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響展開了眉毛,冷笑道:真好,膝前兒女,榻上佳婿。天倫之樂呀!你就沒夢見我們?
葉杏笑了一下,道:我夢到你了
哦?
你殺了他們。葉杏清清楚楚地説道,每個字都想外邊屋檐上的冰溜子那麼尖,那麼冷,突然間,你出現了。你你燒了霍家的房子,殺了我的一個孩子又一個孩子還有霍二。
李響僵硬的從椅子上坐起來,道: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夢想了想,笑道,沒事了,沒事了,中箭身體虛弱胡思亂想罷了!
葉杏合上眼,道:不那不是夢只不過,毀掉那樣的生活的,其實不是你,而是我罷了猶豫一會,睜開眼睛,直視李響道,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李響身子一震,他雖然無恥,但對於男女之事卻終究有些靦腆,雖然賴在這裏兩天了,舉止中多有逾禮之處,可其實卻從未向葉杏表白。這時候葉杏突然將這一層窗户紙捅破,不由他不慌張。結巴道:大大概大概是蘭州吧
葉杏喃喃道:蘭州
李響微笑道:還記得那天晚上你不讓我再蠱惑舒展麼?我突然覺得你這個人很好微微一頓,彷彿又想起那夜燈影下葉杏的賢惠模樣,很好後來你被關黑虎抓住,我自責得厲害,再把你救出來的時候,我就我的心就離不開你了。
葉杏又閉上眼,虛弱一笑,道:謝謝你。
她此言一出,李響心知兩人緣分已盡,一顆心如墮冰窖。道:不客氣。
葉杏閉目道:你發現了麼?我們兩個多像。一樣的反覆無常,一樣的恣意妄為。可是在咱們心底,卻也都渴望着,能找到一個穩定的寄託。所以你會在我賢惠的時候喜歡我而我,也註定只能喜歡霍二那樣的老實孩子説到底,我們都還是普通人
李響微笑聽着,兩行淚卻無聲滑下,濕了手背。道:好像有那麼點意思
葉杏道:其實,我一直都有點怕你有點恨你你的躁戾張揚,時時刻刻讓我看到自己,可是我有的時候真的很討厭自己不管不顧的性格你無疑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可是你卻沒有讓我覺得,可以安心向你託付終生的時候咱們兩個不可能的
李響以手掩面,將淚痕拭去,卻有更多的淚水洶湧而出,道:對不起!
葉杏道:對不起
兩個人一時都無話。外邊的西北風呼呼咆哮,有風從窗縫裏擠進來,將油燈燈影撩撥得忽高忽低。腳步聲響,舒展在外邊叫:李響!葉姑娘!我進來了啊!
李響猛地抬頭,喝道:別進來!
房門剛推開一條縫,又發出好大一聲響,慌慌張張的撞上了。李響站起身來,深深的吸一口氣,勉強壓住哽咽,道: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
葉杏道:你
李響道:我很好,你放心。拉門出去。
門外寒風撲面,彷彿有千百根鋼針扎進他熾熱的眼裏。李響眯起眼,往自己房中走去。
旁邊陰影裏跳出舒展,一把抱住他道:可抓住你了,老老實實地説,屋裏幹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還不讓我進去?難道好啊,你這個沒人性的東西,七妹還傷着呢,你就李響輕輕捏住他兩腮,將他的笑話堵住,道:我們完了。你敢再胡説八道,壞了她的名聲,別怪我翻臉。
舒展被他陰冷的語氣嚇得打了個寒顫,道:這這麼快見李響頭也不回的走,慌得跟什麼似的,過去拉住他道,你不會就這麼着扔下我們逃了吧?男子漢大丈夫這麼點兒事都想不開?這不像你呀!天涯何處無芳草
李響站下身來,垂首道:我為什麼要走?即使不成夫妻,終究也是朋友。何況我仍喜歡她。
舒展吃了一驚:你還喜歡她?
李響抬起頭來東張西望,道:好像更喜歡了管他呢,她不喜歡我是她的事,我仍喜歡她是我的事大不了以後不讓她知道便了。
舒展給他繞口令一般的説辭搞傻,眼見他消失在自己屋中,回過頭來看看葉杏房間,不覺熱淚盈眶道:這是多麼失敗的一段戀情,又是多麼、多麼珍貴的一段感情。
到了第三日,官軍不敢再對陣,而推出破城車攻城槌,雲梯石網,開始攻寨。奈何平天寨據守要塞,端的稱得上固若金湯。更何況初得七殺鼓勵,士氣正旺。官兵拼死殺來時,寨牆上灰瓶炮火滾木礌石齊下,將官軍打得狼狽不堪。強攻了近兩個時辰,終於無功而返,只留下數百具屍體。
自此之後五天,官軍都高懸免戰牌,不敢再戰。平天寨中有水有糧,倒也不與他們急。
這五天裏,平天王與七殺同處同入,共商對敵大計。李響不能再去葉杏處耗着,也慢慢的融入他們這核心之中,只是他到底新近傷心,再怎麼無所謂也影響心情,脾氣極大,顯得頗不合羣。
舒展幾次勸他也如大家般把頭髮放下來,李響道:為什麼要放下來?為什麼要大家都一樣?我不喜歡,大姑娘似的。舒展給他氣得説不出話來,平天王聽了,笑道:非常人總有非常之處,我們放下頭髮本就是為了順乎天性。若是強拗李兄與我們達成個統一,倒是不對了。
李響聽了,大笑道:聽着沒,舒展?平天王比你境界高!
便一個人頂着個髮髻滿寨子亂晃,與光頭懷恨同成一時瑜亮。
這一天中午時分,正是常自在輪值守寨。轉了一圈無事,正要在寨牆背風處休息一下,忽然間前邊瞭望的嘍羅鼓譟。常自在不知所以,急忙趕去看時,寨牆上的衞兵已然擠作一團,正常着下邊指指點點。
常自在喝道:不好好戒備,看什麼呢?
有嘍羅指道:寨主請看!
常自在順着他指的方向看下去,只見對面官軍營中一步一拖走出一人,這人破衣長髮,狀甚威武,背後拉着一具黑黝黝的鐵棺,一路拉開殘雪,慢慢來到寨下。有嘍羅看清了那鐵棺的分量,倒吸一口冷氣道:媽呀,這人是人嗎?
那人來到寨下,將面仰起,只見亂髮下一張猙獰兇悍的臉,忽然仰天長嘯,一聲大吼拔地而起,如同晴天裏打了個霹靂,道:皇恩浩蕩,天命難違!
這一聲來得好響,寨牆上的嘍羅給他出其不意的一叫,俱都如劈面捱了一拳一般。有人冷汗涔涔,有人氣急敗壞。那人一吼完畢,拖着鐵棺在寨前來回橫走,每七步一聲高呼,聲如巨浪,層層疊疊的壓在了平天寨上。
有個頭目反應過來,怒氣衝衝的拿了硬弓來到常自在身邊,道:寨主,這人叫魂一般擾人心煩,一箭射死了他!
卻見常自在兩眉高高豎起,腮邊肌肉僵硬,咬牙道:誰都不許動這人一根汗毛!馬上去通知其他寨主,就説國壽王到了!
那人正是造反不成的國壽王董天命!當日長安城裏,李響葉杏常自在舒展救人不成,反為他救,後來又給唐門打傷,將養月餘失了他的去向,其實幾個月來一直耿耿於懷。怎料此時此地竟又相逢,常自在有聽他叫什麼天命,心中一股戰天鬥地的凶氣登時大盛。
未幾,高亂、甄猛、舒展趕到,便是一直不曾上陣的李響葉杏也聞訊趕來。舒展一路上已在為高亂甄猛講述國壽王之事。二人也有早耳聞,這時更是激動。來到寨牆之上,親眼看到那董天命力拖千鈞的神力,不由嘖嘖稱奇。
舒展道:這董天命不惟神勇過人,更兼多年帶兵,熟懂兵韜戰略,我們若是能拉他入夥,平天王、國壽王雙王合力,穩固根基,席捲天下,定可成就一番偉業!
甄猛拍牆大喜,高亂也笑道:不錯!國壽王若是能來,小王願將頭把交椅相讓!還要相煩幾位,將他快快請進寨來!
正説着,對面連營炮響,二龍出水陣相對排開,陣中雄赳赳走出五人,各持雙手短兵刃,來到場中,高聲叫陣。李響等人看時,不是別人,正是那押送董天命的十齒飛磨。
原來十齒飛磨受命押送董天命四方巡迴,以宣聖威,這小半年來以走了五省,前些時候到了河南,河南道正好剛剛發兵,圍剿平天寨,因此,便懇請十齒飛磨帶了董天命來,消磨叛軍鋭氣,再壯官軍的聲威。
十齒飛磨走得晚了兩天,到了陣前得悉兩軍勝負,當場大吃一驚,見官軍士氣低靡,將官損折,連忙催動董天命出陣,五兄弟親自來動手。
寨牆上李響常自在一見他們,早已自紅了眼。耳聽五人叫陣,口口聲聲提及反賊報應,話罵得難聽,李響越發忍無可忍。突然間伸手摁牆,縱身跳下平天寨。
平天寨牆高五丈有餘,李響手上有力,中途幾次泄勁,輕飄飄的落下地來,快步迎上十齒飛磨,喝道:你們幾個朝廷鷹犬,上一次給你們逃了,這回非得討回個公道!
那十齒飛磨見平天寨裏跳出個他來,也是一驚。其中老大叫道:原來你是平天寨中的賊寇,嘿嘿,上次三番四次的靠人相救,這時候還有膽子來麼!因是兩軍對陣,不再圍毆,便自跳出來,單取李響。
上一次兩人在長安動手。李響一上來出其不意的以斷腸指重創這老大,可是若説實際本事,李響卻還差着人家一大截,後來也幾乎毀在十齒飛磨陣裏。二人這時見面新仇舊恨一齊湧上,那老者使開短戟,李響施展反骨指登時鬥在一處。只見那老人雙戟招招劃圓,左手一個圓,右手一個圓,亮晶晶環環相扣;李響手指指指走直,橫也好豎也好如鐵線金鈎。圓欲絞殺,直欲突圍。那老者的短戟固然厲害,可是李響的反骨指初成,正是無所畏懼,一時間,鬥了個旗鼓相當。
城頭上高亂甄猛本來這幾天見李響先是沉迷兒女私情,後是鬱鬱寡歡陰陽怪氣,心中其實頗為輕忽,對他擊殺龍飛一事也越發懷疑,可是這時見他獨鬥那老者,招式奇妙氣勢凌人,不由讚歎不已。
這時候常自在懷恨已帶領人馬從寨中趕來壓陣。常自在方勒馬站好,已瞧見了十齒飛磨中的老五。想到長安郊外為他追擊折辱一事,不由火往上撞。振臂拔出狼牙棒,喝道:呔,小子!上次爺爺腳軟,為你所乘。今天你再來試試!
那老五認出了他的棒子,亮雙鈎笑道:軟腳蝦,試多少次都是一樣!縱身來鬥。常自在揮棒鬥了十回合,馬上不及他步下靈活,也一個筋斗落地,棄了棒子拔刀來鬥。那老五早知他底細,並不訝異,凝神出招。鬥了二十餘回合,常自在漸處下風,又換了劍來,再鬥十幾回合,變出一對判官筆鬥了盞茶功夫,扔了滿地傢伙,瞧得兩邊人馬歎為觀止。
旁邊懷恨和尚瞧兩邊都難分勝負,不覺氣悶,挺戒刀喝道:誰還閒着,來陪和尚玩玩!那邊使跨虎籃的出來出來與他相鬥。
如此打了半晌,場中三對,懷恨稍占上風,李響鬥個平手,常自在卻漸露敗象。十齒飛磨剩下的兩個兄弟打個眼色,拔鐵爪雙飛鉞加入戰團。銅爐銷金陣轉動開來,懷恨的雙刀漸漸給繞得重如泰山一般,叫道:有古怪!這是什麼玩意兒?
李響常自在也給繞進來,漸感吃力。二人知道這陣法厲害,叫道:和尚,快逃!三人鉚起來打那使鐵爪的。那使鐵爪的一人扛下他們七成的攻勢,大感吃不消,一步步退後。但五人演練已久,那陣形卻不亂,隨着他一起移動,只把三人困在中間。
關鍵時刻,只聽平天寨中鼓聲大作,甄猛掛着一條膀子率隊來救。可是他還沒有趕到,那邊官兵已如潮水一般衝至。兩下人馬一撞,登時刀槍並舉如雪崩撞上巨巖。
十齒飛磨眼看就要得手,誰知突然間自己人這邊大舉進攻。上千人衝過來雖是去迎擊平天寨人馬,卻仍是不可避免的衝撞了他們的陣勢。八個人便如驚濤駭浪中的一葉小舟,給顛得一晃,銅爐銷金陣終於露出破綻,李響、常自在、懷恨哪能放過?趁隙殺出。
甫一出陣,李響只覺眼前一黑,方才在銅爐銷金陣裏,雖然兇險,但是畢竟是十齒飛磨在外圍,多少將他們與沙場隔開。可是這時真正衝入軍中,登時只覺人馬洶湧如潮,旌旗蔽日,殺聲震天,自己空負一身本領,可是被數不清的人不停價連撞帶擠,竟然站腳不住,只能順着大軍方向移動。不覺又驚又怒,心中竟起了人力終究有限的念頭,一時間,只覺萬念俱灰,強掙幾下,被人潮裹挾而去。
忽然抬頭時,見城頭葉杏正探身觀望,驀地一咬牙,暗道:她前幾日方拒絕了我,我若今日死了,她還以為我自暴自棄!便即咬牙苦拼,勉強在洶湧戰陣中隨勢卸力,漸漸能向左右移動。
未幾,給擁到了兩軍膠峙之處,有平天寨士卒抵擋,終於得以站穩腳跟。甄猛叫道:收兵!回寨!平天寨士卒人少,且戰且退,李響等奮力斷後,終於來到寨下。敗兵魚貫而入,寨門漸閉,李響等奮力一擊,縮身跳進。便在此時,常自在大叫一聲,倒飛出門。寨門轟然合上,李響拍門叫道:開門!開門!
可是哪裏還來得及?鐵門拴嘭的落下,外邊的官軍一擁,寨門猛地一漲,吱嘎作響,似乎隨時破裂一般,寨牆上高亂下令道:放箭!
嗤嗤之聲不絕,箭如雨下。待李響登上寨牆,只見官兵兀自一波一波的湧至。往遠處看時,常自在正翻倒在地,給拖在大軍隊伍後邊。原來方才眾人進門的一霎那,那使鐵爪的飛爪來拿人。他的鐵爪綴有鋼鏈,飛出來時正好常自在寬氅大裘,登時拿了個準確,倒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