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駭然眼前恢宏而又詭異的景象,一時心神悸動,竟沒有留意李順容。待發現李順容消失不見,差點大叫起來。
趙禎也發現了這點,再也按捺不住,放聲狂叫。那聲音淒厲慘切,充滿了不信和恐怖。狄青一把抓住了趙禎,喝道:“聖上,莫要叫了。”
“聖上,莫要叫了。”
一個聲音幾乎和狄青同時喚出,趙禎聽到那聲音,倏然止聲,低頭望過去,慘白的臉上有絲欣慰,更多的是委屈。他眼睛一眨,淚水湧出,哽咽道:“我……我還以為你不再要我了。”
發聲那人正是李順容。狄青這才注意到,他們站在宮殿的入口處,有一道台階向下通去。而李順容,就站在下方的台階上。
狄青若早見到台階,絕不會如此驚慌。但他也是個常人,震撼於宮殿的奇詭,並沒有注意到腳下的台階。
“你在下面幹什麼?”狄青澀然道。
李順容緩緩道:“先帝雖説前面這段路無危險,但我總不放心,因此就先探探。”
狄青遲疑道:“先帝……先帝怎麼會沒死?”
李順容道:“誰説先帝沒死?”
狄青只是望了眼高台,李順容順着他目光望過去,嘆口氣道:“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她伸手又牽住了趙禎的手,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地面藍水如海,卻有一道曲徑迴廊通向高台。原來方才李順容,是去試探那回廊是否有危險。
李順容順着那個迴廊走去,終於到了高台之旁。舉目望過去,喃喃道:“一三五跳,莫要走在雙數的台階上。”她舉步邁上第一級台階,並不踏在第二層玉階上,而是徑直踩到第三階梯。
狄青暗自心驚,心道趙恆端是小心非常,就算在這裏,也安排了陷阱。
三人越階而過,終於踏上九層高台。李順容舒口氣,抹了下冷汗道:“好了,這上面沒有危險了。”
趙禎怔怔地望着高台上的那人,李順容卻只望着趙禎。這裏所有的一切詭異,在李順容眼中都不足為奇,她的目光,簡直不捨得離開趙禎片刻。
狄青也望向高台那人,心中驚疑不定。現在他終於看清,原來那人是立在棺槨之中。而那棺槨,竟是透明的。怪不得他從遠處看過來,看不到棺槨,只見到一人立在那裏。
棺槨中人身着皇服,臉色蒼白,雙眸緊閉,神色威嚴。
狄青看了眼,仍不能確定那人的死活,因為那人面容栩栩如生,更像是在入睡。但趙恆當然是死了,十年前就死了,這點應沒有可疑。不過趙恆在陵寢中,死後還要站着,卻是什麼道理?趙恆已死十年多,屍體還是如生前般,又是什麼道理?
狄青想不明白,目光終於從趙恆的臉上移開,見那棺槨奇異,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透明的棺槨,狄青從未見過。那棺槨如同用整塊透明的水晶雕琢出來的,但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水晶?
狄青只覺得這裏的一切,都古怪而不可思議。暗想真宗活着的時候,就搞得舉國烏煙瘴氣,沒想到死後,也是神神怪怪。
他目光從棺槨處移開,不經意地掠過了趙恆的一雙手,突然全身一震,臉色又變。
趙恆的那雙手,比起常人要大了許多,五指亦是長了許多。
狄青霍然想起,朝天宮中那石桌上留下的三指印記,不就像這雙手留下來的?
想到這裏,狄青渾身顫慄,退後兩步,差點跌下了高台。他雙眸滿是驚怖,喃喃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狄青根本不信,那手印竟會是趙恆留下的。趙恆死了,他還站在棺槨中,怎麼會跑出去在石桌上留下手印?
荒誕不羈。
狄青雙眼發直,突然想到,李順容方才見到石桌上的手印,説得也是他方才説的話。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難道説,李順容也早就懷疑那是真宗的手印,這才有些發瘋的要到這裏看看?
狄青向李順容望去,見到李順容也向他望過來。二人的目光中,都帶着難以置信之意。李順容低聲道:“不是他……這棺槨絕沒有打開過。”
狄青想笑,可怎麼也擠不出笑容,聲音都彷彿變得陌生,“你不要告訴我……他可以……這是不可能的。”他想説趙恆不可能復活,但話到嘴邊,已斷斷續續。
“那是誰?”李順容反問道。
狄青答不出來了,他勉強壓住心跳,良久才道:“我不知道。”
趙禎並沒有留意到趙恆的手,更沒有聯想到石桌上的手印。他終於鎮定了下來,眼前是他的父親,無論生死,都應該保護他。
不過趙禎從未想到過,父親竟是這種葬法。據趙禎所知,父親在位時,就開始秘密修建這個陵寢,直到父親駕崩後,也沒有竣工。還是仗着劉太后繼續修下去,才有了永定陵。
這裏的一切,母后知道嗎?趙禎滿懷心事,也就沒有留意到李順容和狄青的低語。他目光流轉,望了半晌,突然有了失望之意,問道:“這裏怎麼什麼都沒有?”
這裏有日月星辰,有浩瀚海洋,有高台棺槨,但顯然沒有趙禎想要的東西。
李順容詫異道:“聖上,你要找什麼?”
狄青也想問這句話,因為他也不知道趙禎堅持到玄宮來是要做什麼。
趙禎支支吾吾道:“我想找……”他看了半晌,終於搖搖頭道:“這裏應該沒有我要找的東西。”宮殿恢宏,但也簡單,所有的物品,一目瞭然。趙禎臉上寫滿了失望,突然道:“李順容,你不是説朝天宮還有五道門嗎,我們去看看,那裏究竟有什麼!”
李順容變色道:“聖上,你是倚仗着先帝的保佑,眼下才能平安無事。我只知道如何進入這裏的方法,其他五道門,我根本不知道開啓之法,如何進入?我現在能帶你平安到此,只因為這些地方的機關,我均是知道,但只要錯走一步,就會萬劫不復。那五道門後有什麼古怪,我完全不知,你莫要冒險了。”
趙禎滿是失望,無神道:“你也不知道如何開啓?那可如何是好?”他直到如今,仍不肯説出要尋什麼,狄青奇怪中又有不滿,突然感覺趙禎到了這地方,也滿是神秘。
不知過了多久,狄青終於忍不住道:“聖上,無論如何,我們還是先離開這裏為好。”
這裏雖是沒人,但狄青想到多出的那個手印,還是心有餘悸。
趙禎木然立着許久,又看了眼父親的棺槨,喃喃道:“他不會騙我的……他不會騙我的……”
狄青不知道他是誰,可見趙禎如此表情,忍不住抬起手掌在他面前晃了下。
趙禎霍然回神,苦澀道:“朕沒事,先出去再説。”他好像恢復了冷靜,又以朕自稱。
李順容舒了口氣,帶二人原路返回。等到玉牆關閉的時候,三人沿着甬道迴轉,狄青忍不住手按刀柄,警惕留意周邊的動靜。
到了朝天宮之前,李順容又開啓了彩門,光線透出,將黝黑的朝天宮也照亮了起來。
李順容才待囑咐趙禎莫要亂走,突然臉色大變。狄青霍然望去,也呆立當場。趙禎也是搖搖欲墜,直勾勾地望着前方。
朝天宮被甬道內的光線照的大亮,狄青也就看清楚了朝天宮的構造。
朝天宮內除了石桌石椅和兩個石像外,只有黑白的地格,七道門户。七道門户除彩門、玉門外,另有五個門户,分五種顏色。
那五個門户,赫然都是開啓的!
一股寒意湧上狄青的心頭,別的門户開合他不清楚,但方才烏門肯定是關着的,但如今,怎麼會悉數開啓?是誰開啓了門户?是那個留下手印的幽靈?
雖難以置信,狄青還是回頭向趙恆停放棺材的方向看了眼,身後無人。可就是靜悄悄的才讓狄青心慌。或許有個幽靈跳出來,狄青反倒不會如此心慌。
趙禎竟還能挺住,望見五門悉開,他眼中驀地湧出狂喜之意,喃喃道:“是祖先保佑。”
狄青吃吃道:“聖上,你説什麼?”他到現在還沒有發狂,就算自己都感覺到奇怪。他認為趙禎好像有點神志不清了。
趙禎霍然望着狄青,興奮道:“是先帝開啓的,他知道朕要找個東西,所以幫朕開啓了五道門。”
狄青臉色鐵青,心道你真的以為這門是趙恆開的?強笑道:“聖上……你……”不等説下去,趙禎已舉步向金門走去。
李順容本待攔阻,可見到趙禎興奮的表情,竟跟隨他而去,只是出言提醒道:“聖上,你小心。”李順容神色決絕,看來前面就算有刀山火海,她也要跟下去。
狄青渾身冒汗,手按刀柄跟了過去,趙禎已入了金門。金門內,是個比朝天宮要小的房間,遠不及存放真宗棺槨的地方恢宏,但裏面所有的東西,均是金色的。外邊的光線照進來,照得室內輝煌變幻,金絲萬縷。
狄青適應了光線,就見趙禎正在望着正前金案上的一本書。這個房間內,好像就為了放置那本書。
書的封面,竟然也是金色。書頁無字。
趙禎顫抖地伸出手去,竟要取金案上供奉的那本書。
狄青心思飛轉,暗想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天書?當年真宗在左承天門南得天書一事,狄青略有所聞,只奇怪趙禎來到這裏,就是為取這本天書嗎?
李順容突然道:“聖上,你要天書,我來取。”她閃身到了趙禎面前,拿了天書,靜了片刻,這才舒了口氣,將天書遞給趙禎。
趙禎眼中露出感激之意,輕聲道:“謝謝你。”他知道李順容如此,當然是怕這附近有機關。這李順容竟把他的性命看得如此重要,怎能不讓趙禎感激?
趙禎持着天書,手還在發抖,卻已迫不及待地翻開天書。狄青就在身邊,忍不住也看了眼,可一眼望過去,有些發呆。
天書竟然是無字的。
狄青看到,又驚又笑,不由想起兒時曾聽孃親説過個傳説。春秋時期,有個叫鬼谷子的人曾得授天書,是以修仙得道,那本天書,也是無字的。
無字天書,要來何用?趙禎歷盡艱辛來取這本書,又為了什麼?
趙禎眼中也滿是怪異,他翻看兩下,見書中空無一字,眼珠轉了下,將書收入了懷中。李順容大為吃驚道:“聖上,你做什麼?”
趙禎緩緩道:“朕來這裏,雖不是為了此書,但這終究是先帝的遺物,朕需要帶回去看看。李順容,你不會把這件事對旁人説吧?”他眼中滿是懇切,李順容見了,心中一軟,慘然道:“先帝為了此書,不思朝政,我只怕你重蹈覆轍。”
趙禎一字字道:“朕答應你,朕絕不會沉迷此物。朕拿這本書,只是想……紀念先帝。”見李順容也不反對,趙禎望向狄青道:“你也不會對旁人説此事,是不是?”
金室中,趙禎的眼珠似乎也變成了金色。狄青望見趙禎的那雙眼,背脊有些發涼,低聲道:“我當然不會。”
趙禎竟然笑了,説道:“再去另外四個房間看看。”
伊始有些懦弱的趙禎,在這詭異的玄宮裏,變得好像越來越膽大。相反,膽大如虎的狄青,卻變得越來越心寒。
只有李順容平靜依舊,她似乎感覺到什麼,只是道:“聖上跟我來,你要什麼,我來取就好,你萬勿動手。”她轉身向旁走去,到了白色的門户前。
説是白色,並不確切。在狄青看來,那裏應是淡淡的銀白之色。房間裏,所有的一切,均像是白銀所制,包括几案,這讓整個房間中有了種陰冷之感。幾乎和金色門户內相同,正前方有個銀色的几案,上面放着幾件東西。
如果説無字天書完全讓人看不懂,那幾案上放的東西,就更讓人看不明白了。桌案上,有一個扁扁的匣子,匣子材質銀白,裏面放着十數片銀白的金屬。
那匣子是什麼?做什麼用?沒有人知道。
趙禎雖是訝然,卻對這東西並沒有興趣,轉身要走,突然發現狄青直勾勾的望着几案,驚駭欲絕的樣子。
趙禎皺眉道:“狄青,你怎麼了?”
狄青疾步上前,突然伸手從几案上拿起一物,盯着那東西,難以置信道:“這……怎麼可能?”
趙禎本有不滿,心道這裏均是先帝之物,朕取走無妨。你狄青怎麼能隨便動這裏的東西?定睛一看,見狄青手中,不過是半塊玉佩,趙禎心思微轉,説道:“狄青,你若喜歡這玉佩,就取走吧。”
在趙禎心中,狄青已和他親信彷彿,狄青出生入死地救他,趙禎當然也會感激。眼見陵寢中危機重重,趙禎還需要狄青衞護,當然能拉攏就拉攏。
狄青啞聲道:“不是……聖上,我不是貪圖這玉佩。”他突然伸手入懷,又取出一物,和那半塊玉佩對在一起,竟然天衣無縫。
趙禎一驚,失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李順容也吃驚地望着狄青,不知所措。
狄青心亂如麻,也是茫然不解。他拿出的那半塊玉,正是楊羽裳送給他的半塊玉,也是關係到楊羽裳身世的半塊玉。
但另外半塊玉怎麼會在玄宮的一間房中?楊羽裳的身世怎麼和永定陵有關?難道説……狄青不敢想下去,也不能説下去,見趙禎目光中滿是問詢,狄青咳嗽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出去再説吧。”
趙禎還有他事,點點頭,走出了房間,走到烏色的門户。他才到門户前,就吸了口涼氣,不肯再向門內走進一步。那房間內的顏色,不出所料,全是烏色的。
房間內沒有几案,只有很多烏色的瓦罐之物。那瓦罐共有九堆,每堆三層。底層五個,中層三個,頂層一個。九堆瓦罐,共計八十一個。
狄青見到那些瓦罐,不知為何,心中滿是不安。
趙禎臉上也有些異樣,竟對那瓦罐施了一禮,嘆口氣道:“走吧。”狄青或許不知道瓦罐中是什麼,但趙禎卻知道,那裏面裝的肯定是佛舍利!
就算是趙禎,對這些佛舍利都有敬畏之意,不敢褻瀆。
當年真宗信神,各地爭獻祥瑞舍利,趙禎沒想到,他爹竟然將這些舍利堆放在玄宮。這有什麼意思?趙禎有些頭痛,心中只想,只剩下兩間房了,我要找的那東西,難道在那裏。若是沒有那東西的話,如何是好?他憂心忡忡地到了黃色的門户前。
門户呈黃銅之色,微微發暗,趙禎舉目望過去,見沒什麼詭異,緩步進去。狄青緊緊跟隨,抬頭一望,見到四壁空空。
這間房中,竟然物飾極少,除了對面的牆上——掛着一把刀!
其實狄青只能見到刀鞘和刀柄,見不到那刀身是什麼樣子。刀鞘色澤血紅,刀柄色澤如血,狄青見到的彷彿已不是刀,而是一條飛天的紅龍。
他見到那把刀的第一眼,就感覺黃銅的室內,突然充斥了紅色的血意,那把刀中,有如帶着萬刀千殺的氣息,凝聚着不知多少人的鮮血快意。
狄青心馳神往,突然瞥見牆上那刀的兩側,各寫着四個大字。
字體龍飛鳳舞,直欲破牆而出。那兩側的八個字,組成了一句話:王不過霸,將不過李!
八字簡單,但含義萬千。狄青讀到這八個字的時候,不知為何,心頭熱血上湧,只覺得耳邊鏗鏗鏘鏘,如金戈相擊,鐵騎繁急。
“王不過霸,將不過李!”這八字中,到底有什麼意思?狄青一時間,竟然痴了。他忘卻了太多的事情,甚至忘記了神秘的手印,奇怪的玉佩。他望着那柄刀出神,並沒有留意到李順容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趙禎嘆口氣,已轉身道:“走吧。”這裏看起來並沒有趙禎需要之物,因此他不想耽擱。
狄青臨走前,還忍不住回頭望了眼牆上的那把刀,心中還在想,這是誰用過的刀,掛在這裏是什麼意思?
趙禎已到了最後一道黑色門前,他神色有些緊張,也像有些惶惑。在門口猶豫片刻,趙禎終於還是走了進去。
黑色的房間,黑色的牆面,裏面只有一個黑色佛像。狄青見到那佛像的時候,心中忍不住呻吟,那佛像是無臉的,就在方才見過,除了色澤外,和玉牆的佛像,一般無二。
趙禎突然叫道:“不對,不對!”
狄青一驚,忙問,“聖上,怎麼了?”
趙禎盯着佛像的手道:“這佛像和方才的有些不同。方才那佛像,一手拈花,這佛像的手,應該是託着一物的。那一物,現在哪去了?”
狄青望去,發現趙禎説得沒錯。室內這黑色的佛像,一手下垂,另外一隻手不是拈花,而是橫在胸前。他五指微曲,的確像託着一物。
那佛像託着什麼?難道就是趙禎要找的東西?金書、銀器、血刀、舍利還有這房間中的沒有面目的佛像,羽裳的玉佩、通明的水晶棺、不朽的帝王,還有那壯闊的玄宮……
狄青心緒如麻,想得頭都大了,這裏所有的一切,若讓狄青形容,只能用“不可思議”四個字。
他想不出答案,只能向趙禎望去。他驀地發現,趙禎好像知道的比他要多些。
趙禎望着那佛像,那佛像也望着他。佛像臉色黑暗,趙禎已面如死灰,眼中滿是深深的絕望之意,他喃喃道:“完了,完了……”那一刻,趙禎沒有了自信,所有的驚怖似乎重新迴轉到了他的體內。
趙禎失魂落魄,只是反覆念着“完了”兩個字。李順容急了,問道:“你到底找什麼?為什麼不告訴我?”
趙禎突然放聲大笑道:“告訴你?告訴你有用嗎?找不到了,這是命中註定。”他轉身就要衝出房間,卻被狄青和李順容死死拉住。趙禎驀地抑制不住失落,放聲大哭,伏在李順容的肩頭道:“朕完了,朕回去也沒用了。”
李順容淚水也流淌下來,突然眼中光芒一現,似想到了什麼,低聲在趙禎耳邊説了幾個字。
她聲音極低,狄青沒有聽清,只注意到李順容嘴唇蠕動,不想趙禎全身巨震,霍然挺直了腰板,駭然望着李順容道:“你如何得知?”向狄青看了眼,趙禎收聲,眼中露出驚凜之意。
李順容輕嘆口氣道:“聖上,我明白了,我有辦法。我們出去再説,好嗎?”
趙禎略有猶豫,抹掉了淚水,強笑道:“好。”
狄青發現趙禎那一刻,像驚悚,又像是振奮,少了絕望之意,不由大是奇怪。他總覺得李順容和趙禎之間,有種難言的關係。可趙禎是天子,李順容不過是先帝的一個順容,他們之間,會有什麼關係?
李順容帶趙禎出了黑色的房間,關了五彩之門,朝天宮暗了下來,三人再次陷入幽幽的黑暗中,幸好李順容手中的夜明珠還在,還能勉強照路。李順容開啓了出去的玉門,門外黑暗依舊。
李順容道:“聖上,我們到了彩雲閣。只要再過了生死門,就可直到獻殿了。這彩雲閣中,並沒有什麼問題,我來過幾次。”
趙禎嗯了聲,還是心事重重。狄青突然一把拉住了趙禎,止住腳步,心中發冷。李順容感覺到異樣,不解道:“怎麼了?”
狄青凝望着不遠的暗處,問道:“這彩雲閣裏也有石像嗎?”他不由又想起了那石桌上的手印。
李順容吃了一驚,已見到前方似有道暗影,失聲道:“誰?”她知道,這裏本是空空蕩蕩,除了牆壁上繪有的佛像。
可如果沒有石像,哪來的影子?
嗒的一聲響,是火石撞擊的聲音。火星在黝黑的石室中,顯得那麼絢爛刺眼。油燈燃起,照亮了石室,卻遮掩住拿燈之人的那張臉。
那人輕輕嘆口氣,不等狄青認出那人,李順容滿是驚駭道:“錢宮使,怎麼是你?”
那張臉終於從燈後移出,昏暗的燈光下,本來白皙的臉上,帶分陰冷。狄青也終於認出那人,目瞪口呆。
掌燈之人,竟是孝義宮的宮使錢惟濟!
玄宮中發生了太多難以解釋的事情,讓狄青震駭莫名,甚至忘記了他還在帶趙禎逃亡。
他不知道幽靈是誰,也不知道刺客是誰。
幽靈和刺客,是否是一夥的?狄青堅信,方才在朝天宮,的確有第四人的存在。那人難道就是錢惟濟?
見到錢惟濟的那一刻,狄青的思緒立即回到了現實,已知道事情不妙。錢惟濟怎麼可以進玄宮?孝義宮失火的時候,錢惟濟去了哪裏?見到趙禎,錢惟濟為何不拜見?是不是因為他覺得已無需拜見?
趙禎沒想那麼多,見是錢惟濟,一股怒意湧上心頭,喝道:“錢惟濟!你見了朕,怎不上前參拜?”
錢惟濟嘆口氣道:“現在拜與不拜,又有什麼區別?”
趙禎臉色鉅變,聽出了錢惟濟的言下之意,嗄聲道:“你要造反?”
錢惟濟淡淡道:“你總算不笨。”
趙禎吸了口冷氣,已清醒了過來,咬牙道:“刺客是你派來的?”
錢惟濟不語,狄青突然道:“錢宮使,聖上待你不薄。你兒子雖冒犯了聖上,但聖上對此並不怪責,你若真是因為此事造反,我覺得大可不必。”
錢惟濟不待回答,一人已道:“狄青,你實在過於天真。難道你到了這時,還認為錢惟濟有回頭之路嗎?”
狄青聽到那聲音,一顆心沉了下去,説話那人是他的老對頭。他不想此時此刻,竟又狹路相逢。
多聞天王緩步從暗處走出來,冷漠道:“一切都到了結束的時候。”
狄青見了多聞天王,只能暗叫命苦,知道已陷入了對手的大網中。眼珠轉轉,微笑道:“憑你一個人?只怕能力不夠吧?想當初在曹府……”
“在曹府沒有宰了你,我現在還想試試。”一人淡淡道,從多聞天王身後走了出來。那人揹負單刀,赫然就是曹府逃走的持國天王。
狄青神色再變,心亂如麻。持國、多聞天王到底是不是飛龍坳那兩人?他們聯手錢惟濟襲駕,到底是何用意?錢惟濟好好的一個宮使,為何要襲駕?
狄青太多事情想不明白,他唯一明白的是,除非奇蹟出現,不然以他狄青的身手,根本不是這兩人任何一人的對手!
李順容意識到不好,嘶聲道:“錢宮使,你忘記了先帝遺訓,旁人不得進入這裏嗎?違命者……不得好死!你又是怎麼進來的?”
錢惟濟臉上微有畏懼,不等説什麼,趙禎忿忿道:“錢惟濟,你父投奔大宋,太宗好生待見;你兄錢惟演和太后家族聯姻,甚至官拜樞密使;你也是榮耀萬千。我趙家對你們不薄,你竟然想要殺朕?”
錢惟濟臉色越來越青,遽然叫道:“是呀,你趙家的確待我不薄。我父對大宋極為恭敬,可你爺爺卻扣住他不放,逼他獻出千里江山,之後毒殺了我父。我兄為你們大宋鞠躬盡瘁,官拜樞密使,可轉瞬就被革職,逐出京城!我榮耀萬千,是呀,當個宮使餓不死,但天天為你們趙家看墳守孝,真的榮耀呀。”轉瞬諷刺地笑,“你們趙家對我們錢家,真是不薄呀。”
狄青對這些事情並不知曉,趙禎卻沉默下來。
原來錢惟濟之父錢俶本是吳越的最後一個皇帝,對大宋一直執禮甚恭,但宋朝太宗之時,傳旨讓錢俶入京朝拜,藉機扣留了錢俶,錢俶不得已獻了吳越疆土。太宗表面上對錢俶優待有加,封王賜號,但隨後在錢俶六十大壽那日遣使祝賀,錢俶當夜暴斃,旁人雖是不説死因,但都猜測錢俶是被太宗所殺。錢俶之子錢惟演工於心計,熱心仕途,竟能和劉太后家族聯姻,官至樞密使,但才上任沒有多久,朝中羣臣一致覺得此人對朝廷是個極大的威脅,上書請太后罷免了錢惟演。錢惟濟是錢俶七子,在仕途沉沉浮浮,終不得志,固然是能力不行,其中當然也有趙家防前朝後人之意。
錢惟濟要反,並非無因。
錢惟濟激動萬分,放聲笑道:“因此有個機會,我當然要抓住。李順容,這玄宮的秘密,的確只有你一人知道,但這些年來,你根本對我並不提防。我對生死門後的機關早就瞭然……”
“但入玄宮岔路重重,我每次進來時,都確定無人跟蹤,你如何能來到彩雲閣?”李順容問道。她其實並不關心錢惟濟如何進來,只想着拖延時間。
錢惟濟詭異道:“你一直都在使用龍誕香。那種龍誕香本是先帝所賜,是從西域進貢過來。”
李順容不解道:“那又如何?”
錢惟濟得意道:“那香氣雖淡,但我早就訓練了靈犬。”
狄青一旁道:“因此李順容離開後,你打開機關,就用靈犬嗅玄宮中的香氣,找到了主道?”
錢惟濟嘆口氣道:“狄青,你真聰明。可惜的是,李順容一直只到這裏,再沒有多走。因此我只能帶他們在這裏等你們。我知道,這裏是不能走錯一步的。李順容,我們遍尋趙禎不見,我就知道,這世上若還有人能找到他,那一定是你了,你若找到了趙禎,肯定會把他帶到這裏。因為……”
不等他説完,李順容已嘶聲道:“住口!”她淚流滿面,傷心欲絕。
錢惟濟説得並不正確,因為是趙禎執意要到玄宮。但世上許多事情,往往就是如此陰差陽錯。
可錢惟濟為何認定李順容可以找到趙禎?狄青想到這裏,心中苦笑,又想錢惟濟如果説的是實話,那方才在朝天宮內的又是誰?
心思飛轉,狄青問道:“錢惟濟,可我還有件事不明白。你如此算計,就算殺了聖上,對你有什麼好處?你是個宮使,聖上遇刺,你不可推責。這天子的位置,怎麼也落不到你的頭上。”他問話時,眼珠飛轉,卻在想着逃命之法。
多聞天王面具上還是那亙古不變的微笑,聞言道:“狄青,你莫要拖延時間了,你問了,我們也不會説。其實這裏要死的只有趙禎,你和李順容都不用死。”
李順容悲聲道:“那我死,你放聖上走!”
多聞天王嘆口氣道:“不可以。你還有用,我怎麼捨得你死?”他嘆氣的時候,嘴角在笑,有着説不出的詭異。
趙禎見李順容已泣不成聲,突然一把抓住了李順容的手,微笑道:“朕從未想到過,還有人對朕如此關心。就算死了,又能如何?”
李順容眼淚如珠子般落下,只是道:“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在玄宮內不過數個時辰,趙禎早就體會到李順容如海深的愛護,聞言笑道:“若真是你害了朕,朕倒希望,所有的人都來害朕。”見李順容柔弱悽婉,趙禎胸中興起男兒之氣,霍然轉頭,望着錢惟濟厲喝道:“錢惟濟,此乃先帝玄宮,你如此大逆不道,真不怕天譴嗎?”
趙禎一直有些柔弱,斷然一喝,神色竟顯猙獰。
錢惟濟不由倒退一步,持國天王獰笑道:“若是怕,就不會進來了。狄青,我給你個活命的機會,殺了趙禎,我們放你走。”
趙禎一怔,緩緩向狄青望去。狄青握刀之手青筋暴起,臉色在油燈的照耀下,也顯得猶豫不定。
多聞天王見狀,淡然道:“你不必擔心,我們絕不食言。”
狄青霍然抬頭,喝道:“好!”
嗆啷聲響,狄青拔刀,一刀已向趙禎劈去。
刀光明亮,耀亮了趙禎難以置信的臉。李順容尖叫聲中,已擋在趙禎的身前。三人在玄宮雖沒有多久,李順容一直覺得狄青絕對忠心耿耿,哪裏會想到狄青也會反噬。
狄青刀到近前,突然伸手一推李順容的肩頭,低聲道:“從朝天宮走。”
李順容一個踉蹌,轉瞬明白過來。逃走的路只有一條,那就是朝天宮,朝天宮有機關,那些人未見得敢進。
生死關頭,她踉蹌後退,一把已抓住趙禎,反身就跑。狄青就地一滾,長刀橫削,斬向持國天王的雙腿。玉門已關,他必須要給李順容爭取開啓玉門的機會。可一刀斬去,持國天王竟凌空躍起,消失不見。
狄青只聽嗤的聲響,傘尖已到眼前。狄青再滾,可那傘尖如影,緊隨狄青的身軀。狄青再滾兩滾,就要跳起,多聞天王一腳無聲無息地踢來,正中他胸口。狄青悶哼聲中,單刀脱手,倒飛而出,撞在了石壁之上。
這時傳來砰砰兩聲,有兩人落在了狄青的身邊。狄青扭頭望去,心頭一沉,那兩人正是李順容和趙禎。李順容、趙禎尚未跑到玉門前,就被持國天王抓回。
多聞天王眼中閃過分詫異,望了眼持國天王道:“這小子多年來,武技無任何長進。你當初怎麼會敗在他手?”
持國天王遲疑才道:“小心他有詐。”
狄青從這兩句話中,已判斷出兩件事,多聞天王的確是飛龍坳的多聞天王,而這個持國天王,亦是在曹府的那個。
見狄青還在轉着眼珠,多聞天王嘿然道:“狄青,你已沒有選擇。莫要指望旁人了。殿前侍衞中有個王珪,武功雖不錯,但是呆的,絕不會找到這裏。”
狄青被多聞天王看穿心思,心中更冷。不想就在此時,一人冷冷道:“我真的有那麼呆嗎?”
眾人均驚,不知道誰在説話。多聞天王霍然轉身,向遠處望去。只聽到咯的一聲,一處石門大開,一人大踏步走進來,虎背熊腰,凜然彪悍。
多聞天王瞳孔急縮,已握緊了長傘。持國天王身軀暴漲,已拔出揹負單刀。錢惟濟周身顫抖,失聲道:“王珪?你怎麼到了這裏?”
進入彩雲閣的,赫然就是趙禎的殿前侍衞——王珪!
王珪手持長劍,神色凜然道:“錢惟濟!你陰謀作亂,還不束手就擒?”他身邊跟着兩個侍衞模樣的人,都是手持火把,照得石室大亮。
石室雖是大亮,但那兩人頭帶氈帽,遮住了臉龐。
狄青微喜,心道護駕的侍衞中,王珪武功最強,説不定可擋一個天王,剩餘三人對付另外的天王,並非全無生機。趙禎喜極而泣,握緊李順容的手,竟已説不出話來。
錢惟濟心中畏懼,不能回話。多聞天王淡然道:“要人束手就擒,總要有讓人不敢反抗的本事。王珪,你本不該來。”
“可是我來了。”王珪昂然道。
“你來了,就莫要想走了。”多聞天王故作惋惜道。
王珪微笑道:“我來了,肯定有人走不得。”
多聞天王微凜,他知道王珪的武功,感覺自己若出全力,十招內可以將王珪斬殺。可就是因為知道王珪不行,又見王珪如此自信,多聞天王反倒狐疑起來。
王珪突然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敢進來?”
多聞天王道:“不知道。”
王珪一字字道:“因為我已知道你們的底細,有勝過你們的把握。”
一旁的持國天王怒笑道:“王珪,你果真知道我們的底細?”
多聞天王目光閃動,冷漠道:“那不妨説來聽聽。”他口氣中滿是輕蔑,他根本不信王珪所言。
王珪哈哈大笑,突然吟道:“‘西北元昊帝釋天,五軍八部望烽煙。夜叉三羅摩乾部,不及九王天外仙。’這歌謠,你們兩個當然聽過。”
王珪説的四句,琅琅上口,狄青完全不明白什麼意思。但持國天王臉色已變,多聞天王一凜,舒了口氣,“你還知道什麼?”
王珪沉聲道:“我還知道,你們本是這歌謠中的人。”
多聞天王眼中厲芒閃動,喃喃道:“看來,我們真的輕視你了。”
持國天王怒道:“你別聽他虛言恫嚇,他知道個屁!”
王珪道:“我知道方才那歌謠,本是説西平王元昊和他手下的勢力。這些年來,元昊不甘臣服大宋,已建五軍,創八部,八部中奇人異士不少。八部中以天、龍兩部為尊。元昊以帝釋天自稱,獨尊天部。龍部九王,統御其餘六部。其餘六部眾,阿修羅、迦樓羅、緊那羅就是歌謠中的三羅。其餘三部,就是夜叉、乾達婆、和摩呼羅迦部!六部雖奇,但只有卓絕功績者,才能入選九王,是以才有‘夜叉三羅摩乾部,不及九王天外仙’一説。”
多聞天王緩緩道:“然後呢?”
王珪森然道:“我還知道,你們兩個本是八部中人。當年多聞天王奉了帝釋天之命,和八部別的人手潛到了中原,改頭換面,喬裝成彌勒佛手下的四大天王,伺機蠱惑人心,禍亂中原,這才引發了飛龍坳的慘案。”
多聞天王皺眉道:“你還知道什麼?”
王珪盯着多聞天王道:“我還知道,你本是夜叉部的人手。夜叉部是元昊八部眾中精於刺殺的一部,又分三種,是為天夜叉、地夜叉和虛空夜叉。你手中的長傘不是傘,而是一對巧妙的翅膀所變,這翅膀叫做雪蠶翼,本是崑崙山雪蠶吐絲所化,你憑藉這翅膀,有時候甚至能在空中飛翔。你有雪蠶翼,不用問,當然就是天夜叉中第一高手——夜月飛天!”
多聞天王手上青筋已起,喃喃道:“你真的很聰明。”他手一抹,露出張清癯孤高的臉來,“你猜對了,我就是夜月飛天!”
那張臉上沒有微笑,滿是戰意。夜月飛天被揭穿身份,殺氣已盛,誰都看得出來,他已當王珪是大敵。王珪娓娓道來,輕易揭穿了很多隱情,已讓夜月飛天不能不重視。狄青大為驚奇,不解王珪為何突然變得這麼聰明。
持國天王嘆口氣道:“那我是誰呢?”
王珪微頓,隨即道:“你們這次帶來的人手顯然不多,這才夥同錢惟濟燒了孝義宮,暗算了我派去救火的侍衞,逼我們逃竄,企圖各個擊破。襲駕的呂當陽不用問,必是天夜叉部的殺手所扮。真的呂當陽,已被斬殺在救駕途中。”
夜月飛天並不回答,但神情已是默認。
王珪精神一振,望着持國天王道:“但真正逼我們離去的人,是一個善用樂聲驅獸的人。在元昊所創八部中,乾達婆部和緊那羅部的人都精通樂理,但聽説乾達婆部均是妙女,個個能歌善舞,你當然不是女人,因此你可能就是緊那羅部的高手——拓跋行樂!”
持國天王哂然道:“可你莫忘了,八部中真正擅長驅獸的是摩呼羅迦部。”
王珪搖頭道:“摩呼羅迦部的確精通驅獸,摩呼羅迦的部主珈天蟒也是少見的馴獸高手,不過,他已死在飛龍坳!”狄青一震,回憶當初飛龍坳一戰,不由恍若隔世。
王珪斷定道:“珈天蟒本喬裝成廣目天王,但被郭遵郭大人擊殺。人死不能復生,你絕不是珈天蟒。”
持國天王一震,盯着王珪,目光狠惡。
王珪全不在意,又道:“當年飛龍坳一戰,郭遵、葉知秋、狄青擊殺的三人,就是摩呼羅迦、緊那羅、和迦樓羅部三部主。這三人本是呼風喚雨之輩,不想盡數折損在飛龍坳,元昊大驚,又因為葉知秋追得急,這才暫緩滲透中原的計謀。但時隔多年,元昊已重整人手,派你們前來混淆視聽。緊那羅部的人本來就是精通樂理,只要再知曉獸性的話,驅獸也不見得不可。你若是拓跋行樂的話,那你的兵刃本應是長棍,但你們故弄玄虛,宣稱四大天王復生,因此才改換用刀。事情有利有弊,你沒有用熟悉的兵刃,武技不能完全發揮,不然早可以殺了我。”
持國天王垂頭望刀,五指如鐵,良久才道:“不錯,我就是拓跋行樂。當年在飛龍坳被葉知秋所殺的持國天王,就是我大哥,也就是緊那羅部的部主——拓跋行禮。”
王珪冷笑道:“因此你這些年學了馴獸之法,就想為你大哥報仇了?”
拓跋行樂一字字道:“不錯。”他説的斬釘截鐵,眼中滿是恨意,就算王珪見了,都不由心中一寒。
拓跋行樂突然舒了口氣,望向王珪道:“王珪,我雖和葉知秋有仇,但你我本沒有仇恨。你這般聰明,若是投奔帝釋天,大有可為。帝釋天好武,不像大宋昏君,只知道崇文抑武,那些文弱書生何用?卻始終騎在你們的頭上!難道説征戰天下,一統江山,要靠那些文人的詩詞歌賦?江山大業、終需英雄馬蹄踏出!你武技再高能如何?還不是為昏君所嫉,不得善終。大宋自趙匡胤杯酒釋兵權後,習武之人,已再無出頭之日!你若投靠帝釋天,你我聯手,豈不更好?”
他突然勸説王珪投奔元昊,眾人均是詫異,可又忍不住想到,拓跋行樂不過是元昊手下的一部主,竟也有如此心機,那元昊此人,不知又是何等人物?
趙禎忙道:“一派胡言!朕當革除陋習,重用武將。王珪,你莫聽他們的蠱惑。只要迴轉京城,我就會升你的官兒。”
王珪嘿然一笑,“大宋再不好,也是我王珪的故土,王某得聖上器重,當憑藉一身武技保家衞國,安定天下。你我道不同,不相為謀。你可是見陰謀敗露,這才言語誘騙嗎?”
拓跋行樂霍然抬頭,目光如電,凝聲道:“鹿死誰手,猶未可知!你真以為知道的多,就能穩操勝券?王珪,勝敗還是要用動手,不是憑一張嘴的。”
王珪緩緩道:“你等裝神弄鬼,終究難成大器。”
夜月飛天哂然道:“我等圖謀的大業,又豈是你這豎子所能明瞭?”
王珪哈哈一笑道:“你等所謂的大業,不過是攪亂中原,蠱惑人心,趁大宋內亂之際,讓元昊順勢東進。你們怕大宋天子親政,勵精圖治,一改大宋頹勢,對你等入侵中原不利,這才收買錢惟濟行刺天子。太后老邁,在你們心中不足為懼了。”
狄青皺起眉頭,暗想如果拓跋行樂真是元昊派來的,為何會在曹府中,看似和夏隨一夥兒?這其中,肯定有個關鍵所在!
夜月飛天點點頭道:“你説的有幾分道理。”
王珪目光閃動,反問道:“只有幾分道理?這麼説,還有其餘的原因了?”
夜月飛天冷漠道:“你猜出來的,我不必否認。可你猜不出來的事情,我也不會對你多説。”
王珪皺了下眉頭,喝道:“你所謂的原因,不過還是故弄玄虛。當年飛龍坳一戰,你等已鎩羽而歸,這次前來,也不過是重蹈覆轍。你們兩個若是束手就擒的話,我還可饒你們不殺。”
此言一出,彩雲閣已靜了下來。良久,夜月飛天周身繃緊,隨即笑道:“就憑你嗎?”他才一微笑,就已退後,話未説完,長傘陡然穿出,直刺趙禎!
這一招實在出乎意料。誰都以為他全力要攻王珪,不想他還是要殺趙禎。狄青一驚,一把抱住趙禎,滾向一旁。王珪變色,飛身撲來救駕。不想夜月飛天一刺竟是虛招,不等刺實,霍然倒轉身形,身輕如燕,已撲向了王珪。
拓跋行樂幾乎同時發動,一刀砍的也是王珪!夜月飛天和拓跋行樂合作多年,默契難言。王珪最強,就先除王珪。只要王珪一死,餘眾微不足道。
他們低看了王珪,從未想到王珪如此深不可測,一來到玄宮,就把他們所有的計劃揭開了七七八八。所以夜月飛天一出手就已用盡了全力,拓跋行樂一出手就是絕招,二人務求三招之內聯手毀了王珪!
拓跋行樂一刀砍下,刀光未及王珪之時,突然化作了繁星點點,滿室寒光。刀光如練,怎會變成點點寒光?誰都想不明白。王珪身臨其境,已見那單刀陡碎,變成無數鐵片向他打來。
原來拓跋行樂的刀打造巧妙,機關重重,竟然可分可合!這一招實在出乎王珪的意料,讓他猝不及防!
夜月飛天的傘卻是不變,已如閃電般刺到王珪的喉間。夜月飛天以傘做槍,一傘刺出,快不可言,竟然後發先至,搶在漫天的寒光射來前刺出。
狄青已變色,他現在才知道夜月飛天和拓跋行樂的聯手有多犀利、多可怕!他知道這一招若是襲向自己,自己必死無疑。
王珪也是臉色鉅變,已如死人,他只來得及向後退了一步。可一步遠遠不夠,就算他退到天邊,那星光電閃也要跟他到天邊。不死不休!
星光暴漲,星光陡滅!
星光陡滅,只因為那漫天的碎片突然消失不見。一人伸手拋了火把,隨手脱下外衣,只是一裹,就將那殺人的碎片盡數包在衣內。
狄青已看直了眼睛,拓跋行樂臉色鉅變。二人只見到王珪退後一步,身側那個侍衞卻是上前一步。
那人上前一步,迎着鋪天的殺氣,脱下外衣,將殺氣化解於無形,他包住那些碎片極其隨便,就像隨手拍死個臭蟲,輕鬆之極。然後他手腕一震,切在那傘尖之上。長傘一顫,已斜刺出去,擦那人身邊而過,那人眼眨都不眨。
那人破解了攻勢,這才伸手接住火把,火焰跳動了兩下,未熄!夜月飛天和拓跋行樂如此犀利的合擊,竟被那人這麼隨手破解,這人是誰?
夜月飛天的一顆心沉了下去,他本還有殺招未出,可見那人出手舉重若輕,驀地想起一人,顧不得再攻,一個跟頭倒翻了出去,輕盈的有如翩翩花蝶。
拓跋行樂心中一緊,竟被那人氣勢所迫,腳步連錯,雙手一招,只聽到咯咯咔咔聲音如爆豆連響,轉瞬之間他手上已駁接出一條長棍。
狄青只見到拓跋行樂身軀一顫,身邊暗影重重,那暗影化作一道黑氣到了拓跋行樂之手,轉瞬變幻出條長棍,不由詫異世上竟還有這種本事。
棍頭一顫,嗡嗡作響,拓跋行樂手中長棍虛點,神色緊張,可卻終於沒有發出招去。他已沒有了把握。
夜月飛天才一落地,眼中已露出惶惑之意,嗄聲道:“郭遵?”拓跋行樂一震,不由後退了一步。似乎郭遵這個名字,就有着無窮的魔力,讓他不能不退。
趙禎驚喜得落淚道:“郭指揮?”
狄青叫道:“郭大哥,是你?”
那人微微一笑,摘下了氈帽,挺直了身軀。他來到石室後,一直垂頭順目,看起來平凡無奇,但挺起了胸膛,去除氈帽,卻是睥睨八方,威勢盡顯。那人正是郭遵!
郭遵一出手,就已逼退了元昊手下兩大將的合擊,舉重若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