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歌結局》蔣璨版
(9)
很老套的那句話,如果再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我還是會選擇那天去到毒藥的學校。
我從不後悔因為那天而後來發生過的一切。
馬卓,你是多麼勇敢,就一直無畏地繼續走下去吧。我這樣告訴自己。
因為撒謊請假離開學校,我的心裏其實亂糟糟的,強烈的不安感佔據着我整個心,將它充得滿滿的,像氣球一樣,隨時會爆炸。
噢,馬卓,你到底在不安什麼。
我不知道如果我見到毒藥我應該説什麼,做什麼,應該怎麼幫肖哲要回他的東西,我只是埋着頭不停地往前走,憑着常常聽到女生們討論的技校的線路,急急地向那個方向走去。
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麼都來不及想,也想不出來。
我的頭髮剛好半長不短的,在冷風中被吹得完全遮住了我的眼睛,我的手緊緊地捏着書包帶,已經冷得有點僵,但全是涼涼的汗水。
差不多步行半個多小時,我看到了這所技校的正門。
怪不得先前我在天中這麼久,竟然完全不知道這所學校的存在。簡陋而狹小的校門卑微地夾在兩棟大樓中間,白色卻有些發黃的牌子上寫着“希明職業技術中學”幾個了無生氣的字,已經是上課時間了,兩扇破舊的大鐵門緊閉着,似乎有意要隔斷學校與外界的聯繫。
我在校門前呆呆地站了兩秒鐘,風更大了,我的頭腦卻突然清醒了起來。我想了想,朝校門左邊的傳達室走去。
看校門的老大爺看到我走過去,皺着眉頭問:“哪個班的?”
我猶豫了一秒鐘,還是説了實話:“我想找人。”
“找哪個班的誰?”
“我想找夏澤。”
“夏澤?”大爺本來已經舒展開的眉毛又重新擰在了一起,眼神都變得有些怪怪的。“上課時間我們不允許外校學生進入學校的。你要是找他,就在外邊等着吧。”説着拿出一份報紙開始看,不再理會我。
我站在學校門口,正迎着風。我感覺風已經快把我吹走了。舊棉襖穿在身上,裏面的棉花薄薄的貼在身上,很冷。我*着門蹲下來,背對着風,心裏恨透了毒藥。他那張雖然好看但是讓人覺得噁心的面孔和肖哲一個人蹲在地上哭泣的背影始終在我腦中反覆地出現。
如果意念可以殺人,那毒藥早已被我殺過千萬次,我肯定。
我在風中縮成小小的一團,緊緊地抱住自己,閉上眼。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我聽到了他的聲音。
“美女,你在這裏幹嘛?”我抬頭,看見他站在我面前。
我騰地一下站起來,抑制不住憤怒地看着他。
他居然也知道心虛,垂下眼睛,視線再移開看向傳達室:“我已經遲到了。”説完不再理我,“老王,拜託開下門讓我進去吧。”
老大爺裝作沒看見他,他連喊幾聲,老大爺才很憤怒地答道:“又是你夏澤,每天都遲到,每天都是抽查班級點名的時候才到,我老是放你進去我會有麻煩的!”
我以為他要死皮賴臉地繼續哀求,沒想到他皺着眉頭轉過身來,看我一眼,輕描淡寫地對我説一句:“小美女,上次謝謝你啊。再見。”
我已經按捺不住,看着他走遠,大喊一聲:“我知道東西是你偷的!太過分了吧!”我憋紅了臉也沒罵出一句像樣的罵人的話來。
他停住了幾秒鐘,可是並沒有回頭,也沒有跟我説任何的話,還是邁着大步走了。
我遲疑了一下,追上去,跑到他前面攔住他:“把那個金佛還給我的同學,那對他很重要!”
“對你也很重要嗎?還是那個同學對你很重要?”他又恢復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嘴臉,將他的臉湊到我面前笑着説。
我被噎得説不出話來,半天才説了一句:“那是他媽媽留給他的禮物,他媽媽已經去世了……”
我發誓我以前想過要是他還這樣對我無禮,我立馬給他一耳光,抽得他眼冒金星。可當我真的離他很近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我卻沉重得抬不起胳膊來。
他看了我一眼,又繼續向前走了。我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直到他消失在轉角處,鑽進了路邊一個地下商場,我終於又清醒過來,繼續追上去。
不把金佛拿回來,我就不叫馬卓!
我突然想到林果果大笑時的臉,在有的方面我的確和她非常像,從來不輕易放棄,也是一樣的倔強,而且勇敢。
這個地下商場大概已經快停止營業了,只由一些店鋪零散地分佈着,還在營業。我聽説這裏面還有一家比較大的遊戲機店,職中的學生常常來這邊玩街機。問了一下方位,我便直接往那邊走去。
穿過一條黑暗的通道,我看到了毒藥。
他被十幾個穿着我覺得是奇裝異服的男生圍在角落,已經沒有了退路。雖然光線不足,黑乎乎一片,可我還是看清了他臉上的表情,無所謂的,甚至帶着有些奇特的微笑,像是早已準備好面對這一切。
帶頭的是個胖子,他堆滿肉的臉和在身上繃得緊緊的AdidasT恤看其來讓人真覺得厭惡。我真害怕他的衣服突然被他撐得四分五裂了。
胖子慢慢地走近被圍在圈子中間的毒藥,嘿嘿地笑着,一邊作出一副很惋惜的樣子搖頭一邊看向毒藥,終於開口説話:“沒想到,沒想到呀,你也有今天!”
毒藥輕蔑地笑了笑,把頭轉向旁邊,並不接話。
胖子繞着毒藥走了兩圈,又重新站在毒藥面前,盯着他看,又伸手抓住毒藥的衣領,説:“東西呢?”
“説了沒有還不信。你搜啊!”他還是那副拽拽的樣子,歪着頭看着胖子,戲謔地將雙手舉過頭頂。
胖子毫不猶豫要上前搜,他卻把手放下來。胖子嚇得直往後躲,大概之前在他手下吃過虧,慌亂中他往後退了兩步,竟自己絆倒了自己。
跟隨胖子一起來的小混混都捂着嘴偷偷地笑了。我在一邊也忍不住笑了。
胖子惱羞成怒,爬起來就揮動拳頭向毒藥打去,其他人也一擁而上,將毒藥團團圍在中間。
有那麼一瞬間,我想轉身走掉。
走得遠遠的,回到學校去,回到天中安靜的課堂上去,回到從前那個專心在學習,內心安靜明亮的馬卓。
就讓打亂我生活的這個人去死吧。
我剛轉身,突然聽到砰的一聲,轉頭看,是毒藥已經撐不住跪在地上的聲音。
他躺在地上,任胖子和其他人踢來踢去,仍然沒有求饒的意思。我的心怦怦地跳,開始很慌亂,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算了老大,再打他就出事了,算了啊。”終於有個小混混拉住胖子。其他人也跟着都停下來,齊刷刷地望向胖子。
胖子“哼了一聲,又踢了毒藥一腳,才大搖大擺地帶着他的一羣跟班從通道的另一邊離開了。
兩分鐘過去了,他躺在那裏一動不動,眼睛緊緊地閉着,好象已經沒有呼吸了。
我嚇了一跳,小跑過去,蹲下身湊近了看他。他的睫毛還在動,還好。可是他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額角還滲出血來。
“喂……喂……”我推了推他的肩膀,試探地叫道。
他沒有反應。
我有些慌了。大幅度地搖他的胳膊,“毒藥,你沒事吧?”我突然回憶起了見林果果的最後一面,我的,媽媽,她也是這樣地躺在地上,再也沒有醒來。想着竟無端落下淚來。
毒藥終於虛弱地睜開眼,艱難地朝我擠擠眼,語氣仍然輕浮:“馬小卓同學,你不會是愛上我了吧,跟蹤我,還哭成這樣。我沒事的啊。”
真是丟臉,我的臉不爭氣地又紅了。
我不想跟他計較,自己站起來,轉頭擦了擦臉上的淚:“我送你去醫院。”
“不去。”他仍然躺在地上不動。
“不去算了,你自己繼續呆在這吧,我走了,再見。”和這樣的人我一秒鐘也不想多呆。既然他沒有死,那我才懶得理他呢。
既然做錯了事,就應該付出代價,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