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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陰雪多日後,雲層漸漸散開,絲絲縷縷的日光漏在了白渠與涇水之上。渠面有涓流如線,在冰層融裂處淙淙作響,地上的雪已不若數日前那般瑩潔。高蓋看到數抹暗影在初被曦光的皚皚雪原之上遙遙升起,不由重重的舒了口氣,想道:終於來了!雖説一路都有斥堠傳遞消息,可直至此時真的看到慕容衝,方才放心。慕容衝跑在前最面,慕容永領着不足三千騎緊隨他後,兩日奔波後,他手上的槍依舊舞得虎虎生風,將一個個窮追而來的秦軍挑下馬去。

    似乎是因為眼見敵人已自投死地,追來的秦軍有些興奮,衝在前面的已經不成陣形,側翼毫無防備的暴露在高蓋的腳下。高蓋暗自估算,秦軍襲仇班渠時是三萬兵力,而一路戰下來,雖勝也至少折去了五千,路上肯定還有掉隊不能成行的,此時趕到這時的,至多二萬有餘。他看到了李辨和其餘將領的旗號也一一出現,卻沒有竇衝的,想是他受創未愈。烏雲盡頭金光一閃,符堅的大纛赫然在目。因為地勢被河渠所限,秦軍後續人馬不得不越來越擠,直密集到戰馬無法伸蹄。

    高蓋一帶馬繮從原上驅下山,奔慕容衝而去。慕容衝看到他,笑道:可準備好了?他此時笑得歡暢,高蓋眼前微温的日頭似乎乍然一亮。他定了定神,方道:臣與韓延軍共三萬五千驍騎,三萬精兵盡侯皇上之命!又在馬上略一欠身道:臣身有冑甲,不便行禮。慕容衝點頭道:我們上去吧!高蓋道:遵旨!然後一舉手,小旗晃動。原上的兵將早已預備,頓時箭支如驟雨,奇準無比的越過燕軍,落進秦軍陣中,秦軍措不及防,成片倒下。

    慕容永等就此脱身而來,高蓋看了看他身邊的人,不由奇怪,問道:刁雲和段隨呢?慕容永臉色不豫,道:段隨在仇班堡下就與皇上失散了,刁雲前日傷在竇衝手裏,經不得一路顛簸,我讓幾個兵帶他先躲起來,此役後再去尋他。他們説話間,秦軍中爆發出驚懼的叫喊,旗幟紛紛打出疏散止步之意。但這時兩側有河渠,後面還有騎軍不斷湧入,又那裏辦得到?

    高蓋一面馳上原去,一面將手上小旗勁揮。玉樹瓊枝間嗡嗡作響,數萬支箭應聲而出,綿綿不絕,象是大塊大塊的烏雲,籠在了秦軍之上。這場面不但讓秦軍合不攏嘴,就連慕容衝也一時被鎮攝住了,竟目眩神迷。而此時,原上密生的樹木全都以一個方向倒下,騰起漫天雪粉,白霧迷朦,在半明的陽光下,有如天降異象。

    秦軍回過神來,也在往這邊放箭,可是在此情形之下,自然十不中一。秦軍大潰,亂糟糟地奔走成一團,自相踐踏,全不聽將領命令。甲冑刀槍與側倒的馬匹混亂堆疊在一起,象是突然生出一隻大手,將這些東西隨心所欲捏成一團。可惜弩箭的攻勢只持續了片刻,便稀鬆下來,一些精悍的秦軍在剎那的空隙中已經脱身逃出箭程之外。慕容衝恨聲道:可惜!原來燕軍中弩弓不多,只有不到五百具。想要趁秦軍未反應過來之前給予迎頭痛擊,就不得不完數用上,無***流換箭,不能持久。

    秦軍已亂,臣要出戰了,高蓋道:皇上連日與敵軍交手,已經辛苦之極,就請坐高而觀,督臣等取符氏人頭,奉於駕前。慕容衝搖頭道:你明知我不肯的。高蓋笑了一下,道:那就請皇上略休息。秦軍力乏之時再下陣作戰吧!慕容衝也是真的疲倦了,於是點頭。再看慕容永,早已經鑽進了高蓋為他們準備的帳篷裏,想是大口喝酒吃肉去也。慕容衝怎麼也不能如他那般輕鬆,於是只讓人牽卷霰雲去喂料,另取了酒食來,邊果腹邊俯視戰況。弩箭又射了起來,投入許多不及退走的秦軍中,慘嚎聲伴着明顯亂起來的陣形,一波波傳上原來。

    而這時原上樹木已經倒盡。摞整齊的樹木間,空出一條條兩三丈筆直的馳道,早已掃淨積雪,二萬多燕騎分三路,由高蓋自領,衝秦軍後陣,切去了他們的退路。兩軍擁擠成一團,不時有步騎被擠入涇水之中,河雖上凍,可冰結得並不厚。騎踏冰上,冰面大片陷下,失控的秦軍沉入了刺骨泌寒的水中。人馬的掙扎,將片刻前還是平平整整的河渠,擾得有如沸湯一般。慕容沖默默飲酒,樹木倒盡,空中箭息,眼前地勢平闊如枰,兩水縱橫其間,似經緯交織,原下四萬餘騎的血戰隔遠看去,也不過一場遊戲。

    戰了一個多時辰,秦燕兩軍糾纏極緊,秦軍始終未能衝破高蓋的攔截。不少秦軍棄馬丟甲,往白渠散去,就連符堅的大纛也往那邊移去。白渠引水口泥沙淤滯,勉強可以涉渡,若是秦軍意圖逃走,這當是唯一的出路了。可就在少許秦軍投身進入渠之時,渠對岸有成列的皮盾如波浪般次第豎起,頓時象雪地上憑空生出一列矮牆。韓字旗在牆後高揮,又傾刻間被漫天的箭雨遮去了。

    逃在最前頭的秦軍幾乎每人身上都中了三至四枝箭,象紙屑被風吹過,紛紛揚揚落在冰水間雜中。後面的秦軍未明形勢,收不住腳還在往前湧動,屍骸一層層鋪上,不多時,那河渠中的屍身竟不再沉,原來已將渠水堵塞住了。渠面上濃重之極的紅色,象一大塊染料,佔據了兩三里的渠面。散逃的秦軍先是愣了,然後發出非人的慘叫,返身迴轉,他們這一衝不打緊,卻將緊圍在符堅大纛周圍的約有五千人的堅陣給衝得有些散動,並暴露在了韓延軍面前。韓延軍中起了一陣騷動,本來齊整如牆的盾陣突然出現了一個破口,有數千騎向着渠這邊跑過來。

    慕容衝見狀一驚,酒囊離開了口,酒液濺潑出來,他氣得發抖,似乎想將皮囊往地上擲去,好容易才忍住了,哆嗦着罵道:韓延在幹什麼?這分明是自亂陣腳!

    果然,方才散亂的秦軍馬上回聚來,只一瞬間,就將貿然出擊的韓延軍中騎兵給吞噬,並有渡河之勢。

    皇上請上馬!不知何時,慕容永牽着卷霰雲過來了,神色鄭重,顯然也看出了此時的局面。慕容衝看了看卷霰雲,只片刻休息,它已是精神抖擻,一雙烏溜溜的眼珠子中,滿是渴求之意。他將酒囊裏的餘液盡數倒入卷霰雲的口中,然後翻身上蹬,喝道:舉纛!言罷一抹唇頰上的殘酒,葡萄美酒染得他面色醺紅,有如浸血。

    大纛席天卷地一展,其聲如鼓,四下將士精神大振。慕容衝舉起鞍上長槍,卷霰雲雙蹄騰空,玄鬃無拘無束的飄飛,清越悠長的一聲嘶鳴有如龍呤虎嘯。奮戰求生的秦軍一驚抬頭,望見慕容衝俯衝而下。他身形流暢如風,平素看來俊美中帶着三分姣柔的姿容,爆發出令人血氣澎湃的殺性。這殺性象一粒小小的火星,落在了油鍋之中,燃起焚盡人心的巨焰。八千後備的燕騎吼叫俯衝,有如山崩地裂,濁流如注,長驅千里。

    燕騎衝鋒成斜形陣勢,先頭薄削,只用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就已楔入秦軍陣中。靜立於地的秦軍側翼在疾速飛縱的燕騎撞擊下,全無迴旋餘地,先是回縮,然後破開了一道口子,再然後裂口如扯帛般毫無滯礙地擴大。慕容衝被千名精兵緊緊守護於當中,沒有輪到他出手的時機。不過他並不着急,他與符堅的距離正在飛快的縮短,從上千步到數百步,那滾金的秦字,被他牢牢鎖在眼中,沒有片刻疏離。

    這時他們已經深入秦陣,陷入纏戰之中,亦失去了方才的衝鋒形勢,盔甲和槍戈在空中密密交錯,異樣的拘促。突然壓力驟減,秦軍分往兩側,當中空中一塊平地來。這陣形變化時,給了燕軍極好的機會,他們抓緊時機大大殺傷了敵人。可是無論受到多大的損失,這些訓練有素的秦軍騎兵還是完成了將領的意圖,硬是在避無可避之中,讓出了這麼一塊開闊之地。

    慕容衝吼道:快!衝!可沒能等他們先踏上這寶貴的馳道,一陣秦軍就從當中猛撲過來。這隊秦軍的馬匹極為高大,甲冑精細,蹄聲敲在污雪漿中,竟然還帶着脆勁,慕容衝想道:喔,這是符堅的禁軍了!卷霰雲奮蹄狂躍而去。

    兩軍都竭盡全力的衝鋒,這時只要那一方面能多跑一小會,甚至只是十步,就可以決定勝利誰屬,可他們卻幾乎毫釐不差的在當中相遇。慕容衝清清楚楚的看到,最前方的燕兵將槍刺入迎面撲來的秦軍咽喉之上,而同時也被秦軍的一刀,給生生剁下頭顱。兩人的身軀同時被無法收腳的同袍給撞翻了,然後沉入了由馬頭兜鍪槍刃匯成的激流之中。因為人馬如此緊密的挨在一起,所以每一招出手,敵手都難以閃躲,只能以瞬間綻放的勇力來決定生死。無論是大將還是小卒,只要有了半點猶疑和畏怯,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前面的將士一個接着一個消失,當慕容衝前面最後兩名護衞與秦軍死死扭打在一處時,一槊乘隙削入,已是對着慕容衝的頭面而來。那名秦軍顯然認出慕容衝的身份,面上帶出狂喜的神情,為將要手刃敵方主帥的激動不已。慕容衝看出了他喉下破綻,槍尖輕輕一挑,從他護頸與前甲間刺進,槍尖傳來骨肉剖離的韌感。慕容衝收槍,那秦軍滿臉猶是笑意的栽倒下去。

    慕容衝一提馬,陷入了殺陣之中。他是如此的醒目,同時有十多名秦軍放棄了正在交戰中的對手向他衝來。而燕騎發覺此事,也馬上向這邊聚攏。也不知戰了多久,眼前一柄偃月刀削來,慕容衝昂倒鞍上,那刀呼嘯着掠胸而過,慕容衝眼角窺到敵手胸前失防,撥出劍來,輕劃而出。劍抵上了他的胸甲,一時不能穿過,而重重的折彎了起來。那人怒張的雙眼中,卻有了一絲絕不合宜的的欣慰笑意慕容衝一怔神間,已覺出不對,有千鈞之力從四面八方湧來。

    呔!慕容衝還劍,手上綽槍,已是看也不看就反刺過去,槍上傳來一股巨力,那力量衝擊在他的寸關之上,滾流般掠過他的肌膚,直教半邊身軀都化為痠麻。慕容衝借這一招之力,驅馬後躍,卷霰雲一掠三丈,生生踢倒數人,也不知是友是敵。慕容衝未等卷霰雲轉過身來就極力的扭頭去看後面的敵人,矛影追在他身後,晃成一片鐵灰色的光幕。光幕之後符堅的的面容被扭曲得極不真切,象是隔着一層水面看到的倒影。

    慕容衝槍擊出手,熟極而流,這情形在夢中出現過千次萬次,完全無需思索。卷霰雲彷彿與他心意相通,在空中生生折斷去勢,反撲而來。咔!一聲爆響,槍與矛結結實實架在一處,人與馬被因這股巨力,竟一時停滯在空中。這乍然的一靜,讓他們看清了對方。

    曾有數年的時光,慕容衝竭盡全力的去揣摩這張臉上的一喜一怒,因此他幾乎是不自覺的就開始細細審視起來。符堅眉頭緊收,將一雙眼睛逼得尖鋭如箭,雙目中佈滿了血絲。他比起慕容衝記憶中瘦了許多,松馳的皮肉掛在腮上,隨着全力的爆喝,在顴骨的兩側震盪起來。小賊!受死吧!他身軀一傾,馬匹向後退去,慕容衝的槍隨着這一讓與他錯開,而那長矛已經在一轉之後再刺向了慕容衝的面頰。

    慕容衝聽到了那洶湧嘯至的風聲,他俯低身子閃開,眼角餘光掃過了符堅通紅的瞳仁,那裏有滔天的憤怒洶湧而來。慕容衝起初或有的一星星茫然和感慨,也在這怒意中傾刻蒸騰無跡。你憑什麼恨我,你憑什麼?被折辱至生可無戀的人是我!是我!他將這句怒吼緊緊地咬在唇上,腥甜的氣息瀰漫在了他的口鼻之中,他手中槍反挑而去,再次與矛架在一處。

    隔着槍與矛,手臂上傳來的力量彼此較量着,兩雙胳膊上的肌肉都繃到了將要斷裂的地步,直到再也不能支撐,方才分開。兩人再度衝而上,八隻馬蹄在凌空飛踏,兩樣兵器全無間歇的連連撞擊在一處,彷彿有一團團雷火在二人間炸開。灼人的氣浪翻卷出去,似乎可以將意圖插手的人掀得皮開肉裂。所有人不自覺地讓開了,空出一方地來,讓他們兩人作一次忘我的拼殺。

    這時慕容永領着驍騎縱橫於符堅本陣,秦軍精鋭禁軍因為燕軍的攔腰衝擊,已經首尾不能相顧,呈潰絕之勢。這危局中,符堅便是太上忘情,也不能全然置之不顧。激戰數合後,慕容衝感應到了他片刻的心神動搖,頓時再挾馬,從肺腑中砰出最後一口氣狂喝,將符堅的矛身微微挑飛半寸。符堅連忙側下身去,卻已來及,慕容衝那一槍,已經刺入他護頸與兜鍪之間。符堅的坐騎顯然也是不遜於卷霰雲的良駒,在此千鈞一髮之際,伏低猛竄,慕容衝的槍尖上頓時一空,只將符堅的兜鍪挑起。他馬上變招,改刺為橫擊,實打實地擊在了錯身而過的符堅背上。

    符堅止不住身形,馬匹悲鳴帶着他連奔出十餘步,慕容衝疾忙追在了他身後。符堅那一下顯然受創極重,此時整個佝僂在馬上,劇咳聲在囂雜的喊殺中依然聽得分明。他似乎回首顧盼了一下,慕容衝看到他唇角上,亮晶晶的紅,仿如盛夏時雲層下面未及逝去的最後一抹暮霞。他滿頭亂髮隨着坐騎起伏而紛飛,拂過去沾染了血色,又在他轉頭的一瞬間掃回到腦後,那髮絲竟然有了些斑白。

    此時戰事正酣,喊殺聲直動雲宵,無數男兒熾紅的熱血在刃口上閃爍,環繞着慕容衝身前身後。那些隨時能要了他性命的刀槍,此時變得湮漫不清,有如深秋層染的霜葉張揚搖晃。葉間的一團散發,象是蒼涼的火焰,已經沒有了光與熱,卻還固執地保留着燃燒的姿態,躍動於他的眼中。他老了!慕容衝心裏這樣想着,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全沒有本以為的狂喜,反而滋生起無來由的空虛,

    他抬頭移開目光,日頭已經整個破雲而出,象枚金幣似的懸在眼前,明晃晃的光芒將他裹在其中,可卻全不覺温暖,反而有種破膚的冷意。狂熱的殺機如被雪水潑了一般,慢慢低下來。

    就在他走神的這一刻,突然殺聲又起,一隊秦軍切入戰團。領頭的兩三名秦將見到符堅,大喜過望,疾忙上去護住了他。慕容衝驟然一醒,暗罵自己方才鬼迷心竅,居然沒能抓緊時機結果了符堅,這一來,又添變數。慕容永也發覺不對,馬上衝了過來,慕容衝雖然有些失悔,卻還並不慌張,此時秦軍已近強弩之未,符堅就是一時能夠脱身,也斷逃不遠去。可沒料到前面竟然發出一陣歡呼,然後秦軍如開閘放水一般瀉去。那去勢渾不能擋,似乎是前面韓延陣形已經被秦軍擊穿。絕境逢生的秦軍戰力倍增,不顧死活的往白渠湧去,竟連燕軍也無法止步,身不由已的順着亂軍奔湧的方向移動。

    慕容衝連殺了三四名擠向自己的秦軍,也不能穩住身形。數萬人求生的奔走中他象是頂着瀑布站立,承受着巨大的壓力。他長槍連刺不迭,被卡在了一名秦兵身上,身後又有一騎衝來,眼見就要無可避擋的與他撞上。卷霰雲咆哮一聲,後蹄猛蹬,飛縱而起,馬腹堪堪與來騎擦過。慕容衝順手一槍,將那個險些要了他命的傢伙貫頂刺死。

    皇上!慕容永臉色煞白,衝到了慕容衝身邊,也不知是嚇得還是累的,汗水順着額上一綹綹的散發,淌了下來。慕容衝無暇與他談敍,喝道:快追!他們一邊順着人潮方向跑動,一邊極力收攏被衝散了的燕軍。突然他們馬蹄猛陷,各各一驚,足下踏着的,竟是一具具被踏得稀爛的死人。水從不成形的肢體間漫出,沒蹄三寸,原來已是到了白渠之上。

    白渠先前就已經堆滿了屍骸,這時積得更多,竟如陸地,可以奔行而過。他們抬頭一看,原先擋在那裏的韓延軍此時居然退了三四里,亂成一團,彷彿有人馬從陣後掩襲。兩人對視一眼,怒氣沖天中又不由得生出一絲疑竇來。據他們所知秦軍只有數千步卒由符暉率領在後接應,符暉的那點兵力,怎麼能讓韓延軍喪亂若此?

    慕容永道:難道是姚萇來了?慕容衝搖頭,道:姚萇若是來了,絕不會現在還在與韓延糾纏。那這是怎麼回事?慕容永大惑不解,慕容衝面色陰沉,盯着韓延軍中營壘,若有所思。看着他的神情,慕容永已明白過來,慕容衝是疑心韓延有意縱逃秦軍,若是如此,則其用意之險惡着實難測。

    有了這分提防,兩人便不敢輕渡白渠。此時高蓋軍猶未追來,而他們所帶領的精騎折損雖不多,可惜是全然打亂,若韓延驟起發難,只怕還難以抵擋。於是萬般無奈的打消了追逐的念頭,撥騎讓避於側方,眼睜睜地看完勝從手指縫間漏了出去。

    慕容永氣得將兜鍪從頭上摘下來扔到地上,口裏呼出大股的白氣,衝着韓延的方向揮臂吼道:韓延,你給我等着!慕容沖默然不語。等逃跑的秦軍漸稀之時,高蓋的旗號攏來,然後便見他打頭衝到渠邊。見到二人,高蓋略略松馳了一下臉上神情,。他還刀於鞍上,隔着老遠就開始叫道:皇上,韓延那裏是怎麼回事?我們快去幸好皇上無事。

    慕容衝點頭道:不要急,他那裏看來支持得住。就請皇上與臣一同前去他陣中!高蓋道。不,慕容衝方才已經想定了主意,道:朕留五千騎,你馬上率餘下騎兵,前去襲長安!長安?高蓋一時驚得合不攏嘴。

    是,慕容沖斷然道:此時長安守備必然空虛。秦軍潰散,符堅重整部下,無論如何也要用上一二日。你趁消息尚未傳到長安,相機而入。朕將這裏處置妥當,隨後便來接應。

    遵旨!高蓋一邊一聽邊點頭,道:那臣去了!

    慕容衝道:你小心些,不要貪功,能成功固然好,不能也當一擊而走,休要戀戰。是!高蓋在馬上行一禮,馬上帶着尚成陣形的部下,徑去了。慕容永傳令在原上的弓弩手和步卒於白渠面對韓延軍佈防。然後舉起慕容衝的大纛,零散在整個戰場上的騎兵看到了,都自行前來歸隊。慕容永勸説慕容衝回高蓋搭在原上的營壘中小睡片刻,慕容衝見眼下無事,便道:你遣人去韓延那裏,着他來見朕。若是他親身來了,再叫朕起來,若是他遣使來,便不必了。慕容永答應下來。

    慕容衝連戰三日,精神一直很亢奮,這時鬆懈下來,竟連騎在馬上也覺得搖搖晃晃,方知是筋疲力盡。及到帳中,兩個親兵來幫他解下甲冑,他一頭栽倒褥上,便睡死過去。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似乎又在千軍萬馬中激戰,他一槍將符堅刺下馬去,看着他大罵而狂笑。

    就在他得意忘形的當兒,符堅突然從地上一躍而起,他的身軀驟然漲大,象只有翼的神獸似的浮在空中,一把將他從馬上攫起。他大驚失色,用盡氣力去推,可是手腳突然變得纖細而柔弱,彷彿回到了十二三歲的時侯,完全沒有了氣力。那雙抓住自己的爪子略用勁,就發出一聲刺耳的裂帛之聲。

    他這時方才驚訝地發覺他身上穿的不是鐵甲,而是輕柔如無物的錦袍。袍子化作千萬只詭麗的蝴蝶在他身邊盤旋遠去,他的皮膚愈來愈多的露在充滿了血腥的風中,被粗礪的空氣磨得辣辣作痛。

    戰場上漸漸漆黑一片,所有的喊殺聲都遙遙隱去了。灼熱的氣息噴在他的耳廓和頸項間,含糊不清的讚歎一聲聲鑽入他的耳內,越來越大,直似響徹了整個天地。

    他開始害怕了,他本以為自己已經有了足夠的勇氣,以為自己很清楚將要面對的是什麼。可是這時他方才明白,不,他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他魯莽得可笑,那根本是他所承受不起的。他絕望地求救,可是夜色如一整塊的羊氈輕易地吸去了他的聲音。他的眼中模糊一片,只微紅的光鑲出面前人臉龐和肩頭的輪廓,有如地獄盡頭的火焰映在上面,拓出亢奮忘形的晃動。

    在那冥王的焰火中,有些影子浮現出來,他拼盡全力的伸出手去,叫道:父皇、皇兄但他們漠然地注視後,就再不停留地一一轉身而去。就在這時,沛然不可抵禦的巨力壓得他渾身的骨骼作響,扭成種種千奇百怪的樣子,頭腦全黑,然後又迅速分解成虛無的曠白。

    讓我死吧!他的鳴叫終撕破了胸肺而出,將那捂死了天地的羊氈扯出一道裂口,象是烏雲密佈的天宇中綻開血紅的電掣。

    哈哈哈!狂妄的笑聲中,力氣好象又回到了身上,他暴喝一聲,一拳打去。唉喲!一聲入耳,拳頭好象擊中了什麼,傳來一陣痛楚。這真實的痛楚讓他終於清醒過來,耳邊傳來慕容永的叫聲:皇上,是我!慕容衝張眼,見慕容永捂着嘴跳個不休。他低頭看自已的拳頭,上面居然齒痕殷然,不由好笑。誰知頰上肌膚一動,竟有一滴冰涼的水珠,落在了他展開的掌心。他一怔,抹了把面頰,滿手都是濕漉漉的。

    慕容衝伸袖揾乾麪頰後,慕容永猶自在那裏咧着牙滿帳轉來轉去。慕容衝皺眉道:一拳就把你痛成這個樣子?慕容永抱怨道:睡着了還掂記得打人,力氣比醒的時侯似乎還要大些。慕容衝整了整頭髮,問道:什麼事?馬上又想起自己睡前的吩咐,再道:是韓延來了?慕容永點頭,神情很是鄭重,道:請皇上隨臣來。

    慕容衝更衣而出,與慕容永一起到了議事的大帳裏,只見地上放着一隻擔架,旁邊肅立着數十兵丁。擔架上面躺着的,分明就是韓延,只見他大半個腦袋被裹在繃帶裏,血跡從裏面沁了出來。聽到腳步聲,他似乎在極力轉動着頭顱,啞着聲音道:皇上,臣傷重,誤了皇上大計,請皇上斬臣以正軍紀。

    慕容衝見狀不由吃驚,蹲下去問道:這是怎麼回事?韓延張了張嘴,好似發不出聲來。待立的親衞忙代他答道:我家將軍正在陣前督戰,孰知符暉和聯堡中人打着姚萇旗號從後偷襲,將軍不意受了重傷。其時軍心大亂,敵軍不明,副將軍不得不下令撤退。韓延緩過氣來,斷斷續續的擠出幾個字,請皇上治罪!然後狀作勉力掙扎起身。數十親兵齊刷刷跪下,刀鞘蹭在靴幫上,鏘鏘脆響,他們同聲道:求請皇上赦免韓將軍之誤,我軍一萬五千弟兄,願立功相贖!

    韓延疾忙擺手道:你們給我退下,在皇上面前如此聒噪,成什麼樣子!

    慕容衝聽到這話,站起身來,嘴角略翹,一個笑意若隱若現,雙瞳深處有着如針般鋒利的光,直刺到韓延面上。他慢慢道:符暉這小子能耐大了不少呀,竟能在大軍嚴陣以待之時傷了韓將軍!

    韓延的親兵頭領馬上道:也是因卑職們失職,請皇上斬卑職以示眾!你是韓將軍的人,如何處置,自不由朕裁決,慕容衝不理會他,淡然道:去,找朕的御醫來,讓他好生服待韓將軍。是!慕容永應聲出帳。

    慕容衝轉過身來,和顏悦色地俯下身去,為韓延掖了掖壓在身上的羊氈,道:即是事起突然,也怪不得卿。符堅遲早總是朕劍下游魂,且讓他多惶恐些時日便是。倒是卿為朕之臂膀,倘若有個閃失,才是朕一大恨事呢!

    皇上仁德,臣感銘於心,萬死不足以韓延又欲支起身,被慕容衝按住了,道:卿且好生將養些時日。這時慕容永引了御醫來,慕容衝吩咐他好生給韓延醫治,韓延再度叩謝,慕容衝不免又寬慰幾句。

    送他出帳來,夜色已深,地上殘雪餘冰如一坨坨的鹽晶,踩上去格格作響。慕容衝狀似隨口加了一句,卿有傷在身,不便勞神,且將部下暫交由慕容永帶着吧,卿且歸阿城休養些時日。謝皇上垂顧,臣立即回去阿城,韓延毫不遲疑地道,卻又口風一轉:臣傷雖重,可是臣副將跟着臣久了,指揮起這些人來,只怕要順手些,便由他追隨皇上為臣戴罪立功罷!慕容衝背手觀天,被雪拭盡的寰宇澄明如深藍的寶石,星子象是石蕊迸出的光點,他吁了口氣,道:也好。氲氤的白霧後,面龐一時模糊不清。

    高蓋領着人馬在白渠大戰後次日入夜時分趕到了下杜城。下杜城坐於杜陵之下,渡渭水便是長安南出東頭第一門覆盎門,水上有橋,據言為漢時公輸班所作,精美絕倫。入覆盎門,正對着的,便是長樂宮。一路上並沒有遇見秦軍,可是劇戰半日後長途奔走一日一夜,將士也都疲憊不堪。高蓋自知已將符堅等遠遠甩在後面,不必爭一時一刻,下令全軍入下杜城紮營。方才安頓,就聽到有人報説抓到一些奸細,高蓋喚來一問,首領是個瘸腿的半老漢子,只是大罵於他,不肯多出一言。高蓋命人押了他下去,再審問其餘人,那些人經不得恐嚇鞭打,交待出來,説是馮詡郡***糧入城,寅初一刻,長安南門會打開接應。

    高蓋得了此訊,自然歡喜,當即下令全軍不用炊飯,只以乾糧和雪水嚥下,收斂足蹤,嚴加守備,其餘兵丁好生休息。如此歇了半夜,次晨寅初時分,銜枚棄火,埋伏於渭水河畔。另在軍中精選五百精兵,由關中口音的兵丁引頭,扮作馮翊民前去叫門。不多時,有個門督在城上搭話,詢問幾句,未起疑心,便讓手下兵卒開門。門軸轉動之聲一響,便是哨吹如刀,驚破長安城懵懂的安寧。橋上蹄聲似鼓,結着薄冰的河面若鏡,映出一道道出鞘的厲光。

    城下守兵大驚,急欲關門。可城門中的燕兵已是從糧袋中抽出大刀,砍殺過去。這些燕兵勇武冠絕全軍,又是有備而來,不數下便將門口守兵盡數殺斃,已奪下外郭城門。城上門督見狀,自然急命關閉內城。燕軍卻將糧袋盡數扔出,隨着一聲聲將整個城牆震撼的巨響,守軍們眼前盡是霹靂扯過後剎那的晝色。然後他們就見到通紅的火光將整個內城城門籠罩,刺鼻的白煙讓他們淚如泉湧,不復視物。

    高蓋衝進外郭時,爭奪內城門的戰鬥正在要緊當口。守軍畢竟眾多,在門督的指揮之下,已是將火用土袋隔開,一面揮矛作戰,一面設下拒馬鹿角。若是再給他一時半刻,或者能夠略阻高蓋前行,可卻沒有時辰了。高蓋一馬當先,帶着數名長槍手,挑飛路障後的守兵。那先頭五百精兵,此時疾忙過來,移開了那些尚未設置完備的工事。前面道路一暢,燕軍頓時長驅直入。高蓋從壘好的土袋上一躍而過,刀已向着那門督劈頭砍去。門督反戟一架,手戟脱手而飛。

    宋門督!守軍們驚叫,那人卻就地一滾,貼着高蓋的馬蹄閃過。他嚇得面色蒼白,雙眼無神,已再無一戰的勇氣,撒腿便逃。見主官棄守,餘下的秦兵也一併潰散。

    高蓋率眾往安門馳道上跑去。長安城裏的兵馬差不多都已跟着符堅出城了,方才城門上的守軍個個體態孱弱,顯然是長久不得飽食,戰力不強。高蓋膽子因也大了起來,很想就此拿下未央宮,如此一來,秦軍將再無鬥志。

    孰知方才踏上馳道,筆直空曠的長街上,一彪人馬從死氣沉沉的黑夜裏浮現。那領頭的將領未着甲,身上猶束着繃帶,似乎受了傷,疾衝而來,長矛彷彿與夜色化身一體,在高蓋發覺之時,鋭風就已經襲到了他的面上,讓他不自覺的閉眼。高蓋好不容易提馬避過這一合,大刀背出,擋開此矛,手上劇震。他拔回馬頭,方才看清與自已對陣之將,不由吃了一驚,叫出聲來。竇衝?

    竇衝右手執長矛,左手束在繃帶中,不能控繮,全以雙腿馭馬,卻依舊靈活。正吃驚的當兒,竇衝便又殺了過來,他小心翼翼的招架不迭。

    雖説高蓋與竇衝交手處在下風,可燕軍卻輕易的殺入進了竇衝軍中。那些秦軍們個個皮包骨頭,出手緩慢無力,連馬匹也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有的連兵器都拿不動,自已會掉下馬來,不多時就被燕軍們們驅趕得七零八落。燕軍起初時還很認真,但馬上就發覺秦軍不堪一擊,殺戮變得有如兒戲。一名名秦軍被他們踏來踩去,聽着他們的的哀嚎聲,燕軍個個哈哈大笑。

    他們不知道,這些看上去不堪一擊的秦軍卻都是未央宮中精衞,本來個個武技出眾,卻因兩日來只得一碗稀粥度日,已是全無氣力。原來符堅出城時命備給三萬騎飽食,便將長安城中不多的積食消耗了十之六七,城中餓餒滿地,太子宏與城中文武商議,不得不下令厲行節糧。守軍在城門當值者尚日有三兩燕麥,不當值者只有清水薄粥一碗。因此,方才城門口上的守軍倒尚有一戰之力,而他們卻反而差不多是任人宰割了。

    這時一名燕軍正挑飛一名秦兵,卻因大意,被從後掩襲的秦軍給砍了一刀,摔下馬來。他正要起身,不成想卻被在地上打滾的秦兵從後死死抱住。這燕兵連連肘撞,秦兵只是不鬆手。燕兵正在奇怪這些餓殍們怎生這樣的氣力,就覺得被被砍傷處生痛,他低頭一看,那秦兵竟是一口咬在他的傷處,嘖嘖有聲,齒間血肉模糊。秦兵一時來不及覺得痛,只是嚇得魂飛魄散,手腳痠軟,分明聽到身後刀聲劈來,卻全無閃避之力,竟被一刀斫去頭顱。

    而那刀並不就此罷休,連二連三的砍下,兩個秦兵一人抱着一隻手臂,坐地大嚼起來。炸糕似的指頭被他們卟卟地吐在地上,燕軍被這聲音吸引着去看,卻見到光骨頭在秦軍的咬齧間,飛快的從血肉中突顯而出,白得刺目。有些堅韌的筋膜掛在骨頭上輕易咬不斷,在他們牙齒與骨頭間撕扯成一條條絡絡。

    旁邊的秦軍見到了,如同聞到了血腥的海鯊似的,蜂擁而上,各搶一塊。傾刻間,地上已空,只餘下污濁不堪的一塊印子。來得遲了的秦兵只抱得住一個頭顱,有個燕兵醒悟過來衝上去就砍,那秦兵從頭顱上抬起頭來,一隻眼球象熟透了的葡萄在他齒間炸開,飽滿漿汁直噴到燕兵的唇上,那冰涼只帶着鹹味的感覺讓燕兵失聲狂叫着竄出數丈。

    有秦軍為了搶一塊肉而彼此打起來。當下有人勸道:還有這麼多白虜在,怎的不去割了來吃?這話頓時提醒了所有的秦軍,方才還萎頓無比的秦軍一下子嚎叫着向燕軍們撲去,雙雙眼珠如冬日裏的獨狼,閃着綠油油的光,貪婪飢渴無比,真就仿如將燕軍們視為腹中之食了。

    燕兵因着方才漫不經心,隊形變得很是散亂,就有不少失陷在秦軍當中了。秦軍們蜂擁而上,將燕軍從馬上扯下來。任燕兵如何砍殺,那些秦軍渾似不覺,有的被砍死了,手依舊攀在他們身上。而一旦被拖下馬,就是四五人合身撲上。似乎連殺都等不及,就露齒咬去。有的燕兵靴子卡在蹬裏,被馬匹帶着拖走,秦軍也抓着不放,跟着拖出十丈八丈,至死方休。連自已被一刀捅破肚子,肝腸流了一地的,也要在燕兵身上咬一口,然後狂笑道:這燕兵身上好肥呀!這傢伙今天吃得是芥麥,看,胃裏還有呢!手裏抓着被泡軟了的一團,胃液淋漓地從他們指間淌下。

    燕兵們想起自已今天所吃的食物,有一個受不了了,嘔吐起來,就有兩個、三個高蓋見勢不妙,忙從與竇衝的打鬥中逃開,去收攏部下。他大聲喝道:有什麼好怕的,他們不過三四千人,遠遜於我軍。而且個個都快沒力氣了!可眼前滿地爬着的骷髏一般的人,漆黑的魅影中獠牙金眼,一時長街如同餓鬼之獄,盡是森森黑氣。燕兵們只有一個念頭,就是:這不是人,不是人!

    就在這時,道人又跑來烏鴉鴉地一羣,看服色全是長安百姓,他們手中執着菜刀屠刀,撲了上來,也要前來分臠。恐懼開始無邊無際地傳染起來,然後就演變成了無可扼制的潰逃。高蓋帶着親兵衝進秦軍中,連殺名長安軍民,卻也無激勵部下作戰。又斬殺多名臨陣脱逃者,亦不能約束,未了見身邊兵丁愈來愈少,再下去只怕自已都會陷入重圍,只得長嘆一聲,狼狽往城門外奔去。

    他在返身逃竄的那一剎那,回頭看了一眼竇衝,只見他抱矛靜立在道旁。對部下的所為即不阻攔也不讚賞,面孔上泛着青黝黝的光,並無一絲神情,雙眸如同木刻漆描般呆板,高蓋見了,不由心上發怯。覺得若不是方才與此人交手數合,自已會以為這是一具殭屍。

    奔走一程,高蓋看到了覆盎門前未熄的火光在青灰的城牆上忽閃不定,正鬆了口氣,就發覺先自已逃遁的燕軍盡擁擠於門前,似乎有什麼不對。他在馬上手抬涼篷一觀,只見一柄旗幟由城下探出頭來,上書一個李字,他腦子裏略為空了一下,哈哈哈地失笑出聲來。親兵們以為他看錯了,急忙叫道:尚書令,這是李辯呀,秦軍回城了!

    我知道!高蓋停了笑,呵止了他們,覺得身上發冷。他心道:勝負之變,竟是如此之易!兩日前方是大勝,可眼下氣勢已奪,退路被封,只怕不得不成為敗局了。不過,無論如何,想來秦軍新敗後,也沒這麼容易重新整頓好,此時來的兵怕也不多吧?

    前面的燕軍在驚恐萬分之中又迎面撞上了李辯,進退失據,已是死傷狼籍。不過這時的秦軍卻不如方才那般擇人而噬,因此打了一陣後,燕兵們的情緒反而平靜下來。燕騎兵力畢竟遠過於秦,李辯回長安,亦是措手不及的遇上,衝殺一陣後,秦軍倒見不敵。

    高蓋正要奔出內城,突然一柄手戟向他坐騎腿上插來。他低頭一看,卻是原先那個宋門督,面色青白,張惶着向竇衝看去。想是此時見燕軍將敗,怕因擅棄職守而受責,便又打回來了。

    高蓋冷哼一聲,一刀劈在他肩上,他倒地滾開,向着他叫道我有功於未等他説完,高蓋隨手再加上一刀。刀入胸時,高蓋似乎聽到那人在叫着什麼。慕容叔叔答應過卻也沒什麼心情去細聽,縱騎而過。

    他的蹄影之下,那宋城督昂起發青的面孔,眼球上晃動着殺戮的人羣,萬般錯愕之後,最終凝固成一個哭笑不得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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