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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整年過去,谷紹鍾在兄姐的請託下,接管台北的品誠醫院,但他仍然住在醫院的十八樓,沒搬到任何一位親戚家住。

    辛穗則從他的特別看護,變成朋友。

    其實,醫院有多年根基早已步上軌道,有沒有他來主持大局,都沒多大差別。加上他設計出一套管理程序,很多繁複的管理工作變得更輕易簡單。

    於是,即便是當院長,他仍然有很多時間設計計算機軟件,慢慢地,他又搭上一些廠商,重操舊業。

    這一年當中,他的生活,除了工作,身邊只有辛穗和偶爾的家庭聚會,有點貧乏、有點枯寂,和很多的不快樂;因為,固執的他執意要挖出遺忘的那段,卻總是失敗。

    午餐時間,辛穗照例捧來便當到他辦公室裏。一人一個,他們面對面坐着。

    「你又去買書?」辛穗看着架上新購的原文書,她的英文太差,弄不懂他買些什麼書。

    「嗯!星期天要找你一起去逛書局,可是你不在家,電話沒人接。」

    「哦!我搬家了,星期日搬的家。」

    「房東趕人?媽的……」在以前,他早讓髒話出口,可是才一年,他的習慣因她改變。「我早説拿錢把房子買下。」

    「我只是個卑微的可憐小護士,不是説買就有錢買房子的。」

    「朋友有通財之義。」他頭抬也沒抬,扔下一句話,把最後一口飯塞人嘴巴。

    又是朋友?失望之情充塞心間…………一年的時間可以證明很多事,包括她對他的感情,從一見鍾情,到日益增進的感覺,她不想欺騙自己的心,是的!她愛他,可是他只願當她是朋友。

    頷首輕喟,算了,反正她把一切掩飾得很好,好到她連自己也欺瞞住,他們「只是」朋友。

    其實,當朋友也不錯啊!當朋友能夠一天到晚在他身邊晃,當朋友可以聽他談心事,朋友的感情向來維持得比戀人久……她又在自我催眠了,每次碰到必須妥協的事情,她就習慣性自我催眠,直到自己接受為止。

    「我的新房東叫於優,是個美得不像塵間女子的人哦!她很有才華,她會彈鋼琴、會拉一點小提琴、會編曲填詞,對了!她最近有幾首詞曲讓唱片公司錄取,説不定再過幾年,人們朗朗上口的流行曲子,就是出自她手哦。」

    她的滿臉崇拜讓他心裏十分不是滋味,他設計的軟件滿街跑,也沒見她贊上幾聲。「不過是靡靡之音,有什麼好得意的?」

    笑笑,辛穗不以為意,他向來這樣,總沒有一個好態度。

    「除了於優,我還有一個室友叫童昕,她是個秘書,也很漂亮,不過她的美和於優是截然不同的,她是那種天生的美女,怎麼形容呢?就是在馬路上,有一羣女人聚在一起,你就會一眼看到她。」

    「馬路上要是有一羣女人,我會第一個看見你。」拿起她剩下大半的便當,他用竹筷子拔過一部分,剩下的放回好眼前。「把剩下的吃光,不能留。」

    癟癟嘴,她夾起咬了一口的排骨遞給谷紹鍾「我不要吃排骨,它太硬了。」

    「吃軟不吃硬的挑嘴傢伙。」就着她咬過的部分。他一口咬下。這一年中他吃慣她的口水,早不以為意。

    扒下最後一口飯,谷紹鍾用濕紙巾用力在她嘴上抹兩把,然後同樣一張、同樣動作,也在自己嘴上塗過,兩三下整個桌面清理乾淨。

    摸摸被擦得紅通通的嘴巴,辛穗嘟起唇瓣。

    「好痛!你不能輕一點?我的嘴巴早晚會被你磨破皮。」

    「都擦過幾百次,要破早破掉。搞不好上面已經結上一層厚繭。」拍拍她的頭,他從冰箱取出一瓶牛奶扔過來。

    她又找到一個當朋友的好處——他從不碰乳類製品、可是他會為她這個」好朋友」準備上滿滿一冰箱的牛奶。

    「告訴你一個浪漫的故事。」辛穗拖着他雄壯成武、一掃就能把她好入垃圾桶的粗臂膀,把他帶入沙發裏。

    「浪漫是愚蠢的代名詞。」他嘴上雖這麼説,但並不是真的拒絕,辛穗很習慣他的表達方式。

    「於優有-個異父異母的哥哥,她很愛他,愛好多好多年了,可是男生並不知道。他的哥哥好帥哦!他是一個小提琴家,這幾年在國外有很好的表現,聽説再不久就要回台灣,到時我介紹給你們認識。」

    「小提琴家?娘娘腔的傢伙。」

    又是批判,討人厭的傢伙!

    「谷紹鍾……可不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她揚着笑臉在他身邊摩蹭。「我們是好朋友,好朋友不但有通財之義,還可以兩助插刀的是不是?」

    「要插刀去找外科部林醫師。」要他為那個帥哥插刀?門兒都沒有!

    這一年下來,他進步最多的是成語,沒辦法,難教他交了一個三句話不離成語的朋友。

    「偶爾,我也可以利用一下你的裙帶關係嘛!是不是?」她就是要賴他。

    「我不穿裙子。」連聽都不聽,先一口回絕再説。

    「於優的腳不方便,你可不可以請護土長不要排我晚班,我晚上必須回家陪她。」童昕被新老闆整死了,不到一、兩點見不到人影,她再不回家,可憐的於優就要餓上一整天。

    「於優是個瘸子?」

    「不是瘸子,只是腳不方便,她以前還是個舞蹈家呢!拜託、拜託嘛。」

    他沒答、不應,不過她知道,這就是代表同意。

    笑彎眉,她旋身去尋架上他剛買的幾本書。

    打開罐裝飲料送到他面前,她在他耳邊叮嚀:「答應我的話別忘記-!」

    「為什麼要請假?」他想起早上看到的假單。

    「我一年的假都沒有休啊!這一次,連着中秋節整整九天,我要回家陪陪我爸爸媽媽。」

    「你回去,那我怎麼辦?」九天不見……她是他在這裏唯一説得上話的人。

    「你問我?我們不過是『朋友』。」知道了吧!光是朋友,他不可以要求別人太多。她以勝利者的姿態看他。

    「不要回去,我會無聊。」

    誰管你!她在心裏哼一聲,除非他有自覺,理解他們的關係必須再往前跨一步,否則……無聊?幹卿屁事!

    「想要朋友,走出大門,我保證有一大堆男男女女搶着要當你谷院長的朋友。」

    「不請假,我才讓江玲不排你夜班。」

    他的口氣是強勢的,可是她對他的強勢早已免疫。

    「你排我夜班,等我九天後銷假上班,我們連基礎朋友都當不成。」威脅人啊!誰不會。

    做做鬼表情,不理會他的臭臉,辛穗轉身到書櫃上取出他新買的書。

    「你真打死不學中文?中國文字之美,等你學起來,會驚歎於它的博大精深。」

    「我討厭方塊文字,又臭又硬。」

    又臭又硬,他講自己啊!

    「你居然討厭同類?」拿起新書,她走到他桌邊,帶下身翻開最後一頁。

    「你又要在我的新書上塗鴉。」

    她沒應他,徑自寫上兩行文字。

    如果愛上一個不可愛的男人是自甘苦吃,那麼我願意為愛你吃苦。

    笨笨於初秋午後愛他……還要愛他多久,他才能回饋她相同的愛情?一年、五年、十年?她連數都不敢去細數。

    這就是單戀吧!於優的單戀讓她失去雙腿、失去未來,讓她吃盡苦頭,換來他的憎恨。那麼她的單戀呢?她將要失去什麼、犧牲什麼?換來的又是什麼?

    合上書,在他書上寫字的習慣是見時起養成的,她已經不太有印象。

    剛開始,她會幫他在新書上記下購買日期和地點,後來紀錄變質,她欺他文盲,偷偷在他的書上留下她的心情和她的單戀。

    他走到她身邊,問:「你寫什麼?」

    「九月二十六日購於金石堂書店,沒有辛穗同行。」她隨口胡謅。

    「把辛穗塗掉,改成笨笨。」他拿起筆要塗掉那串文字,她搶過書護在身後。

    「不要不要,我真會讓你喊笨。」她不明白,他怎麼對她的名字那麼有意見。若是,他的意見是純粹出於心疼,她會……會非常感動……「你本來就笨,我看不出你哪裏有聰明細胞。」

    「污辱我,你很得意嗎?」嘟起嘴,她踮起腳尖對向大巨人。

    「我説實話。」

    四個沒表情的字眼會嘔死人,辛穗別過身不理。

    「生氣了?」語調缺乏高低起伏,安撫人,他技術太差。

    生氣?辛穗嘔死自己這點,明知道他對自己無心無意、明知道他是永遠的不體貼,她還是無法對他生氣。

    要生氣,她只能關起門來,對自己!

    「我沒生氣,我要下樓工作。」咬咬唇,一個鮮紅印子染上她的紅灩。

    「晚上陪我吃飯。」

    「不,晚上我要整理行李趕火車。」

    「坐夜車太累。」他反對。

    不過是朋友,幹嘛事事管人?

    嘟嚷一聲,她揹着地説:「我買不到明天的火車票。」説完,輕關上門,她輕輕走出「朋友」的關心。

    #############################3昨夜回到家裏已經凌晨一點多。爸媽弟弟都體貼她,天大亮也沒喊人,一個個下田去工作,由着她去睡。

    用枕頭擋去四方窗户透進來的光線,她翻翻身,面朝裏面睡得酣熟。

    人生最美妙的事,莫過於——天天睡到自然醒,睜一眼,翻過身,朦朦朧朧繼續睡,再次等待下個自然醒。

    鈴……鈴…………手機響了,擾不醒她,她是最難喚醒的賴牀姑娘,從小到大,被老師罰過最多的事就是遲到。

    手機聲響停住,沒多久,尖鋭的電話鈴響起,辛穗仍不為所動,十聲、二十聲、三十聲……她在蓬萊仙子家,新茶剛泡好。

    終於,住在厝邊的表嫂聽不下去,繞到她家客廳接電話。然後,比電話鈴響更具威力的表嫂嗓門,親自走了一趟蓬萊仙島把她揪回來。

    「阿穗,起牀啦!阿穗,卡緊起牀啦!」

    揉揉惺忪睡眼,她搖搖晃晃走下牀,拉開門,魂還沒回數招全。「火燒厝嗎?」

    「不是啦!你的頭家在火車站,他叫你去接他。」好久沒回家,表嫂的台灣國語聽起來親切極啦。

    「頭家在火車站?」抓抓頭,弄不懂表嫂在説什麼?直到百分之九十的靈魂重返肉體……「頭家?你説……」突地,她眼睛瞪奇大。「他是不是叫谷紹鍾?」

    「對對對,他説他人在火車站,等你去接他。頭家要來,你怎不告訴我們一聲?快一點,你去換件整齊的衣服,我讓你表哥開貨車去幫你接頭家。」

    表哥去接?不!那傢伙古怪得很,説不定,他會打死不上表哥的車。

    「表嫂,不用了,我自己去接他。」

    「可是摩托車都讓你阿弟騎到田裏去。」

    「我騎腳踏車去,表嫂我不跟你講話了,我要快點去刷牙洗臉。」

    衝進浴廁,她在五分鐘之內完成出門準備,前腳跨出門,才發現自己的頭髮沒梳。

    扭身回房,幾個流落,發覺自己的頭髮居然留這麼長,從肩膀下方算起,足足有二十分分。

    從小到大,她還沒留過長髮,一是沒耐心、二是懶得梳整,沒想到他説句——我喜歡看長髮女生,她就為他留起一頭累贅。

    喜歡他嗎?真的好喜歡!喜歡到想起他會不自主微笑;摸着他讀過的書,指尖會微微發麻;聞到他的氣息,會沁心舒暢,甚至被他那雙老拿她當籃球丟的手觸到,也會出現一陣陣無解的心悸。

    喜歡一個人,心情像正在發酵的水果酒,甜甜的、帶着醉人芬芳。

    對着鏡中自己,鮮紅的笑臉張揚,她的好心情無法就地掩埋。

    他來了!這代表什麼?

    代表他喜歡她在身邊,一如她喜歡留在他身旁?

    在他身邊待着,即使沒做事,即使只是和他那張撲克牌臉對望,她都會覺得幸福。

    偷偷瞧他的臭臉、偷偷盯着他在計算機桌前渾然無覺的專注神態,偷偷在他的書上留下自己的心情,她都會好快樂。

    辛穗是在保守鄉村長大的女孩兒,要她主動追求男人,辦不到。她寧可隔着「朋友」的紗幕,耐心等待,等待哪一天,他發覺自己對她不再是朋友。

    然,他來了,在她第一次離開他、在她第一次請長假的時候來了。

    他忍受不了一日不見的三秋苦嗎?他也會思念她嗎——在只分隔一晚之後?

    也許、也許他們可以在這次敞開心情,也許、也許經過這次假期,他們會有所不同。

    輕吸氣,她對自己吐吐舌頭,喜歡一個男人,真是一件麻煩工程!

    「阿穗,你還沒出門?快點啦!對了,中午帶你老闆到我家作客吃飯,我殺一隻雞。」

    「好。」她利落地在耳側綁起兩根麻花辮。

    「好還不快出門,讓老闆等太久不好意思。」表嫂聲聲催她。

    辛穗趕緊跳上腳踏車,她拿起中學時期趕遲到臨界分的精神,一路往前衝刺。

    ######################遠遠的,她就看見他。

    柱子般的一叢杆在那裏,來來往往的人多少都會回頭看他一眼。不只是因着他的身高、他一頭金色頭髮、他帥得太過的五官,還有他那滿臉的不耐煩。

    這路騎來,她還以為他會等得脾氣大發,會夾帶一肚子火氣搭下班車返回台北。可是——沒有!他沒有離開!

    一個簡單的旅行袋、夾着書本的橫胸雙臂地猜測他太陽眼鏡下面的眼睛已經噴出煙火。

    餘光閃過,笨笨騎腳踏車的身影落入眼中。

    她來了!空蕩蕩的心被填得滿滿,僵硬的眼角變得柔軟,他失落的心在她離開後的第二十一個小時尋獲。

    「你怎麼來了?」仰角六十度看他,等他傾泄不滿。

    太陽曬得她眼睛花白,定定望住他,脖子沒有發酸,頭沒冒金星,原來仰角六十度看人已經成了她的習慣。

    他抬起手,眼寬一掌就要朝頭劈下,旁邊路人驚呼一聲,下意識偏過頭要躲,但辛穗沒閃人,還是直直站着對他笑。

    他的手從空中落下,揉揉她的頭,把她被風吹得亂糟糟的劉海拔正。輕嘆氣,輕得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以前、他手一抬,就是要丟枕頭、揍人,可是……………不清楚幾時起。他的打人動作成了幫她整理頭髮的細膩,他習慣了不兇她、她則習慣了不怕他。

    放下手,他又是一臉不馴。「我不能來?」

    不答,她接過他手中的包包,和腋下書本。

    這本書……有記憶!她還記得自己在裏面提的句子,翻開書背,沒錯,就是她印象中那一段。

    我在哪裏?在你一旋身就能碰到我的距離。

    我在哪裏?在你展開雙臂就能擁抱我的地方。

    我在哪裏?在你閉起眼睛就能感受到我的空間。

    我就在……你的朋友界線之外……等你靠近。

    笨笨於斜陽西照的黃昏「你用這個車來接我。」他輕蔑地看着她的「座車」。

    「是啊!很抱歉,我本來是想租輛航天飛機來迎接你的,可是你來得太突然,別説太空梭,連七四七客機加長型豪華禮車都臨時缺貨,只能請你暫時將就。」

    把書塞到他的包包中,背在自己身上,辛穩跳上腳踏車。「上來吧!」

    「下來!」手一扯,她又成了他手中籃球,隨地操控。

    「你罷坐?先告訴你,我不能搭出租車,怎麼樣我都要把這部車子騎回家,它是我未來八天的交通工具。」

    他粗魯地把她身上的包包拉下,丟入少一根螺絲釘、歪歪斜斜的車籃中。

    「都營養不良了,還背重東西,難怪長不高。」

    「我長不高是因為我已經過了發育期,跟營養沒關係。」她勇於反駁他,她的大膽是讓他的虛張聲勢給訓練出來的。

    沒回話,下一秒,他坐上椅墊。「不上車?你要用跑的回家?」

    喧賓奪主!辛穗嘟起嘴,坐上後座。她又淪入他的控制之中。

    「抱好!」拉起她兩條手臂圈住自己的腰,他又叮嚀一句:「不要鬆手,會摔下去。」説着,自顧自的往她來時方向騎。

    貼着他的後背,他的專屬味道又鑽進她的鼻息。

    很難去形容這種味道,温温的、不難聞,有點像樹木,但不是加了芬多精的合成香水味。

    貼近他,她覺得很安全,雖然明知道讓這輛殘弱舊腳踏車負載他們,是件非常不安全的事情。但在他身旁,理智會識趣退位,讓感覺主宰一切。

    「笨笨,你家在哪裏?」他的聲音傳來。

    「你在前面路口右轉。」她的手一往前指,他就把她拉回自己的腰間,結果,連連説了幾次,他的心思都擺在她伸出來的手上,根本沒把她的話給聽進耳朵去。

    「超過了啦!我家不是從這裏走。」她大喊一聲.直覺跳車。

    嘎吱一聲,他緊急煞車。

    叉起腰,本想大聲吼叫的,但看見他巨大的身體壓在小弟的瘦弱車上,卻又忍不住笑出聲。

    可憐的車子,願主保佑你!阿門!

    幾個利落動作,他連人帶車繞回她面前。

    他又生氣了!辛穗先發制人。

    「我已經告訴你,我家要往那邊轉。」她指着另一個方向,裝無辜。

    笨!他是在氣她跳車,路走錯,了不起再繞回來,想跳車,要是她沒用相同的速度往車行方向跑,很容易摔車的。

    他的物理定論沒有錯,可是,他忘記笨笨跳的是腳踏車,不是火車。

    「不要生氣嘛!我家不遠了。」

    果然,嚥下氣,對一個完全不理解別人為什麼生氣的女人,你很難繼續對她生氣,再氣,只會顯得自己跟她一樣愚笨。

    「我聽不到你説話,坐前面。」

    「哦!」坐到他身前的鐵桿子上,背貼住他的身體,就像靠着一堵牆,穩穩當當,安全可靠。

    是不是……她先愛上留在他身邊的安全感,然後才愛上他?還是先愛上他的壞脾氣,再愛上他?

    不知道耶!不過,愛他是事實,他愛她……是期盼、是夢想。

    哪一天,美夢成真,她要問問,他是從她的哪裏開始愛上她?是她的可愛、温柔、好脾氣,還是……笨?

    「你想不想先到我老家繞繞?」她找個話題同他説。

    「做什麼?」

    「我爸爸、媽媽、三個弟弟,都在老家的曬穀場曬稻子,下午我們要堆稻草,把全部的稻草堆得好高好高,很好玩呢!你要不要加入?」

    「堆稻草做什麼?」

    「曬乾啊!曬乾了可以外銷到日本做榻榻米。小時候,我和弟弟常在晚上爬到高高的稻草堆上看星星,你喜歡看星星嗎?我會找仙后座和獵户座的三顆腰帶星星,晚上帶你去看好不好?」

    他沒應,但辛穗知道他又允了,靠着他的胸,假裝沒聽到腳踏車的求救聲,安全感又在她胸間滿漲。

    「笨笨。」他低喚。

    「什麼事?」回頭,額間抵住他的下巴,仰角六十度,看見他下巴的青髭。

    「我要在你家住八天。」

    「哦!」想問問他為什麼,可是,何必問呢!他來了,不是嗎?「我先介紹我家人給你認識,再帶你到表嫂家,她煮一桌子精采要款待你這位遠方客呢!」

    「我又不認識她。」

    「鄉下人好客嘛!你不可以皺起眉,好像對全世界人都不爽的表情哦。當別人對你表現善意的時候,你要笑一笑,響應別人的友善。想生氣,要等到只有我們兩個人在的時候才能生氣。」

    先約法三章,免得他這位大少不懂入境隨俗。

    「我不會演戲。」

    「不然……你不用笑,別皺眉就行了,好不好?」她退而求其次。

    「在我們鄉下,左鄰右舍每個人都相熟,牽來牽去多多少少都有點親戚關係,今天你出現在我家,説不定,明天連阿祖都知道我老闆來作客,你要先有心理準備,這幾天東家請請、西家清清,會有很多人在你面前晃來晃去,就算你煩心,也儘量別表現出不耐煩,大家都沒惡意的。拜託拜託!」

    他不答話。

    「不出聲,我就當你同意了喔,你不能説話不算話。等一下,你會先見到我爸媽和叔叔嬸嬸,你可以不講話,但是你要笑一笑,表示客氣哦!你會笑嗎?就是這樣。」她抬起雙手,把他的嘴角輕輕佻起。

    「嗯……人帥,隨便一笑都好好看哦!真迷人,我看得心都醉了……」這時候,她能做的工作只剩巴結。

    「來,鬆鬆臉皮,別一臉嚴肅。」拍拍他的瞼,辛穗忘記自己身處「危車」。

    「笨笨,你家要一直往下騎嗎?」終於,在她説過一大串之後,他出聲。

    「啊……我們又走錯路。對不起,繞回去好不好?」她怎老在他面前出錯。

    「説你笨,還不認。」眼一瞄,他的臉不做任何表情就夠嚇人。

    「彆氣彆氣別生氣,明天請你去看戲,你吃香蕉我吃皮,你坐板凳我坐地。別生氣好不好?」她的兩隻手在他臉上不斷揉揉捏捏,想捏出一個可親表情。

    「我沒生氣。」

    「沒生氣就笑一笑嘛!你笑起來帥斃了,湯姆克魯斯都比不上你。笑嘛、笑嘛!」她沒注意到在她兩隻手蹂躪下,有一個笑容不受外力,自然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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