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麪人的喝聲仿若銅鈸在耳畔敲起,直要鑽入人心底去。然而羅徹敏抬頭去看時,發覺他正踏着河畔的枯柳殘枝,其實離得還遠。虎麪人手中一甩,禪杖脱手而飛。杖頭綠光在河面上劃出一道綠痕,仿如冰裂水瀉,有森森鬼氣從幽冥之中漫入人世。圍觀人羣一片慌亂,紛紛向外逃開。然而禪杖勢頭將盡卻又突然拔起,如是兩番,就正衝着高台而來。
擋住!使鞭者手上一轉,鞭子便繞得更緊,直陷入薛妃肉中去。薛妃嘴唇略一緊抿,臉白得全無光澤,卻沒有發出半點聲息。
太妃!台上諸人齊喝聲中,羅徹敏與何飛對了個眼色。羅徹敏跨上一步擋在薛與使鞭者之前,何飛高高舉起迎鑾劍,屏息以侍。
迎鑾劍凌空一劈,這一劈全無一絲聲息,好象將風和光都斬破了,劍下是一片混沌的黑暗,禪杖一頭鑽入這黑暗中。何飛的背影似乎瞬間塌縮掉了。禪杖在劍脊上頓了一頓,突然滑溜溜飛轉起來。這一轉,台上之人眼前無不暈了一暈,彷彿那綠寶石劃到的圈子裏,化作一口深網,將一應的光與聲息都網盡了。
何飛一步步踏下,整張高台震動起來,每個人腳下都象潮水般巔簸。呔!他低沉地喝聲中,綠光驟然四散,就象那吞噬一切地網將整個台上人一網打盡。
啊!執鞭者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叫,人們這才看到那禪杖橫在他足下,血從他矇頭的黑巾下面飆出,噴出十多丈來。在血霧瀰漫之時,一束亮光閃過,劍劈在了執鞭的手上。
杜雪熾清吒一聲,正欲一斬而斷,然而那腕上竟然生出一股震盪之力,將劍鋒震得滑開三寸。儘管如此,鞭圈卻已然松落,杜雪熾一劍未竟全功,卻也不再理會,趕緊去拉薛妃。羅徹敏滑到使鞭之人身後,他手往腰間一探,摸了個空,這才想起來佩劍已經給了瞿慶。
使鞭人一掌向杜雪熾,杜雪熾反劍刺他手心,衝薛妃喝道:母妃,快逃!
薛妃含糊着答應了一聲,足下是在往後退去,然而裙袂卻拖在地上,粘扯不動,彷彿上面壓着的那塊玉驟然有了千鈞之重。那人握住了杜雪熾的劍,杜雪熾一驚,劍身猛絞,那人掌中鮮血淋漓,卻絲毫都不放鬆,另一隻手中,鞭子卻又向薛妃揚了起來。
正這時一樣東西扔過來,擊到了鞭身上,是一把胡椅。瞿慶在兩三丈處徘徊着,大喝道:還不都快上來!
不必他叫嚷,下面諸將校早都往台上跑來。都下去!突然有一人衝到台沿將最先上來的幾人撞了下去,卻是黃嘉執着兩支短鐧,凜然喝道。
這瞿慶驚詫了半刻,立即悟過來,下面不知有多少刺客混在兵丁當中,若是擁上來了,混水推魚,更是不妙。然而這時卻有些遲了,後面的人推搡前面的人,一時也收不住腳。混亂中,一道光芒閃過,他悶哼一聲,手按到胸口上,夾住一柄入胸半寸的短劍。他出鐧擊向刺客,然而下面的人流又往上用力地推搡了一把,那人鬆開手,旋即就被人流裹掩得不知去向。場上火把只餘下零落三五枝,弱細的火線全無用處,只是反而攪混了瑩瑩雪光,放眼望去,人、兵刃和聲音皆是灰混色地一片。
黃嘉極力撥開人羣,向薛妃那裏去。他聽到何飛的喝殺聲,迎鏨劍光潑灑去,將人羣逼得往後退來。羅昭威厲喝道:誰再上前一步,立斬!
然後便是一蓬鮮血濺出,在劍光之中,象是碧海之上明霞氤氲,便有人倒在了身後兵將的身上。這近在咫尺間的死亡,終於把人們從失常中驚醒,紛紛往後退去。只是何飛卻也只擋得住一邊,另一邊裏,還是有不少人擠了上來。
就在黃嘉殺出殺進的這一小會,杜雪熾己經拉着薛妃跌跌撞撞在在鞭梢前走了好幾個來回。杜雪熾終於可以騰出手來回上兩劍時,身後勁風暗襲,已抵她腰間。她大驚躍起,反腿一踢,紫貂厚裘製成的下裾裹住了潛來之劍。那劍刃破衣而出時,杜雪熾身子旋轉了兩圈,半裂的裙裾一繞再繞,似絞索一般,生生將劍奪下。
然而等她再一抬頭,不由將一聲驚呼哽在了喉中。那細細銀鞭又一次地向薛妃頸上套去。
大公子!唐瑁這時驟然跳到了薛妃身後,一把扯掉了自己的紗帽,雙眼瞪得似要裂開,長長地吐着舌頭,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叫。
她立即明白唐瑁這是在攪亂刺客心神,抓緊時機連刺使鞭者身後大穴。然而那人似乎沒有受半點影響,鞭梢已舔到了薛妃面孔上。薛妃雙眼無驚亦無懼,彷彿只是兩顆冰珠子嵌在她微微抽搐地面孔上。然而就在此刻,一箭輕得象晨時凝結的霜花,從密密匝匝地人隙中悄然而至,插入了那人的頸口。
她乘機跑過去擋到了薛妃身前。這一轉過身來,她看到天空如一片墨藍的琉璃,牆頭收弓時從容的身形象琉璃上的一粒瑕斑,半透明地,隱約難測。杜雪熾這瞬間略有點恍惚,竟有極短的瞬間忘了腳下的使鞭刺客。
那使鞭刺客滾倒在地,眾兵將一擁而上,然而旋即發出數聲驚呼退後。他們退開時,地上已經躺下了一人,胸腹之間一劍致命。那人從血泊中起來,左手執鞭,右手執劍,劍身上似有磷光飄閃着。
啊!
突然間,有人跌跪了下去,叫起來:長庚!是長庚!
眾人一齊注目於他,發覺那是一箇中年都校,他手中抱着方才中劍而亡的同袍,那人傷口中長庚兩字熒熒閃爍,仿若將要離體而去地魂魄。他雙唇翕動,眼神卻象見到什麼鬼物一般飄移着。
羅貴,起來!羅昭威的喝聲中,卻也有一絲亂意。
那刺客低沉地吼着,大踏步向着台東側走去,羅貴頭猛地叩在地上,竟似不敢去看他一眼。這時場中的紛亂驟然一靜,竟有數百人先後跪伏而下,都是軍中中年將校。那人先受禪杖一擊,復領杜雪熾兩劍,項中再中一箭,受傷不輕。他身法跌跌撞撞,黑衣衣角高揚而起,不時飄拂到兵校們身上。然而年長將校都僵跪在地,年輕的兵丁雖然摸不着頭腦,卻也被這一幕驚得呆住了,都不敢妄動。
羅徹敏想喝令他們攔住,然而那一刻,有莫名的懼意壓在了他的胸口,竟讓他無法出聲。那人眼前要從台上一躍而下,何飛終於趕上,卻驟地有一槍刺向他的腿,正是方才頭一個跪下的羅貴。
是是長庚,不可他語無倫次,被魘鎮住一般。何飛並不答話,悶着頭往前趕着,那凌亂的槍勢雖被劍光一蕩而開,卻終究還是阻了何飛片刻。那人雙足一蹬,卻己蹈空而起。迎鏨劍劃去,暴漲的光芒邊緣掠過那人背心,黑衫在泌骨的寒風中裂開,象一張惡意大笑中的嘴。那人的身軀在空中扭折了一下,落在了下面人羣當中。
諸軍後退!杜延章不知何時卻從台上跑到了下面,抓住了宋錄,高聲喝道:神刀都快擋住瀧河岸!他一眼看出,這長庚對羅家舊人影響至鉅,因此這時,反而是神刀都最為可靠。
羅昭威也趕緊叫道:踏日都往左,伏虎都往右,季州兵馬跟在踏日都之後,秋州兵馬由各隊校都逐一清點!他一番宣令後,混亂交錯的場中人流漸漸分撥開來。
啊!正在清點中的隊伍又有人倒下,引起一番小小騷亂。不得停留!羅昭威再度厲喝而下,歸隊的進程又繼續了下去。混在校場中的刺客們再殺了數人,然而隊形一規整,他們的行動就如同墨濺素紙般清楚。黃嘉一聲喝令,數柄長槍簇刺下,兩名刺客被高高挑起。
方才大亂中,圍觀的百姓己經逃散了大半,只餘下少許膽子極大地還留在校場邊上,魏風嬋就是當中一個,同樣不怕死愛熱鬧的趙痴兒蹲在趕馬的座上陪着她。然而這時兵丁們終於空得出手來對付她了,驅趕起來道:快走!快走!
我魏風嬋頗不情願,然而再往台上瞅了一眼,卻還是下了簾子,命趙痴兒趕車。剛剛走了幾步,趙痴兒突然將馬鞭往上高高地甩起,鞭梢打了兩個結。這是他的暗號,她一怔,然而還是一手握了袖中劍,一手抓緊了車欄。趙痴兒猛然重重抽下一鞭,前面正有一個極高的雪堆,馬受驚高竄起來,忽拉兒地跳到了雪堆上。
車身驟然翻折起來,刺客從雪堆中一躍而出,滿頭滿臉都是化過又凍上的髒雪,顯然剛才他藏伏在車下。魏風嬋早有所備,短劍從袖中擊出,拖着一根細鏈向刺客擊去。可那人連看也不看,隨手一攥便攥緊了細鏈。他甚至還沒有用力,魏風嬋虎口上就是一熱,若不是腕上套着卡口鐲子,鏈劍險些就被奪走。
那人劈手一攥,竟將魏風嬋往懷裏拉來。魏風嬋失聲尖驚叫,那叫聲在開始清靜下來的場上分外清晰。
叫聲入耳,羅徹敏只覺得腦子裏嗡嗡地一亂,他不自禁地嚷起來:放開她!
那人挾住魏風嬋,本是無意之中的舉動,然而聽到羅徹敏這麼一嚷,猛然覺出這新俘虜價值非比尋常。他一鞭輕易地將趙痴兒擊到雪堆上,便往瀧河移去。宋錄正沿着河岸擺開隊列,見到短劍下的女子,卻也由不得微微驚怔了一下好個絕色尤物!
快救下她!羅徹敏忍不住又叫了一聲。隨着這叫聲,魏風嬋的身軀驟然浮起在半空,向宋錄拋來。宋錄略作猶豫,飛身而去攬住了魏風嬋的手臂。然而他這麼一閃身,那刺客就撲入了瀧河之中。等他扶住魏風嬋站定,新開的冰洞中便只看得見成串如珠細泡。
何飛遲來一步,迎鏨劍划過去,堅冰皆碎,然而波騰數尺,卻是再無人跡。他對着河粗重地喘了一口氣,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在説,我聽説過你!正是那虎麪人的聲音。
何飛驟地緊張起來,轉過身去。校場正中,有兩人對峙,影子投在地上,一般地高撥瘦峭,都有些詭密。正是虎麪人與二十三。那話卻不是對他説地,而是對二十三説的!虎麪人胸口上赫然有兩道交叉的血痕,二十三的胸口的相同部位上,卻也有相似但小一些的血口。兩人的血都在慢慢地,不動聲色地淌到地上,好象是兩個被奉上祭壇的像偶。方才二十三竟讓他逼得動用了千殺咒麼?而且,還在千殺咒施術之下傷而不死?
二十三以沉默對他,經過偽飾的臉上亦是毫無表情。他彈動了一下腳,晃了一下腦袋,那姿式分明是在道:要打就打!
薛妃的手搭在杜雪熾臂上,輕輕地拍她,似乎方才幾番險險送命、需要被安撫地,倒是不是她反而是杜雪熾。薛妃目光在魏風嬋身上遙遙一轉,然後又投到羅徹敏身上。羅徹敏有些狼狽,俯下身去,拾起禪杖,避開了她的詢問。
可是我卻不是來找你的,虎麪人搖搖頭道:等我把正事辦完了,再來對付你吧!他轉過頭來對着羅徹敏道:那老和尚呢?快讓他出來!
聽到這話,羅徹敏先是驚後喜。他本是怕弘藏禪師出事,然而現在看來,卻並非如此。他一下子有了底氣,冷冷一笑道:我師傅是何等身份,豈是什麼邪魔外道都可以見得?
虎麪人發出一聲輕微然而悠長地嘯詠,似在舒發他的怨氣,那嘯詠聲聽得人心浮氣躁,好一會方才消失。我仍白衣汗王使者,奉命前來弔唁先毓王!他高高舉起一物,戴在自己頭上,赫然是一隻狼疏!
所謂狼疏,是整隻狼面骨剝洗乾淨後塗上五彩製成的信符。戴着這信符之人,便是白衣汗王的使者,所至之處,象徵着白衣汗王最高的威權。這東西戴上本來是極猙獰威風地,然而他本來戴着個虎頭面具,這時又多了一隻狼面骨,堆疊在一起,不免顯得頗為滑稽。台上台下,都發出嗤笑聲。虎麪人先前多半也是想到了這點,才沒有一開始就戴着這東西。
羅徹敏板緊了臉,才能不露出笑意,拉長着聲調道:先王靈堂,設在文思閣,明日便要為先王出殯,使者來得正好!
那麼,毓王似乎應該帶我去靈堂吧?他説到毓王這兩個字的時侯,有意拖長了語調,用一種逗人玩兒似地語氣。
白衣汗王如今是阿斡羅麼?薛妃突然插話問道。
虎麪人向天張開臂,道:那正是白衣汗王還在草叢間跋涉時用的名字。然而現在他已經沒有了名字,他的名字就是整個烏撒克草原的天空與土地!
阿斡羅有今天,他母親一定會很高興!薛妃喃喃地道。
是薛王妃嗎?白衣汗王讓我問侯您!在他的母親去世後,您曾經給過他如母親一般地愛!虎麪人深深躬下腰去。
薛妃向前走了幾步,羅徹敏有些擔心她的安危,想要攔住她。然而卻被她的目光止住了。十五年不見了,他還記得嗎?
當然會記得!虎麪人高高提聲道:我們白衣別失的人,記得所有的恩情,也記得所有欺騙和仇恨!他的目光在羅徹敏身上叮了一下。
羅徹敏有些心虛,當初與右明尊王在草原上的那場交鋒,薛妃等人並不知曉。薛妃顯然聽出些不對,略略皺眉,然而還是道:請使者隨我們來吧!
於是一羣人起程回到王府中去,羅徹敏張望了一下府衙那邊,卻沒有看到鄂奪玉。他有些奇怪,想起方才魏風嬋遇險,他卻沒有發箭相助,不知去了何處。他下來時看到羅徹同和羅徹敬鐵青着臉彼此對望着,不免頭痛起來。憑空跑出來個白衣汗使者攪和,還是沒能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善後可就麻煩。然而從前他並不曉得長庚勢力倒底如何,今日算是把長庚軍的勢力,逼出了個大概,也算是有些收穫了。只是方才諸軍校跪倒的情景,着實讓他一想起來,就覺得身上惡寒。
經過宋錄身邊時,他用目光詢問了一下,宋錄向他呶了一下嘴。河岸上一乘小車的簾子放了下來,悄然滑開。羅徹敏不自覺地瞥了杜雪熾一眼,然而杜雪熾卻只是專心地扶着薛妃,似乎對他這番祟動一無所知。
到了文思閣中,虎麪人拜過毓王的靈位,嚎啕大哭,兩手成拳在胸口上敲得擂雷一般響。連哭邊唱,隱有調門可尋。薛妃聽着聽着,取帕子來拭了拭眼淚。虎麪人哭喪己畢,從懷中取出一卷書冊來,他將書冊在地上攤開,露出兩方硃紅大印。薛妃和羅昭威杜延章不由得略略向前傾起了身軀。
那是羅徹敏有點拿不準地小聲問道。
是你父王與先白衣汗王的盟書,啊薛妃的聲音驟止。
虎麪人高舉起盟書,十指突然長了一截,羅徹敏眼前一花,再看時才發覺那竟是從指尖上竄出來的十道光柱。光柱之中,盟書象雪一般地化掉了,只是剎那之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竟連一絲灰燼也沒有留下。
你,羅徹敏騰身而起,喝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由兩位先王諦定的盟約,與兩位先王一起,化作了塵士!虎麪人站起來道:毓王與我別失九部,今日起重開一紀!
那又何必?羅昭威在旁插話道:從前商議的條款,是兩位先王反覆磋商後得出,最合適於兩家利益。如今要從頭談起,亦不過與從前一樣!
不,當然不一樣!虎麪人搖頭,重複了一遍,道:當然不一樣!
為什麼?薛妃忍不住問道。
因為這位毓王,他是不可被信任的
不用多廢話了,羅徹敏打斷他,問道:你説吧,白衣汗王讓你帶來了什麼樣的盟約條件?
好的!虎麪人從懷中掏出一隻羊皮卷,大聲念道:佔領着草原與天空、河流與沼澤、被西璐山諸神庇護的白衣別失九部大汗王陛下,現在要求他的兄弟大寊朝的毓王殿下,為了他們的情誼,贈送我王一套由瀧丘佑國寺所藏的《大般若經》然後,將由他身邊最尊貴的密思魈離,開始新的商談!
這條件一出,羅徹敏當真是半晌摸不着頭腦。佑國寺是有一套據説是三百年前由一位高僧譯寫的《大般若經》,然而右明尊王突拉巴兒地要這個做什麼?他看到唐瑁向他猛使眼色,便咳了一聲道:這件事我們要先商量一下,再回答魈離密思,可以嗎?
魈離向她點點頭,道:當然可以,畢竟我們並不是最需要盟約的那一方。
羅徹敏聽到這話,十二萬個不舒坦,然而這終究是實話。他深知同時向東北與西北兩面用兵,絕無勝出可能。
弘藏大師眼下不在,佑國寺是慧定主持吧?薛妃問羅徹敏道。
王妃且慢!唐瑁突然插嘴道。
眾人都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以他的身份,這種時侯是輪不到他説話的。他顯然有些着急,麪皮紅中泛紫,道:只怕這經書中有些關礙,不可輕易交出。
喔?杜延章突然好象想起了什麼,叫出聲來道:是不是和三百年前宗克捷將軍有關?
原來杜司馬竟知道此事?唐瑁吃了一驚。
我曾在一些記敍我朝開國之事的筆記中見諸零星敍述,卻也不識詳情,你且細細道來吧!
是,唐瑁清清嗓子,道:三百年前,我朝基業新定,西北邊患極劇,最強者稱雲那瑪卡。這部族信奉昊天娘娘,部族首領,都自認為昊天娘娘之子。他們族中向傳一樣寶物,似乎是説有這寶物,便可保佑泉水清冽,牧草茂生,牲畜繁衍,人丁興旺。似乎還與部族勇武相關。當時宗克捷將軍奉命北定邊疆,可是屢戰不克。他焦急莫名中,得遇一位高僧。那高僧有言道,只要取得這寶物,雲那瑪卡自然衰落。
這聽起來,似乎兒戲了些吧羅徹敏有些難以置信地道。
宗將軍初聽起,也如此想法。唐瑁接着道:只是那位高僧連着十日展現神通
是,我在《諸佛散行記》中讀到過,杜延章道:有山盡禿,沙中生水,無風,活死人等等
竟連這也有記載麼?我倒不知了唐瑁咋舌。
羅徹敏緊着問道:後來呢,宗克捷就信了?
是!唐瑁道:然後他按高僧的吩咐,為他找到了十名助手,這十人各具一樣異技,找到他們,花了宗將軍八年。八年中,天子為他無功,屢次下詔書責問,甚至差一點就砍了他的腦袋。高僧率眾潛入落日磧茫茫沙海中,整整三個月無音訊。就在宗將軍將要絕望之時,高僧帶着寶物回來了。然而那十名異士,卻一個也不能回來。
再後來呢?羅徹敏聽得入神,趕着又問了一句。
再後來,宗將軍揮軍進剿,大獲全勝,他將寶物奉上天子,天子專門築了一尊塔來鎮住。天子還要冊封那位高僧,可詔書和紫袈裟到達之日,卻是那高僧圓寂之時。據説他只來得及向弟子傳了一卷經書,就赴西天極樂之地。唐瑁一口氣説到這裏,頓了頓方道:那位高僧的一位弟子,後來募得金銀,在瀧丘建了一座寺院,就是佑國寺!
如此説來,經書中,或有與寶物去向相關的字句?薛妃眉中微皺,問身邊侍立的杜雪熾道:你曾抄過那經書,可覺得有何異樣?
杜雪熾微微搖頭,卻道:不曾覺得字句中有什麼異處只是寺中和尚是絕不會交出經書的,這個倒是不必問了。
不如將此事告知佑國寺,教他們過幾日交出經書,內面若有機密,慧定等人自會設法除去。羅昭威不以為然地道。
杜雪熾再搖頭,道:若是決意送經議和,眼下趁消息尚未泄露,趕緊將佑國寺佔住才好。若不然,師傅們只怕會有舉動。
正是!薛妃趕緊道:敏兒,你快些點一支人馬,前去佔了佑國寺。
這羅徹敏自然是十二分地為難,弘藏禪師對他多年教養之恩,這一時真是無從下手。然而他亦深知,如今神秀關戰事已起,無論如何無力向西北用兵,別説是一套經書,就是更珍貴萬分的事物,這節骨眼上,卻也顧惜不得了。他咬牙道:好吧!我親自帶兵去!
他佯作未見到唐瑁焦急眼神,大步而出,向守在門外的何飛附耳道:二十三和鄂奪玉他們在那裏?
他們在養怡堂等你!何飛跟在他身後。
好!我們快去!羅徹敏有點心虛,雖然由弘藏禪師傳他武功多年,然而對於佑國寺諸僧的武藝,他卻不甚有底。
是!何飛跟着他走了一程,突然想起來道:那這迎鏨劍
羅徹敏隨口道:反正沒比出個結果來,就由你收着吧!何飛沒有再説話,然而羅徹敏卻感覺得出來他對這結果十分滿意。羅徹敏不由得有一點驚訝,心道:他也會對寶劍有興趣?
這麼想着,兩人便趕到了養怡堂。羅徹敏走入舊日庭院,足下積雪多日未掃,上面印着稀稀落落地爪痕泥跡,古柏被厚厚雪被壓住,驟然臃腫許多。他回頭瞅了一眼何飛,想起兩人多年來在這庭院中的鬥法,那時只覺得能夠從何飛手中逃出,便可自由自在。然而現在,何飛早不是障礙,自己逃走的念頭卻也不知落於何處。彷彿是心裏生出了一堵牆,無形無影,卻又暗暗地滋長着,永不再有逃出的一日。
他微微發着愣,直到二十三和鄂奪玉走到他面前來,才驟地回過神。
那人很強,二十三攏着袖,神氣淡淡地道:事情沒能給王上辦好。
不不,已經偏勞了。羅徹敏趕緊道:糧食我己經準備好了,你可以即刻動身去衝州。
二十三微微一眯眼,他面上現出一些意外和警覺地神情,在將明的天色中,象一隻受驚的山豹。
羅徹敏再向他走近半步,道:你知道這件事上你對我有誤會。然而現在我可以明明白白地跟你説,過冬糧食的事,和我讓你來幫忙毫不相干。又嘆一聲,再道:我方主政,有些事,並非我能全然作主,可我答應過的話,就一定算數!
二十三被他説穿心思,似乎也覺得尷尬,向他一拱手,道:承王上好意,莊子裏兄弟等得急,我得走了!
羅徹敏去奉國寺,未嘗不想讓他來幫忙,然而卻怕他誤會更深,便不願開口。他咬了下牙對何飛道:你帶他去存糧車的地方,讓他們上路吧!
何飛點了一下頭,引着二十三走了!
我們得去奉國寺一趟!羅徹敏忍不住揉了一下頭,對鄂奪玉愁眉古臉地道。
羅徹敏一路上,都在琢磨着怎詐得僧人將經獻出。可他卻萬萬沒有料到,到達奉國寺前時,只見得高塔之上火光熊熊,竟將天際方才露出的一抹薄白染出幾分壯麗的紅彩。那火光之中,慧定合掌而立於塔上,恰如身襯蓮瓣千朵,身形分外肅穆。
羅徹敏猛然一驚,以為他在放火焚塔,然而馬上又看明白了,不過是他插着好幾十支火把。這是怎麼回事?他喃喃自語了一句,心中卻已十分明白。
果然不等他上前扣動門環,寺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了。一名小沙彌出來向他合什道:慧師傅説了,掌門雲遊前早有叮囑,若有白衣別失使者到來,便執火於藏經塔上。毓王踏入本寺,便舉火焚塔。
羅徹敏被嚇得趕緊往後退了三步,唯恐不夠,再退了三步,道:我不進去我不進去,你們這是何苦來?他連苦笑的興致也沒了,垂頭喪氣地一招手,便要回去。
鄂奪玉幾步追上他,附耳道:前門進不得,還有後門可進呢!
你?羅徹敏瞅他,道:你從前去偷經,不是被抓住過嗎?
我給你弄來便是!鄂奪玉高深莫測地笑了笑,道:就當是那塊鏡子的回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