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穆念慈悄悄問黃蓉。黃蓉愣了一下,微微嘆口氣:“姐姐,我本來還以為你是裝傻呢……”
門裏楊康咬着筆桿仰望天花板。
事實上我們説楊康是個感情白痴並不很合乎他的真實形象,他只是懶惰慣了而顯得有點遲鈍。他的課餘愛好居然是幫人寫情書。
在這個行當,汴大也出過一些英才,以前高年級的柳永就是其中翹楚。柳永的情書以短篇詩詞為主,據説當時潤筆的價碼一直爬到一個字一條雞腿,經典作品不乏被校園派歌手拿吉他譜了曲子彈唱的,其中至高無上的傳世之作“為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的吉他彈唱後來榮獲汴大十佳歌手第一名。也是在那個時候,台下一眾兄弟個個膽寒,女生們忽然發現她們很多人居然都收到過這篇情書。原來柳永一篇情書絕不只賣一筆雞腿,如果放在出版界就有重複投稿的嫌疑。
楊康也是後來居上的少年英才。他老孃包惜弱在女性作家中是響噹噹的人物,楊康自幼在老孃的悲情文字薰陶下成長,頗是練了些本事。楊康的情書風格以排比鋪陳為能事,一篇浩浩長文寫下來,字字血淚。女生們無不以為送情書的兄弟已經暗戀自己多年,有一顆經歷風雨霜雪瀕臨破碎的心。這時候就算對方是一頭豬,她們也不忍心斷然拒絕了——而必然尋求委婉的拒絕方式。
而在某一對男女花前月下的時候,楊康就啃着他的潤筆等待下一筆生意上門了。
穆念慈靜悄悄地站在門外,侷促不安地看着自己的腳尖。白色的鞋尖乾淨得沒有一粒塵,一看就不是勞動人民的鞋。
穆念慈沒敲門,但是她知道楊康在裏面,和她只隔了一扇門。
她和楊康在中學同窗六年,縱然沒有耳鬢廝磨,也算青梅竹馬。按照黃蓉的想法,就是“你給他説啊”——黃蓉覺得穆念慈和楊康之間不清不楚,沒有一個人去捅破中間的紙。不過當穆念慈站在楊康宿舍的門口時,她覺得那根本不是紙,而是一扇門。門鎖在裏面,楊康那頭如果想見到她,只要輕輕擰一下鎖,而她這一側要見到楊康,卻只有去敲門或者乾脆把門打碎。
穆念慈打不碎那扇門,她只有去敲門告訴楊康她在這裏。門會不會開,最終還是取決於楊康的心思。不過就像中學時候在那個岔路口,穆念慈想着要再勇敢一點。如果她不去敲門,楊康甚至根本不會知道她在這裏吧?
穆念慈猶豫着舉起手,同時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這身衣服才是最讓她遲疑的,一想楊康看到她這身衣服的神情,穆念慈腦袋立刻會自動休克幾秒,怎麼也想不下去。
還沒下手敲,門已經開了。令狐沖端着一隻大茶缸準備去隔壁借水,這時候正好看見穆念慈舉起手做了一個敲的姿勢,好像是要扣他的腦門。
“啊!”遲疑了幾秒,令狐沖發出一聲驚叫,伸手去捂嘴。他嘴張大到了極點,好像可以把自己的手和大茶缸一起吞下去。
門在穆念慈面前忽地關上了,令狐沖貼在門背後喊:“楊康咬我一口,我不是做夢吧?”
楊康手裏的鋼筆“啪”地落地,瞪圓了眼睛看着令狐沖,一片安靜。令狐沖這才覺得自己過分了點,本來是想跟楊康開個玩笑,誰知道這份驚訝裝起來那麼逼真。
“怎麼啦?”楊康問。
“自己過來看啊。”
楊康走過來,疑惑地看了令狐沖一眼,拍了拍他肩膀把他推開,伸手要去開門。
“你一定要有心理準備再開門,”令狐沖雙手齊上先把自己的眼睛捂住了,“我不忍心看見你被嚇得口吐白沫。”
令狐沖和楊康穆念慈關係都很好,所以他也不怕穆念慈會生氣。他捂上眼睛的時候,也真有些好奇,想知道楊康看見新版穆念慈時候的表情。
“閃開,”楊康拉拉袖子,“我怕過什麼?就算是隻老虎,我也不怕!”
門開了,楊康睜大眼睛看着穆念慈。披散一頭長髮的女孩對他笑了笑,不管是怎樣的裝束和修飾,熟悉的笑容立刻喚起了楊康的記憶。
“不就是穆念慈啊,”楊康回頭對令狐沖説,“我還以為真是老虎呢……”
楊康説得很遺憾,也許來的是老虎他更激動些吧?
“走了走了,快遲到了。”楊康催促着,自己先跑了出去。
穆念慈愣在那裏,還是令狐沖找不到話説,於是讚美了一句:“這麼穿漂亮多了。”
那天是高中同學的聚會,就在汴大旁邊的飯店。
飯店是號稱吃翻汴大周圍方圓一公里的楊康選的,組織人則是當年的班長程瑛。程瑛不但發了羣組郵件,而且電話通知到班上每一個人,把聚會做得熱鬧非凡,連本來不是他們班的彭連虎也跑來了。
三歲看老的説法分明不可靠,至少彭連虎十六歲的時候還攔路搶劫女同學去買兩個遊戲幣,二十三歲的時候已經在物理系頗混出了點名堂。他托福考了滿分的事情已經路人皆知,眼見去西域名牌大學讀研究生是鐵板釘釘了。大家不好意思再説他當年在附中吃過三次警告的事情,於是彭連虎也徹底忘記自己為非作歹的出身,不但跑來參加別班的同學聚會,而且特意站在飯店門後招呼找不到路的同學。
彭連虎看見楊康雙手抄在褲子口袋裏搖搖晃晃走來的時候,尚且能夠認出是這小子當年抄了塊板磚嚇退他們兩條好漢,所以趕快上去招呼。可是看見楊康身後盯着自己腳尖走路的穆念慈,這個從良土匪卻根本忘記受害人了。
“喲,楊康,你女朋友啊?”彭連虎驚歎,“漂亮嘛。”
“靠,沒看錯吧?”不知是否對當年的事情還有介蒂,楊康冷笑了一聲説,“這不是穆念慈麼?”
彭連虎恍然大悟:“穆念慈啊,四年沒見……都認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