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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

    (3)

    我躲在廚房門後思考,差不多有一刻鐘的時間。這一刻鐘像一個世紀那個漫長。終於終於,我有了主張!

    我輕手輕腳地從廚房的窗户又爬了出去,飛奔到街上,找到一家公用電話,打我家的電話。電話響了,接電話的人自然是小叔。

    “小叔。”我説,“有人到我學校找我了,他要見你。”

    “誰?”小叔警覺地問。

    “不知道,成都來的。”

    “男的,女的?”

    我拼命吞了口口水,答道:“男的。”

    “讓他等我。我這就來。”小叔説完,掛了電話。

    我放下電話,躲回巷口,看到小叔和那三個人一起很快出來,他們打了一輛車,往我學校去了。我趕緊跑回家,大門還是鎖着的,我只好又從廚房翻進屋裏,打算推開小叔的門救人,可是我一看就傻眼了,小叔的房門上竟然也上了一把鎖!

    我在堂屋裏繞着圈,好不容易找到一把錘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閉着眼睛就往鎖上錘,但是我力氣太小了,我敲了半天,大鎖紋絲不動。我喘着氣,忽然想起來,我可以從我房間的窗户爬到後院,再從後院爬進小叔房間的窗户,前提是……他的窗户沒有關起來的話!

    我跑進我的房間,該死的天又下雨了,雨點把窗台打濕,變得很滑,我的球鞋害我一腳從窗台上掉了下去,好在我家是平房,窗户不高,摔不死我。我抓住窗邊的鐵桿爬起來,終於爬到小叔房間那扇窗户旁,用力一推,謝天謝地,窗户開了!

    我跳進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她被五花大綁地綁在椅子上。眼睛被布蒙起來,嘴巴也被膠布捂得緊緊的。我先替她解開蒙着眼睛的布,她看到我,露出欣喜的神色,我再替她把嘴上的膠布一把撕開,她終於可以開口説話:“馬卓,快救我!”

    可是,我無論如何也解不開綁在她身上的繩子。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如果小叔到了我們學校,發現一切都是騙局,等他們再折回來,我和她,都會死得很難看!

    “找把剪刀!”她提醒我。

    可是,小叔的房間沒有剪刀!

    我又從窗户爬了出去,到奶奶房間找到一把大剪子,再爬回小叔房間,終於剪開了那些繩子!等我做完這一切,我已經全身發軟,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獲得自由的她倒是生龍活虎,把我從地上一把拎起來説:“我們走!”

    我還是有些猶豫。

    “跟我走,馬卓。”她説,“我為了你差點被整死!你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呢?”

    她發亮的眼睛看着我,我在她的眼睛裏看到我自己,這是命吧,我是她的女兒,我們應該在一起,這是命吧!

    “好馬卓。”她摟摟我:“走吧。”

    嗯……走。

    我們沒敢走正門,我還是帶着她從廚房的窗户逃跑。快爬出去的時候她忽然對我説:“等一等。”

    她飛快地跑到堂屋,踮腳取下爸爸那張照片,小心地抱在懷裏。微笑着對我説:“我們帶你爸爸一塊走!”

    我們跑到巷口。攔了一輛的士,這回她不去長途汽車站了,而是跟司機説:“直接去成都。”

    “六百。”司機説。

    “少廢話,我給你八百!”她狠狠地踢了司機的座位一腳。

    車開了,好像是被她踢開的一般。她翹起嘴角,得意地笑了。

    一路上,她已經叮囑我無數次:“別叫我媽媽,叫我小姨,要是有人問起你,你就説跟我來成都耍的,過陣子就回雅安,聽到沒?”

    我點點頭。

    “你也別難過,跟着我不會太苦的。我知道你會想你奶奶,過陣子你願意回來我再送你回來,反正我是不能露面了,你小叔都瘋了,你沒見到嗎?”

    我點點頭。

    “姑娘家要兇一點,才不會被人欺負,你曉得不?不過今天看你救我的樣子,還是真有點兒我的風采咯。”

    我點點頭。

    “你叫我一聲?”她忽然温柔地説。

    我想了一會兒,低聲喚她:“小姨。”

    她一巴掌打我頭上:“我是你媽噢。”

    我摸着頭:“是你讓我叫你……”

    “那是有人的時候。”她説,“沒人的時候,你得叫我媽,聽到沒有?”

    我再點點頭。

    “叫啊。”她説。

    我卻叫不出口,整個人傻傻地呆坐在車裏。她並不強求,手放到我肩上來,把我摟住,問我説:“你體諒我的難處麼?”

    這又是個有點難度的問題,我又半天沒吱聲。她用冰涼的掌心捂住我的眼睛:“馬卓,這個名字是我起的,我那時候特希望你成為一個卓越的人,是不是有點傻氣?”説完不等我回答,她自己又笑起來:“我那時候是特別傻氣,你沒見過。”

    “怎麼個傻法?”我忍不住好奇,問道。

    “我是瀘州的,十七歲跟家人到雅安來玩,遇到你爸那個壞蛋,運氣壞,很快就被你爸給拿下了。你奶奶最恨的就是我,我那時三天兩頭跟她吵架,吵得最兇的一次吵得口腔潰瘍。不過呢,你爸就是喜歡我,她也拿我沒辦法。我跟了你爸後就沒回過瀘州的家,我爸跟我説,沒有我這個女兒。十八歲的時候生了你,生你的那天我痛得要死不活,大出血,差點就死了,剛恢復就跟你爸去爬雪山,結果發高燒,又差點死了。你一歲的時候我跟你爸去西藏做生意,你爸騙了人家三萬塊,人家拿着獵槍來追,我又差一點被打死了,子彈從我頭邊上飛過去的,我到現在都記得那響聲,嗖嗖的。後來十個人圍着我們兩個,我跟他們講道理,殺人是犯法的,把錢拿回去就算了,最多我們多還點回去。人家不幹,要我陪他們睡覺,我*,我説睡覺不可以,但是喝酒可以撒,他們欺負我,認定我是婆娘,不能喝,結果那晚我一個女的喝倒八個男的,那個領頭的服了,下令放了我們,哈哈哈……”她越説越來勁,眉飛色舞,像講評書,不像是在講自己的故事。

    前排的司機都忍不住插話:“你擺龍門陣嗦!”

    “信不信由你們。”她説完,閉起眼睛説,“累死我了,我要睡會兒,到了喊我。”

    她真的很快就睡着了。我獨自品味着她的故事,看着窗外的風景慢慢變得陌生,知道自己離家越來越遠了。只是“家”對我而言,到底意味着什麼呢,沒有爸爸**的家,還算得上是家麼?

    我想像着小叔回到家裏暴跳如雷的樣子。我想我是暫時回不了那個家了,至於奶奶,我對她而言,一直是個負擔,如今沒有了我這個負擔,她應該感到輕鬆才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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