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如風,去似潮!
就在阮行感覺到手腕子一陣發麻時,那隻亮着火焰的火摺子已到了對方手上,對方身子在自己發現注視時已退出了丈許以外。
面前人影再閃,甘十九妹自空而降。
甘十九妹的來,那人的退,阮行的出手,三者之間看起來幾乎是同一個勢子,只有身負奇技的傑出高手,才能在這個看似同時的節奏裏,分出快慢前後,其間距離當得上間不容髮!
現在,當他們彼此站定之後,發覺到自己的“秋毫無損”時,卻有了“咫尺天涯”的陌生感覺!
來人三十不到的年歲,黃衣黃巾,瘦高的身材。他手裏高高地舉着原先還在阮行手裏的“火摺子”,火光照耀着他瘦削清癯的一張臉,只是這張臉顯然已充滿了忿怒,有些扭曲了。
阮行自從出道以來,還沒這麼丟過人,尤其是當着甘十九妹的面,更覺得臉上掛不住!
怒吼一聲,他遂即向黃衣人撲過去。
甘十九妹出聲喝止,已是不及。
説時遲,那時快!就在阮行身子方一縱起的同時,黃衣人倏地手勢一翻,火摺子改拿到了另外的一隻手上,休看這小小一點移換,對於來攻的阮行看來,卻有極大的轉變!阮行只覺得眼前一陣發花,瞬息間面前持火的黃衣人變成了兩個人。
一剎間,兩個人又變成了四個。
四個同樣的黃衣人,每人手上拿着一把火,挺立在他面前!這種玄妙的陣勢變幻,卻非阮行所能窺其堂奧。
由於這種巧妙的轉變,使得阮行簡直無所適從,一時間連出手的對象都模糊了!驚惶中,只覺身後勁風襲項,已為甘十九妹一把抓住了後領。隨着甘十九妹一個後拉的勢子,輕叱道:“回來。”
甘十九妹這一手,對於驚慌中的阮行來説,誠然是救命之招了!
起來得快,落下得更快。
阮行落下的身子,在地上打了個骨碌,方一站起,只覺得身側附近,前後左右,全是對方黃衣人高持火炬的身影,一陣天旋地轉,迫使得他又坐了下來。
驚懼中,只覺得一隻手掌,拍向他左面肩頭,道:“蠢才!你少安毋躁!”
阮行方自聽出是甘十九妹的聲音,心中一放,卻已不由自主地坐了下來。等到他坐定之後,再開目四看,情形顯然已恢復了原有的形狀,甘十九妹緊緊站在身旁,黃衣人仍然站在原來地方,手上仍然拿着那把火。阮行這才忽然想起來,敢情對方所設置的陣法微妙至此,一時心膽俱寒!此時,他才明白過來,對方那個黃衣人何以一上來,就奪取自己手上的火,原來這把火正如甘十九妹所説是足以破壞對方陣勢的關鍵,如今這把火到了對方手上,即形同“太阿倒持”,情勢卻又不同了。所令他安心的是,甘十九妹已經穩住了陣腳。
黃衣人手中的那把火,一連變換了好幾個姿態,甘十九妹仍然挺立如昔。
“姓晏的,你少來這一套鬼吹燈吧!”甘十九妹秀麗的那雙眸子,狠狠地盯視着他:
“就憑這點鬼伎倆又豈能嚇得了我?我看你還是算了吧!”
黃衣人顯然也發覺到甘十九妹的明智與不易受欺,當時遂即不再移動手上的火種。
“你就是人稱甘十九妹的那個姑娘?”
“不錯,我就是!”
“可有真實的名姓?”
“甘明珠!”
“甘明珠!”黃衣人冷冷地笑着:“你好大的膽子,可知道我是誰嗎?”
甘十九妹打量着他,點頭道:“你大概就是那個插手管閒事姓晏的吧?”
黃衣人一連向前走了幾步。
火光之下,他臉色沉得可怕:“甘明珠,你可看見了我係在門口的‘黃麻令’?”
甘十九妹點了一下頭:“看見了。”
黃衣人道:“你可知這件物件所代表的威信?”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我當然知道,請問足下大名怎麼稱呼?”
黃衣人忿忿地道:“這麼説,你是明知故犯了!甘明珠,我們晏家的威信,是不容許任何人破壞的,你也不例外,我且問你,你把米老上人怎麼樣了?”
甘十九妹道:“我已經完成了這一趟的任務,米老前輩已經死了!”
黃衣人面色一陣大變,長眉一挑,怒形於色道:“什麼,你把他殺了?”
甘十九妹冷冷道:“我只是完成了家師所交付給我的任務。晏少俠,我久仰你們晏家的盛名,也很瞭解家師與令尊之間的互不侵犯,所以,我奉勸你不要插手管這件閒事,足下功力不弱,這件事你最好權衡一下得失輕重,三思後行!”
黃衣人“哼”了一聲,道:“這麼説,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
“你是晏春雷,”甘十九妹冷冷説道:“晏老爺子的愛子,我聽説過你,正因為這樣,我才不願意你插手在這件事情裏,晏少俠,你去吧!”
晏春雷愣了一下,長眉猝揚,一聲朗笑道:“甘姑娘,你説得好輕鬆!”
甘十九妹道:“怎麼?”
晏春雷笑聲一頓,打量着她道:“姑娘你毀令在先,破陣殺人於後,此時此刻,輕言一句,就想把我姓晏的打發離開,未免也太輕鬆了!”
“那麼晏兄你的意思又要怎麼樣?”
甘十九妹臉上依然帶着笑靨,顯然並沒有十分把面前的這個晏春雷看在眼裏。晏春雷當然深深瞭解到面前這個少女的不可輕視,只是他自視極高,眼前情形不戰而遲,對他來説無疑是奇恥大辱!
“我要把你留下來。”他冷笑道:“要令師水紅芍親自到我晏家堡當面作個交待。”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道:“足下如果真有這個本事,我倒樂得從命,只怕你説得到做不到!”
晏春雷“呼”一下把手裏的火摺子摔在了地上,用腳把火踏熄。
眼前頓時一片發黑。可是儘管這樣,卻並不能阻止住彼此的視線。黑暗裏四隻發光的瞳子狠狠地對看着。
晏春雷冷笑道:“甘明珠,我風聞你一路南來,威風八面,今天你碰在了我晏春雷的手裏,我要叫你嘗一嘗我晏家的風雷劍法。”
甘十九妹道:“我候教了!”
晏春雷腳下,快速地向側面一連移了六七步!
甘十九妹卻向相反的方向一連也跨了三四步。
晏春雷站定腳步的同時,甘十九妹也停了下來。
這當口,阮行卻識趣地趕忙站起來,張惶向一旁退開,不過,他有了前此的教訓,深悉對方陣勢厲害,身方縱落,遂即趕忙又坐了下來。這麼一來,果然落得暫時相安,只是對於他們雙方的搏鬥,卻是難以插手。
晏春雷,甘十九妹,顯然屬於劍道中的高手,似乎他們雙方,都已瞭解到出劍的地位重要,尤其是第一劍。一個懂得上乘劍術的人,絕不輕易拔劍,更不會輕易地揮出第一劍。儘管是黑夜裏,他們雙方也顯得異常的敏鋭,彼此緊緊地迫盯着對方,哪怕是對方一點小小的異動,也不會放過。
晏春雷終於搶上了一個小小的土丘,藉着斜上的坡地,他穩住了自己的身子。
這時候,甘十九妹卻也在兩棵修竹之間站好。
他們雙方似乎都已經選擇好了自己有利的地位。
甘十九妹的一隻纖纖玉手,不知何時已經握在了胸前的那口短劍上。
晏春雷卻摸向腰間。
夜風颼颼地吹着,地面上乾枯的竹葉,像是無數的蝴蝶,在空中飛舞着,當空是一彎寒月。
晏春雷已經回覆了沉着,他的手緩緩探向腰間,摸着了別在腰間的劍把子。
值此同時,他也感覺到了對方甘十九妹那邊所傳過來的森森劍氣!
晏春雷心中這一剎充滿了震驚!
他沒有想到對方劍術造詣如此之深,他也有一片欣慰,因為他迫切地尋求着這類的勁敵,已經很久了。
一個孤芳自賞的劍士,是很可悲的!
靜寂的時光,消逝在彼此深邃的目光注視裏,消逝在空中飛舞的竹葉裏。
兩個人只是彼此注視着,久久不曾出劍。
晏春雷忽然冷笑一聲説道:“甘姑娘,我們晏家的風雷劍全套只有三招!你只怕難以躲過。”
甘十九妹目光直直地注視着他,冷漠地道:“那要等着事實來證明了。”
她冷漠地笑着,又道:“承情預示先招,既然這樣,我也不妨告訴你,我只為你準備了一招。”
“一招?”晏春雷冷笑着,臉上現出了怒容。
“不錯!”甘十九妹蕪爾地笑着:“你也用不着生氣,我可以告訴你,這一次行走江湖,我還不曾出過劍的,你知道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
晏春雷幾乎忍不住拔劍而出,他一向目高於頂,想不到今天遇見的這個姑娘比自己更自負、更狂!
甘十九妹笑了笑道:“那是因為我還沒有遇見一個值得我拔劍的人!如果今夜我被迫拔劍,你將是第一個人,我希望能有這個拔劍的機會。”
晏春雷一剎時睜大了眸子。轉瞬間,那睜大了的眸子,卻又收成了一線。
“好吧!”他冷冷地笑道:“甘姑娘,我們手底下見分明吧,萬一兵刃無眼傷了你,卻要請包涵一二!”
甘十九妹道:“彼此彼此!”
晏春雷緊緊閉上了嘴,不再多説,他發覺即使在鬥口方面,也難以取佔上風。
形勢的演變,已到了無可化解地步。
一蓬劍光由晏春雷手掌間現出來,搖顫的光華,顯示出他手上所持的,是一口蛇形軟劍,二尺七八寸的長短,僅僅有二指寬細。劍身上交織着青白刺目的一蓬寒光,説明了劍質本身的名貴。能夠持有這口劍的主人,當然絕非是泛泛者流!
甘十九妹仍然不曾拔劍出鞘,她的目神,全神貫注着的不是對方那口劍,而是對方的雙肩。
“劍隨肩”,這種高妙的劍術理論,也只有身賦有那種高妙身手的人才能省得。現在,甘十九妹也體會出對方劍上的寒氣。
由於雙方的門派、體質,以及浸淫的手法不同,因此透過劍身的那種特有氣質也就大相徑庭。晏春雷大概是屬於“乾罡”一路,甘十九妹卻是“極陰”之質。環繞在二人身側的枯葉,像是忽然遭遇到了某種力道,悉索有聲地向外排斥開來。漸漸地這些枯吠、圍繞着二人身側團團移轉,越轉越快,越轉越急,萬千竹葉離地飛舞疾轉,就像是遭遇到了龍捲風的風柱。
晏春雷似乎已施展出他們晏家不傳之秘的內功:“二心橋”。
巨大的力道向外繼續排斥着。
甘十九妹臉色益冷,她長髮飛甩,衣襟起舞,顯示出對方的內力,已經嚴重地威脅到她了。然而,深知水氏內功“五指燈”的人,如晏春雷者,就絕對不會上來太過於樂觀。
甘十九妹的身子,好像緩緩地蹲下了一些。她飛舞的衣襟與長髮,最先恢復了平靜,漸漸地,環繞在她身邊的那些枯樹葉,似乎也轉動得沒有那般快了,越來越慢……最後忽然趨於靜止!
即使不懂武功的門外漢、也能看出來雙方的敵對行動已經明顯地展開了。在他們不曾交劍之前,已經先搏鬥了一場凌厲的內功:“五指燈”對“二心橋”!
強大的力道仍在繼續對峙着。
晏春雷忽然向前跨出一步!甘十九妹的身子緩緩地站了起來。兩個人身子都在簌簌戰抖着!
彼此又相峙了一些時候,四周一片靜寂,只有風吹過樹葉子那種唰唰的響聲。
晏春雷在長時間運施內力之下,眉心已沁出了汗珠,甘十九妹似乎仍能保持着原有的平靜,但是隻有她自己心裏明白,因為她絕不輕鬆!雙方似乎都明白制勝敵人的要訣,端在忍耐到最後的一刻,在敵人已經無法支持住的時候,你仍能堅持挺住,你就贏了。
晏春雷一上來就採取“攻”的地位,是以他此刻也就越加顯得不輕鬆!他以無比的內氣功力,試探着逼近對方,在對方的身側四周,尋找着空隙,以便伺機出劍。然而,他的這番苦心,顯然是白費了,因為在一番試探之後,所得的結果卻是無隙可入,對方那個姑娘身側四周,顯然包裹着一層渾圓的潛力,這層潛力使得她身側四周無懈可擊!
晏春雷顯然已不能再等候下去了。
他不止一次地用左手食指,把那口蛇形軟劍的劍尖扳過來,使之成為一圈劍環。透過了冷森森、銀燦燦的那圈劍光,他打量着她,瘦長的身軀忽然轉側了過來。
一隻夜鳥,恰於這時振翅沖霄直起。
晏春雷把握着此一刻,遂即展開了他凌厲的攻勢,蛇形劍戛然彈起,無比的劍氣,像是萬道銀針,陡然間向着甘十九妹身側襲過去。
人身、劍勢,幾乎化合成一個勢子,正是上乘劍術中所謂的“身劍合一”!
這一劍似“醉倒斜陽”,又像是“天女散花”!
蛇形劍在他強勁的手力裏,變成了一圈輪光,猝然間,向着甘十九妹身側外圍劈砍了下來。強大的勁風,同時也隨着晏春雷進攻的身勢,有如“浪打礁岩”般地直向着甘十九妹身子猛襲上來。
劍勢、掌勢、力勢,三者合而為一,這就是晏家極負盛名的“風雷三劍”裏的第一招起式:“雷霆萬鈞!”
自從晏春雷懂事以來,還不曾見過任何一個人能夠接架住這一劍招的。“黃麻客”晏鵬舉也曾自豪地推許他這“風雷三劍”為天下第一劍招!晏春雷本人對這一招劍招也寄滿了希望,他根本就沒有考慮到這一招會落空。
然而,這一招他竟然落空了。
甘十九妹的身子變成了一盞弓,整個身子凹進去,迎着晏春雷揮砍下來的劍勢,成為一個弧度!在這個弧度裏,晏春雷的劍由上到下,緊緊擦着她的衣邊落了下來,當真是險到了極點,其間距離,看上去間不容髮!甘十九妹雖然閃開了他的這一劍,只是看上去絕險,她足下飛點着,整個嬌軀作弧度地向上騰起來。
晏春雷怒嘯了一聲,緊接着,展開了第二劍。
第二招是“風滿樓”!
狂舞着的劍勢裏,他這口蛇形軟劍化為一片劍氣,一片劍海,忽地呼嘯一聲,旋轉起奇光刺目的一個大漩渦。甘十九妹顯然在他這劍光所形成的漩渦之內,無論如何也勢難逃出!
眼看着甘十九妹窈窕的身子,即將在這層層的劍氣裏化為肉泥!
就在這一剎那,她拔出了佩在前胸的那口短劍!
一蓬碧光裏,爆出了劍尖上炸開的一朵劍花!
晏春雷那麼凌厲的劍勢,竟然難以周全!
甘十九妹短劍上所運施的那種“透點”功力,看似無堅不摧!蛇形劍所幻化的一層劍幕,頓時被短劍攻破了一處破口。看上去,那破口不過有面盆般大小。對於甘十九妹來説,這個面積,已經太大了。她發出了一聲清叱,整個軀體化成一條蛇般的彎曲伶俐,只是一竄,遂即由那個破開的劍幕空隙裏穿身而出。
晏春雷怒發如狂,再次地怪嘯一聲!
“風雷三劍”最後的一招“大地沉眠”遂即展開來。
出乎意外地他這一劍居然光華盡失,蛇形劍上再也沒有那般刺眼的光華,更不見凌厲的劍氣與嘯聲,一劍遞出,卻似重有萬鈞!
晏春雷身形更不遲疑,隨着遞出的劍勢,整個身子騰空躍起!
甘十九妹倏地臉色一變,向右邊踉蹌着退出一步,也就在這一剎,短劍已經遞出去。看上去她這口短劍絕沒有對方蛇形長劍上那等凌人的威勢,只是不可否認的,在這個平凡的勢子裏,卻藴藏着妙絕天下的詭異劍招!
晏春雷幾乎為之驚呆了!
因為他明明看見對方拔劍出鞘,而這一剎卻不曾看見對方的劍蹤。
她所遞出來的只是一隻手!那隻欺霜賽雪的玉手!
晏春雷鳳雷三劍已經展出,加以招式已經用老了,再也沒有運施新招的餘地,他只得平吸真氣,猝出左掌向對方皓腕上封出去。
他顯然犯了大錯!
就在他這隻手已經封出去,眼看已經與對方那隻玉腕接觸的一剎那,陡然間劍光一閃,一口短劍由對方腕下翻了出來。
劍光一吐即收。
甘十九妹翩如彩蝶的身子,已經由晏春雷頭頂上掠了過去,出劍、收劍,看來是一個式子!等到她站定回身,那口短劍已經回插入胸前的劍鞘之中。她只出了一劍,然而這一劍卻已完成了她對敵的使命!
晏春雷那隻遞出的左手,齊着關節處,已被削成兩段,非僅如此,透過對方短劍上所閃射出的劍炁,已經嚴重傷害了他的內臟!他身子先是呆了一下,遂即頹然坐下,蛇形劍顫抖如蛇!“嗆啷”一聲墜落在地!晏春雷右手拇食二指作“雞啄”狀,一連在那根斷臂的“天井”“五里”“清冷淵”三處穴道上各點一指,止往了奔流如泉的流血。這一剎,那身軀抖動得那麼厲害!只見他目光裏,卻並沒有絲毫的忿怒顏色,只是無窮驚愕與好奇地打量着對方。
“姑娘……好……劍招……”
他緊緊地咬着牙,雖説是夜色深晦,難以看清他臉上那種痛苦的表情,可是隻須聽一聽他發出的聲音,就能聯想到那種痛楚有多麼深刻!
“我只想知道一下……”他的兩片牙關正在剋剋地作響:“姑娘,你可以告訴我……你這一式劍法的名字嗎?”
甘十九妹呆呆地站在原來的地方,她的臉顯得異常的冷:“當然可以……”
説到這裏,她似冷笑,又似嘆息地凝看着他。
“晏春雷,你應該知道,我原無意對你下此毒手,是你……你的心太狠了……”
“是我……是我……”晏春雷潸然下淚道:“我不怪你,是我的心太狠了……你的這一劍是……”
甘十九妹頓了一下:“南方有一種小鳥名叫‘星鳥’,你可聽説過?”
“星……鳥?”晏春雷緩緩搖着頭,有些莫名其妙。
“這種鳥慣棲人袖。”
“噢!”晏春雷才似恍然而有所悟!
甘十九妹苦笑了一下:“擅狩獵的人,常常把這種星鳥藏在袖子裏,一旦遇見了足以制命的虎豹時,才忽然放出,星鳥快出如電,能取獸眼於百步以外,一發即收,防不勝防!”
晏春雷張大了眼睛!
甘十九妹緩緩接下去説道:“我這一式劍招,正是取自星鳥出袖時的那一種凌空翻躍之式!”
“我……”晏春雷身子在微微戰抖。
甘十九妹平視着他説道:“所以這一式劍招取名為‘劍星寒’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用以對敵的,卻想不到……”
説到這裏,她頓了一下,臉上現出了一種無可奈何的遺憾表情!
“劍——星——寒?”晏春雷頻頻點頭道:“我明白了……你可以走了……”
甘十丸妹冷鋭的月光在附近林子裏轉了一轉,冷冷笑道:“如果我猜得不錯,應該還有一個人在這裏,他為什麼不現身出來?”
“出來送死?”晏春雷笑得那麼淒涼:“他不會這麼傻的。”
甘十九妹冷笑道:“你以為他不出來,我就找不着他嗎?”
説到這裏,她卻又嘆息了一聲:“我們遲早總會要見面的,倒無須急在一時。”
目光一轉,視向一旁的阮行道:“我們走吧!”
阮行似乎已被方才那一場驚心動魄的戰鬥嚇呆了,聆聽之下慌不迭由地上站起來。
甘十九妹道:“頭前帶路。”
她伸手指示阮行一個明顯的方向,後者遂即張惶地向前帶路就走,甘十九妹亦步亦趨地在後面跟進!二人一前一後,很快地步入叢林。阮行拂着面前的樹枝一面前進,卻聽不見身後甘十九妹的腳步聲,回過頭來,不禁吃了一驚!只見甘十九妹正將身子倚在一株樹幹上。
“姑娘你怎麼了?”
月光下,甘十九妹的臉色雪樣的白!阮行嚇了一跳,忙向她身邊走過來。卻見甘十九妹正自舉手相招。
阮行來到她面前,吃驚地道:“姑娘你怎麼了?”
“小聲!”甘十九妹微微喘着:“把你的竹竿遞過來。”
阮行遲疑了一下,才遞上了手裏的竹杖。
甘十九妹一把抓住,似乎藉此才平衡住她歪斜的身子。
阮行打了一個冷戰道:“姑娘,你莫非受傷了?”
甘十九妹冷冷笑道:“不錯!不過,不要緊,我們這就走吧!”
阮行怔了一下,道:“傷在哪裏?姑娘,卑職揹着你吧。”
甘十九妹微微一哂,小聲道:“你好糊塗,莫非你忘了還有那個姓依的不曾露面!”
“噢!”阮行四下打量了一眼。
甘十九妹道:“這個人很可能就在附近窺伺着我們,如果一旦發現我負了傷,哼!後果將是如何,你應知道。”
阮行登時一愕!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道:“所以要表現自然,只要你我沉着應付,諒他也不敢輕於犯險,走吧!”
阮行答應一聲,遂即回身前進。
甘十九妹緊緊抓住他竹杖一端,賴以支持挺立的身勢,林子裏枝葉岔生,他們這般走法,任何人也不會覺出有異。
就這樣兩個人踐踏着地上的枯葉,一徑向林外步出。
***
尹劍平追蹤着前行的兩個人,一直步出林外,目送着甘十九妹登上了小轎一徑離開之後,他悵嘆着回過身來。他的手一直都緊緊握在那口玉龍劍劍柄上。
當他追逐着甘十九妹身影暗中前進時,曾不止一次,他藴含着拔劍的衝動,然而一想到甘十九妹的厲害和此舉的絕無勝算時,他不禁又氣餒了。並非是吝嗇自己這條命!而是這種近於“送死”的行動太愚蠢,大沒有價值了!就這樣,他硬生生地嚥下了這口氣!目送着對方那乘小轎步下嶺陌之後,尹劍平情不自禁地淌出了眼淚!他再一次嘗吞着仇恨的滋味,卻又僥倖地躲開了一場殺難,內心之感受,寸心自知。
一片月光,清晰地照在晏春雷的臉上。他的臉顯然因為失血過多,一片慘白,坐着的身子如非是身後那堆土丘的支持,也早已倒下去了,大片血漬裏,他抱持着那隻折斷了的胳膊。
尹劍平一直走到他身前,全身激烈地戰抖着。目睹着拜兄的這番遭遇,他心如刀割,眼淚奪眶而出,一粒粒灑落塵埃。這一剎,他真恨不能橫劍自刎在拜兄面前,他為自己的生存感到羞恥,同時對於這種苟存的意義,感到了一種混淆、模糊!
“兄弟,坐下來……我暫時還死不了!”
晏春雷仰起頭看着他,臉上帶着一種陰森的淒涼!尹劍平聽從他的話,默默無言地坐了下來。他深知一切,是以才不敢貿然地去搬動晏春雷的受傷的軀體。晏春雷發出了沉長的一聲嘆息!
“我錯了……”他有氣無力他説道:“我後悔沒有聽從你的勸告……不該小瞧了甘十九妹,我所以落得這般下場,全系自取,怪不得旁人……”
他仰起臉,那張蒼白的臉上已滿着淚痕!
“晏拜兄,我希望我的求生……是對的……”尹劍平木訥地道:“我……簡直沒有辦法能勝過她。”
晏春雷點頭道:“你這麼做是對的……”他喘息着,打量着這位新結拜的兄弟:“我對你只有欽佩,而沒絲毫的責怪……你的心,我完全知道,一個人能吞下多大的容忍,才能有多大的造就……徒逞一時意氣之勇是作不了大事的……就像我……我就是最顯明的一面鏡子!”
“晏兄這麼説,對自己太不公平了!”
尹劍平極為敬重地看着他:“你的義行,我終生難忘,你是一個了不起的人。”
“但是我失敗了……我已經完了……”
晏春雷緊緊地咬着牙,像是在忍受着一種侵體的酷寒,身上不止一次地打着冷戰!
“你説得不錯,”他注視着尹劍平道:“她是一個傑出的少女,武功之高,確非我所能及,只是我卻想不透,她是怎麼逃過我最後的那一式劍招的?我懷疑她是否受傷了?”
尹劍平一怔道:“拜兄是説哪一招?”
“大地沉眠!”晏春雷有氣無力他説道:“她居然能躲過我這一招,簡直是不可思議……我死也想不明白!”
尹劍平道:“拜兄莫非懷疑,她已經受傷了?”
“我確實這麼想……可是事實上她卻又沒……有……”
“且慢!”尹劍平説着伸手掏出了千里火,“呼”一聲亮着了。
火光照處,依稀可見四周圍的景象。他單手持火,小心地在四下裏看着,忽然他發現了什麼,走前幾步,來到了一方巨石前,俯下身子。火光照處,清楚地看見了一片血漬。
晏春雷坐在原處,道:“你發現了……什麼?”
尹劍平回身道:“拜兄剛才與甘十九妹交手時,可曾來過這裏?”
晏春雷搖頭道:“沒有……我不曾離開這塊坡地……怎麼,你發現了什麼?”
尹劍平呆了一下,冷冷地道:“這麼説拜兄你沒有料錯,她果然受傷了,這些血,就是她留下來的。”
晏春雷身子震了一下,作勢要站起來,才站了一半,又坐了下來。尹劍平忙過去攙扶着他,晏春雷移步走過來,尹劍平舉火照着那一片血漬,讓他清楚過目。
晏春雷細看了一下,點點頭,嘆道:“不錯,她是受傷了,由這灘血漬看來,她傷勢還不輕,大概是右肋下方……但卻不至於致命!”
尹劍平悵恨無極地重重跺了一下腳道:“唉!她竟然騙過了我……我原本可以取她的性命的。”
晏春雷輕咳了一聲,咬牙道:“好個聰明透剔的姑娘……她雖然身中劍傷,卻竟能忍住不發,從容對答,連我都絲毫不曾看出,只這一點,就遠非常人所能及……”
微微一頓,他又輕咳了一聲,嘆息着道:“以她武功、智慧……未來江湖勢將受害不淺……。只可惜我……我已經無力挽回,只有全靠……兄弟你了!”
尹劍平一陣心酸,落下淚來。
他強自忍着心裏的刻骨痛楚,打量着晏春雷道:“拜兄,你的傷勢不輕,不宜多説,來,我揹你到觀裏去治傷要緊!”
晏春雷苦笑道:“只怕這個傷,已經治不好了!”
尹劍平登時一呆,遂即不再多説,當下匆匆背起他來,施展快速身法,一路來到了雙鶴堂前。
進門之後,點着了燈。尹劍平把晏春雷放置在丹房內的石榻上,燈光下,晏春雷面如金紙,雙眉緊皺着,卻在兩眉之間有一道烏黑色的聚痕,深深拉下來,深垂鼻樑。尹劍平審視一刻,頓時心裏大驚。
原來一個練內家功夫的人,最重要的乃在於真氣聚結,氣結則百病不侵,即有傷病亦不足大害,反之,一旦真氣渙散,即使華倫再世,亦難有回生之望!
現在,聚結在晏春雷鼻樑間的這道黑氣,正是內陽走失,真氣渙散的現象。尹劍平一經察覺,焉得不驚!只是,他卻不便現諸表情,心裏雖是驚駭,卻要作出一副從容姿態。
晏春雷平躺之後,臉上作出一副苦笑道:“我恐怕不行了,兄弟,你看可是?”
尹劍平怔了一下,不知怎麼回答他才好。
晏春雷道:“你用不着騙我……我自己心裏有數……”
説到這裏,只覺得身子一陣輕微的顫抖,面頰上頓時溢出了一層汗珠。更明顯地證明了真氣的走失!尹劍平緊緊地咬着牙,熱淚點點迸落。
晏春雷喘息了幾聲道:“兄弟,用不着這個樣,咱們哥兒們這叫做沒有緣分……唉……
我想坐起來。”
尹劍平扶他坐好。
“老……上人呢?”
“他……他老人家死了!”
晏春雷並不覺得意外,臉上帶出了一片苦笑。
“他的屍體呢?”
“在大殿裏。”
鐵打的漢子,也挺受不了這等慘厲的一連串打擊,尹劍平説時已哽咽着不能出聲。
“唉!”晏春雷悽然笑着:“你我都太傻了……為了這麼一個行將就木、自暴自棄的老人……犯得着嗎?”
“拜兄!”尹劍平強忍着心裏的悲忿道:“犯得着!這就是正與邪的誓不兩立……我今後只要有一口氣在,勢要與水紅芍師徒周旋到底!”
“難,大難了!”
晏春雷發出了幾聲咳嗽,吐出的痰裏,染有濃濃的血。
“兄弟!”他喘着説:“以我剛才與那個甘明珠動手的情形判斷,我發覺她的武功不但高過於我,而且高出甚多,她那一招‘劍星寒’的劍招,實在太妙了……堪稱得上天下絕招。”
想到了甘十九妹施展那一招時的情形,晏春雷臉上似乎猶有餘悸,卻又難掩住他內心的欽慕之情!
“你可知道吧……”
他身子坐直了一些,把腰彎過來,像是很吃力的樣子,尹劍平把身子靠過了一些。
“她並非如外傳的那般狠毒……事實上,事實……上我卻發覺出,她是一個居心很仁厚的姑……娘……”
“這……”
尹劍平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仁厚?”他驚異他説道:“這話怎麼説?她對拜兄你下此毒手,你居然還説她居心仁厚?”
晏春雷冷澀地道:“我説話……一向公正……兄弟,當時我與她……交手時,你可曾親眼……目睹?”
尹劍平點頭道:“我看見了。”
“那就對了……”晏春雷苦澀地笑道:“……那你應該看出了,她對我心存厚道,……
手下留情!”
“這……我倒是沒有看出來!”
“你應該看出……來,”晏春雷道:“事實上她是在讓過我一連三招之後,才向我還手的……可是?”
尹劍平想了想,事實確是如此,他點了一下頭:“這個,不錯。”
晏春雷苦笑道:“她絕非自恃武功,輕視我晏家劍法,事實上,若非我下手太毒,劍傷了她,對她生命已經構成威脅時,她也不至於對我施出殺手,換句話説,她是被迫才出手的。”
尹劍平怔了一下,一時無言置答。
可是,他絕非心悦誠服,事實上他對於甘十九妹這個姑娘的仇恨,似已到了無可化解的地步。
對於一個將死的人來説,這番話實在足以驚人!
晏春雷嘆息了一聲,道:“你難道還不相信嗎?……如果她真有意置我於死,大可以一上來就施展那一招‘劍星寒’,她也就不會自己受傷了!”
尹劍平冷冷一笑道:“可是她卻殺害了一個沒有抵抗能力的老人。”
晏春雷苦笑着,搖了一下頭,道:“這件事尚有待證實……我不相信是她下的手……很可能是她那個紅衣跟班兒下的毒手……所以……兄弟!”
伸出一隻手緊緊地抓着尹劍平,他的嗓音變得很嘶啞。
“你不妨多瞭解一下……她……如果能化敵為友,那就再好也不過了。”
尹劍平冷冷一笑,關於這個問題,他不想再談,也不擬與他有所爭辯。
晏春雷喘得很厲害,他緊緊抓住尹劍平的手並沒有鬆開,像是有重要的話要關照他。尹劍平把身子再靠近了一些。
晏春雷目光直直地瞪着他,道:“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託付你,請你務必……為我做到。”
尹劍平默默地點了一下頭,傷感地道:“晏拜兄,你説吧,只要我能力所及,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晏春雷苦澀地笑着:“你一定辦得到的,兄弟,我想喝一杯水。”
尹劍平頓了一下,點頭答應,遂即倒了一杯水慢慢喂他喝下去。
晏春雷一口氣把杯子裏的水喝光了,才苦笑着説道:“有一件事,我一直都還沒有告訴你……”
尹劍平把杯子放好,在他身前坐下來。
他久經大故,類似眼前的這種“死別”,已經經歷得太多了,一顆心幾乎為之麻木,到了這般情景,已無所謂傷不傷心,他真懷疑自己是“白虎星”投胎的,反正自己所接觸的每一個人,最後都難逃死路一條,下意識裏對自己更覺得到一種憎恨,對死者也就有一份不可言宣的內疚!
燈光悽慘地搖曳着,照着晏春雷那張垂死的臉,看上去別具一種陰森的氣氛!
“尹劍平兄弟……”晏春雷緩緩他説道:“我這一趟出來,除了救老上人脱險以外,另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拜兄、你放心説吧!”尹劍平木訥地道:“拜兄,你有什麼未完的事情,我可以替你做到。”
他心情至為沉痛,也至為沉重!因為到目前為止,他所肩負的使命,實在太沉重了,每一件使命,每一件託付,都刻骨銘心必須完成,他真擔心自己是否能有足夠的魄力去完成這些艱鉅的任務、使命。只是儘管如此,他卻無法推卸這其中的任何一件。
晏春雷心懷感激地點着頭。
“謝謝你……”他吶吶地道:“那我就實在告訴你吧,這一次我來的目的,是為了迎接……迎接……”
“迎接什麼?”
晏春雷窘迫地苦笑了一下:“是為了迎接我妻子,尉遲蘭心!”
説到這裏,禁不住發出了一串劇烈的咳嗽聲。
尹劍平陡然一驚,登時木然!
良久,他才轉過念頭來,吶吶道:“原來拜兄你已經成過婚了?”
“我還……沒有。”晏春雷頻頻地搖着頭:“我只是來迎親……你相不相信,甚至於我和這位尉遲蘭心姑娘,連一面都沒有見過。”
“尉遲姑娘?”
晏春雷臉上綻出了一片笑靨。旦然他傷重垂危,但就此一刻來説,他的心情卻是愉快的。
“尉遲蘭心,”晏春雷重複着這個名字:“我雖然未曾見過她……可是我父親卻見過,知悉她是一個很美的姑娘……我們之間的婚期就定在今年開春……也就是下月十五日,已經快到了。”
尹劍平微微點頭,再也無法忍住盈眶的淚水,點點熱淚,滑腮而下!
晏春雷悵恫地嘆息着:“這時候,他們家該是一團喜氣,等待着我這個未來的女婿去上門迎親……我卻是如此的不幸……”
他重重地嘆息着,形相至為沮喪!那隻獨手摸索着探入前胸,掏出一個繡花荷包遞過來。
“兄弟,你打開來。”
尹劍平雙手接過來,把繫着的絲繩解開,打開荷包,裏面是一塊碧光閃爍的半月形翡翠塊。
晏春雷頻頻點着頭,悽然道:“這塊翠玉,原是滿月形的一塊翡翠,當年我父親與尉遲伯父為我們定婚時將之中分為二,各持一半,以為憑信,還有這枚白玉戒指……”
他揚起那隻右手,現出戴在無名指上那隻戒指,晶瑩潔白,式樣古雅,甚是名貴。
“這隻戒指……”他斷斷續續地道:“是她父親贈送與我的聘物……你為我摘下來。”
尹劍平呆了一下,道:“拜兄,你的意思是要把這兩樣東西退回去?”
“不錯……”晏春雷微弱地道:“這就是我要重託你的事情……我不能害了尉遲姑娘……出身武術世家,必然是一個貞烈的姑娘,只是,守這種節,是愚蠢而不必要的……你一定要説服她,勸她改嫁……這是我的一個最後心意,希望你無論如何,要把我的話帶給她……至於我的身後事……也就託尉遲伯父了……我以為……暫時不必移動……”他頻頻喘息着:“……就停在大殿裏,一切,留侍我父親來後處理。”
尹劍平忍不住淚如雨下,一面點頭答應。
他此刻固然肝腸寸斷,卻不願以悲傷的情緒干擾了晏春雷的思潮,因為此刻,晏春雷所交待的每一句話,都必然極關重要,略有不盡,必得遺恨而終,使他死不瞑目。
晏春雷睜大了眸子,身子抖動得那麼的劇烈!
“她家住在離此不遠的鳳陽府,在鳳陽城北,你應該可以打聽出來的……”
他似乎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待,只是聲音已甚為微小,尹劍平把耳朵貼近了。
只聽見晏春雷氣若游絲地道:“最重要的……你要囑咐那位尉遲姑娘,叫她不要為我去復仇……千萬不可以……因為她永遠也不會是甘……明珠的對……手……白白送死,與事無……益……兄弟……”他身子忽然向前弓起來:“一切……有勞……我……我在九泉之下,感激不盡……”
話聲一落,人就像泄了氣的球似的,忽然軟了下去,那雙曾是光芒四射的精鋭眸子,忽然光采盡失,生命的火焰,有如風中燈芯,一下子就熄滅了,不曾留下一些痕跡!
像是被人點了穴道,尹劍平一動不動地愕在了當場,良久之後,他才忽然想到了是怎麼回事!
晏春雷死了!
就像他近來所接觸過的每一個人一樣,這些人似乎都已經註定了同樣的命運——死亡!
而他,卻仍然還活着,奇蹟一般地活着。
極度的悲傷痛苦,常常使人為之麻木,腦子裏混混沌沌的一片,像是什麼都沒有,又像是岔集着幾百幾千件事……
在一度碎心,幾乎為之窒息的痛苦之際,尹劍平又慢慢地回覆到現實,在那裏他又重新地認清了自我,體會到“生存”的可貴與其重大的意義!
遵從了拜兄的遺命,把晏春雷屍身搬往大殿裏。費了一整夜的時間,他伐木為材,做了兩口粗木白棺,把“坎離上人”米如煙與晏春雷的屍身並陳在一起,加上名籤,以茲識別。
歲當隆冬,天氣酷寒,屍體暫時還不至於腐壞,他希望很快能找到風陽府尉遲一家,也好輾轉把拜兄後事料理清楚。
按説,他理當應該會同尉遲一家肩負起押運拜兄屍身迴歸故里的任務才是,只是,他心裏充滿了復仇的慾火,這件工作一日不能完成,他的心情也就一日不能輕快!經過一番冷靜的分析之後,他決定即刻啓程,先到鳳陽府,找着尉遲姑娘,先把拜兄後事作一個交待,然後再定復仇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