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亦菡已然沒有氣力做那些細微的掙扎了,安靜地躺在陳煥的懷裏。
時已立秋,白日裏的秋老虎散去,夜晚的風有些涼。許亦菡忽然發覺,這個懷抱竟是如此暖,像被窩。
被窩?許亦菡微微彎起唇角,彷彿在笑自己這個不恰當的比喻,又彷彿僅僅在笑自己。
“哧——”路面劃過悠長刺耳的剎車聲,那個抱着自己奔跑的男人猛地定住腳,須臾,便繼續朝停車處跑去。
耳後許亦菡聽到有人大聲説:“走路不長眼睛啊,小心被撞死!”
即便有人這麼説,陳煥一個字都沒有回。許亦菡知道陳煥不是這樣的人,換作平日,他定會回上一句。
她仰面看他,他的注意力好像都在前方,周圍的一切一切好像都與他無關。
“你可不可以別跑這麼快,我又不是什麼重危病人,用不着你這樣。”周圍很嘈雜,許亦菡不知道自己説的陳煥有沒有聽到,過了許久才聽到陳煥説:“不管你是不是重危病人,我只知道你受傷了。”
終於到了停車處,陳煥將許亦菡小心翼翼地抱上車,想為她系安全帶。
“我自己來就可以了。”許亦菡伸出右手,掌心已浸染了紅色。
陳煥壓根兒就不理會許亦菡,徑自幫她繫好後,拿過她的右手,手上好似被紮了很深很長的一道口子,還在汩汩地往外冒血,陳煥扯過幾張紙巾,將其擦掉,語氣軟下來:“疼嗎?”
“不要問我這種白痴的問題。”許亦菡齜着牙抽回手,用左手按住了那個傷口。
“怎麼讓我攤上了這事兒?”陳煥哀嘆。
“我沒有叫你這麼做,就算你現在把我扔在馬路邊我都沒意見。”許亦菡蹙了蹙眉。
“疼就直説嘛,何必要忍着。”陳煥見不得她這種強忍着的姿態,繼而,似是自嘲地問了句,“你覺得我會把你扔在馬路邊嗎?”
“會不會扔是你的事,我怎麼會知道。”許亦菡動了動腿,膝蓋處又是襲上一陣疼痛,她的眉心蹙得更緊了。
“許亦菡,安分點,別動了,也別説話了。”陳煥發動車子。
“沒什麼大礙了,記得天天按時換藥、上藥。”送到醫院後,醫生為許亦菡包紮好傷口,看向陳煥,“小夥子,我看你送她來怪急的,怎麼忘了要先給她止血?這麼深的口子應該要及時止血,還好口子不算太大。”
陳煥看着許亦菡包紮好的手,不做聲。
“不過,現在也沒事了,好好休養一段時間就可以了。”老醫生説完,推開病房門出去了。
“聽到沒有?我一點事都沒有。”許亦菡無所謂地説。而被白紗布纏好的手,還在隱隱作痛。
“你想要讓自己放完血才説有事?”陳煥看上去好像有點懊惱。
“我可沒這種意思,流點血不至於死人的。”許亦菡想抬起腿,膝蓋處又疼起來,上面滿是淤青,還破了皮,血跡已經被處理乾淨,上了些藥。
“嗯,那個……”陳煥欲言又止。
“想説什麼就説唄,支吾什麼,很不像你。”許亦菡倚在牀頭。
“我想説,你下次不要再穿這樣的裙子了。”陳煥盯着她的裙子,一板一眼地説。其實,他想説忘了給她止血這事,想了想,還是作罷。
從酒店到醫院,這一路上,他的心裏記掛着的都是她的傷,其餘的忘記去做了。
他為什麼要在眾人面前那麼做,他為什麼要第一時間奔到她的面前將她抱起,他為什麼要把自己的女朋友獨自留在酒店,他不知道,他沒法給自己一個滿意的答案。
“對了,當時是什麼狀況啊,我感覺自己走不動了,再往前跨時就有一股力量好像把我往前推,控制不住自己了。”許亦菡扯了扯裙子的腰帶。
“罪魁禍首就是它。”陳煥指了指裙帶,“你應該是被絆倒的,你的裙帶鬆了,拖在了地上,你後邊呢,走過一個人,大概是沒注意,踩了上去,接下來的連鎖反應就產生了。”
“你該改行去做偵探了,説起來一套一套的,跟真的似的。”許亦菡氣嘟嘟地擺弄起裙帶。
“你就是現在讓我去做偵探,也不見得我不能勝任。你別忘了,我曾經可是別人眼中的小福爾摩斯。”陳煥得意起來。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還記得啊,不就是抓到了偷東西的那個傢伙嗎?”
陳煥在上高中時偵破了一個“案件”,學校常常會有人丟東西,在他偵查下,事情終於水落石出。
“你抓得到嗎?”陳煥問,緊接着説,“看你也沒那種智商,所以啊,給我這個頭銜是理所應當的,知道嗎,我有做偵探的潛能。”
“好,你有這潛能,行了吧。”許亦菡懶得再去搭他的話茬,轉而想到他走時沒跟在場的人打聲招呼也就罷了,把於佳寧留在那兒顯然是件很不好的事,怕引起於佳寧的誤會,她輕輕地坐起,“你回酒店吧,我在這兒躺一會兒就好了。”
“你這腿還能走路嗎?”
“把我當殘疾啊?”許亦菡瞪了陳煥一眼,隨即又客套地説,“今天呢,不管怎麼説,還是要謝謝你。”
“除了謝沒有別的要説的嗎?”陳煥勾起唇。
“有啊,那就是……”許亦菡故弄玄虛道,嘴角微微揚起笑容。
“是什麼?”陳煥急迫地問。
“你現在——立刻馬上回酒店。”許亦菡嚴肅地説。
“就這個啊。”陳煥有些失望。
“陳煥,我不希望下次你做事再這麼魯莽,好歹你也是一個行頭不小的CEO,犯得着在一個隆重的場合那麼做嗎?”許亦菡哂笑。
“應不應該那樣做是我的事。”
“你這樣做就不怕於佳寧傷心嗎?”
“……”陳煥回身走到了牀邊,看着許亦菡,“至於於佳寧……”
後面的話被敲門聲生生打斷。
原來,於佳寧跟李佑一同過來了。
“怎麼樣,還好吧?”於佳寧一進門,便關心起許亦菡。
“嗯,沒什麼事了。”許亦菡微笑道。
於佳寧的關心讓許亦菡甚感意外,她壓根兒就沒想到於佳寧能過來看她,不過,既然人家來了,她也是笑臉相迎。
“有沒有傷着哪兒?”李佑亦是關切地詢問。
“真沒什麼了。”不過是點小傷,有人這麼關心自己,許亦菡倒是不太好意思了。
“沒傷着就好,以後啊,要多注意衣服上的小零碎。”於佳寧先前倨傲的態度削去不少,顯得平易近人了。
“嗯,謝謝。”許亦菡説。
“不用跟我這麼客氣,既然是阿煥的朋友,那以後大家也都是朋友了。”於佳寧走到陳煥的身邊,粲然一笑,“阿煥,你説是吧?”
阿煥。叫得如此親密,許亦菡彎了彎唇角。
“……”陳煥已經做好了於佳寧來質問自己的準備,但是她什麼也沒問,這倒讓他格外驚訝,他微微笑道:“嗯。”
“你們先走吧,我在這兒陪她。”李佑走到牀邊。
“嗯,好的,辛苦你了。”於佳寧挽上了陳煥的胳膊,“你在這兒好好休養休養,我跟阿煥去下酒店,跟大家説下你沒事了,好讓大家放心。”
“……”許亦菡點了點頭。
待他們走後,許亦菡準備起身,李佑説:“你要回去嗎?”
“嗯,已經沒什麼事了。”許亦菡打算下牀,彎起膝蓋時,不由得咬緊了下嘴唇。
“我扶你走吧。”李佑連忙走上前要扶她。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能走。”咬咬牙這疼就過去了,還不至於到不能走路的地步,許亦菡笑着擺手。
“那你慢點。”李佑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許亦菡一瘸一拐地跟李佑並排走,每一步都走得很慢,李佑配合着她的步調,步子比平時緩慢許多。
“你先回去吧,我打車回去就行了。”許亦菡説。
“那怎麼行,你腿上還受着傷呢。”
“沒事兒,打輛車不需要動腿的。”
“你還真會開玩笑。”李佑不禁笑起來,“那你就打我的車吧。”
“……”許亦菡猶猶豫豫了一下,“好吧,就打你這輛車了,起步價是多少?”
“真逗啊你,你願意付多少就多少。”李佑看她走得比較艱難,問道,“需要我幫忙嗎?”
“呃?”許亦菡倒是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抬頭問。
不待她明白過來,李佑攙過她的手臂。
許亦菡頓時一愣,一下子不知該説什麼,也不知該做什麼了。把自己的胳膊抽回來吧,會顯得自己有多矯情一樣,若是被他這麼攙着心裏又覺得怪怪的。
最後,她什麼也沒説,也沒做,就讓他攙着,權當是他的好意了。
“我看他很關心你啊。”好好開車的人,突然迸出了一句話。
許亦菡正倚着窗口閉目養神,聽到耳邊有人説話,緩緩睜開了眼,也不裝糊塗,直接問:“你是説陳煥嗎?”
“是啊,你跌倒時他好像很緊張、很着急,我還想扶你起來呢,他就像一陣風似的跑過來了,先我一步把你扶起來了。”
“……”許亦菡只是笑笑。
“他喜歡你吧?”李佑小心翼翼地問,見許亦菡不答,他又連忙説,“不好意思啊,就當我沒問過。”
時光變遷,又有誰的感情會是一成不變的?
五年了,不見得他還那麼固守。畢竟時過境遷,每個人都會有自己嶄新的生活。
手機的信息聲打破了些微尷尬的局面,許亦菡取出手機,竟有幾條未讀短信,打開一看,都是陳煥發來的。
“手還疼嗎?膝蓋消腫了嗎?”
“好好休息。”
“他還在嗎?”
這幾條所發時間間隔不長,剛剛又發了一條:“忘了,你的手不方便發信息。”
許亦菡看完猶豫了一下,將信息一條一條地刪除了,接着又繼續倚在窗口,看着窗外的夜色,看着夜色中的霓虹。
晚風吹拂在她的臉頰,涼涼的,吹散了酒精帶來的些許燥熱,還吹散了她不少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