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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饒了你

    我不會饒了你(1)

    “真的。”吧啦堅決而肯定地説。

    “為什麼!”許弋大聲地喊起來,全酒吧的人都聽見了,一些男孩圍了過來。

    “為什麼!”許弋繼續大聲喊,他一把抓住了吧啦的衣領,大力地搖晃着她:“我跟你説,我不會饒了你,我不會饒了你!”

    吧啦肯定被晃得頭暈腦漲,但她的臉上一點兒表情都沒有。

    許弋很快被拉開了,在我還沒有明白狀況的情況下,他已經被他們打到了地上,壓住,無數拳頭落到他的身上。

    我聽不見任何聲音。

    我尖叫着:“不要,不要!不要!!”我撲過去,吧啦沒能拉住我,我瘋狂地撲到那羣人的中間,想用我的身體護住許弋,一個啤酒瓶準確無誤地砸到了我的頭上。

    血,紅色的血。

    我再也聽不見,任何的聲音。

    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吧啦的家裏。

    吧啦的臂膀上居然抱着一隻貓。好胖的一隻貓,拖着長長的一條白色尾巴,安安靜靜躺在吧啦的懷裏。綠色的瞳仁晶亮地閃着,可臉上卻是一副吃撐的表情。

    吧啦抱着貓,愛憐地看着我説:“小耳朵,幸好你沒事。”

    “許弋呢?”我忽然想起來。

    “他沒事。”吧啦説,“你的頭上有傷,我替你包紮過了,你回家後應該怎麼説?”

    我不吱聲。

    “你可以在我家住一陣子。”她説。

    我從她的牀上爬過去,去照放在牀那邊的鏡子,看到一個可惡的白色紗布貼在我的頭上。我用力地,一把扯掉了它。這個動作讓我疼得吡牙裂嘴。吧啦尖聲叫:“你要做什麼?”

    我對吧啦説:“我要用一下洗手間。”

    吧啦伸出手,指了指方向。

    我忍着疼,在衞生間裏用冷水把有血跡的頭髮清理了一下,然後,用梳子梳好我的頭髮。我跑到外面,問吧啦:有沒有合適的帽子給我戴?

    吧啦有好多好多的帽子,可是我換了差不多有十頂帽子,才找到一頂勉強可以戴的。那是頂紅色的小帽子,吧啦説,那是她家小侄女丟在她家的。

    吧啦一直送我出門,送到拉麪館的前面。她跟我説:“小耳朵,你比我還要勇敢,我要向你學習。”

    “那個孩子……”我問她。

    她神秘地拍拍肚子説:“放心,我會生下他來。”

    我捂住嘴。

    “也許真的會有點疼,但是值得。”

    “你媽媽不管你嗎?”我問她。

    吧啦歪了一下嘴,説:“管也管不了。”

    “你不要任性。吧啦。”我説,“你這樣子,有什麼好處呢?”

    吧啦看着我。

    “吧啦,請不要這個樣子,我知道,你其實不喜歡這個樣子。”我説完,就轉身大步大步地離開了吧啦。

    當我再回頭的時候,我看到吧啦,她依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看到我回頭,她把手放到唇邊,拋過來一個飛吻,然後,她轉身走掉了。

    我帶着那頂紅色的小帽子稀奇古怪地回到了家。媽媽奇怪地看着我,我一面搓着手一面往我房間走去:“今天真是冷啊,我買了頂帽子,感覺好多啦。”

    那些天,我有個奇怪的念頭。

    我忽然很想變壞。

    我悶得非常的慌,我固執地認為,只有變壞了,我才可以得到自由。

    我又在博客上寫了一長段不知所云的話,寫完以後,我希望有人讀它,於是,我把我的博客地址發到了吧啦的信箱裏。吧啦很快就給我回了信。她説:小耳朵好像不太快樂咧,要不,你來“算了”聽我唱歌吧。

    “不行。”我説,“不過我今天下午會去河邊看書的。”

    那天下午,我抱了一本書,坐在河邊的木椅子上裝模作樣地看。吧啦終於來了,她穿了有長長流蘇的裙子,背了玫瑰紅的小包,拖着誇張的步子走近,用明亮的眼睛瞪着我問:木子耳,你真的,真的想變成個壞姑娘?

    我重重地傻不拉嘰地點頭。

    吧啦的手啪啦打在我頭上。

    “要死啦,”吧啦説,“成天亂想!”

    吧啦卻又笑了,她説:“小耳朵,你答應我一件事。”

    “嗯?”

    我不會饒了你(2)

    “等我兒子生出來,你給她做小乾媽。所以你千萬不能變壞,要讓我兒子有一個好媽媽,這樣他才不會輸給別人!”

    “吧啦你胡説八道什麼呀!”我把她奮力一扯説,“你跟我走!”

    “走哪裏?”

    “去醫院!”

    “放開我!”

    “不!”我説,“你必須去醫院,必須去!”

    吧啦一把推開我,跌坐在木椅上,帶着微笑的神情對我説:“小耳朵,你聽好了,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想謀殺這個孩子,我依然要生下他來。這一點,永遠都不會改變,除非,我死!”

    我被吧啦的微笑嚇住了,過了好半天,我才説:“吧啦,你這樣究竟是為了什麼?”

    吧啦把下巴擱在木椅上,慢悠悠地説:“你不會明白的,就像你永遠都成不了一個壞孩子。小耳朵,每個人的命運從生下來那天就註定了,你是一個好姑娘,就只能做一輩子的好姑娘,你明白不明白?”

    寒假裏,我沒有再出過門。

    新學期開學的第一天,我在校門口遇到了許戈。他伸出長長的手臂攔住了我的去路。

    有很多的女生在旁邊看着我。

    我的臉變得通紅又通紅。

    許弋説:“謝謝。”

    “不用。”我的聲音細得像蚊子。

    “你為什麼要幫我,那天打電話的人是不是你?”許弋説。

    我慌亂地抬起頭來。

    “你是不是喜歡我?”許戈又問。

    我大力地喘着氣,繞過他,飛快地跑進了教室。

    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我要死了,我那一顆做過手術的小小的心臟,已經不負重荷。我糊里糊塗了上了一週的課,週六的時候,許弋來了。開始我沒有發現他,因為太困,我在教室裏喝一杯速溶咖啡,舉起來的時候太急,幾滴咖啡滴到紅色的毛線圍巾上。我坐的座位是靠着窗,在我把視線放平以後,我看見許弋。他居然對我伸出一隻手指,勾動了一下。意思是叫我出去。我的心突然有些莫名其妙的抽動,下意識地丟下杯子就衝出了教室。

    他不看我,走在我前面,我的腳步一會快一會慢有點像個傻子,我也不知道他要帶我去哪裏。這是一個週六的下午,學校老師都去開一個亂七八糟的會議。本來的自習改成了放假,學校里人很少。該死的天又下雪了,黃昏就像是黑夜。他帶我穿過操場和實驗樓,雪片掉在他短短的頭髮和寬闊的肩膀上,我的心裏起起落落地疼。我只好把頭轉向一邊,然後我喊起來:“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呢?”

    他突然停下來,然後轉過身。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腳踩進厚厚的雪裏,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我們那時是在學校後院的那條走道上。水房巨大的捲簾門閉合着,上面塗了藍色的油漆。旁邊的樓梯口空蕩蕩的,許弋就在這時候把我拖進那裏。我有些驚恐,我們倆大概隔着兩米的距離,我靠牆站着,咬着下嘴唇就這樣盯着他。他穿着灰色的大衣,肩膀上落着冰晶和雪珠。前額的頭髮有些濕。哦,許弋,曾經是吧啦的許弋,天使一樣的臉蛋。他還是那樣帥得沒救。

    我難過地蹲下身。看清圍巾上的咖啡滴,我伸出袖子把它擦去。

    “我知道你喜歡我。”

    “沒有。”

    “那個天天給我寫信的人是你?”

    “不是!”

    “看着我。”

    我不敢,我蹲在那裏一點一點地發抖。

    他拽起我的左胳膊一把拉起我,我嚇得輕聲尖叫起來。

    “你別指望我喜歡你。”許弋説。

    “你少裝出這副純情的樣子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那個吧啦是一夥的,你們沒玩夠是不是,沒玩夠我繼續陪你們玩!”

    從來都沒有男生對我這麼兇過,我甩不開他,眼淚忽然就掉了下來。

    許弋看着我,他的樣子很憤怒,我以為他要打我了。我把眼睛閉起來,卻感到他被人猛地一把推開了。我睜開眼睛,看到尤他,尤他血紅着眼擋住許弋,粗聲粗氣地對我説:“你給我回教室去。”

    許弋吃驚地看着他。

    我不會饒了你(3)

    我一轉身走進雪裏。地上好多的冰渣,我真怕它們灌進我的舊跑鞋,那樣多冷。我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我的臉上冰冰涼,我把手從衣服下面伸進去在裏面的口袋裏掏我的紙巾。因為我穿得很厚所以很難掏,可是我下定決心一定要把它掏出來。我就這樣保持這個奇怪的姿勢大踏步穿過實驗樓和操場,往我的教室走去。誰也沒有追過來。我的眼淚大顆大顆滾落下來,可是我沒有回頭。

    黃昏的時候,許弋的媽媽,我的姨媽,還有我的媽媽,都被叫到了校長辦公室。

    媽媽出來以後,只對我説了一句話,她説:李珥,你讓我失望。

    她揪住我的衣服説:“你説説看,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還跟那些小太妹混在一起,簡直是太不像話了!”

    “你不要罵她。”尤他過來給我解圍。

    姨媽調轉了槍口:“我還要罵你呢,你也是,好好的跟人家打什麼架,就要高考了,要是捱了處分,我看你怎麼辦!”

    我一抬頭,就看到了吧啦,吧啦今天一點兒也沒有化妝,她穿了一件很簡單的衣服。站在前面,用一種説不清的眼光看着我。

    我們一行人經過她的身旁,我不敢跟她打招呼,就在我恨死我自己的懦弱的時候,吧啦卻喊我了,她沒有喊我小耳朵,而是説:“李珥,你等一下。”

    所有的人都站住了,警覺地看着她。

    “事情我都知道了。”吧啦説,“我是來替你做證的,證明那些事情都跟你無關!有什麼事,都算到我吧啦頭上。”

    “你滾一邊去!”尤他惡狠狠地説。

    “我就走。”吧啦冷冷地説,“只要李珥沒事。”

    “她不會有事的,你離她遠點,她什麼事都沒有!”

    “尤他!”我大聲地喊,“你不許這樣跟吧啦説話!”

    “為什麼!”尤他説,“難道她害你害得還不夠慘?”

    “因為吧啦是我的朋友!”我説,“她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准你這麼説她!絕不允許!”

    尤他氣得後退了好幾步,媽媽和姨媽都張大了嘴巴。世界靜止了,我又聽不見任何的聲音了,只看到吧啦,看到吧啦裂開嘴笑了。她的臉上煥發出一種炫目的光彩。她看着我,眼睛裏的光亮明明白白。

    然後,我聽到她輕聲説:“小耳朵,我真的沒有看錯人吶。”

    這一年的春天,陽光好像特別的明媚。柔和的金色從綠色的樹葉上流淌下來,花開無聲。週一是我最不喜歡的一天,還沒有休整好,所有的忙碌又要起頭,特沒勁。那天,我做完課間操,我獨自穿過操場想到小賣部去買速溶咖啡,一個陌生的男生擋住了我的去路。他有些慌張地問我:“你是不是李珥?”

    “是。”我説。

    “請你接一個電話。”他把手從褲袋裏掏出來,手裏捏着的是一個小靈通。

    “誰的電話?”我説。

    “你接吧。”男生把電話一下子塞到我手裏,“打通了,你快接!”

    我有些遲疑地把電話拿到耳邊,然後,我就聽到了吧啦的喘息聲,只是喘息聲,但我敢肯定,就是她。

    我失聲叫出來:“吧啦!”

    “小耳朵,是你嗎?”

    “是我,吧啦。”我的心感到一種強大的莫名的不安,我再也説不出別的話來。

    “真好。找到你了。”吧啦啞着嗓子説,“我一定要跟你説聲謝謝,謝謝你,謝謝你把雨傘借給我,謝謝你上一次救了我,謝謝你替我擦藥,謝謝你當眾承認你是我的朋友,你不知道,我有多麼地謝謝你……”

    吧啦的聲音越來越弱,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耳朵又出了問題,就在我驚慌失措的時候,電話斷了,那邊傳來的是無情的嘟嘟聲。

    男生把手伸過來,搶走了小靈通,轉身就跑。

    我終於反應過來,跟着就追了上去。我跑不過那個男生,只能眼見着他進了高三(1)的教室。但我毫不遲疑地跟着他跑了過去,上課的預備鈴已經響起了,他們班所有的同學都開始蜂湧而進教室,他們的數學老師已經拿着教案站在門口。

    我也站在門口。

    有個多事的女生隔着窗户問我:“你找誰?”

    我不説話,我的眼睛正在滿教室地尋找那個男生的時候,一張紙條從裏面傳了出來,上面寫着:吧啦在醫院裏,她出事了。

    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我是一個壞女生,我想,從生下來的那天起,就是這樣的。

    他們説我一出生起可惡極了,一直哭了三天三夜,從早到晚,從晚到早,無休無止,好像是以此來表達對來到這個世界的最大的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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