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寒風呼嘯,掠過冰雪覆蓋的原野,就彷彿刀鋒刮過案板,將世間一切生機全都扼殺,萬里蒼穹陰沉得像是劊子手行刑時的臉色。今年的江南與往年不同,雪來得很早,也很大,此時被寒風一吹,雪面上凍起一層堅冰。
風急崎路難,雪凍馬行遲。可偏偏還有人在這冰天雪地裏舉步維艱地走着。
那是一支馬隊,二三十匹黑色健馬慢慢走來,馬蹄鐵踏在堅冰上,遠山漠漠,曠野茫茫,天地間彷彿就只有這種單調的聲響。馬上的人全都着黑色風衣,黑色馬連坡大帽,腰下黑色刀鞘,連手上的馬鞭都是黑色的。
只有一個人例外。
在這一隊人中間,有一輛馬拉的囚車,車裏坐着一個人,手腳都被沉重的鐵鏈鎖着,只有一個頭露在外面,卻是亂髮披臉,只能依稀看到這人滿面血污。
馬隊緩緩行進,為首一個黑衣人臉色嚴峻,一雙鋭利的眼睛不住地閃動,掠過那些冰封的樹木與土堆,彷彿裏面隨時都會鑽出敵人。在他的馬鞍邊,有一條長長的錦帶,裏面露出一段雪亮的槍尖。
風更冷,更急,馬隊轉過一個山口,突然為首那黑衣人手一揮,馬隊立時停下,原來在大路邊出現了一個草亭,檐上挑着一面青布酒旗,亭子裏炭火熊熊,酒香陣陣,有十七八個像是行腳伕模樣的人正圍坐在一起喝酒賭錢。
那黑衣人看到這些人,停了片刻,伸手在身後打了個手勢,他後面那些黑衣人臉色全都凝重起來,一個個將手伸到腰間,握住刀柄。為首那人驅動馬隊,緩緩走了過去。
那些行腳伕像是完全沒有看到這二三十個黑衣人,所有的目光全都盯在當中一個大鬍子身上,那大鬍子正握着三粒骰子,一張臉漲得通紅,大叫一聲:“豹子!通殺。”他的手一鬆,將骰子擲了下去,就在同時,那草亭的頂子突然飛了起來,向馬隊砸去,原來頂子下面還藏着十多個人,每人手裏都有一張連弩,一次可以發九支箭的連弩。
那些人掀起屋頂,隨後箭似飛蝗,呼嘯着向那些黑衣人飛去。健馬驚嘶,倒下,騎馬的黑衣人身手竟然全都矯健得很,齊刷刷地將風衣扯了下來,就像二三十面軟盾牌一般,護住全身。為首那黑衣人手裏早多了一支八尺長槍,一挑一掄,將那草亭的頂子又甩了回去。
草亭立時塌了,裏面的人全都舉刀在手,衝了上來。為首黑衣人喝道:“護住囚車。”他一抖長槍,將一名敵人穿胸而過,挑飛出去。那大鬍子迎了上來,一柄金背砍山刀劈面斬下。刀猛槍急,激戰之間,地上的冰雪四下飛濺。
黑衣人與同樣多的敵人在這大路上舍生忘死地肉搏,全都咬着牙,閉着嘴,就算刀砍在骨頭上也不吭一聲,鮮血,頃刻間便染紅了地面。
正在難解難分之時,忽聽一聲響亮,一支三尺長的巨箭從山坡上射了下來,正釘在囚車上,那箭身足有手肘粗細,箭尾連着一條金線,一個人身穿金衣,足踏金線,似蜻蜓點水般飛了過來,落在囚車上。離得最近的黑衣人舉刀就砍,那金衣人頭也不抬,連環兩腳,踢在黑衣人胸口,只聽到身體裏一陣亂響,那黑衣人肋骨也不知斷了多少根,立時倒斃。
為首黑衣人連環三槍,逼退大鬍子,隨後一甩手,鐵槍如閃電般向金衣人飛去。眼看就要刺中,突然地面轟地裂開了一個洞,那金衣人連同囚車一起落入坑裏,跟着一個土黃色的人從洞裏跳出來,一手握住了飛槍。
見到這兩個人,為首那黑衣人目光一凜,道:“金龍土鼠,想不到十二生肖還沒死絕。”金龍將金衣一抖,笑道:“財還沒發,人怎麼能死絕?胡老大,這些人交給你了。”那大鬍子大聲道:“是,金爺土爺只管走路,看哪個鷹爪孫敢來追趕?”
金龍哈哈大笑,雙手一分,那囚車立時碎了,他一手從裏面將那犯人提了上來。哪知那犯人猛一抬頭,手上的鐵鏈一下纏住了金龍的脖子,金龍剛一怔神,那犯人雙手一用力,金龍的眼珠子都要迸出來,舌頭伸出老長,再也縮不回去了,連叫也沒叫一聲,就斷了氣。
土鼠的臉色頓時變得像身上的衣服一般,他突然尖聲叫了起來:“你不是……不是……”那犯人冷笑一聲:“是的,我不是。”土鼠的眼神突然變得非常驚恐:“你……你是張鳳舞?”
那犯人點點頭,土鼠猛一抬手,將手中鐵槍向張鳳舞擲去,隨後一縮身,鑽入了土下的地道。張鳳舞一手接住鐵槍,一陣冷笑:“十二生肖,再見了。”隨後一抬手,將鐵槍擲了出去。土鼠頭頂上輕輕一響,那柄長槍已從他後背刺入,將他釘死在地道里。
那胡老大見勢不妙,呼哨一聲,帶着那些沒死的弟兄像受驚的野獸一樣,沒命地逃了。
張鳳舞拔下鐵槍,交給那黑衣人,道:“李華,通知後面快點兒追上來。”李華道:“張頭兒,連雲山的胡老大怎麼辦,就讓他逃了?當心走漏了消息。”張鳳舞淡淡一笑:“胡老大在黑道上只不過是個小角色,我這次是要釣大魚。聽説這條道上最近幾天來了不少人物,以後可要小心提防。”李華道:“那又如何?您老人家的師兄不是也快到了麼?有您二位,天塌下來也頂得住。”張鳳舞道:“我師哥前一陣子沒在江湖上走動,不知是為什麼,這次來了更好,我也正想見他一面。好了,發信號吧。”
李華點頭,取出一支旗花火箭,放上天空,那火箭在空中炸響,聲傳數里。聲音響過了一會兒,四面仍是靜悄悄的,張鳳舞與李華對視一眼,同時道:“不好!”
張鳳舞飛身躍上一匹快馬,向來路奔去,沒跑出幾里,就見一隊客商在大路上橫躺豎卧,不住地呻吟。幾輛裝布匹的車子已被砸碎,大路上一片狼藉。張鳳舞抬起一個人的頭,大聲道:“朱野,車子裏的人呢?”
朱野咬牙道:“被劫走了。我們……中了毒煙。”張鳳舞翻了翻他的眼皮,道:“沒關係,這毒煙不是要人命的,只是讓你們全身無力,痛幾個時辰罷了。來的有幾個人?”朱野道:“一個人,一匹馬。”
張鳳舞點點頭,臉色凝重,過了一會兒,才站起身來,對着遠方的曠野看了片刻,緩緩道:“沈殘生,你可不要高興,此時天下雖大,卻無你容身之地。那救你之人也決不會放過你的。”
大地蒼茫,彷彿又有雪意,在遠處的原野上,一個白袍人在縱聲大笑,胯下的那匹白馬四蹄如飛,踏碎了冰雪,頃刻間一人一馬便與白色的雪原融為一體。只有笑聲還在寒風中迴盪。
然後夜色就已降臨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