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了個空,韓樺特地跑到鞏羿宸未來丈人家採勘地形地物,不為別的,只為了鞏羿宸是他「名義」上死不承認,「實質」上卻又不得不承認同血統的老哥。
老哥要娶老婆,他這個小人家幾個月的弟弟自然得出份心力,反正他本來就幹那種「勾當」……不,工作,所以沒差。
情義相挺嘛!大家愛台灣啦——
趁著韓樺不在,佘鬱禾成了「櫻櫻美黛子」,閒來無事就幫秦伯用毛筆字寫夫人生日宴的請帖信封。
根據老一輩人的看法,用毛筆字工整的書寫收件人姓名地址,要比列印後轉貼的來得正式且尊重,所以秦伯堅持用這個方式處理。
寫好一張信封,她滿意的看看自己的字跡。
還好小時候老爸有逼她練過,雖然稱不上絕頂好字,但也無從挑剔了,所以秦伯才會放心的把這工作交給她代勞。
_她將信封靠近嘴邊輕吹,恰巧吹來一陣涼風,掀動接待室的窗簾,她不經意轉頭一瞧──
喲呵!正在一起散步的那兩個人是誰啊?瞧那雙熟悉的背影,分明是秦伯和夫人,他們為何會一起散步?)手上還拎著那張未乾的信封,佘鬱禾的眼滴溜溜的轉了圈,未幾,露出頑皮的笑容,決定跟上去一探究竟!
「今天的天氣真好,是不是啊柏安?」讓輕風拂過滿佈歲月細紋的臉頰,韓琇若喚著身旁的男人,氣色相當好。
人家説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就覺得這話説得美。
兒子和鬱禾的感情穩定發展,等他們順利的結婚後,她這個當媽的就等著抱金孫,心情自然好得不得了,連帶的氣色也隨之好轉,真是太奇妙了。
「是很好,夫人。」秦伯亦步亦趨跟在她身邊,柏安是他的名。
「你怎麼老是説不聽?夫人夫人的叫,聽起來多生疏。」若説韓夫人嫌棄這男人什麼,就屬這點最令她不滿。
在懷有韓樺之前……不,是更早的時候,在認識韓樺的父親之前,她就認識秦柏安了;他是她高中時的學長,話不多,卻很照顧她、支持她,即使她做錯事,他也不曾責怪她分毫。
記憶裏,他總是默默的為她處理闖禍後的爛攤子,所以當她發現自己懷了樺兒之後,又驚恐的發現那男人有家室的事實,曾有一度,她以為那會是她人生中最大的難關,而她恐怕很難熬得過那道關卡,不意仍是教秦柏安硬把她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
彷彿是昨日才發生過的事,她清楚的記得那年,她抱著必死的決心,拿尖刀劃開自己的腕……她不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她只記得後來她在充滿著藥水味的白色房間裏醒來,動脈插著針頭,連接著血紅色的血袋,而學長,臉色鐵青的站在病牀前。
她以為學長會罵她,但他沒有,只是以極沉重的口吻對她説:「妳沒有權利剝奪妳肚裏孩子的生存權,更沒有權利讓孩子承擔人人的過錯。」
為了那兩句話,她才能命令自己存活到今天,有個孝順、功成名就的兒子,而且即將有個貼心的媳婦兒,一切的功勞,都該歸功於身邊這個男人。
但他性格淡然,永遠不居功,即使在最艱難的日子裏,他都無怨無悔的支撐著她,而現下,就只得到個「管家」的頭銜,其他什麼都沒有。
當她哭著喊著要學長丟棄她,別再理會她時,學長只是淡淡的説了句:「我是個孤兒,沒有人值得我為他們拼命,只有學妹妳算得土是我唯一的親人,我怎能丟下妳不管?」輕易撫平了她滿身創痛。
一幕幕的往事,像風兒拂過般掠過她的腦海,她微紅著眼,聽著身邊男人的聲音飄散在風裏。
「在我心裏,『夫人』二字是堅毅的表徵,一如夫人妳的堅毅,才能得到今日圓滿的幸福。」秦柏安嘴角微揚,宛如她的幸福,就是他這生最大的成就。「學長……」韓琇若難掩心酸的落下淚來,她掩面輕泣,哭得像個甫出生的嬰孩。
只有她才懂得他為她的付出,那是她傾盡一生都無法償還的洪恩啊!
面對她失控的淚顏,秦柏安僅是掏出胸前口袋裏的手帕,貼心的拉起她的手塞進她手心裏,安靜的凝視著她不發一語。
耳邊傳來呼嘯的風聲,佘鬱禾心如擂鼓的隱身在灌木叢下,渾身無力的滑坐到泥地上,感覺心臟因無力負荷那濃烈的情感而鼓譟不已!
她的猜臆得到證實,即使秦伯不説穿他心愛的女人就是夫人,但她看到的卻是不容置疑的心疼和憐惜──在夫人低頭拭淚的同時,只有她瞧見閃過秦伯臉上那深刻的愛情,是傾盡一生愛戀的濃烈、牽絆,教她幾乎失聲落淚!
緊緊摀著顫抖的唇,她知道夫人的幸福還稱不上圓滿,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很幸福,實質上夫人的內心很空虛。
很弔詭的想法對吧?沒錯,弔詭得緊!
旋身再看向仍在風中佇立的兩人一眼,她的心靈霎時清明瞭起來。只有一個方法可以讓夫人得到真正圓滿的幸福,而她,是那把鎖著秘密金庫的鑰匙,端看她如何轉動鑰匙,啓動金庫的轉輪──
「妳瘋了!我怎麼可能配合妳做這種事?!」風塵僕僕的回到家,韓樺差點沒被他的天兵Honey給嚇破膽!理由很簡單,只因她計劃讓他成為蓄意傷人的犯罪者。
「我又沒叫你用力撞,我只要你輕輕撞一下啊!一下下就好。」她輕鬆的態度,就像在討論今天的天氣一般輕鬆,完全感受不到她的達令已經快要因為過度驚嚇而休克。
「小姐,車子不長眼的耶!我哪那麼厲害能精準的控制力道?」還一下下咧!萬一不小心成了兩下下或是三下下怎麼辦?那可是會出人命的。
原來佘鬱禾計劃要韓樺開車衝撞秦伯,讓秦伯身上掛點彩,好逼出韓琇若真實的心意,卻沒算計到可能出現的失誤及意外,搞得韓樺汗毛直豎。
對啦!他是很感動秦伯對老媽的深情啦!不過這計劃實在是太冒險了,萬一秦伯「凍未條」一命嗚呼,還談什麼圓滿的幸福?就他看來,殘缺的遺憾才是真的。
她氣餒的瞪他。「不行嗎?」
「不行!」他連經過腦袋過濾答案的程序都省了,直接丟給她否定的兩個字。
「吼——那我的計劃不就泡湯了?!」她跳起來來回走動,不安的咬著指甲。「不,一定還有辦法,有辦法的、有……啊!有了!」她霍地大叫出聲。
伴隨著她的大叫同時揚起的,是韓樺無力的哀號。
「你幹麼?」她目光灼灼的盯著他。
「Honey,我知道妳很聰明,但請別再想一些不切實際且行不通的辦法OK?」連犯罪的手法她都能想得出來,他實在怕了她還能想出什麼了不得的想法。
「不會啦,這次的Idea肯定是很棒!」興奮的找到他的手機,她在通訊錄裏搜尋到她的目標,催促著他趕快撥打給對方。
縱使心裏再怎麼不願意,卻也不忍見心愛的Honey臉上寫著失望,韓樺終究軟了心,為她撥通指定的電話──
一個沒有陽光的午後,接近傍晚時分,韓家的室內電話響起,聲聲催人。
「什麼?秦伯出事了?!」餘鬱禾對著話筒大聲嚷嚷,眼尾小心的注意著剛準備上樓回房稍歇的韓琇若。「在室外區的松樹下?好,我馬上叫救護車!」
韓琇若聞聲顛簸了下,趕忙伸手扶住樓梯扶手。
學長出事了?
怎麼會這樣?
恐懼像只無形的魔手揪扯著她的心臟,她眼前一黑,幾乎無法站穩!「夫人!」佘鬱禾放下電話,飛奔到她身邊攙扶她。「秦伯出事了,我現在要趕過去,妳還好吧?先上樓休息一下好嗎?」
「不……」聲音再難維持平穩的聲線,她渾身打顫的抓緊佘鬱禾的手臂,力道之大,教佘鬱禾暗暗吃疼的擰起秀眉。「我要去……我要去看他……我要去!」
十分鐘後,佘鬱禾終於扶著幾乎腿軟的韓琇若到達後院室外區的松樹下,遠遠的就可瞧見韓樺焦躁的走來走去,而他的腳下,平躺著一具軀體,動也不動。
「柏安!柏安!」韓琇若如何都無法相信,此刻在泥地上躺得筆直的人,會是最疼愛她的學長,強撐著虛軟的意志飛撲到他身邊。「聽得到我的聲音嗎?學長?」
「夫人?」困難的撐起帶傷的眼角,秦柏安眼睛一陣刺痛。他感覺全身的骨頭幾乎都跌散了,應該是從松樹上跌下來所致,至於他為什麼會爬到樹上……或許是跌糊塗了,他一點都想不起來。
「感覺怎麼樣?還好嗎?」她急得語不成句,伸出抖顫的手,撫去他額角流下的鮮紅液體。「還好嗎學長?」
「老骨頭……不中用了。」用盡全身的力量勾起嘴角,除了腦袋和嘴巴還能動之外,身體的其他部分已經完全沒有知覺了,連痛都毫無所覺。
「不會的!不會的……」抬頭望向兒子,期盼兒子給她精神上的鼓勵,未料兒子只是神情嚴肅的搖了搖頭,教她的心不斷往下墜,控制不住的落下淚來。「不會有事的,你不會有事的。」
她握住他已微涼的大掌,輕輕在自己頰側摩挲。
「夫人……」厚重的眼皮不斷的叫囂著要閉上,他卻連眨下眼都捨不得,只為貪看眼前那張早已深刻在內心深處的秀顏。「柏安恐怕,不能再陪妳了……妳……一定、要幸福……」
「不要!我不要!」激動的抱緊他的身體,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量,只知道她不能也不想失去他!她用力的在他耳邊嘶聲吶喊:「要是你不在我身邊,我怎麼可能幸福?起來!我要你起來!」
「夫人……」秦柏安眼角泛起晶瑩的水珠,他想伸手擁她入懷,卻連一根手指都沉重得教他移動不了。「抱歉,我、恕難……從命……」
想不到這輩子他唯一一次做不到她的要求,竟是這般的場景!
她痛哭失聲,拼了命的搖晃他。「不管!我不管!你起來!我要你起來!」
「別哭,不準為、我、掉任、何一滴、淚……」水珠順著眼角滑落,秦柏安費力的吐出每一個字。「妳的笑是、我最大的、幸福,我、唯一的、愛……」
佘鬱禾緊緊窩在韓樺懷裏,易感的她感動得噴淚,哭得比當事人還帶勁。
抬眼望向天際的藍天,韓樺的喉嚨像梗著巨大的魚骨,不得不為秦伯對母親的深愛所折服。
對母親而言,秦伯就像空氣一樣自然的存在,自然到幾乎沒有存在感。
或許這也是他聰明的Honey之所以設計這場景的理由,以極殘忍的方式讓母親認清秦伯的付出,是怎生的濃烈且刻骨銘心。
「只有你能給我幸福!只有你啊!」彷彿兒子和未來的媳婦兒完全不存在,更彷彿回到多年前那個敢愛敢恨的年紀,她吶喊著始終不敢透露的矜持。「你起來!我要你給我幸福,我只要你起來啊!」
「夫人……有妳這句話、柏安、此生無憾……」
「不!你起來啊──」
倏地,由韓樺身後走出一名男子,赫然是玩魔術的羅淇笙。
只見他輕鬆的拍了拍手,用力彈了下指尖。「遊戲時間結束,醒來吧!」
「靠!妳別再哭了好不好?算我求妳了!」受不了一路哭回房裏的Honey,韓樺幾乎要跪地求饒了。
「人家感動嘛!」頻頻抽面紙拭淚,佘鬱禾就是管不住自己的眼淚。
「妳連老媽的分都哭去了,那老媽哭屁喔?」無力的跌進牀裏,他真想拿耳塞把耳朵塞起來。
「夫人不用哭,她開心都來不及。」她邊擦眼淚邊反駁。
原來在韓樺不肯「配合演出」後,佘鬱禾異想天開的想到羅淇笙,心想或許玩魔術的人會有製造假象的可能,也許還能撐撐場面矇到個好結局。
孰料這個魔術師可不是泛泛之輩,身懷催眠絕技,不過幾個指令便讓秦伯陷入催眠狀態,然後兩兄弟再在秦伯的身上「加工」,點染些許紅色顏料增加可信度。
原本在帶夫人前往「舞台」前,佘鬱禾還擔心計劃會凸槌,沒想到演出超級成功,成功到逼出她點點淚花,也算是給她這個一編劇」小小的獎賞。
不過這一來可苦了兩位「領銜主演」的老人家。
在羅淇笙解除催眠的指令後,秦伯奇蹟似的恢復全身的活力,而且身上一點也不會感到疼痛,兩位主角驚訝的面面相覷,然後在聽見魔術師的解説之後,松樹下立刻多了兩尊關公像──
原以為生離死別在即,在哀傷氛圍的籠罩之下,或許錯過這最後的機會,便難再傾訴一生的愛戀,兩位老人家拼了老命的表白自己真實的心意。
可是在迷咒破除後,想起自己在小輩面前「談情説愛」的模樣,便覺無地自容,個個面紅耳赤,相偕逃離現場。
「還敢説?」覷著她連哭都教他心折的側顏,他想想都覺得好笑。「看妳以後怎麼面對老媽跟秦伯,敢這樣惡整他們兩位長輩。」
對啦!當時他看了也差點哭出來,都嘛因為現場的氣氛所感染:但現在想起來真的很好笑,尤其是他倆逃離的模樣,根本只能稱之為挾著尾巴「烙跑」了。
「對厚,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她驚愕的張大嘴巴,完全沒想到該怎麼收尾。「完蛋了!我一定會被他們剝皮的啦!」
「玩嘛,再玩啊!連淇笙都被妳拖下水,我看他短時間內也不敢再來我們家露臉了。」沒好氣的唸了她一句,嘴角卻壓不下上揚的弧度。
「拜託——淇笙他一年才來幾次?而我是要永遠住這裏的耶,我比較危險好嗎?」
不曉得會不會被兩位長輩追殺、毒殺或暗殺?她開始擔心自身的安全,渾身「皮皮剉」。
韓樺瞪著天花板,不確定自己聽到了什麼,他翻身側躺,覷著她的背影。
「Honey。」
「嗯?」討厭啦!一包面紙都快讓她用光了啦——她發誓以後都不編劇本了,跟戒賭一樣,她要戒、寫、劇、本,否則剁手!
「妳剛説什麼?再説一次好嗎?我沒聽清楚。」好像是挺中聽的話耶!他掏掏耳朵,懇求她再次證明。
她將腿上「累積」的面紙團用雙手捧起,全送進垃圾桶裏,不怎麼認真的回答道:「我説我比較危險啦!」
「不是這一句,再前面一點。」音感不對,節奏感也不對。
「前面一點?」她偏著頭想了下。「淇笙他一年才來家裏幾次?」
「不對,也不是這句。」太離譜了,跟他想聽的那句差了十萬八千里!
「……我是要永遠住在這裏的?」氣死!下次講話要用錄音機錄起來,他要是想再聽一次,給他按重播鍵就行了!
「耶!」他興奮的嘶吼了聲,冷不防的由身後抱住她。
「吼——你幹麼啦?」猛然驚跳了下,坐在牀沿的她差點沒跌下牀去,她驚訝的怪叫起來。
「Honey、Honey、Honey,我愛死妳嘍!」毛手直接覆蓋在她的胸口,嗯——大小剛剛好,完美!
「你怎麼突然……」她紅了臉,不意他突然冒出愛語,害她又想哭了啦!
「妳不是才説要永遠住在這裏?」空出左手握住她軟嫩的右掌,指尖穿過她的指縫,十指緊緊交纏。「意思就是妳這隻手要戴上我們的婚戒,然後我們會生一大堆小蘿蔔頭,在後院的草皮、樹林、温室裏跑來跑去,一輩子都不分開。」
才剛稍歇的淚意再度衝上鼻心,她眨了眨眼,硬是眨掉眼眶裏泛起的水氣。
「韓少爺,你這是在向我求婚嗎?」
「妳怎麼説都好,求婚也行,求愛也罷,只要我們能永遠在一起就好。」
心裏同時竄起的是感動和掙扎,而她猶豫著自己該向哪邊「投誠」──感動的是他終於不再驚懼他父親所帶給他的陰影,願意承諾一世:掙扎則是盤算著夫人和秦伯可能暗算她的機率。
唉!兩難啊——)
「Honey,妳不説話我當妳答應了喔!」圈住她的腰將她往後拉,輕易將她拉上牀,恰巧坐在他盤起的腿間。
「等等啦!總得給我一點時間考慮考慮。」到底是小命重要,還是愛情重要?她暫時還分不清孰輕孰重哩!
「妳該死的還要考慮?!」
「一輩子的事耶!哪個女人能不考慮?」
「Honey,妳不愛我。」
「我愛你啊!」
「那就答應啊!」
「還沒啦!再讓我想想咩……韓少爺,你的手在幹麼?」
「我看妳短時間恐怕找不出答案,但別的事我們可以先做?」
「先做什麼?」
「做愛,然後生一堆小蘿蔔頭。」
「幹麼那麼急著生?」
「萬一妳考慮到我媽那年紀還不答應,到時就生不出來啦!」慵懶園藝師,腦袋還挺精光的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