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尚未明,一輛篷車沿着一條山道緩緩駛去,掌鞭的是個頭纏白布巾的大鬍子年青漢,這種人在長安附近出現,人們一眼便知道是回回——
篷車車簾緊緊的合着,裏面可不是誰的家眷,而是這幾年縱橫江湖令人聞之頭痛的“索命判”阮莫嘆!
現在,篷車裏面,甘小猴小心的侍候着阮莫嘆,躺在車上的“老水牛”石逵,正哈哈笑的合不攏嘴巴……
袁小七輕鬆的道:
“水牛,高興可以,千萬別樂過了頭岔了氣,崩裂傷口可不是鬧着玩!”
石逵呵呵笑道:
“只要大哥身上毒解掉,孃的蛋,可有好戲看了!”
一直面露微笑的阮莫嘆,輕聲一笑,道:
“命不該絕便進了棺材還能活回來,包師爺他們以為老子劇毒下肚,定然沒救了,哼,等着瞧吧!”
拉開車簾伸出頭,袁小七向趕車回回,道:
“你去過華清池沒有?別走錯地方了!”
回子回頭笑道:
“爺,只有一條路通華清池,不會錯的!”
篷車裏面,阮莫嘆又笑道:
“春寒賜浴華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他孃的,這兩句話得改寫改寫了!”
甘小猴笑道:
“嗬,我們的大哥文武全才,竟還會做詩呢,哈!”
阮莫嘆笑罵道:
“滾一邊去,我哪會做什麼詩,不就是固縣城內常在趙家茶棚裏聽説書的小桃紅他爹講的!”
甘小猴一笑,道:
“不錯,小桃紅那丫頭,唱起小調有板有眼,逗人極了!”
袁小七道:
“大哥,你如何改寫那兩句詩?”
阮莫嘆笑道:
“中毒來到華清池,温泉洗去心頭恥!”
躺在車裏的石逵已笑道:
“改得好,只等大哥身上餘毒盡除,哥四個立刻找上霸橋‘上柳莊’宰人!”
就在一處山坡附近,一大片花紅柳綠景色絕佳處,散落的建了幾座亭台,人走在這地方,彷佛在逛花園,靠東面有一堵高牆,好大的一座院落,院門是六角形,上面三個大金字:
“華清池”。
大篷車停在附近翠竹林邊,年輕大鬍子回回指着山坡下那片屋宇,笑道:
“到了,到了,各位可以去好生泡個澡,我等各位!”
袁小七跳下車,伸手扶着阮莫嘆,道:
“大哥,我陪你下澡池!”
石逵笑道:
“我這身傷見不得水,就不陪了!”
甘小猴與袁小七二人扶着阮莫嘆,三個人剛剛走近六角大門前,打橫裏衝出兩個大漢,二人伸手一攔,道:
“幹什麼的?”
袁小七道:
“洗澡啊!”
一個漢子怒罵道:
“滾,回家洗去!”
甘小猴伸手入懷摸出一綻銀子送上前,笑道:
“朋友,小意思,買飯不飽,喝酒不碎,收下!”
一個大漢冷冷接過甘小猴手上銀子,冷冷笑道:
“十兩,出手夠大方的,嘿嘿嘿……”猛的便擲在地上吼叫道:
“滾!”
輕鬆一笑,袁小七道:
“朋友,華清池是你家的?”
另一大漢沉聲道:
“至少今天是的!”
袁小七一怔,道:
“怎麼説?”
大漢雙手叉腰吼道:
“今天華清池被我家老爺包下,十幾位內眷馬上就趕來了,快滾!”
一笑,甘小猴道:
“這麼説,你家老爺的內眷尚未來,是吧!”
大漢冷喝道:
“馬上就會到,滾!”
袁小七涎臉一笑,道:
“朋友,我們打個商量,我這位朋友身子骨不舒暢,連夜坐車趕來,要不馬上洗個澡,難保老命完蛋,你行個方便,且讓我這位朋友泡上半個時辰,算是交個朋友,如何!”
大漢冷笑道:
“孃的老皮,冒熱氣的澡堂子長安城內十幾家,偏要來華清池攪和,再要羅嗦,老子揍人!”
一邊,阮莫嘆冷冷道:
“你們二個,活像兩灘鼻涕,簡直給我丟人現眼!”
甘小猴猛的回頭,道:
“大哥的意思……”
阮莫嘆沉聲道:
“揍活人!”
兩個大漢一聽,對望一眼,袁小七已躍身而起,半空中雙腳分忿暴踢,兩個大漢已“呼”的便跌在兩丈外!
甘小猴伸手扶住阮莫嘆,道:
“大哥,小猴陪你進去洗澡!”
阮莫嘆望望剛自地上站起來的兩個大漢,沉聲道:“小猴也留下來,我一個人進去!”
一個大漢狂叫道:
“你們想幹什麼?華清池我們包下了!”
三節棍挽了一路棍花,“嗖”聲倏起,棍影成層,甘小猴已冷冷喝道:
“不長眼睛的蠢東西,説好聽你們不上路,偏就惹爺們生氣揍人!”
另一大漢似是閃了腰,斜着兩肩道:
“你們是誰?”
袁小七冷冷道:
“長安地方誰最大?”
大漢道:
“當然是總督大人,難道你們是……”
甘小猴罵道:
“老子們就是總督衙門人,怎麼樣?”
兩個大漢對望一眼,忽地嘿嘿連聲陰笑……
甘小猴道:
“可笑嗎?”
一個大漢咬咬牙,道:
“我把你們三個潑皮,老實告訴你們,我們才是總督府內務部的,竟敢冒充總督衞門的人,等等衞隊一到,你們一個也別想逃!”
阮莫嘆已經走進裏面,只見那個大圓形雲白大理石砌造的池子,約有十幾丈方圓,池中熱水冒煙,深淺不一,兩邊各有一隻虎頭,熱呼呼的泉水便分別自虎口中流入池子裏,池中水色翠綠泛青,望之宛如厚厚一層玻璃而一望到底,池子四周尚安裝着淨光閃亮的護欄,有四座玉石桌子分擺在四邊,石鼓小凳每個石桌四把,四周端上雕刻着仕女圖,光景全是半裸體!
阮莫嘆扒光衣服,齜牙咧嘴又“唏唏唏唏”的跳入水中,泉水是有些燙人,但阮莫嘆咬牙苦撐,解藥已服,就等一場大汗出來便全好了!
外面,甘小猴與袁小七二人反倒把兩個大漢堵在大院門外面,袁小七拿着練子錘,哈哈笑道:
“對不住,對不住,華清池暫由爺們包下了,哈……”
兩個大漢知道甘小猴二人是江湖能人,對望一眼,回身便走出圍牆外,袁小七哈哈笑道:
“小猴,唐明皇在裏面洗澡,你我便是保駕的人,可得小心侍候了!”
甘小猴哧的一聲,笑道:
“唐明皇多窩囊,哪能比得上我們大哥強,再説池子裏也沒有楊貴妃呀!我的小七哥哥!”
兩個人正在逗樂子,遠處突然傳來馬蹄聲,蹄聲雜着車輪聲,剎時已停在圍牆外!
袁小七對甘小猴道:
“小猴,真是要來了總督衙門的人,乖乖兒,你準備如何對付?”
甘小猴道:
“直接了當告訴他們,池子裏有個大男人,女眷止步!”
袁小七笑道:
“我猜他們來了,看你的了!”
不錯,圍牆那面的六角院門前,兩個大漢已領着十幾個身穿總督府官服的人匆匆往院子裏走來,邊走,一個大漢指着屋廊上的袁小七與甘小猴二人,罵道:
“單大人,就是那兩個潑皮,他們還冒充總督府的人!”
一羣人尚未走近,甘小猴已低聲道:
“又來了十一個!”
有個悍漢大個子,走地有聲的直逼近廊檐下,先把甘小猴看了幾眼,沉聲道:
“打從昨晚便不準有人下池子,為的是總督府內眷今日來華清池,他孃的,你們是哪裏冒出來的無賴,敢情要找死?”
甘小猴冷冷道:
“原來真是總督大人內眷要來,我們以為那兩個混小子唬人呢,且等等,那去叫我那朋友快穿衣衫!”
大漢突的回身吩咐,道:
“等他們出來,先給我拿下!”
袁小七已返身撲進大房子裏面,只見阮莫嘆浸在池子裏閉起雙目,吐氣出聲,那股子舒坦勁活脱鬆散一身骨頭,爬在池邊,低聲的道:
“大哥,大哥!”
阮莫嘆未開眼,淡淡的道:
“什麼事?”
袁小七道:
“總督府真的來了一幫人,你看怎麼辦?”
阮莫嘆道:
“他們的內眷來了?”
袁小七道:
“好像是吧!”
又是睜開了一隻眼,阮莫嘆道:
“告訴他們,如果他們那些內眷等不及,便一齊下池子來,我歡迎!”
袁小七一掌拍在腦門上,叫道:
“我的老祖宗,什麼節骨眼了,你……”
阮莫嘆閉起雙目,沉聲道:
“照大哥的話去説,別再來煩我!”
袁小七苦兮兮的點頭,道:
“大哥,老祖宗,人家是總督府的人呀!”
阮莫嘆怒道:
“袁小七,小王八蛋,總督府嚇不倒你大哥,五湖四海什麼樣的風浪沒趟過?你大哥的頭上頂得起泰山,肚皮上跑得了馬,別拿總督府的大帽子壓人,什麼玩意,你出去只管説,天塌了還有大哥呢!”
乾乾的吸口水氣,袁小七道:
“大哥,我可照你的話去説了?他們要是進來拿人,你可不能罵我!”
阮莫嘆抹去一臉汗水,沉聲道:
“你二人真要擋不住,那就叫他們進來吧!”
袁小七剛走出門,甘小猴急問:
“怎麼樣,大哥他……”
袁小七已見院內總督府兵士們拔出佩刀準備拿人了!
此刻那個軍官模樣大漢見袁小七走出來,吼叫道:
“裏面人呢,怎的還不出來?當真要爺們下池子抓人?”
袁小七嘻嘻一笑,道:
“軍爺,我那個老哥哥説了,請各位多擔待,多包涵,稍安勿躁,他馬上就好了,當然……嗯,他還説……”
軍官大漢已是面色鐵青的喝道:
“説什麼?”
袁小七沉着臉笑笑,道:
“我大哥説,如果督府內眷等不及,何妨一齊入池,池子大的很呢!”
軍官氣的破口大罵,道:
“混帳王八蛋,敢情你們是不要命了!”大手一揮又厲聲大叫:“進去拿人!”
那面,甘小猴已笑道:
“他孃的,內眷們下池洗澡,王八蛋不跟着跳!”
袁小七已掄動手中練子錘,舞得密不透風的擋住幾個大漢往廊上衝!
三節棍抖得嘩啦啦響,甘小猴尖笑道:
“漏子捅大了,小七哥,幹了!”
突然,六角門外一陣急驟馬蹄聲,戛然而停在牆外,一羣軍士直往廊上衝,聞得院外蹄聲,一個個回頭看去,只見五個漢子提刀往院子裏衝過來,甘小猴一眼認出來人,心裏着實不是滋味的一怔,那軍官已沉聲喝道:
“狗賊人,原來還有幫,勿怪如此囂張!”
甘小猴一聽,立刻大叫道:
“給我殺,你們來得正好!”
那軍官大怒,舉臂一揮,大叫道:
“先抓這五個賊子,再找他們三個!”
於是十三個總督衙門官兵,一個個奮不顧身的便往六角門那面衝殺過去——
這邊,廊檐下的甘小猴已大叫不已:
“殺!王八蛋,手底下利落些!”
六角院門的五個仁兄,尚不及開口,見十幾個官兵衝殺過來,忙舉刀迎戰,其中一個大漢高聲叫道:
“各位,我們是‘上柳莊’的人,別弄錯了!”
不錯,來的正是‘上柳莊’丁管事,原來他自長安城回莊以後,便把查探情況向莊主沙青峯與包松幾人報告,包松老婆,“母夜叉”白鳳終不放心,一大早便又叫了管事找上長安城內回春堂,等到丁管事見了傷重的“妙華陀”尤華以後,知道解藥已被奪去,便在一陣盤算後,知道阮莫嘆雖服解藥,必得洗礦泉水才能生效,時間匆促,已不及趕回上柳莊報告,便領着四名手下追來華清池——
現在,那軍官揮動腰刀迎着丁管事便殺,他對於丁管事的説詞,只冷冷的連聲笑——
丁管事邊殺便叫,道:
“軍爺,你總得聽我把話説清楚吧,我們是上柳莊的……”
冷沉的厲喝道:
“去你的上柳莊,老子們是總督衙門人!”
丁管事急又道:
“你叫大夥停手,我也好仔細告訴你!”
軍官又是一聲冷笑,道:
“聽聽你這潑皮口氣,簡直就是要造反了!”
丁管事見這軍官武功平常,邊揮刀拒擋,邊叫道:
“我們沒造反,是你沒給我們説話機會!”
軍官一身老虎皮,他真把自己當虎看,腰刀狂砍如電,邊嘿嘿罵道:
“孃的皮,若非造反,哪敢揮刀拒抗官兵!”
一咬牙,丁管事惱怒道:
“好不講道理!”話聲甫落便一緊手上鋼刀直欺而上
驀然間,鬥場中響起三聲尖鋭淒厲的狂嗥聲,那軍官猛回身,見手下弟兄歪歪斜斜的撞倒在一叢花圃裏抖着一篷篷鮮血狂號不已……
原來丁管事帶來的四個手下人,全是“上柳莊”頗具武功底子的人,雖然以一抵三,四個人兀自攻多守少!
那軍官狂叫道:
“反了,反了,弟兄們,穩着殺!”
那面,屋檐廊上,甘小猴喜的拍巴掌……
便在這時候,突然一聲狂笑入雲,大屋內一團青影破空騰躍三丈,半空中連着三個空心跟斗,落地再起的同時,金光連閃成波,帶起連串撞擊聲,丁管事已拋刀捂面打着陀旋,狂號着撞跌出三丈外,鮮血從他的十指縫中往外溢,看不見他傷口,但見他滾地哀號,便不難看出丁管事必然傷中要害!
青影未曾稍停,斜身怒翻,金芒似銀河瀉落,“叮噹”一陣脆響,另一大漢左手拼命握緊喉管,鮮血卻“咯嘟”不停的往外噴,有個受傷軍士,突然一刀砍去,生把這人的左腿砍斷!
青影快得不容人們眨眼,剎時另外兩個漢子也拋刀握腕,跌撞在圍牆邊!
青影躍在台階上,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道:
“叫你們出來,竟然給我惹事!”
甘小猴狂笑起來……
袁小七正要開口,青衣瘦漢冷喝道:
“跟我回去,每人敲斷你們一條腿!”
驚異的走近青衣瘦漢,那軍官道:
“你是……”
青衣漢抱拳道:
“對不住,我們‘上柳莊’一向守規矩,不料他們五個竟敢同官家動手,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將他五人交大人帶回總督府處置,殺剁聽便!”
那面,丁管事抖着一身鮮血,張口一句話也説不出來,另一個手腕受傷的大漢忙衝過來指着阮莫嘆三人正要開口,阮莫嘆暴伸右腳,直把大漢踢翻在三丈外!
冷冷的回頭面對軍官,青衣瘦漢道:
“他們五人由你帶去,總督追問,可到‘上柳莊’找我!”回頭,大手一揮,叱道:
“走!回去治你二人!”
那軍官啞口無言,竟看着青衣瘦漢與甘小猴袁小七,三人大搖大擺的走出六角院門外!
不錯,青衣瘦漢正是“索命判’阮莫嘆!
原來他在華清池中丹田運功,加上天熱水熱,早已出了一身汗,就在袁小七進去嘀咕,阮莫嘆已試着運功,果然一身爽快,滿身是勁,不似中毒之後那種不痛不痛癢不癢,一運功便如螞蟻鑽心般不自在!
當然,外面發生的一切,他在裏面也聽的十分清楚,於是他將計就汁,生把一樁大罪套牢在“上柳莊”的頭上,這場官司,可有得姓沙的坐蠟了!
阮莫嘆三人一到外面便聽那軍官狂喝道:
“統統捆起來,立刻連傷的送進衙門!”
有兩輛花樣篷車停在幾棵大樹邊,趕車的正攏緊馬頭往華清池這邊看,見阮莫嘆三人走過來,第一輛車的把式伸手一招,道:
“朋友,裏面真有不長眼的潑皮撒野?”
笑笑,阮莫嘆道:
“幾個潑皮要造反,他們連軍爺也照殺,還好,全被軍爺們逮着了,哈……”
阮莫嘆笑着,車把式也哈哈笑道:
“孃的,壽星老上吊,不想活了!”
下車時候阮莫嘆病懨懨的,如今精神十足的登上篷車,連趕大篷車的回子也驚訝的道:
“各位爺,華清池的水真靈光,等等我也去洗個澡!”
車裏面躺的“老水牛”石逵,見阮莫嘆面色轉趨紅潤,雙目神采奕奕的上得車裏,驚喜的道:
“大哥,你果然好了,水牛這幾刀算沒白挨!”
阮莫嘆流露出十分關切的道:
“水牛,你果然為大哥兩肋插刀,不愧大哥的好兄弟!”
甘小猴笑道:
“有句戲詞是這麼唱的:虎落平陽被犬欺,一到深山看我的;如今大哥又回到深山了,哈……”
袁小七笑道:
“大哥,總得想辦法找包松那老小子去!”
點頭咬牙,阮莫嘆道:
“我饒不了他們!”
甘小猴道:
“大哥有何打算?”
阮莫嘆道:
“先找個地方住下來,水牛這身傷總得先治好了!”
石逵忙搖手道:
“大哥別為水牛操心,該怎麼辦你只管去進行!”
袁小七道:
“別等篷車再到霸橋,我們還是中途下車,如何?”
阮莫嘆思忖一陣道:
“我們不進東門,改由西城進,水牛身上盡是血糊糊的,他得弄件新衣換穿了!”
甘小猴伸頭篷車簾外,問那趕車回回,道:
“你這大篷車可以進城嗎?”
回回轉頭笑道:
“能。”
甘小猴笑道:
“繞道從西城進城門,找家客棧我們下車!”
一聲苦笑,那回回道:
“你們不住我的篷車了?”
甘小猴道:
“這可説不準,也許我們住不慣客棧便馬上又找上你,只要你還在原地方!”
那回回道:
“只要鹽沒脱手,我一定仍在原地等,衷心歡迎各位再駕臨我的車上來,哈……”
大篷車進了西城門,靠右沒幾家便是個大客棧,龍頭檐下掛着個大招牌,上面篆體金字:
“西京大客棧”。
大篷車剛停下來,已見裏面跑出個夥計,白布巾搭在肩頭,笑呵呵的幫着掀起車簾,道:
“各位一路辛苦!”
袁小七立刻對夥計道:
“弄個四人合住大客間,另外好酒好萊弄幾樣送到房間,我們有個受傷的要歇幾天!”
夥計立刻伸手扶石逵,邊笑道:
“有有有,各位請!”
甘小猴走至年青回子面前,一錠銀子塞過去,笑道:
“回子老兄,你的篷車給我兄弟帶來了方便,也給你老兄添了不少意外之財,兩廂滿意,各不賒欠,後會有期!”
銀子揣入懷裏,年青回回搔着一嘴大鬍子,笑道:
“如果天天有各位住在我的車裏,王八蛋還想回甘肅!”
於是,大篷車緩緩駛出城門外,店門上,甘小猴罵道:
“老子們倒了楣才去住大篷車!”
“西京大客棧”裏面可真齊全,前面酒樓飯莊子,後面一進四合院全是客房,有個馬既還有替馬整修鐵蹄的——
阮莫嘆選在最後一間靠西側,那地方隔着窗子可以望見牆外面的小巷子。
現在,四個人酒足飯飽也睡了覺,阮莫嘆心中琢磨,兩隻神采十足的大眼,還直不愣望着屋頂……
突然,甘小猴低聲道:
“大哥,我想到個主意了!”
袁小七冷冷道:
“別是餿主意!”
甘小猴笑笑,道:
“便餿主意也夠姓沙的受!”
阮莫嘆道:
“説來聽聽!”
甘小猴道:
“上午總督府把丁管事五個人抓進總督衙門,我們便利用這機會,暗中摸進總督府,弄個手段,叫姓沙的坐實這樁意外之災,如何?”
一掌拍在牀沿上,阮莫嘆呵呵笑道:
“猴崽子,你他孃的好事不見有幾樁,壞透了的餿主意倒是不少!”
坦然一笑,甘小猴道:
“大哥,我甘小猴的作風便是這樣,誰打我一拳,我便踢他三腳,江湖上沒見幾個能捱了別人一拳的人再翹起屁股任人再加上一腳的聖人!”
阮莫嘆格格一笑,道:
“果真那樣,孃的皮,反倒為人小覷,阮莫嘆第一個趕你小子走路!”
袁小七道:
“大哥,你如何叫‘上柳莊’那批狗東西把罪名坐實?”
一笑,阮莫嘆道:
“今夜我走一趟總督府衙門,明日我們便看勢鬧去!”
“老水牛”石逵笑道:
“我也去!”
阮莫嘆道:
“你不能去!”
石逵坐直身子,道:
“我這些全是皮肉之傷,已經好了大半,你們去,我當然也去!”
阮莫嘆道:
“雖説是瞧熱鬧,説不定還會動傢伙,所以你還是在客棧,把傷養好,少不了你乾的!”
“老水牛”石逵忿忿的道:
“真他孃的倒楣透了!”
這夜新月彎彎似要掉下來般一些光澤也沒有,倒是月芽兒下方的那顆大星星,眨巴着誘人的鑽石光芒,惹眼極了!
阮莫嘆二更天一過,便低聲對袁小七道:
“三個人誰也別出去,三更一過我便趕回來!”
甘小猴道:
“大哥,你可得多加小心,衙門森嚴,別被人給認出來!”
笑笑,阮莫漢道:
“小事一樁,放心吧,哥子們!”
甘小猴正要説什麼,面前勁氣激盪,剎時阮莫嘆已穿窗而出消失在夜空裏!
袁小七讚歎不已的道:
“小猴崽,大哥這身功夫真叫人沒話好説!”
甘小猴咧嘴笑道:
“大哥的武功自是高絕,可他對你我弟兄這份愛護與關懷,怕不比劉關張桃園結義稍差,佩服,那是打心眼裏透着崇敬!”
“老水牛”石逵一邊接道:
“我水牛早把這條命交給大哥,蒸煮還是熱炒便隨大哥高興了!”
呵呵一笑,甘小猴道:
“光景你還真把自己當成待宰水牛了,哈!”
阮莫嘆躍出“西京大客棧”後院牆,發覺這長安城街道上仍然不少行人,光景是大地方天越晚越見越鬧!
沿着大街往東,沒多遠有家酒館,既然天色尚早,何不進去灌幾杯!
阮莫嘆找了一張最裏面小桌坐下來,一碟滷味,一壺清酒,另外他向夥計要了紙筆匆匆寫了一張字條——
外面街上行人漸少,敢情已交三更,連這家酒館也開始收拾枱面,阮莫嘆才緩緩走到大街上!
總督衙門在南大街,阮莫嘆剛轉入這條灰磚鋪的街道,便看到兩隊軍士在查夜了——
不遠處,正有七八個軍士把守,一對大旗下面,總督衙門的兩邊,丈五高的一對石獅子旁,青石台階上站着個大漢,四支大紗燈下面,只見這大漢掛着腰刀,威風八面的審視附近街面上!
阮莫嘆暗地裏一笑,騰身便上了屋面,從上面四下看,只見這總督衙門高屋櫛比,氣勢雄威,比之固縣衙門可就大巫見小巫了!
從側面撲向後面,只見前面兩個大院有燈光,後面各處已不見任何動靜,要想找總督大人,一時間還難如願,於是,阮莫嘆轉而撲到最前面,這時正值上下班交換時刻,正面大廳上高懸着兩盞大號玻璃燈,望過去陰森森的,阮莫嘆等到一隊換班的離去,正面大廳上只有四個軍士守在門口,突然騰空落在正廳前面,冷冷望着四個愣愣軍士,嘿嘿連笑不已……
“嗆”的連聲響,有個軍士已狂喝道:
“拿刺客!”
四把鋥光閃亮腰刀摟頭向阮莫嘆狂砍而上,激盪的“嗖”聲未已,阮莫嘆拔空三丈,前空翻一連三個,人已衝進正面大堂內,就在他一聲冷笑裏,一掌拍在條案前面的公案桌上,不等後面撲進來的四個軍士殺到,雙肩閃晃,他已自閃到那座巨大屏風後面……
正面已圍過二十多名軍士,有個參將提着大刀衝進來,喝問道:
“刺客在哪裏?”
另一參將也撲進正廳,高聲大叫:
“點火把,絕不能放走刺客!”
不旋踵間,總督府內一片燈籠火把,人影幢幢,光景是近千軍士全出動了!
突然,正大廳上有人高聲叫道:
“這是刺客留書,快呈總督大人!”
一位參將接在手上細看,只見上面寫道:
“速放‘上柳莊’五人!”
那參將破口大罵,道:
“上柳莊的人好大膽,天明我正要率人前去追查,他們今夜便來恐嚇,可惡的東西!”
便在這時,只見一個紅臉大漢,滿面怒容的走進來,正堂上所有的人忙施禮不迭,那參將已把刺客留下的字條雙手恭敬的呈上去!
燈光下,只見這紅面長髯大漢接過字條,立刻沉聲喝道:
“上柳莊是什麼地方?”
有個軍士近前,道:
“上柳莊在霸橋附近!”
紅面大漢沉聲道:
“他們幹什麼營生?”
那人搖頭道:
“幹什麼,屬下就不知道了!”
突的一聲沉喝,紅面大漢向那參將,道:
“宋參將,午時抓回府衙大牢的五個人怎麼樣了?”
姓宋的參將忙道:
“回稟大人,四個人中有兩個傷得很重,另一個可以説話,他卻一直叫冤枉!”
冷冷一笑,紅面大漢道:
“連夜率五百軍士把上柳莊圍起來,把肇事的給我抓來,他們這是在造反!”
宋參將立刻退出正大廳,總督府內直忙亂到四更天才漸漸恢復正常!
阮莫嘆穿房越脊直往西城方向躍去,他似是比之平日更見輕鬆,愉快得令他不只一次“呵呵”笑出聲音來……
現在,他已到了“西京大客棧”的後院,當他越窗而入,見袁小七三人還坐着,不由沉聲道:
“你們怎麼不睡?”
甘小猴道:
“等你呀,老祖宗!”
阮莫嘆道:
“等我幹什麼?”
甘小猴多嘴嚼舌根的道:
“等你幹什麼?你這話問得可新鮮,你好比我們羣龍之首,又好比哥兒三的活菩薩,他孃的,你又不是去逛窯子找姑娘,而是摸上總督府,你説説看,我們三個的老祖宗,我們怎麼能睡得安穩,又如何睡得舒坦!”
石逵也低聲道:
“大哥若有閃失,我石逵心中琢磨定了,老子便殺進總督府要人!”
阮莫嘆冷冷道:
“別把你們大哥看成二愣子蹩腳貨色,睡吧,一大早我帶你兩個看熱鬧去!”
於是,四個人笑眯眯的倒頭便睡……
客棧外面,隱隱傳來擊梆聲,已是四更天了!
那面,“水牛”石逵已發出雷一般的鼾聲,吵得阮莫嘆三人好一陣子無法成眠!
大早起,長安城已傳出消息,“上柳莊”的人要造反,總督衙門正派了五百軍士去圍剿了!
阮莫嘆四個人正在吃早飯,“西京大客棧”的掌櫃的已在店堂裏對一羣客人傳出這消息,不少人議論紛紛,掌櫃的卻又提醒大家:
“上柳莊在東關外霸橋附近,大夥最好繞道而行,且莫趕去看熱鬧,那會惹禍上身的!”
袁小七一掌拍在桌面上沉聲道:
“他孃的,這下子管叫他們吃不了兜着走!”
匆匆走過個夥計,笑道:
“客官,你要把吃剩下的兜走?”
阮莫嘆笑道:
“全吃下肚子,哪還有剩的?”
夥計指着袁小七,道:
“這位客官不是要……”
袁小七也笑起來,道:
“夥計,你聽錯了,我是説那造反的上柳莊,這回他們是吃不完兜着走了!”
就在客堂上一陣鬨笑聲裏,阮莫嘆與袁小七甘小猴,三人走出“西京大客棧”,“老水牛”石逵只得心不甘情不願的又回到後面去!
走出城外面,甘小猴罵道:
“大哥,上柳莊還放着我們馬匹車輛,那輛大車我是花了不少銀子買的,他孃的,總得設法弄出來吧!”
袁小七怒視前方,喃喃道:
“操他親孃,五百兩保鏢銀子是個什麼模樣,我還未曾聞到,姓包的就‘將’老子一軍!”
阮莫嘆陰鷙的道:
“姓包的同他老婆,‘母夜叉’白鳳那老騷狐,暗中想收拾我弟兄不成,沒得倒露出他們狐狸尾巴,你們絕對不清楚,每次我去見我大師伯,老人家總不忘我可曾聽得包大景與白鳳二人的消息,孃的,這下子我總算對大師伯有了交待,原來包松就是包大景,兩個人躲在固縣衙門,誰也不曾想到他夫婦二人就是當年江湖上的兩個巨梟!”
甘小猴道:
“大哥,依你看包松他一家三口會不會已經離開上柳莊,要是他們連夜離去,怕再找他們便不容易了!”
阮莫嘆道:
“我已逃去,他們必有所顧忌,八成他們還在上柳莊!”
袁小七點頭,道:
“十分有八分可能,只要他們同姓沙的扭結在一起,便不怕我們找上門,一旦落單,便大哥一人也能把他一家三口擺平!”
甘小猴忙低聲道:
“大哥,你不會連包松的女兒也一起做了吧,那個姑娘我看着蠻順眼的!”
阮莫嘆斜目怒視,沉聲罵道:
“你他孃的果真是個騷猴兒精,固縣城還有個卓寡婦在等着你,這他孃的才幾天,你便看上包松的女兒,我操,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猴兒相!”
袁不七也笑道:
“大哥的話不錯,猴崽子是過份了些,這要是説給卓寡婦聽,卓寡婦不上吊也會氣個半死!”
雙手連搖,甘小猴急的猴目見淚,道:
“哪個龜孫王八蛋才移情他戀,我這裏只是説那包松女兒模樣兒老實,像個真正女人,這才順便提一句,你們就把我的話往岔道上想,幹什麼嘛!”
阮莫嘆一笑,指着前面,道:
“你們看,趕鹽車的還在那兒呢!”
袁小七已哈哈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