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對兄等昨夜之行動,老魔師徒,顯然已採報復措施。而小弟以大總管之身份,竟未獲參與機密,足見老魔師徒對弟之忠誠已啓疑竇。惟小弟自信唱做功夫不差,一時尚不至於露出破綻。吾兄與小金,向為老少兩魔眼中之釘,近日應特別留意,以防中算。又及:今晨胡娘子曾易裝出堂,不悉何為,並希留意。問候包老及官家大妹,知名不具。”
這是鬼公子賴人豪輾轉遞出的第二道密函。
丁谷看完後,十分感動,也十分擔心。
他不是為自己擔心,而是為那位鬼公子賴人豪擔心。
老魔唐魂師徒的一身武功固然可怕,而尤其可怕的,還是師徒倆過人的心計。
如果不是他清楚賴人豪性格倔強,勸説難收效果,他一定會逼使對方離開花酒堂。
他沒有這樣做的原因,便是因為他曉得那只是徒費口舌。
密函傳閲完畢,十八鷹金牡丹忽然道:“根據原計劃,往後兩天,我們應該潛伏不動,以混淆敵方心意,現在我突然想到,利用這兩天空暇,我們還是可以做一點事的。”
五鷹高橋道:“你想到了什麼好點子?”
金牡丹望着丁谷,微微一笑道:“我突然想起我們殺手級的弟子中,有一名弟子的相貌,長得很像丁少俠。”
“廖三才?”
“不錯。”
高橋眼珠子轉了幾轉,點頭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了。”
金牡丹笑笑道:“這是一套人人會用的老花招,不過我認為這時候來上一下,一定比打一場硬仗的好處還要大得多。”
她接下去解釋道:“灰鼠幫‘瘟’‘鬥’兩級的高手雖説為數眾多,但目前並非已全部集中洛陽,經過這一陣子的損耗,實力已比我們這一邊超出有限,如果再玩點小花樣,弄掉他們幾個,往後的計劃實行起來,必然更為輕鬆順利。”
高橋望向丁穀道:“丁少俠意下如何?”
丁谷微笑道:“舉雙手贊成。”
(二)
洛陽的都城隍廟,香火一向鼎盛。
這位都城隍爺,好像什麼事情都愛插上一手。
求財、求子、求功名、求壽考、為病魔所困、為官司纏身。置產、分家、塋葬,甚至一些希望賭博時有副好手氣的賭徒,都會來燒上一炷香,磕幾個頭,卜上一卜,領張籤條,請廟祝解説一番,捐幾文香油錢,然後歡天喜地或是愁眉苦臉地出廟而去。
這位都城隍爺是否有求必應?只有燒過香磕過頭捐過香油錢的人心裏才清楚。
不過,有一件事,則毫無疑問。
這位都城隍爺高高的坐在那裏,的確為很多人帶來了好處;那便是廟裏的廟祝,以及廟外的各式攤販。
因為這座都城隍廟的名氣大,香客絡繹不絕,廟前的廣場上,便自然形成了一個市集。
吳大頭、跳蚤、和尚,便是在這一帶窮混時被丁谷降伏下來的。
廟後那一進偏院,原是三個小傢伙向廟祝免費租來的,丁谷認識三個小傢伙後,就順便在這裏落了腳,成了這一組浪子的首領。
有些事情有時候實在非常奇怪。
丁谷住廟後時,除了戰公子、鬼公子、老騷包,很少有人上門。如今,他離開了,訪客卻突然多了起來。
今天,一個上午,就來了三批客人。
現在從廟後踱出來的兩名長衫漢子,就是三批中的最後一批。
這兩名漢子,大約三十來歲,五官還算端正。兩人不僅穿着夏布長衫,而且還分別優雅的開合着一柄描金摺扇。
只是你如果仔細的從旁加以觀察,便不難看出穿“長衫”和搖“摺扇”對他們來説,實在是件很不習慣的新鮮事兒。
兩人以很不自然的斯文步伐,一路踱出前殿,一路低聲交談。
“那騷娘們儘管人生得標緻,這個主意可出得並不高明。”
“真像在拿我們哥兒窮開心。”
“丁谷那小子據説油滑得像頭狐狸,他既然曉得這兒無法藏身,又怎會再回到這座破廟裏來?就是三歲的小孩子,也該懂得這個道理。”
“其實沒事兒出來溜溜腿也好。”
“誰説閒溜溜不好?只是這種牢什子長衫穿起來纏腿絆腳的,叫人很不舒服。”
“如果碰上交手的機會,那才叫他媽的坑人哩。”
“噓!”
“什麼事?”
“瞧那個賣麻花兒的傢伙。”一個愣小子有啥好瞧的?”
“你再仔細瞧瞧清楚。”
“啊!”
“怎麼樣?”
“唔,像是有點像,只是不太像。”
“你他媽的好驢!”
“幹嘛開黃腔?”
“如果換了你是那小子,你會不會以本來面目出現?”
“唔,也是道理。”
“我只是不明白小子為什麼要喬裝成一個麻花小販,在這裏跟一羣小鬼頭混在一起。”
“這回可該你他媽的驢一下了。”
“你想得出原因?”
“我説出原因來,只怕你會嚇一跳。”
“笑話!你色鬼劉二的膽量也不見得比我下山虎嚴老六強到哪裏去,你他媽的都不怕,我會害怕?”
“好!那你就聽着:小子守在裏,是因為他料定了他離去之後,本幫一定會派人前來查看,到時候他便可以來個反盯蹤。”
“本幫各方面的活動已化暗為明,他即使盯上了我們的人,又能盯出個什麼名堂來?”
“你還不懂我的意思?”
“你説的盯蹤難道還有別的解釋?”
“我説的意思是,小子釘蹤的目的,是為了這個”説話的色鬼劉二説到這裏,以手掌比了一個“切”的姿勢,沒有再説下去。
下山虎嚴老七的臉色果然止不住變了一下。
“這不過是你他媽的瞎猜一通而已。”
“你不相信?”
“如果真像你所説的,你們已是今天的第三批,前面的兩批人,為什麼汗毛也沒掉一根?”
“也許小子剛到。”
嚴老七臉色不禁又變了一下,語氣也跟着軟了下來:“你看小子會不會認穿我們的身分?”
“這就要看我們扮得像不像兩個念過書的人了。”
“我看你很像。你瞧我像不像?”
“模樣很像,只是走起路來,有點不對勁。”
“步子不要跨得太大?”
“頭抬高些,不要老以眼角東掃西瞄的,一副做賊心虛、隨時準備拔步開溜的樣子。”
“這樣就行了?”
“也不要動不動就想捲衣袖,或是撩衣叉。”
“這些毛病我記住改過就是了。”嚴老七道:“現在這小子被我們找到了,下一步怎麼辦?”
“一人留下監視,一人回去報信。”
“這個主意不錯,你等在這裏,我腳底下快,立即趕回去。”
劉二微微一笑道:“這種大熱天,你老哥不嫌太辛苦?”
嚴老七面孔一紅道:“否則怎麼辦?”
“最好也最公平的辦法只有一個。”
“快説。”
“兩人一齊走,兩人都不回去。”
“你這話我聽不懂。”
“我意思是説,繼續去別處打轉,只當沒這回事。”
嚴老七偏頭品味了一下,不覺欣然脱口道:“啊!高明,高明。”
劉二得意地道:“別忘了我們只是兩隻齧鼠,而我們現在遇上的卻是一頭大惡貓;你什麼時候見過老鼠找過貓的麻煩?”
的確沒人見過老鼠找過貓的麻煩。
但要是貓遇上了老鼠呢?
兩名齧鼠搖搖擺擺、大大方方的通過廣場,走向對面一條橫街。
嚴老七戰戰兢兢的,改正了全部的毛病。
他步子跨得很小,頭抬得很高,兩眼望着正前方,沒有捲衣袖,也沒有撩衣叉。
他模仿着劉二執扇的姿勢,將摺扇灑開,橫放胸口,像蝶翼似的,一撲一撲的揮動,文士氣派十足。
劉二教他的這一招,確實有效。
那個賣麻花的小販正忙着應付一羣小蘿蔔頭,果然連瞧也沒瞧他們一眼。
兩人暗暗高興。
轉過街角,嚴老七長長吐了口氣道:“還是你他媽的鬼點子多,怪不得你他媽的對應付娘們特別有辦法。”
炎日當空。
行人稀少。
嚴老七捲起衣袖,抹了把汗,在衣叉上擦了擦,皺眉接着道:“交班時間還早,現在我們去哪裏?”
劉二低聲道:“找個地方去樂一樂。”
嚴老七道:“‘金元寶’和‘及時樂’有瘟五號獨孤長老和瘟二號百里長老分別坐鎮,你敢在值班的時候去?”
“另外還有一處好地方。”
“哪裏?”
“朵朵香。”
“妓院?”
“兼營酒菜,還有唱曲子的。”
“也是花酒堂的產業之一?”
“是的,不過由於人手不夠分配,我們還沒有派人去接管。”
“這家妓院你去過?”
“去過幾次。”
“裏面的姑娘生得怎麼樣?”
“朵朵香!”
於是,兩人像夜半覓食的老鼠似的,由劉二領頭,看清前後無人,迅即轉入一條小巷子。
兩人進入小巷,走沒幾步,身後忽然有人輕聲道:“夥計,到了。”
兩名齧鼠大吃一驚,正待挪步旋身應變之際,兩人肩頭上已分別搭上一隻強有力的手掌。
來人雙掌一壓,兩人便乖乖的坐了下去。
兩人抬頭看清來人面貌,不禁微微一呆。因為他們又看到了一個浪子丁谷!
丁谷含笑望着兩人道:“兩位怎麼稱呼?”
嚴老七道:“齧鼠六十八號,下山虎嚴正遠,人稱嚴老七。”
丁穀道:“這一位呢?”
劉二道:“我叫劉二。”
丁穀道:“也是齧鼠?”
劉二道:“四十一號。”
丁穀道:“沒有外號?”
嚴老七代答道:“他外號叫色鬼,就是比較風流的意思。”
丁谷心中一動,轉向劉二道:”大前天夜裏,富貴坊出了件強xx案子,可是你老哥的傑作?”
“不是。”
“是誰?”
“不知道。”
“是真不知道?還是有所顧忌不肯説?”
“灰鼠幫中喜歡來這一套的,並不只是我劉二一個人。”
“被喊作色鬼的有幾個?”
劉二臉色發青,一聲不響。
丁穀道:“你們也許已聽説過我浪子丁谷的大名,只怕你們也許還沒聽説過我浪子丁谷的逼供手段。”
劉二臉上肌肉跳動,仍然一聲不響。
嚴老七忽然道:“劉二,你就認了吧!多受皮肉之苦,又是何必?”
劉二恨得咬牙道:“你想討好人家是不是?你他媽的姓嚴的又是個好東西?”
嚴老七道:“我是為你着想,橫豎賴不掉,何不乾脆……”
劉二呸了他一口道:“乾脆你娘個頭!”
丁穀道:“你們吵完了沒有?”
劉二忽然翻身跪下,道:“是小人一時胡塗,少俠饒命。”
他頭一低,像是要磕響頭,就在他左手撐地的那一瞬間,突然上身一伸,右掌疾揮,砍向丁谷的足脛骨。
灰鼠幫齧鼠級的弟子,身份不算低,身手當然也不弱。
這出其不意的一掌,如果換了普通人,準會妨斷骨折。
只可惜他遇上的是浪子丁谷。
丁谷連他們穴道也沒有點上一處,便表明了根本不在乎他們作怪。
還是嚴老七聰明,他雖然看到劉二動手,卻仍坐在那裏動也沒動一下。
嚴老七這種馴若綿羊的態度是對的。
不過,劉二也沒有錯。他辭起犯難,實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他跟嚴老七雖然同屬灰鼠弟子,雖然落在同一敵人手裏,但是,他很清楚,他們最後的下場,一定大有區別。
嚴老七也許還有活命的機會,他絕沒有。
江湖上所謂黑道人物,只是一個統稱。在黑道人物中,一樣也有上下品之分。
盜亦有道,是上品;燒殺擄掠,是下品;採花淫賊,則是下品中的下品。別説正派人物遇上不放過,就是在黑道同行中,也常被視為沒出息的下作貨。
既然遲早是死路一條,又何不孤注一擲,碰碰運氣?
跟浪子丁谷這等角色碰運氣,運氣偏向他這一邊的機會當然不多。
他一掌砍出去時,丁谷一雙腳還好好的站在那裏,等他臂彎伸直,其他一隻腳就忽然到了他的頭上。
只聽丁谷一聲冷笑,這位色鬼的一顆圓腦袋,就立即變成了一顆扁腦袋。
扁腦袋壓下去的,是一聲近似呻吟般的悶哼,以及一種像是枯椰殼給捶碎了的格卜之聲。
嚴老七臉色灰白,兩眼發直,像是完全被嚇軟了。
像他這麼小的膽子,他那響亮的混號下山虎,當初也不曉得是怎麼喊起來的。
丁谷一腳踢開劉二的屍體,轉向嚴老七道:“輪到你了,我能不能問你這位嚴老七幾個問題?”
嚴老七的舌頭好像有點不聽話,結結巴巴地道:“我只是隻是一名齧鼠,幫中的機密大事,我也不不知道。”
丁穀道:“你曉不曉得你們的總舵設在什麼地方?”
嚴老七道:“這些事當然知道。”
丁谷微微一笑道:“我要問的,正是這一類你一定知道的事。”
嚴老七道:“少俠要問的事,我都回答了,少俠肯不肯放小的一條生路?”
丁穀道:“只要你回答得詳盡實在,我不僅不為難你,而且還會給你一點盤纏,派人護送你平安離開洛陽。”
(三)
兩天過去了。發鼠幫佈線偵查丁谷行蹤的收穫是:不見了五名齧鼠,外加一名鬥鼠。
老魔唐魂氣得直罵飯桶不已。
但這種事並不是罵罵就可以解決的。
於是,老魔又下了一道命令:偵查人員升級。罷齧鼠不用,改由八名鬥鼠分四組繼續深入搜索,並上金元寶的獨孤長老和及時樂的百里長老親自指揮支援!
只要見到了人,格殺勿論!
下山虎嚴老七提供的情報很有價值。
灰鼠幫的實力,的確龐大驚人。
該幫“瘟鼠”和“鬥鼠”的人數,實際上竟比外傳的還要多得多。
不過,十八鷹金牡丹有一句話説對了,該幫的人手,目前並未全部調集洛陽。
該幫總舵設在呂梁山和龍門山交界處的接天峯。
由接天峯到洛陽,路途不算太遠,如果走捷徑,翻越中條山,經風陵渡,只不過是兩三天的行程。
這條路線上,灰鼠幫共設了八處秘密聯絡站,消息傳遞靈活,人手調動也很方便。
該幫這次入侵關洛道所動用的人力,只佔總數的二分之一強。
如有必要,一道信鴿放出,增援之人手,將會迅速源源抵達。
該幫其所以不敢將全部實力投注洛陽這一邊的原因,是因為呂梁山一帶新近又出現了一個“五百羅漢幫”,深恐總舵人力過分單薄,會被“五百羅漢幫”趁虛而人。
所以,除了花酒堂之外,目前“金元寶”和“及時樂”只分別派駐了三位瘟鼠長老,七八名鬥鼠,以及二三十名齧鼠、運鼠和巡鼠。
那位嚴老七最後大概看出丁谷確有放他一條活路之誠意,感激之餘,竟自動向丁谷透露了一項丁谷並未問及的“秘密”。
他説瘟鼠長老共有三十八位,人人都身具獨門絕學,前面的一至十二號,尤其狠毒可怕,要丁谷遇上這些長老時,務必謹慎小心。
這一點丁谷當然早已知道了。
否則像晉北雙絕之一,與戰公子祖父“金戈絕斬”金震天齊名的“金髯絕刀”錢公玄又怎會才在“瘟鼠”中排了個第八名?
不過丁谷還是謝了他的好意。
送走這位嚴老七,丁谷立即跟十八金鷹等人集議修改原計劃。
他將嚴老七提供的那八處聯絡站,繪成詳圖,請兩位鷹王、老騷包、宮瑤,以及十餘名鷹殺手,分別扮成樵夫、農夫、小販、村婦等,沿途設伏,只要遇上增援的灰鼠弟子,立即予以誘殺。
這一邊,他也將十八金鷹分為兩組,他和戰公子各率一組,決定當夜分襲“金元寶”和“及時樂”。
這一次進攻的時間和方式,他也決定再玩個新鮮的小花樣。
“兵不厭詐”。
(四)
食。
色。
性也。
這句話沒有錯。
女人生得漂亮,就一定有人歡喜,這種説法大概也沒有人反對。
只有一種現象,無論如何也説不通;但這種現象卻已存在了幾百幾千年,而且無疑的還會繼續存在下去。
那便是好色的男人,十之八九似乎都歡喜親近名女人。
所以,如果有人説,只要是有名氣的女人,就一定有人追逐,反對的人大概也不多。
愈是有財有勢的有閒人士,愈是迷得厲害。
有人説:這是好奇。
是的,也許是為了好奇;只是這種説法未免太牽強了些。
好奇什麼?
那些男人沒有見過女人?
所以,最好的解釋應該是:這一類的男人都是蒼蠅投的胎。
你能不能正確的説出蒼蠅不叮鮮肉,而愛叮腐肉的道理來?
及時樂的營業雖然一向不差,但從沒有像最近這兩天這樣好得出奇。
生意突然興旺起來的原因,自是不須交代。
其實,説起來也很可笑。羅老頭現在還活着的這六位姨太太,本來就全部出身於風塵;其中二、四、六等三位姨太太,更根本就是從這座及時樂接出去的。
當她們還是院子裏的姑娘時,她們的姿色並不特別出眾,她們的人緣,也並不比別的姑娘好;她們之所以會被羅老頭看中,也只不過是恰巧對上了羅老頭個人的脾胃而已。
如果她們仍然留在及時樂,如今説不定早已由“梅”級貶為“蘭”級甚至“菊”級的姑娘了。
就因為她們去花酒堂泡了一下,當過羅老頭幾天的姨太太,城裏一些有錢的大爺們,便如蒼蠅嗅到了腥臭味,興趣突然濃厚了起來。
因為現在大家心目中只想到她們是羅老頭的姨太太,根本就忘了她們早先的出身,忘了她們實際上只不過是重操舊業。
逛窯子,玩姑娘,稀鬆平常事,銀子加上厚臉皮,人人辦得到。
但如果有機會玩到別人的姨太太,那味道就好像完全不一樣了;尤其是曾跟七星金槍羅老太爺睡過覺的女人那該他奶奶的多過癮?!
若干年後,幹這一行的女人,常常為自己編造出很多不同的身份,一方面藉以提高自己的身價,一方面則藉以刺激男人的胃口,據説便是由這次事件開的先例。
及時樂梅字級的姑娘,身價本來就高得離譜,如今這六個女人又是按梅字級姑娘加倍收費,聽起來自然更是嚇人。
但世上事有時候就是這麼奇怪,只要遇上搶手貨,你把價碼愈是訂得高,愈是有人爭着要。
你以為這種價碼高得不合理是嗎?每天照樣有人輪空向隅。
每天只要及時樂的大門一打開,萬花廳裏裏外外照樣擠得滿滿的。
這種昂貴的纏頭資,當然並不是人人都能開支得起。
不過,這跟洶湧的人潮並沒有多大的牽連。就算玩不起,擠在人堆子裏,湊湊熱鬧,過過乾癮,該總可以吧?
這種情形,只苦了一個金如山。
他名義上是老魔唐魂由花酒堂派過來的總管事,但由於他在灰鼠幫中毫無地位,一方面他既要受由二號瘟鼠百里長老帶頭的三位長老指揮,另一方面他卻又無法指揮那幾位氣焰逼人的鬥鼠。
鬥鼠身份高,且不去説它,就連那些擔任雜役的運鼠和巡鼠,似乎都不怎麼將他放在眼內。
沒有實權,他可以不計較,問題在於他對這座及時樂該負多少責任?
萬一出了什麼差錯,顯而易見的,老魔第一個要查究的人,無疑便是他這位及時樂的總管事金如山!
總管事管的什麼事?
什麼叫總管事?
如果管理上有困難,你為什麼事先不向老夫提出報告?
金如山年近六十,也算得上是個老江湖了,他當然不願意老處在這種夾縫中受洋罪。
所以,這天黃昏時分,他跑去後院參見那位百里長老。
“報告長老!”他很謙恭地道:“這兩天萬花廳閒人太多,如果裏面摻雜了敵方的奸細,實在不易查覺,不知可否請長老指派幾位鬥鼠級的弟兄,也扮成嫖客的樣子,跟大夥兒攪和在一起,加以監視,以防萬一。”
百里長老身材高高瘦瘦的,約摸六十出頭,是個只有一隻眼睛的獨眼龍,臉上經常浮現着笑容,看上去非常和氣。
當然也只是看上去好像很和氣。
事實上這位在灰鼠幫中身分奇高的二號瘟鼠,雖然只剩下一隻眼睛,卻比任何兩眼完好的人,更令人感覺到有着一股凜不可犯的威嚴。
當他以那隻炯炯發光的獨眼望向你時,往往會使你從頭頂直到腳底板,都有着一絲又涼又麻的感覺。
百里長老點頭,臉上帶着笑容:“你顧慮得很周到,你提的這個建議也很好。”
他頓了一下,才又微笑着,緩緩接了一句道:“老夫已經這樣做了。”
金如山像劈頭捱了一巴掌,真想衝過去一拳打瞎老鬼那隻獨眼。
不論怎麼説,在名義上,他總是這裏的總管事,像這種對營業和安全方面都有重大影響的安排,豈有連招呼也不打一個的道理?
但他畢竟是個老江湖,不僅聲色不露,反而躬身愉悦地賠笑道:“長老謀算深遠,實在令人欽佩。”
百里長老微笑道:“唐老幫主和石總護法把丁谷那小子抬舉得太高了,莫説小子只是雲山樵晚年教出來的一個徒弟,就算雲山樵那老傢伙本人來了,還不是照樣白饒。”
金如山暗暗吃驚。
他雖摸不清眼前這隻獨眼老灰鼠的底細,但云山樵是何許人,他是清楚的。
一般江湖人物只要聽到了無憂老人云山樵的名號,無不肅然起敬,這老鬼居然連無憂老人云山樵都不放在心上,是狂妄無知還是真有一套?
不過,不管怎麼説,以他目前的身分和立場,他當然只有附和。
“這都因為那小子還沒有受過教訓,還不曉得什麼叫做人上有人天外有天。”
“你説對了。”
“將來有一天,等他小子嘗過了您老的手段,相信他小子就囂張不起來了。”
“所以,老夫現在就只擔心一件事。”
“長老擔心什麼事?”
百里長老微笑:“擔心那小子什麼地方都敢去,就是不敢闖到及時樂來。”
(五)
萬花廳中燈火通明,笑語喧騰,有人好像已經喝醉了。
“喂,夥計。”
“是,大爺!”
“你再去梅花院看看怎麼樣?”
“小的剛從梅花院來。”
“有沒有空房間?”
“對不起,這位大爺,梅花院那幾位新姑娘今天應酬太繁,恐怕您大爺今兒輪不上了。”
“蘭花院如何?”
“蘭花院的客人也滿了。”
“你這意思就是説,要玩只有到菊花院去?”
“菊花院也只剩下一位姑娘。”
“什麼名字?”
“玉妃。”
“算了。”
“這位玉妃姑娘長得不錯,脾氣也很好。”
“我知道。”
“大爺沒有興趣?”
“已經玩過了。”
鄰桌一名紅臉漢子突然站了起來,招手示意夥計過去。
他沒有玩過。
另一張桌子上也有人想站起來,但已比那紅臉漢子慢了一步。
那人罵了句粗話,轉向外面院子裏喊道:“九餅,再來兩斤酒,切一盤內肥腸,來碗豬血酸菜湯。”
九餅,就是麻將牌裏的九筒。一個人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個外號,當然人人懂得它的意思。
九餅動作不慢,很快的就將客人要的東西端了進來。
“金元寶賭坊那邊好像有人在放煙火。”九餅告訴這個老客人:“花花綠綠的一長串,冒上天空像爆米花似的亂迸,好看極了。”
“今天什麼日子?”
“六月初七。”
“這又不是什麼大日子,怎會有人放這玩藝?”
“小的也想不通。”
九餅想不通的事情,另一桌上的兩名短衣漢子,只是眼珠子一轉,便想通了。
其中一名漢子匆匆起身,想往後院跑,但才跨出一步,便像酒醉了似的,身子一顛,倒了下去。
“那位老哥像是中了暑氣。”
“也可能喝多了。”
有人在議論,但並不怎麼熱心。
到這種地方來,各人花錢找樂於,誰管得了那許多。只要這座萬花廳不倒,客人隨便倒多少,只管請便。
只有同桌的另一名短衣漢子心裏清楚,他的夥伴既不是中暑,也不是喝多了,而是中了暗算。
所以,他既沒有叫嚷,也沒有去查看夥伴的傷勢,只是很冷靜的瞪起雙眼,四下掃視,那神情就像一頭嗅到了獵物氣味的餓狼。
叭!
輕響過處,那漢子神色一僵,突然以雙手緊緊掩住咽喉。
他眼光中充滿了駭怒之色,眼神則在慢慢渙散。
血從他的指縫中冒出來,就像他正抓一把活力特強的紅蚯蚓。
終於,砰的一聲,他也倒了下去。
有人嘆息道:“又醉倒一個。”
原先照應這座下花廳的“飛腿弓豹”和“花拳老八”,自丁谷痛接“金刀紅臉虎”事件發生後不久,便帶着萬花廳的“小玲”和“小紅”兩個姑娘悄悄的溜掉了。
這兩個武功雖然不高,心地還算善良的打手,不僅獲得了兩位如花美眷,而且還在臨走的前一天,收到了六百兩銀子的賀禮。
他們離開洛陽後,無論置產還是做點小生意,一人有了三百兩銀子,都不必為今後的生計發愁了。
至於這筆銀子是誰送的,大家心裏自然有數。
兩人離開後,萬花廳的打手,又輪換了好幾次;現在負責管理萬花廳的兩名打手,是兩名齧鼠。
這兩人一個叫“猴子臉”,一個叫“太監”。
灰鼠幫的齧鼠,身分相當於一般幫派中香堂主以下的令主;這兩名齧鼠的武功,自然要比以前的“飛腿弓豹”和“花拳老八”高明得多。
兩名鬥鼠中算倒地,第一個發現情形不妙的,便是猴子臉。
猴子臉走過來,兩名鬥鼠均已氣絕。兩人受創的部位,一為後頸“提衝穴”,一為喉間“天突穴”。
傷口僅有花生米大小,皮朝裏卷,流血不多。
猴子臉只看出是被一種圓珠形暗器所傷,但看不出敵人究竟使用的是何種暗器。
太監的反應也不慢,跟着走過來道:“兩位頭兒傷得重不重?”
猴子臉低聲道:“噓,聲音輕一點!來人身手不弱,我們幾個恐怕應付不了,快去報告三位長老。”
太監的輕功不差,但他現在只能以碎步疾走,因為他怕驚動了廳中的客人。
對面角落上,另外兩名短衣漢子緩緩起立,以懷疑的目光望向這一邊,像是在問:“出了事?”
猴子臉微微點頭,像是回答:“是的,有敵人混在大廳中。”
那兩名漢子立即分散開來,成左右包抄狀,以戒備的姿態,一步步逐桌搜視。
叭!
叭!
這兩名鬥鼠才越過三四張桌子,便步上了先前那兩名鬥鼠的後塵。
唯一的分別,只是他們被擊中的部位,不是後頸和咽喉,而是左右太陽穴。
這一下,就連有了八分酒意的人,也看出是怎麼回事了。
就在眾人倉惶失措之際,廳後院中突然傳來厲喝:“大家坐好,誰也不許動!”
大廳中央,有人朗聲笑接道:“大家一起動,誰也不許留下!”
接着是一片暗器破風之聲。
霍霍!
霍霍!
霍霍!
霍霍!
八支牛油巨燭,先後應聲熄滅,整座大廳頓為黑暗所吞噬。
這下可夠瞧的。
頃刻間,桌椅翻倒聲,咒罵聲,叱喝聲,跌倒呼痛聲,甚至還雜着幾聲喊救命的,八音和嗚,嘈成一團。
眾人奔出大廳,又是另一番盛況。
前院中全是各式小販的攤位,經過這種萬馬奔騰式的衝撞,黑暗中只聽得一片稀里嘩啦之聲,以及九餅的吼叫:“我的碗盤,喂喂,湯鍋,媽呀,完啦,這他奶奶的,發什麼瘋?”
一個尖嗓門叫道:“誰在扯我褲子?”
另一人也叫道:“我的褲子也破了。”
有人跟着叫道:“不好,有人專在浙我們的褲子,天老爺,這叫我們回去怎麼見人?”
黑暗中有人大笑道:“以後你們誰來尋樂子,誰就得光着屁股回家。”
前院亂得不可開交,黑暗的萬花廳大廳反而靜了下來。
很多瑟縮一角的姑娘,手上忽然被人塞進一包銀子,耳邊響起沉喝:“快,趁這機會跑不要回頭。”
萬花大廳後面的院子裏,像石像似的,這時正挺立着六條人影。
這六條人影,依順序是二號瘟鼠“百里長老”,七號瘟鼠“劉長老”,十一號瘟鼠“楊長老”,七十三號和七十四號鬥鼠,以及總管事金如山。
劉長老道:“小子們打熄火燭,可見心虛得緊,咱們應該立即衝進去才對。”
楊長老道:“最好前後包抄。”
百里長老冷冷道:“人這麼多,天這麼黑,你們有本事能把敵人從人堆裏挑出來?”
劉長老和楊長老當然沒有這種本事,所以兩人沒有再開口。
兩位長老都無話可説,別人自然更開不了口。
百里長老冷冷接着道:“點燈,查點損失,向幫主報告。死幾個人,不算什麼,別亂了章法。”
這位二號瘟鼠先前向金如山表示,唐老幫主和石總護法都把浪子丁谷抬舉得太高了;他只擔心這浪子不敢前來及時樂,如果小子竟敢前來,準要他小子好看。
結果,丁谷沒有讓他失望。
丁谷來了,又走了。
來去之間,輕輕鬆鬆的解決了四名鬥鼠,兩名齒鼠,三名運鼠,以及放走了八名竹字級的姑娘。
如果丁谷知道這位瘟鼠二號百里長老曾誇下海口,失望的應該是丁谷。
因為這位百里長老既能排名為二號瘟鼠,武功方面的成就,固然不容置疑,但在處理突發事件方面,顯然也沒有什麼特別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