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張掖,銀武威,玉酒泉。而琉璃堡還在酒泉以西,玉門關外人跡罕至的大漠裏。在中原人的心目中,那是一個出產珍奇罕見的琉璃精品的傳奇般的所在。中原的琉璃煉製工藝平庸,那些被王公大臣們搶着收藏、進獻到宮裏去的驚世傑作,全部來自關外那個神秘的琉璃堡,件件價值連城。所以雖然鮮有人到過琉璃堡,但是大家都相信,那是一個金玉鋪就的富貴鄉,神話裏的天神的別墅。赤峯在杭州的時候,也是這麼跟菁兒和她母親説,説在琉璃堡,大到房上的瓦,小到桌上的盤子,椅子茶几,水缸花瓶,全都是琉璃的,那是何等迷人的天地!
眼下是再沒有別人,大漠上一老一少,淡淡的兩條人影。風沙烈日,無邊無際,花一般嬌嫩的江南少女,只得悄然忍受。皮囊裏的水剩得不多,赤峯一滴也不沾,統統留給了菁兒。然而除此之外,一句話也沒有。自玉門關一戰,老頭兒就搖身變了一個人,從前能説會道,如今成了鋸嘴的葫蘆,完全不可理喻。菁兒也就沉默着。她才知道赤峯會武功,不但會武功,而且心機深沉。那麼所謂琉璃堡,可能與江湖有涉。菁兒很想問一問,但顯然赤峯是不打算説的。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遠託異國兮烏孫王。穹廬為蓋兮氈為牆,以肉為衣兮酪為漿。長思漢土兮心內傷,願為黃鵠兮還故鄉。哪裏傳來這悲愁的古曲呢?一絲絲牽着人的心。
老頭兒在杭州,跟菁兒母親講什麼來着?
這個嘛,王夫人,實不相瞞。我家公子今年二十了,尚未論親。老朽這一趟出來,就是想尋一位江南閨秀帶回去,這琉璃鏡台就是聘禮。我看令愛如此酷愛琉璃,當是有緣人
真是酷愛,一見那個名為長相守的鏡台,菁兒就瘋魔了。鏡台的深處,散發出遙遠的光彩來,琉璃獨有的神韻,還帶着淡紫色的馨香。能造出這樣鏡台的又是怎樣一個人?
做母親的心裏卻沒有底,不知道那邊家世如何,人品怎樣菁兒十七歲了,在美女如雲的杭州,也算出類拔萃。這一年提親的媒人都踩破了門檻。難道説到頭來,卻遠遠地嫁到寸草不生的關外?老頭兒嘿嘿冷笑着走了。然後她一病不起,直到老頭兒攜着鏡台再來。那一天她彷彿心魂都已經飛出,深深地化入那一片奇光之中,難分難解。
孽緣啊!母親允親的時候嘆息着,把長相守又裝回了她的箱籠,為的是她那流連的眼神。送嫁時母親傷感極了:帶去吧,都是這東西娘若是知道眼下大漠中的情形,多半又要埋怨心疼,只是娘不會再有她的消息。
對於將來,菁兒可有幾分期待?那又是怎樣一個世界呢?赤峯是高手,那麼他家公子也會武功啦?他倒不是烏孫王,赤峯隱隱説過,他是漢人,也來自遙遠的江南。那會是怎樣的人呢?猜不出啊一絲惆悵不絕如縷,背井離鄉,拋家別母,究竟為的是什麼?是因為琉璃還是琉璃後面的幻影?
別再想了,想也沒有用,只有往前走罷。她又將懷裏的東西緊了緊。還是那長相守,委婉的枝葉糾纏,焦灼的光彩靈動,彷彿貼着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