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也許再也不是兄妹了。
我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快天黑了。奇怪,他並沒有像我想像中那樣陪妖女徹夜狂歡,而是破天荒地回了家中,正坐在客廳裏,把暖氣調到最大,端着一碗熱麥片粥哧溜哧溜地邊喝邊看電視。
我大聲地關門,然後大步流星地走過去,把插頭呼啦拔掉。
“生日還是忌日?打扮得真帥。”我諷刺他。
他把一口水全嗆出來,口齒不清地説:“你你你你……你不是在睡覺嗎?跟蹤我你你……”
“去你的!”我大喊一聲,抓起身邊一個墊子就甩過去。
他被砸得沒話説,悶着頭想去插插頭。
“丟人!!”我繼續罵。
我啪地關上了我的房門,直直地倒在牀上。回家後手機沒電,一直放在牀上充着,手機硌到我的背,我拿起來一看,上面有路理的一條短信。
演出因故提前,請速來彩排。
怪不得米礫會從生日會上提前回家,看來妖女也收到了同樣的短信,我從牀上跳起來,拿了我的書包就往門口奔去,米礫攔住我説:“可以説會兒話嗎?”
我的心早已經飛向小劇場,才懶得跟他討論這些深奧而無聊的東西。我撇下他走出家門口
至於米礫。
其實,我早知道他拿我做交換。
曾經有一個晚上,放學以後我去買文具。又路過那個假山。不知道受了什麼驅使,我往那對狗男女曾經幽會過的那個地方走去。
我看到,他們在接吻。
我的混蛋哥哥,用手貪婪地託着她的下巴,陶醉得閉上了眼睛。
可是蔣藍的眼睛,睜得那麼大那麼大,彷彿貓的眼珠一樣,在深秋的夜裏發着寒光。
她面無表情,與米礫顫抖的面部肌肉形成鮮明對比。
過了一會,蔣藍用力掙脱了他。她淺笑:“呵!現在還給你了!乾的不錯,你看,我也是説到做到!”
米礫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用手痴痴地去摸自己的嘴唇。
蔣藍用塗着紅色甲油的指甲在他的臉龐輕輕劃過,飛快地往另一個方向奔走。
而混蛋,抬着頭往她奔跑的方向看去。——我想過,如果他回頭看到我,我就撲上去掐死他。
可是他沒有回頭。
他沒有看到他的妹妹在他的身後,一滴眼淚都流不出的表情。
我們是同根生的兄妹。血濃於水,也敵不過一個無情無義的吻。
你要相信,那一剎那,我只是有些心如死灰。
我們是兩個百無聊賴的可憐的孩子,所以,我才會這樣,所以,他才會這樣的吧。可是,叫我怎麼樣,才可以學會原諒呢?
去了我才知道,由於場地的原因,我們原定在元旦進行的演出要提前到聖誕節。
“米同學,你遲到,耍大牌啊!怎麼,你的斷背沒來,她不替你拎拎鞋什麼的嗎?”
“對不起,才看到短信。”
“還好,沒誤事。”路理對着我安慰地笑。
花蕾劇場,是一個只能容下80人的小劇場。舞台不大,蔣藍很快跟着我上台來,附在我耳邊説:“説真的,我對你的取向問題一直很好奇呢。”
我沒理她。
“你不理我呢,也罷,不過我想問你一個問題,要是有一天,路理和莫醒醒同時掉進河時,你會救哪一個呢?”
我再也抑制不住,揚着手中的稿件,角度直對她那張臉:“你給我滾!”
她騰地跳到我面前,正要發作,卻聽見另外一個聲音響起:“我們要開始了,準備好了嗎?”
是路理。
“路理!你沒聽到她剛才對我説什麼嗎?”
“米砂,你的演出服呢?”路理理都沒理她。
我實在是崇拜他的智慧。
那天我們一直排到很晚才收工,我和蔣藍沒機會也沒時間吵起來,但她心裏的氣並沒有消。第二天中午的時候,她再度出現,身着紅色厚連體毛裙,光腿穿黑色皮靴,立在我們宿舍門口,像個戲子。我一打開門,她就擺出幹架的姿勢,要跟我決一生死。
“米大蟲!你很能!”她直接把手戳到我腦門上來,指甲深入我額頭的皮膚裏,一陣麻麻的感覺。伍優戰戰兢兢從門縫間哧溜鑽過去。
我用身體撞她,説:“給我讓開!”
“讓?讓你還不多?瞧你那婊子樣!”
“你再説一遍?”我吼道。伍優輕輕拉住我説:“米砂,別吵了!你看到莫醒醒了嗎,我想跟她借那本數學的參考書。”
“婊子在罵人!不收拾可不行!”我不理伍優,瞪着眼睛,逼近她的臉。
“靠!”她縮回她的臉,對我攤攤手,又指着我眉飛色舞地説:“米砂,今天我要告訴你,路理是我的。路理是蔣藍的。你他媽最好永遠記住!”
我只能説她有病。
“她又要做什麼?”望着她絕塵而去的身影,伍優擔心地説。
“莫管她!”
那天被蔣藍一攪和,下午上課我差點遲到,歷史老太已經站在講台上,醒醒趴在座位上,也不知道她吃沒吃飯,總之她看上去情緒不佳。
這一天下午放了學我就往小劇場奔去,那天是合戲的日子。為了讓我們知道自己的表演狀況,路理決定先給我們攝像,讓我們自己看回放,瞭解自己的弱點,以便正式演出那天能更加地到位。燈光,攝影,服裝,演員都將全部到位。蟑螂是來得最晚的一個。一來就問:“有化妝時間嗎?”
只有路理應了句:“後台有化妝鏡。”
“謝謝,路理哥。”
我們的內景在花蕾劇場中完成。舞台佈置成家的樣子。攝像是一個高三的男生,他晚上還要參加模擬考試,在蔣藍畫了一個小時妝以後,他快要瘋掉,不停地催促我們動作快些。
蔣藍這才拖着她那張粉比臉皮還厚的臉姍姍出場。
開始攝像。
蔣藍一開始就和路理捱得緊緊的,我看到路理皺了一下眉頭,心裏暗自好笑。我按照劇本要求用胳膊推了一下眼鏡,本來就壞的眼鏡掉在地上,我俯下身尋找。
她不露聲色地早有預謀地無比精確地用她的靴子後跟狠狠地踩了我一腳。
“不好了!莫醒醒出事了!!”
我望下台,是氣喘吁吁的伍優。我腿一下子就軟下來,跑下舞台,抓着她就問:“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什麼也別説了!先跟我走!”
“出啥事了,出啥事了?”
我下意識地拖着他一起往外跑,他長得五大三粗,關鍵時候應該用得上吧。
等我們一行人衝進宿舍。莫醒醒臉白得像張紙,已經暈倒在地上,旁邊的一條毛巾被鮮血染得通紅。
我使足了勁想把她從地上抱起來,但不管怎麼用力都不行。
我看着莫醒醒,腦子裏一片空白。
醒醒,我的醒醒,我抱着她,雙手發麻,原諒我這些天只知道我的戲,原諒我只知道我該死的愛情,忽略了你。如果你有什麼事,我絕不會願諒我自己!
“讓我看看!”我聽到身後急促的聲音,看到的人竟然是許老師。
她轉身對她身後的米礫説:“你力氣大,過來幫幫忙。”米礫愣愣的走過來,沒能打得成路理出氣,反倒被拉過來做好事,不知道他是不是一下子不能適應這種心裏落差。
好不容易趕到醫院。醒醒好像有了點知覺,她的眼睛微微睜開了一次,又一次閉上。醒醒好像很痛苦。
可是,她為什麼會痛苦呢?
轉眼,醒醒已經安頓到病牀上。我握着她涼涼的手,那張手上的血跡已經凝固,模糊的暗紅色,看起來有些恐怖,可我一點也不嫌棄。主治醫生很快趕來,他抬起眼鏡,盯着莫醒醒看了又看,好半天才説:“啊?是她?”
“家屬來了沒?”他問。
許老師跟他走了出去。
他們出去沒過多久,醒醒就睜開了眼睛,米礫站在我身邊,我用眼神示意米礫,他終於聰明瞭一回,走出去時把門帶上。
“我又沒死掉嗎?”她問我。
“為什麼?”我用手撫摸她冰冷的臉,“醒醒,你告訴我,為什麼?”
她轉過臉去,閉上了眼睛。
醒醒不肯再説話,最終我還是跑出門叫來了護士,替她整理傷口。許老師跟着跑進跑出,弄得滿頭汗,表情很忘我。
我望望病牀上的醒醒。她兩手已經被擦去血跡,平放在身體的左右側。不知是不是進入了睡眠,她整個人都彷彿停止了呼吸,平時白皙濕潤的皮膚都透露出蠟黃,像具臘像。只有滴液管,不知疲倦地滴下透明葡萄糖液,緩緩輸送到她身體裏去。
我站起身,默默退出門外。心裏翻江倒海般的難受。然後我看到站在拐彎處的米礫,用黑色的圍巾捂住他的半邊臉,靠在牆邊。我走過他身邊的時候他開口問我:“你要恨我到什麼時候為止?”
我想着他揹着醒醒一路小跑的樣子,心裏的恨已經消失大半。於是我停下腳步説:“離開她,離開那個妖女,我們還是兄妹,不然免談。”
他冷笑了一下:“如果我離開她,你能離開他麼?”
“你什麼意思?”我問他。
“你知道我什麼意思。”他説,“你可以為他不顧一切,為什麼就不准我為她不顧一切呢?”
我覺得我有些站不穩。
“其實我們一樣的。”米礫看着我説,“你別成天用鄙視的眼光看着我。”
説完這話,他把他的黑圍巾一拉,低頭邁着大步,走掉了。我靠在他剛才靠過的牆角,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就在這時,病房的門打開了,走出來的醒醒的爸爸和許老師,他們沒有看到我,站在門邊輕聲説着什麼話,我忽然看到許老師説着説着低下頭去,她好像在哭!醒醒爸爸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手帕,彎腰替她擦掉了眼淚。
他們的關係,看上去很不一般。
啊……
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