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刀還沒有出世,就使我感覺到那種奇異痛楚時,時間還是春天。在這個朝南的大峽谷,春天就有夏天的感覺。當真正的夏天來到時,我們竟然一點也不覺得。因為周圍的山水,早已是一派渾莽無際的綠色了。任何事物一旦達到某種限度,你就不能再給它增加什麼了。
在我繼續尋找劉晉藏和寶刀的時候,又一輪“嚴打”開始了。
警察們走在街上,比平常更威武,更像警察。那些曖昧場所,都大大收斂了。一天下午,我又到河邊公園喝茶。有意把一把有一百多年曆史的刀擺在桌子上。卓瑪問我是不是要賣刀。我説,要一個小姐,用這把刀換小姐的一個晚上。卓瑪説:“小姐都叫"嚴打"風吹走了。”付茶錢時,茶館裏人都走光了。堤外的河水聲又漫過來,掃清茶客們留下的喧譁。卓瑪説:“讓我再看看你的刀。”她看了,説:“是值點錢。要是有小姐,夠兩三個晚上。”這時,喝進肚子裏的茶好像都變成了酒,我固執地説:“就要今天晚上。”她叫我等一下。
等待的時候不短也不長。等待的時候天慢慢黑了。這是城裏一個光線昏暗的地方,一個燈光沒有掩去天上星光的地方。在我仰望那些星星時,一股強烈的脂粉香氣與女人體香包裹了我,一雙柔軟的手從背後抄過來把我抱住。我感到兩隻飽滿的Rx房。夜色從四周擠壓過來。這隻手推着我進了一個繪滿壁畫的很有宗教氣氛的房間。我想不是要把我獻祭吧。這時,女人才笑吟吟地轉到了面前。原來,就是卓瑪。穿着襯衫和長褲,她顯得很胖,但這會兒,她換上了藏式的裙子,紛披了頭髮,戴上了首飾,人立即就變得漂亮了。窗外,就是奔騰的河水。我在大聲喧譁的水聲裏要了她,這種暢快,是跟韓月一起時從來沒有過的。她的身體在下面水一樣盪漾。我根本就不想離開牀鋪。但她還是叫我起來,到廚房裏吃了些東西。回到房間,她又換了一件印度莎麗。燈光穿過薄薄的衣料,勾勒出了她身體上所有的起伏與我心中所有的跌宕。我們又一次赤裸着糾纏到一起時,城裏四處響起了警車聲。又一次打擊黃、賭、毒的大規模拉網行動開始了。她説:“你不在別的地方,這是在我家裏,不要擔心。”用一把刀換來的這個晚上真是太值了。
我想我都有點愛上她了。可她笑我自作多情,説我不是她的第一個男人,也不會是她最後的男人。起牀時,她又穿上了紅色的襯衫,白色長褲,人又變醜了。
她對我説,要是我有各式各樣的刀子,就能得到各式各樣的女人。絕對一流的女人,尤其是在牀上。
就在我滿腦子都是女人時,卻遇見了劉晉藏。這個人總在你將要將其忘記的時候出現,這次也是一樣。我正走在大街上,有人從背後拍拍我的肩膀。回頭看見是一頂大大的帽子。帽子抬起來,下面便是劉晉藏那張帶着狡黠神情的臉。他説:“聽説先生在四處找我。”我説:“先生,我不認識你。”他笑了,説:“對不起,是我認錯了人。但我聽説先生到處尋找賣寶刀的人,那個有寶刀的人就是我。”我們又到了河邊公園的茶館裏。
卓瑪來上茶的時候,劉晉藏在她屁股上擰了一把,説:“這個娘兒們在牀上可是絕對夠勁。”他又對卓瑪説,“他剛分手的女人也曾是我的女人。”他就用這樣的方式為兩個已經上過牀的男女做了介紹。看來,這段時間,我在明處,他在暗處,我的一舉一動他都清清楚楚。
劉晉藏問我:“為什麼?”我説不出為什麼,只能説:“寶刀是不能賣的!”劉晉藏哈哈大笑,只聽“嗆啷”一聲,那把寶刀已經在桌子上,插在兩隻描着金邊的茶碗之間了。刀的兩面同時亮了我們兩個人的臉。喇嘛舅舅説過,是好刀,總要沾點血才能了卻塵緣。是啊,刀也像人一樣。人來到世上,要恨要愛,刀也有人一樣的命運與歸宿。奇怪的是,我並不害怕,只是我的胸口已經清楚地感到它的冰涼的鋒刃了。他説:“好吧,朋友,你要這把刀,就把它拿回去吧。”一到這種情形下,我又伸不出手了。
他笑了,説:“刀子可以是你的,也可以是我的。但女人就不行了,她可以不屬於你,也不屬於我。”我想説,可是我們都傷害了她。但這話説出來沒有什麼意思。因為離開一個女人並不會使他難過。這是我跟他不一樣的地方。這不,他説:“朋友,你為什麼要愛上我要過的女人呢?”“不這樣,我們兩個也不會走到一起了。”我説。
他把刀從桌子上拔起來,插入刀鞘,刀便又在他腰間了。他戴好帽子,站起身,説:“我再也不會出現在這個地方了。再也不會了。”這時,他的嗓子裏有了真情實感的味道,“這以前,我一事無成,現在,這把刀子會決定我的一切。你舅舅説得對,它不是無緣無故到這世上來的。寶刀從來配英雄。可我不是。寶物不會給配不上它的人帶來好運氣。但還是讓它跟着我吧。”當然,我沒有説,讓我們把刀子還回去吧。因為這把刀子和別的刀子不一樣,我們不是從哪一個人手中得到,而是從一個奇蹟中得到的。我們在一個特別的情景中經歷了奇蹟,回到生活中,卻發現什麼都沒有改變。還是平平常常的樣子,連好人和壞人之間截然的界限都沒有,就更不要説把人變成英雄了。
這把刀子又會在世上有怎樣的作為呢?我只看到,它兩次把劉晉藏的手劃傷。在過去,寶刀不會傷害主人,只會成全主人,塑造主人。
分手時,我對他説:“你還是把它出手吧,它自己會找到真正的主人。”劉晉藏説:“出手到什麼地方,除非是倒到波黑去,賣給塞爾維亞人,才能造就英雄。”我想,那裏的人也早用現代武器武裝起來,而不用這樣的刀了。但我沒有説。在那個茶館裏,我們倆緊緊擁抱一下,劉晉藏又在我耳邊説:“把我當成真正的朋友吧。”“為什麼?”“因為我從來沒有過真正的朋友。”於是,我們倆在最後分手時,真正成了好朋友。他走出幾步,又回來,告訴我,明天,他就要離開了。到一個大地方去,把寶刀出手給一個真正的能出大價錢的收藏家。他説:“才來時,我説搞項目是謊話,但這回,寶刀一出手,我們倆就搞一個項目,一個實體,再不要過過了今天不知明天什麼樣子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