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那場商鋪收購風潮,因柳爺的到來而漸漸釀成一場令人目瞪口呆的風暴。先是有田知府這種消息靈通的官宦,悄悄與沈北雄一道爭相高價收購商鋪,繼而有本地世家望族也聞風而動,加入到搶購商鋪的隊伍中,與此同時,原在杭州的船泊司將遷到金陵的消息也漸漸在茶坊酒肆流傳開來,金陵商鋪聞風暴漲,連帶普通民房也跟着日日看漲,有財大氣粗的商家甚至整條街成片地高價買下民居,並僱工匠改造成商鋪再以更高的價錢轉賣,一兩個月之間,金陵商鋪就令人咋舌地暴漲了數倍。
這種百年難遇的暴漲立刻引起眾多商家的哄搶,這場搶購風潮甚至蔓延到整個江南,幾乎每天都有江南各地的鄉紳富賈僱鏢客把一車車的銀子運到金陵,爭購那日日看漲的商鋪,經常可以看到不少買家拿着一疊疊的銀票守在牙行外,一旦有人要賣鋪子,往往是十多個買家同時競價爭搶,把價錢抬到一個令賣家也不敢相信的地步。這場從未有過的火爆買賣使得專門撮合商鋪房產交易的牙行掮客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以至民間流傳出金陵城牙行多過米鋪,掮客多過工匠的説法。
在這場搶購狂潮中,所有人都形成一種共識:不管花多少錢,只要把商鋪搶到手,肯定能在更高的價位上賣出去,將來船泊司搬到金陵,商鋪恐怕還會有更加驚人的漲幅。
不過就在人們追買的狂熱中,也有人依然保持着理智和冷靜,他們是這場風暴的始作俑者,自然不會為它所迷惑。
柳爺,咱們借來的銀子又快打完了。沈北雄望着那厚厚幾大摞的房契,手心不由捏了把汗,就算是見過大世面的他,也要為這價值數百萬兩銀子的商鋪房契咋舌,要知道國庫一年的收入也才幾百萬兩銀子而已。
市面上的鋪價如今是多少?柳爺並不因銀子枯竭而擔心,依舊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一間好一點的鋪子價錢差不多要一萬兩,白總管忙道,這已經是幾個月前的三倍多了。
嗯,還不夠,柳爺淡淡道,把抵給通寶錢莊的房契地契先贖一部分出來,然後把它重新估價再抵押給錢莊,價錢既然已經漲了三倍,咱們自然可以借出更多的錢。
還要把鋪子的價錢往上打?沈北雄一臉驚訝。沒錯!柳爺一臉平靜,不過這次你要集中銀子把最繁華的內城一帶的商鋪價錢買高至少十倍,同時把咱們手中那些中城外城的鋪子悄悄賣出去。有內城商鋪暴漲的示範,中城外城的鋪子也一定會隨之暴漲,咱們手中這些鋪子就能賣個好價錢。不過你可千萬要有耐心,不能讓人發覺有人大量賣出,更不能把價錢打落下來。
我明白了!沈北雄心領神會地點點頭,我這就讓人去找牙行掮客,一點點地把咱們手中的商鋪悄悄放出去,決不讓人察覺,更不會影響現在這漲勢,我保證咱們手中的鋪子至少能賣上三倍的價錢。
抓緊去辦吧,別讓我失望。柳爺滿意地擺擺手,示意沈、白二人照計劃行事。不過一旁的白總管並沒有在柳爺的示意下退出,反而滿是疑惑地問道:柳爺,屬下不明白咱們現在的行動和對付公子襄有什麼關係。
當然大有關係,柳爺笑道,這次行動的銀子可是福王爺資助的,我已誇下海口保證不會讓福王爺虧本,甚至還要付他一筆不菲的利息,所以低買高賣是不得已而為之。公子襄富可敵國又十分貪婪,既然他來了金陵,我不信他在這一夜暴富的機會面前會一點不動心。只要他貪心一起,自然會落入咱們圈套,在高價位上接下咱們手中的鋪子。
可是,白總管依然一臉疑惑,杭州船泊司若遷到金陵,這些商鋪也算物有所值,公子襄即便花高價買了下來,也不一定會虧啊。
呵呵,我既然有辦法讓這些商鋪身價百倍,自然也有辦法令它一落千丈,這也正是這個圈套的價值所在。柳爺悠然笑道。白總管半信半疑地點點頭,嘀咕道:就怕公子襄不上當,而金陵和江南這些富商恐怕反而會落入這圈套,花高價買下咱們手中這些鋪子。
那也不算壞啊!咱們這陷阱本是用來對付狐狸,不過要是有野豬麋鹿落到這陷阱中來,也算是有所收穫。這可不能怨老夫這陷阱,只能怨他們既愚蠢又貪婪。柳爺悠然一笑,當然,如果能找到公子襄下落,並以他為質逼他把過去聚斂的錢財全吐出來,這才是老夫最希望看到的結果。
我懂了,白總管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如果僅僅用嚴刑拷問等手段逼出公子襄手中的銀子,恐怕全都得上繳國庫,不過要是能令他高價接下咱們手中的商鋪,他手中的贓物自然就成了商鋪而不是銀子,這對咱們來説,當然是最好不過的結果。嘿嘿,還是柳爺高明。
我這就親自帶人去查金陵周圍的道觀,希望儘快找到公子襄落腳之處。沈北雄也恍然大悟。柳爺則叮囑道:對於如何找到公子襄,你們該多請教一下那個葉二公子,他説不定能幫到咱們。我有點奇怪,公子襄至今尚無任何動靜,這可不像是他的作為啊。
三人正在密談,只聽門外有人高聲稟報道:柳爺,金陵知府田大人求見!
這傢伙又來做什麼?柳爺皺起眉頭,雖然心下很不想見他,不過對方畢竟是本地父母官,柳公權也不能不給他面子,只得道一聲:請!
神情略顯緊張的田知府應聲而入,來不及與沈北雄和白總管寒暄,甚至也不及與柳公權客套,便直接問道:柳爺,下官剛聽坊間傳言,説船泊司遷到金陵一事純屬謠傳,不知這話是真是假?
田大人怎麼突然問這個?柳公權奇道。田知府抓起丫環送上的茶水咕嚕咕嚕連灌了幾大口,這才喘着粗氣道:我也是剛聽人説就趕緊過來問柳爺,這傳言要是屬實,那可就糟糕之極。我不僅把多年積蓄全買成了商鋪,還在錢莊借了不少銀子週轉,甚至還借了百業堂的高利貸。要是鋪價大跌,我可就只有上吊了!
柳公權一臉平靜,與田得應的惶惑形成鮮明的對比,只見他好整以暇的輕呷了一口清茶,這才笑問道:田大人在朝中也有官及一品的朋友,你是相信他的話呢,還是相信這沒來由的市井流言?
田知府一怔,神情漸漸鎮定下來,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船泊司遷到金陵的消息我可是從工部尚書張大人那兒得來,他老人家還託我幫他在金陵也買上幾間鋪子,這消息肯定不會錯的。不過現如今已經是好幾個月過去了,一直不見朝中有正式的官函下來,這總讓人無法放心。
柳公權淡淡一笑:朝中那些衙門辦事的效率田大人又不是不知道,你還擔心什麼呢?柳爺這麼一説我就放心了,田知府終於鬆了口氣,我就再等上幾天,同時派人到京中打探,希望只是虛驚一場。
把田知府送出房門後,柳公權的臉色漸漸凝重起來,轉頭對沈北雄低聲吩咐道:你快着人到城中幾大牙行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沈、白二人離開後,柳公權神情怔忡地望着窗外的天空發愣,足有頓飯工夫,他突然吩咐在附近侍候的一個部屬:英牧,那位葉二公子現在在哪裏?英牧一怔,猶猶豫豫地回道:大概在附近的酒樓或棋道館吧,我今日也沒看到過他。
快帶人去找,找到他的下落後立刻回來向我彙報。
遵命!英牧匆匆離去後不久,沈北雄便從門外大步進來,一進門便對柳公權低聲道:我帶人去了附近幾家牙行,媽的,不知誰造謠説船泊司遷到金陵的消息有假,鬧得那些等着買鋪子的財主人心惶惶,不敢再輕易下手,還有各大賣家在大量拋售,引得一些小商家也在跟着賣鋪子,就連一直不曾出賣名下商號的蘇家,現在也來湊熱鬧,放出了幾家鋪子,引得金陵一些商家也跟着拋售,把價錢打低了差不多一成。
公子襄終於有所動作了。柳公權撫須輕嘆。沈北雄卻不以為意地笑道:如果這是公子襄所為,他就是在幫咱們的忙。我們正愁沒法買到低價的商鋪,現在正好利用這謠言大肆收購。
柳公權沒有理會沈北雄的提議,反而問道:如果咱們現在就把手中的鋪子放出去,大概能賺多少?沈北雄一怔,猶豫道:雖然現在的市價是原來的三倍,但咱們當初既要打通官府,又要買通杜嘯山這條地頭蛇,所以成本也高。再加上現在謠言四起,一旦咱們把手中的鋪子大量放出去,鋪價肯定應聲而落,恐怕到時不僅不賺錢,甚至還會虧本。
柳公權心事重重地在房中負手踱了幾個來回,最後終於決然道:把最近買到手的那些商鋪的房契地契全部抵押給錢莊,借錢先把鋪價穩住,在目前這個價位上,有多少人賣咱們就收多少。
我這就令人去通知各大牙行!沈北雄忙道。話音剛落,就見白總管匆匆進來,稟報道:柳爺,百業堂杜老大託人捎來話,説他們的人在城郊隱仙觀發現了形跡可疑的外鄉人,聽來人描述,很像就是公子襄。
太好了!沈北雄一跳而起,總算有他的下落!我這就親自帶人前去,只要能拿住公子襄,還怕他的人敢繼續在金陵興風作浪,跟咱們作對?!
柳爺本欲阻攔,不過沉吟片刻後,終於點頭叮囑道:你要當心,不到萬不得已不可魯莽行事,若能把公子襄請到老夫面前那自然是最好不過,若不然,也一定要纏住他,老夫隨後就到。至於找錢莊借銀子週轉的事,暫時交給白總管去辦吧。
沈、白二人剛走沒多久,英牧就匆匆回來,對柳爺稟報道:咱們果然在城西的雅風棋道館找到了葉二公子,他正在與人對弈,柳爺若想見他,我這就讓人把他帶回來。
不用!柳公權緩緩道,讓人備轎,老夫親自去見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