,多得當地百姓襄助,宸軍絕不會比我軍更得地利人心。
這常舒頓下茶盞,道:晚生對當時情形所知不多,就不敢亂下斷語了。他多日來喝得爛醉,這時己覺精神不支,竟也不掩飾,就大大地打了個呵欠。
羅徹敬見狀便道:先生想也累了,不如休息去吧!改日再來請教!
彼此客套了幾句,便站起身來。出門時常舒突然想起一事,問道:做今日小菜的廚子可是越州人氏?晚生久不見家鄉音訊,頗願聽一聽鄉音。
她好象不是越州人,羅昭威搖頭道。
喔?常舒有些失望,道:那便罷了!
常舒被引到羅徹敬為他準備的住處,見陳設精潔,而不見奢華,甚愜心意。一夜好睡,醒來時,軒窗外已然透亮,原來是近午時分。守在簾外的小廝聽到動靜,道:先生醒了麼?這邊已經送了午飯過來。便有兩個小丫環進來服侍他梳洗。
收拾停當,他步到外間小廳,一眼就見到一名女子站在桌邊忙碌着。她上身穿一件淺碧色竹布面夾襖,滾着葱黃緞邊,下系一條素花百褶裙。皓光從窗外投下一弧,正在那裙上流動。她不時起俯的,裙子蓬鬆松地搖晃着,發出窸窸窣窣地微響。
常舒怔了一會,才發覺那女子正在擺治桌上菜餚,這會子忙完了,提起食盒轉過身來。她見到常舒悄沒聲息地跳在身後,不由得微微吃了一驚,退去半步。
常舒打量着她,見她大約二十三四的樣子。面頰略圓,膚色白皙,眉眼清爽舒朗。雖算不得是美人,卻也有幾分温潤風姿。此時她正垂首羞赧地一笑,驟地讓常舒想起模糊記憶中的母親,笑意也是這般寧靜。
你便是府上做越州菜的廚娘?他問道。
沒見到先生出來,失禮了!女子趕緊蹲下行禮,常舒不自覺地就伸手去扶。他的手握到了女子腕上,方才覺得不妥。然而他握也握了,卻並不打算放開,雖然聽到身後傳來的竊笑,卻還是使了把力,將她攙了起來。
女子急切地插回腕子,側過面去,理着袖口。那腕子上嫣紅一片,襯得一串石頭鏈子,愈發瑩白無暇。常舒不由得將手指放在鼻畔一嗅,幽香頓時如一脈脈細細綿綿永無斷絕的長絲探到了肺腑深處。
你,你戴着這鯪香石,你真不是越州人?他的叫聲有些失態。
女子將手背到身後,怯生生地道:奴家自幼由越州乳孃撫養,石鏈卻是乳孃所贈,貼身而佩。
是麼?常舒咳了一聲,鎮定了神情,到桌前坐下,道:你叫什麼名字?又道:坐下説話吧!
奴家怎敢?女子連連搖手,然而已有小廝搬了胡椅過來,擠眉弄眼地笑着。女子垂眉低眼,窘得似想找個地縫鑽進去,擠擠挨挨地,卻還是坐下了。小女子是衝州人氏,姓翟。
喔?常舒眉心微微皺起,似在塵埃般的思緒中清理出一些破碎的亮碴子,道:你乳孃戴着這鯪魚石鏈,只怕非但是越州人,更是我離我家不遠呢?我幼時鄉中女眷腕上常常便戴着這麼一串石頭,可以避邪防暑我母親便也有一串。
或許是吧!崔女漸漸地也沒了方才的拘謹,出神地道:我乳母常言,她所居的村子十里外,有青螺山,山上有香鯪溪,繞山而下,經七七四十九坎,收六六三十六泉,水質仿若冰玉。每歲三四月間,有香鯪魚產籽於白石間,五月魚苗出後,那石子便帶着細細幽香,年深歲久,香愈純冽
是呀,幼時我阿姆代人洗衣,我便在溪中玩耍。常舒忍不住插話進來。
我乳母常説,那裏山川靈秀,還滋養出矯慧不羣的人物。二十多年前,她鄰村出了一位十三歲的神童,被刺史大人錄為解元,送赴京中
常舒的手指猛地一痙,扣在桌上,一聲脆響在寂靜的室中分外悠長,嚇得崔女趕緊住了口。先生?怎麼了?
沒,沒什麼?常舒的五指攏回袖中,抬起臉來,已是一片木然。接着説下去
他話雖如此,然而方才絮絮如話家常的氣氛卻再也找不回來。崔女的腳尖支了起來,小心翼翼地道:説是考中了狀元,然而讓國舅爺給擠沒了。他忍不得氣,衝撞了萬歲,被攆了出去他阿姆得到消息,整日倚門相望,整整三年便哭瞎了眼睛。然而日復一日,卻再無消息,傷心而死。那時十里八鄉的鄉親都來為她送葬,輓歌聲飄十里狀元郎,何不歸鄉?母憂目盲,兒心可傷?在下葬的一刻,卻有人趕到,説是他兒子遣來的使者
別説了!常舒猛地扭過頭去,雪光煌明中,他項上青筋一根根暴起,竟如同糾結的傷痕,觸目驚心。崔女似有所悟,手捂到了嘴邊,吐出兩個字來:你是
常舒揮手蔽去她的目光,艱難地道:你去吧!我們改日再聊。
常舒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個看寧靜無比地冬雪晌午,聽到了他母親去世時的情形。這人世間總有些令人措手不及的遇合,在你毫無防備之時迎頭襲來,不給你任何應對餘地。這樣的事情,便是幸福,也會讓人覺得不堪忍受。
他清楚得記得得知母親過世消息那日,萬朝城也如今日般飄着絮絮飛雪。恩相面上一滴老淚滾落入酒的熱氣中,似被那温熱蒸融,便無痕跡。
賢侄,你追隨為叔多年,對為叔,對朝庭都有大功。然而今上為小人所蔽,再三斥責,為叔只好委屈你了。
他其時忿憤滿胸,昂天所見,只覺得四野茫茫,那雪似窒死人的泥團撲騰騰地將人埋下,竟沒有留出一絲逃生的空隙。他騰然起身,帶翻了盞中之酒。酒液漫過他的手背,映出他年少而孤涼的眼神。
恩相何出此言?我常某命乖時背,仍是上天所定,豈敢有什麼怨言?他大步推門而出。恩相跟出來的呼叫被朔風割得支離破碎,賢侄!賢侄!古人有言,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然而他走得那麼急,陷在雪中的雙腿很快就麻木得渾不似自己所有,沒有停頓片刻去聽全那句話。這話的意思,直到一年後他才明瞭。那一年的十月間,傳來了恩相被宦黨所害,舉族連僚屬都被夷殺的消息。他其時向東北方向長跪不起,然而終也沒有勇氣,去萬朝看一眼他的後事。
他再也沒有遇到過如恩相般賞識他才華的幕主。他的過往,知者不多,他自己更是不屑向人述説。他性情狷狂,歷數變而不改,因此所至之處,都呆不長久,只能勉強混口飯吃。他早年曾發誓不混出樣來絕不回去見母親,得知母親死訊後,心肺欲催,更覺無顏奠掃塋墳,因此四方遊歷將遍,卻再也沒有回過越州。甚至,都不願聽到關於越州的人和事。
此次總算得到張紓另眼相看,略有出頭之望,可旋又化作泡影。他自幼算命,都説命星中有孤煞之氣他本是不信命地,然而到了此地步,卻也由不得他不信了。他將身上所有的銀兩都在青樓之中揮霍了個乾淨,只想醉死在某處。直到一頭栽入殘芳渠中,徹骨的寒冰和膩香的殘脂激得他清醒過來,他盯着水中自己的面孔,才突然想起了家。他想起他還沒有給阿姆戴過一天孝,沒有跪在阿姆墓前痛哭過一場,沒有給阿姆留下後人。那一刻間他驟然決定,再也不停留了,回到越州去,為母親結廬守孝。教幾個蒙童,娶一房妻子,打發掉下半生。
然而,在他清醒過來時,羅徹敬卻來到了他面前,彷彿一捧將要熄的柴禾再被潑上了一瓢油。當真就讓這滿腹才華隨身而逝?當真就與草木同腐與蟲蠡共命?這一生經歷的苦難委屈,就這麼算了?他俯身在渠上那刻,是清醒、還是軟弱?
這一時他心中當彷徨,然而他卻深深地知道,自己走入奉國公府的那一刻,他已經再難脱身了。
好的他恍惚中聽到延遲了許久才到來的答應聲,翟女向廳外走去。在門口時,她頓了一頓,攏了一下鬢髮,道:先生也不必太過傷懷,老太太那時過世,其實還算有福
常舒不解地望向她,她沒有轉過身來,道:老太太過世數月後,那一帶五個村子,就被血流一空,只逃出來我的乳母一人。
她的聲音細微得似不曾存在過,湮沒於衣裙遠去時的摩挲聲中。
魏風嬋將翟女的消息傳給鄂奪玉時,他猛一擊掌道:原來是他!
是誰呀?簾子掀開,羅徹敏裹着一身白,出現在他面前。
怎麼這麼急?鄂奪玉皺眉道:不讓他們給你在廊下打幹淨再進來?
你當我跑出來一趟容易?羅徹敏面色讓雪風一凍,倒有了些數日難見的活氣。他一把攥住魏風嬋拂過來的撣布,嘻笑道:何況這裏還有九娘玉手親執,為吾拂雪去塵,那是何等福氣?
去你的!魏風嬋發了嗔,將布片劈頭蓋臉地抽下去,風聲呼呼,竟不亞於一支長鞭。羅徹敏側身一閃,那布梢倒底還是在他面上掛了一下,便見出一道紅跡來。
唉喲!魏風嬋趕緊止住手,欲要上前探看,卻又猶豫。鄂奪玉道:小九你出去!我們有正事説。
魏風嬋將撣布往地下一甩,跺了一下腳,嘟着嘴出去了。
羅徹敏將斗篷卸下,隨手扔在地上。鄂奪玉瞧着皺眉道:這地氈可是波斯金羊毛織的,弄髒了一會她發嗔起來,我可不管。
如今我一塊地氈可還是賠得起的。
是呀!鄂奪玉略帶譏意笑道:倒底是當了王上,口氣就不同了。
羅徹敏踢掉兩隻沾滿了泥漿的木屐,倒在坑上一堆絨墊之中,大大地伸展了一下手腳,方才接回進來時的話題,道:你説誰是誰?
鄂奪玉給羅徹敏斟了一杯酒,道:二十多年前,先帝登基,照例開恩科取士。當時越州刺史取了一名十三歲的孩童為解元,送入京中應試,一時天下傳為奇談。
嗯?羅徹敏接過來暖着手,道:後來呢?
他在京中侯考,行卷所達,無人不驚,數日之內,名滿京師。入闈判卷,本是第一名然而同年有黃貴妃之弟亦應試,先帝御筆親點之時,就取了貴妃之弟為狀元,他為榜眼。
這也是人間常事了。羅徹敏抿了一口酒,漫不着意地道。
是呀,鄂奪玉略嘆息一聲,又道:只是那孩童性情卻異常倨傲,竟以榜眼為恥。御宴賦詩之時,語含譏諷,先帝大怒,將他逐出殿去,宣稱永不敍用。
羅徹敏停杯,回想起常舒在凌州時的情形,頗有些感慨地道:他的性情,竟然是二十年不改!
他的運氣,也是二十年不變地差勁。三年後北州節度使歸明璋被召回京拜相,隨身帶有一名神秘幕僚,據説歸明璋對此人言聽計從。歸明璋拜相不到兩月,青寇就已進逼萬朝,這名神秘幕僚隻身前往青寇營中,以疑兵之計拖住他們三日,讓先帝和滿朝文武有了逃生之機。
這個我倒知道!羅徹敏一口將酒飲盡,道:我聽父王説過,他對此人,也頗為佩服,説只可惜他沒身於賊,否則單憑此番功勞,封侯拜相不在話下。
是呀,他逃返萬朝時,城中已空無一人。他被青寇所擒,不得不虛與委蛇,兩年後終於找到機會逃出來,又千辛萬苦地回了歸明璋身邊。據説後來樞北大捷,他參與謀劃甚多,功不可沒。歸明璋向先帝極力推薦他,然而先帝被宦黨矇蔽,説他曾經事賊,竟不敍其功,先問其罪!鄂奪玉頓了一頓,道:之後就沒聽過這人消息了。
羅徹敏把玩了一下杯子,頗為好奇地道:你知道的事還真多!都是怎麼來地?
鄂奪玉沒有答,轉了個話題道:我在常舒的屋中,遇上了埋伏着的長庚首領,如此,羅徹敬與長庚就不是一路人了。
羅徹敏這數日來都為此事擔憂,點頭道:正是如此。我本來是疑心羅徹敬,然而礙着四叔
鄂奪玉當然明白,若是旁人,只消有半成懷疑,都可先拿下再説,然而羅昭威在,若無七八成把握,便不可動羅徹敬。你可有監視羅徹同?
王無失和陳襄怕他出事,兩個日夜不離他身邊,比我着意派人去有用多了!羅徹敏搖頭苦笑道:只是他除了喝酒,似乎什麼事也不幹。
鄂奪玉想了想,莞爾一笑道:定然是有人暗示過他們兩個羅徹同會出事吧?
這個,羅徹敏在杯子後頭衝他擠眉弄眼,道:我可就不知道了。也只是一刻輕快,他愁容終究不去。
其實,也有個快刀斬亂麻的法子!鄂奪玉湊近了他道:你不是要在先王出殯前夜召諸軍比武奪劍麼?
羅徹敏盯着他的雙眼,兩隻眼中火光忽閃,他終於展顏一笑,擊掌道:好!我明白了!他似極興奮,一下子跳起來,揀起鬥蓬披在身上,突然又一頓,道:你説我要不要把二十三叫來幫忙?
只怕是要的。鄂奪玉幫他將兜帽戴上,道:何飛不便下場,我又怕拿不下來。
前些日子衝州傳來消息,説二十三他們的塢堡在落雪前已經可以住人了,他們動起來還真快!如今凍硬了,他們也沒事可幹,叫他來一趟應該不是難事吧!提起這個羅徹敏興致勃勃。
鄂奪玉失笑道:你算是把白衣別失得罪得狠了,自然要多關注西北邊防。
其實衝州怎算得邊防?羅徹敏長嘆道:白衣汗死了三個月,九部之戰,也打了三個月,聽説右明尊王近日連獲大勝,將敵對三部逐入落日磧,只怕西北方,不久就有亂事。
你後悔麼?鄂奪玉往後退去一步,低聲問道。
羅徹敏沒有立即回答,他昂着頭抿了一會嘴唇,方嗤笑一聲,道:我是不肯後悔的。然後一振鬥蓬,大步邁了出去。
這裏正是他們幾個月前逃出來時,所藏身的秘窟。天井極深,又繞了個彎,眼前寒蕊繽紛,彷彿是數千盞小燈一起點燃,火光暖透了這一天一地的雪。那是一枝老梅,花開正盛,方才他進來時已留意過,而這一進一出,卻不知為何更豔了三分。
他好一會方能定住神,看到魏風嬋攀梅欲折的身影。他鼻中充溢着梅花的氣息,不由得想起數月前,自己曾在此處將她擁於懷中。她頸窩內的芳香比此時梅香更為清晰。
魏風嬋皓腕半曲,正選中一枝苞繁形疏的花枝。她扯了幾下,梅枝柔韌,竟然未脱。她賭氣似地在虯曲的老幹上踢了一腳,雪和花落得更急,自己也好氣似地笑起來,整張面龐都放着光。雪片混着花瓣紅地白地往下飄,擦過她臉蛋,沾在她發上,撫過她柔肩,蹭在她靴下。象是靜美無聲的背幕,襯着那生機盎然地笑容。
笑容讓羅徹敏聽到了極繁麗悦耳的曲子,卻不需要一點聲音。
她叉起腰,狠狠地道:還不來幫忙?
羅徹敏撥出劍來,遠遠地伸過去剖斷了那枝梅。魏風嬋高舉着梅枝從他身邊連蹦帶跳地跑走。她的動作象一個最天真的女孩,然而裹在厚厚冬衣下的身姿,卻似將整個春天的誘惑都藏在了裏面。
羅徹敏如夢遊般跟在她身後,一直跟到屋裏。他的步伐很輕,魏風嬋將梅枝插入瓶中後,才發覺他跟了進來,不由皺了皺眉,嗔道:你跟來作什麼?
羅徹敏緊緊地盯着她,那目光讓她微微地垂下頭。她跺腳道:你出去!
陰影突然籠罩了她,然後她就被一雙有力地胳膊抱緊了。
你!她半驚半怒之下一抬眼,對上羅徹敏似瘋狂又似惶恐地眼神。突然間,她回想起了大半年前,那雙在河心深處向她回首的雙眼,清澈寬廣得象春深時節的瀧河,何時竟成了這樣?
她這一剎那沒顧得上抵抗,那力量就將她整個地壓倒了。
你,你還在熱孝之中!魏風嬋呻呤着叫道。
羅徹敏卻渾忘了一切,瞬間他回到了輕霧瀰漫的那個早晨,昃州大戰尚未開始,他也沒有去凌州,烏霞的蹄聲只為振飛他薄薄地青衫。那一日,似乎是他無賴少年歲月的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