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輕功再好,要想勝過一匹健馬,自然沒有那麼容易。不過,這漢子腳下,還真不含糊,只見他身形倏起倏落,快若閃電飄風,居然不比剛才那匹健馬遜色多少。如雙方系自江陵同時起步上路,五六十里下來,結果彼此仍能保持這樣的距離,這漢子的一身輕功,也就夠驚人的了!
半個時辰之後,前面的一人一騎,馳過建陽驛,於楊家集外,一座圍着土牆的小莊前停下。
從黑衣人一路上迄未回顧,以及此刻從容跳落馬背的姿態看來,可見這名黑衣人並不知道身後有人追蹤。
現在黑衣人牽馬走進去的這座小莊院,跟一般鄉下稍為富裕的農户人家,並無任何分別。
坐北朝南的三合廂。屋前土牆外面是,一座夏日用來控牛的大水塘,水塘四周竹木叢生,形成一片自然的雜林。土牆裏面,則是一平坦寬敞,天井兼打穀場的空地。惟一不調和的,也許就是牆內空地上此刻停放的那輛豪華馬車了!
黑衣人走進院內,剛將馬匹系妥,西廂屋中已然含笑走出一名青衣少女。
從西廂屋中走出來的這名青衣少女、年約十四五歲,一張鵝蛋臉兒,配着一雙大大的眼睛,以及一雙彎彎的眉毛,顯得極其明媚動人。
她向黑衣人笑着打招呼道:“公孫大俠辛苦了!”
黑衣人異常卑恭地答道:“姑娘好説。這麼一點點路,又有着這樣一匹好腳力,哪裏算得一回事!”
那少女明眸一轉,接着道:“打聽的結果怎樣?”
黑衣人找上一步,低聲道:“一點不假,正是我們那位戚大公子,據説對方今年才十七歲,天生的一付美人胚胎……”
那少女輕輕一咳道:“不必再形容了!”
黑衣人連忙改口道:“是的,是的,假如姑娘們現在馬上趕去,他們那一對可能尚未起牀,俗語説得好:捉姦捉雙……”
那少女厭惡地皺起眉頭,正待轉身入室,廂屋中突然傳出一個冰冷的女子聲音道:“是明珠麼?吩咐尤大套車!”
那叫明珠的青衣少女應了一聲是,隨向對面廂屋中叫道:“尤大在不在?套車!”
東廂房中,應聲走出一名彪形大漢,去石碌輾上解下兩匹黃驃馬,以非常熟練的手法,迅將馬車套好。
同一時候,西廂房中,由另外兩名青衣少女扶出一名臉罩嚴霜的絕色佳人!
黑衣人緊上一步,抱拳含笑道:“尤姑娘好!”
那名臉罩嚴霜,年約雙十上下,穿着一身紫色服裝,被黑衣人喊作尤姑娘的絕色少女,聞言停下腳步,點一點頭,素腕微揚,拋出一件白花花的物事道:“三天後,去襄陽分壇,你中意本教哪一處位置,只管對我們那位總壇護法明言就是了!”
黑衣人伸手接下,咳了一聲道:“敢問姑娘,這位護法”
紫衣女子邊向馬車走去,邊答道:“‘天厭叟’端木剛!”
黑衣人怔了怔,旋即躬身道:“謝謝姑娘栽培。”
車簾放落,馬車牽出空場,尤大跳上車座,沿着一條黃土路,催騎駛向官道。那叫明珠的少女,則騎着那匹棗紅馬,緊緊跟在車後!
馬車剛剛轉上官道,先前那名灰衣勁裝漢子適時出現。不過,馬車上的男女主僕顯然未將這名灰衣漢子放在心上,叱喝聲中,馬車擦身而過,甚至連那個趕車的尤大,均未朝灰衣漢子多望一眼。
這邊,黑衣人目送馬車進入官道,低頭看着手中那個白絹小包,唇角不由得泛起一絲滿足的笑意。
就在黑衣人抬起頭來,準備移步離去之際,身前七八步開外,不知於什麼時候已然站着一名灰衣陌生漢子!
黑衣人怔得一怔,旋即目閃精光,沉聲冷冷問道:“朋友何人?”
灰衣漢子臉現猶豫之色,嘴皮子動了一下,卻沒有發出聲音來。黑衣人見這等情景,頓為之寬心大放。
當下向前追出一步,沉聲又道:“朋友怎麼不説話?”
灰衣漢子腳下不期而然地隨意向後退出一步,臉上仍然流露着一付欲説還休的猶豫神色。
黑衣人再上一步,語音轉厲道:“朋友聽到沒有?”
灰衣漢子連退兩步,艱澀地道:“在下……姓平……名易文。”
黑衣人嘿嘿一笑,轉着眼珠道:“這位平朋友,平常大概很少在外面走動吧?嘿嘿嘿嘿!平朋友可想知道區區在下是誰?”
灰衣漢子勉強拱拳道:“正想請教。”
黑衣人緩緩向前移動着,口中説道:“惡君平公孫節,便是區區在下!朋友最好能夠迅速説出總於此地現身之目的,否則,嘿嘿,平朋友大概還不知道公孫某人,一向如何接待初次見面,而動機不明的新朋友吧?”
灰衣漢子似乎吃了一驚,張目道:“原來……您……您……就是公孫大俠?”
惡君平臉色一寒,冷冷道:“説正文!”
灰衣漢子不斷後退,惶恐地道:“請公孫大俠息怒,這只是一場誤會,平某人在此願向公孫大俠賠一聲不是!”
惡君平步步緊逼注目道:“誤會什麼事?”
灰衣漢子有些慌亂地道:“平某人原以這兒住有天魔教中人,沒想到卻給遇上公孫大俠,請您相信……這……這……的的確確……只是一時湊巧!”
惡君平輕輕哦了一聲道:“閣下要找天魔教中人,為了什麼事?”
灰衣漢子忽然露出堅決的神氣,毅然説道:“一件很緊要的事,不過,請公孫大俠原諒,這件事只有在一名天魔教徒面前,平某人才肯説出!”
惡君平頭一點道:“很好,説吧!”
灰衣漢子微怔道:“公孫大俠意思是説,您也是教中人?”
惡君平淡淡説道:“剛才還不是。”
灰衣漢子惑然道:“那麼,這意思就是説,大俠現在,請……恕平某人愚昧……公孫大俠可否再能説明白些?”
惡君平自懷中取出一面黃續三角小旗,迎風一抖,傲然説道:“朋友可認得這是什麼旗子?”
那是一面繡着八卦圖案的小黃旗,裝着一支牙柄,看上去鮮豔奪目,繡工精緻異常。
灰衣漢子搖搖頭。惡君平接下去道:“這便是天魔教三大信物之一的‘混元太極令’!。公孫某人現在尚不便向你朋友詳細解釋,不久的將來,你朋友當能知道,憑着這支太極令,天下到處可以去得。如果説得明白一點,就是公孫某人目前雖非教中人,但在三天之後,去到該教襄陽分壇,見過該教的一名總壇護法,公孫某人也許就是該教的一名分壇主了!這樣一説,朋友清楚了沒有?”
灰衣漢子點點頭道:“在下清楚了。”
跟着,頭一抬道:“聽説貴教懸出鉅額紅賞,正在搜捕一名俞姓少年,可有這回事?”
惡君平高興得幾乎跳起來!他忽然覺得一個人一旦時來運轉,真是不可思議之至。一支混元太極令,剛剛謀取到手,沒想到平白撞來這個倒黴鬼,又為他帶來這樣一則打燈籠都找不着的好消息!
這位武林惡客一面於心底轉着只待對方稍露口風,立即下手滅口的毒念頭;一面裝得很嚴肅地點點頭道:“不錯,賞金是紋銀一萬兩整。”
灰衣漢子渾然不覺大禍即將臨頭,雙目閃過一陣貪婪的光芒後,眨眨眼皮又問道:“這筆賞金,將來何處領取?”
惡君平故意沉吟了一下,方答道:“這樣好不好?由朋友先説出那俞姓小子目前的藏身之處,然後,咱們一起去將那小子拿下,再一起去襄陽分壇領賞,這樣,你朋友既可馬上取得那筆銀子,公孫某人亦可藉此邀獲微勞,可謂一舉兩得……”
灰衣漢子點點頭道:“這也是一個辦法。”
惡君平趁機接着道:“是的,事不宜遲,遲則多變。就朋友所知,那小子此刻何在?”
灰衣漢子突然抬頭道:“公孫大俠適才説要去天魔教襄陽分壇會見的這位護法,此人姓什麼?叫什麼?”
惡君平不假思索答道:“五台天厭叟!”
灰衣漢子接着道:“這位天厭娶,公孫大俠以前見過沒有?”
惡君平搖搖頭道:“沒有。”
灰衣漢子又問道:“那麼分壇,在襄陽什麼地方?”
惡君平順口答道:“城北大觀園!”
精眸一閃,忽然注目道:“朋友做什麼問這些?”
灰衣漢子點了點頭,未即作答,這時伸手去衣底抽出一支帶孔的杆形物事,在手中揚了揚,説道:“公孫大俠認不認得這是一件什麼兵刃?”
惡君平眼光一掃,訝然失聲道:“神仙笛?”
灰衣漢子點頭道:“公孫大俠果然好眼力!”
惡君平搶着説道:“據公孫某人後來打聽所得,那小子乃六曹中笛叟俞雅維的後人,易朋友這支神仙笛可是那小子身上得來?”
灰衣漢子搖搖頭道:“不是!”
惡君平有點迷惑道:“那麼”
灰衣漢子突然跨上一步,冷冷道:“這根笛子很少離開那小子身邊,那小子此刻就站在你公孫大俠的身前!”
惡君平呆得一呆,旋即仰天大笑道:“這正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
來,來,來,為了你小子這片夢想一舉成名的苦心,你家公孫大叔,一定耐下性子,陪你多耍幾招,讓你小子過足癮頭就是了!”
俞人傑橫笛沉聲道:“請亮兵刃!”
惡君平側目哂然道:“兩人對敵,一個有了,還嫌不夠麼?”
俞人傑雙手抱笛,微微一拱道:“那就有請了!”
説着,長笛一灑,帶起一串笛花,當胸平平遞出。惡君平身不由己地後退出數步,張目咦了一聲道:“你小子不是使的神仙十八散手?”
俞人傑長笛霍地一收,淡淡一笑:“再説一句:請亮兵刃!”
惡君平目光閃動,嘿嘿不已道:“你以為本爺怕了你麼?本爺不過是好奇而已!你小子現在使的這套招術是跟誰學來的?”
俞人傑平靜地道:“閣下見識廣,還愁看不出來麼?承閣下禮讓在先,那就讓閣下重新瞧個仔細就是了!”
語畢,手臂一揮,出招如前。長笛微微顫動,泛起朵朵笛花,當胸平平遞出!
惡君平第二次看清之下,益發為之吃驚不已!
原來俞人傑長笛兩次出手,姿勢雖然大同小異,用的卻是金筆七十二式中,兩個相連而不相同的變化。
其間唯一之分別,便是第一次長笛出手,笛尖微微上揚,頗似普通劍招中之“問道終南”,第二次之笛尖,則約略下沉,貿然看上去,極像一般條形兵刃,所常用的一招“撥草尋蛇”!
若將第一式比喻為“扁舟揚帆”,第二式即無異“彤雲藏雷”。
第一式,勢走輕靈,可實可虛,第二式,真勁貫注,一經觸引,隨時均可發出石破天驚之威力!
不過,惡君平此刻雖已看出先後兩式之間的不同之處,並清楚它們並不屬於神仙十八散手之招術範圍,但這位武林惡客顯然未能進一步認出,它們就是冠絕一代的天龍奇學:金筆筆法!
所以,這位武林惡客正如他自己所説的,他此刻的確只是好奇,而並非真的已經生出恐懼之心!
當下只見他容得俞人傑長笛再度遞出,一聲長笑,身形迴轉,人如旋風似的,一個大拐彎,已然繞至俞人傑的背後!
雙指疾出,迅賽毒蟒吐信,一下點向俞人傑的腦袋封口死穴!
俞人傑從容不迫,身軀就地一轉,手中笛招,原式不變,仍然像剛才那般平平向前遞出!
由於雙方方位之轉動,俞人傑已將敵人一招不化自解,現在,惡君平雙指點落處,是他左上方肩頸之間的空門,而他手中的那支神仙笛,則依然指向對方之下腹要害!
好個惡君平,果然不愧為黑道中的一流高手。他雖然起手第一合便落下風,這時卻毫無倉惶失措之態。只見他身處險境中,非但不向後退,反而跨上一步,手背一翻,化指為掌,對準俞人傑肩頸之間,一掌如刀切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