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子兵刃交磕聲,百十把刀劍撤在了手上,人多就是膽,眼前數百名好漢,何曾會把阮行這個毫不起眼的人看在眼睛裏。
眼看着眾聲怒囂,即將形成不了之局。
阮行在這等情勢之下,雖然事先早有準備,可是目睹着眼前這番聲勢,也不禁大吃了一驚!一時神色張惶,也有點慌了手腳。
“黃面太歲”花二郎手舉當空,制止住眼前這番激動,這才轉向阮行冷笑道:“阮兄你可看見了。”
阮行神色略定,重複做態,點點頭道:“看見了!”
花二郎一笑道:“行有行規,阮兄你不能不知道,幹咱們這一行買賣的人,可不能眼看着外人,從咱們眼皮子底下奪走了財路……所以……”他目光深邃地注望着阮行:“足下要是想走,花某人也許可以賣個交情,放了你,只是,要想抬走眼前這個箱子,只怕就辦不到了!”
阮行哼了一聲,淡淡地道:“這麼説,花當家的是想硬吃下這箱子黃貨了。”
花二郎冷森森一笑道:“你要這麼説,也未嘗不可,我看這件事不是阮老哥你能夠解決得了的,還是回去一趟,把那位甘姑娘請出來才好説話。”
似乎誰也沒有注意到,就在羣情激動的當兒,阮行同船而來的那兩個年輕舟子,在附近河岸上動了手腳。他二人把事先備在身上的一種特製東西,一枚枚地拋置在地面的浮沙上。
那是一種大小色澤式樣同鵝卵石般的玩藝兒,丟在地上與其它石塊混淆一起,簡直毫不起眼。
兩名年輕舟子把盛裝在衣兜裏的這種特製東西盡數拋置一空。棄置的範圍,遠及現場十數丈方圓之外,沿着河岸四周設置妥當之後,才又回到原來舟旁站好。這番工作,乘着羣情大亂時從容佈置,人不知鬼不覺,極其從容地已佈置完善。當然,並非真的沒有一個人看見,對於紅衣人阮行來説,就是一個例外。眼看着兩名青衣舟子佈置完善之後,阮行內心更像吃了定心丸也似的穩當。翻着一雙白果眼,他打量着花二郎道:“花當家你一定要見我們姑娘才死心?”
花二郎冷峻地道:“不錯,我們久聞甘十九妹的大名,卻是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不能不有所懷疑。”
阮行怒聲道:“你是不相信我們姑娘這個人?”
“不錯!”花二郎點點頭:“花某人認為這一切大有可疑!我們不能僅僅憑着甘十九妹這四個字,就誓死效命,這件事絕不是你姓阮的所能擔當。你請吧!”
一面説着,花二郎吩咐眼前的人道:“讓開一條路,叫他回去。”
各人於激動情緒裏,勉強遵命,熙熙攘攘地讓出了一條路來。
紅衣人阮行乾咳了一聲,目注向花二郎“吃吃”一笑道:“我要是不走呢?”
“那隻怕對你不利得很。”花二郎冷冷地道:“你應該自己心裏有數。”
聽到這裏,“緊背低頭”莫三畏第一個忍耐不住,倏地掠身眼前道:“當家的,跟這傢伙羅嗦個什麼勁,我先劈了他再説。”
莫三畏可真是火爆性子,説幹就幹,足下一個搶步,已來到了阮行身前,“五行輪”往空中一舉,譁楞!一聲脆響。
“姓阮的,我劈了你!”
話到人到,人到傢伙也到,“哧——”一溜子寒光,冷森森的一圈白刃,直向着阮行當頭猛劈了下來。
阮行方才目睹過這個莫三畏搬動大箱時的神情,悉知此人是一個勁敵,不可輕視,當時迎着他當頭落下的五行輪,霍地一揚手中竹杖,“嗆啷”一聲,磕住了輪鋒邊側,借勢身子一擰,縱出了丈許以外。
莫三畏嘿嘿一笑,第二次轉身運輪,正要再次撲上,卻被“黃面太歲”花二郎出聲喝住了。
“算了吧,二哥,”花二郎冷冷地道:“咱們不能幹這種事,他人單勢孤的,叫他去吧!”
花二郎雖然系一名盜首,但卻不失江湖本色。
“緊背低頭”莫三畏對於這位“瓢把子”一向心存敬服,聆聽之下,倏地後退一步,“五行輪”嗆啷一響地收拾腕後,怒視向阮行道:“若不是大當家的説情,今天萬萬放不過你這個狐假虎威的小人,還不快滾!”
阮行生平出道以來,從來也不曾受過這個窩囊氣,那張白臉一剎間變成了鐵青顏色。
“哼,”他狠狠地逼視着莫三畏:“姓莫的,你神氣個屁,馬上就叫你知道你阮大爺的手段厲害。”
一面説,他轉向花二郎道:“花當家的你委錯了,阮某人可不是你想象的怕死貪生之輩,既然來了,還沒打算就走。”
冷冷一笑,他揚着一雙弔客眉:“老實告訴你們,要是連你們這幫子人也制服不了,丹鳳軒也就不用在江湖上叫字號了。”
大傢伙聽他這麼説,俱不禁吃了一驚,誰也沒有想到在眼前情形下,對方這個人居然還敢發狠,實在是有些出乎意外。
花二郎面色一沉,道:“那麼,你的意思是?”
説話之間“緊背低頭”莫三畏,以及蒙城九醜中的“火赤練”張方,一左一右雙雙已撲向阮行。
莫三畏是有一把“五行輪”,張方是一杆“鏈子槍”,兩般兵刃幾乎同時掄了起來,正待向阮行身上招呼過去。
猛可裏,轉過來一聲清叱之聲:“大膽!”
隨着這聲女子嬌叱之同時,空氣裏似有極為細微的兩股尖風:“颼——颼——”
大多數人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的當兒,只聽見叮噹!嘩啦!兩聲脆響,莫三畏的五行輪,張方的鏈子槍雙雙已落向地面。
兩個人也就在兵刃墜落的同時,宛若木乃伊似的一動也不動地愕在了當場。
各人目睹之下,俱不禁大吃一驚,張惶循聲望去,始發現到,不知何時,那艘畫肪前艙的船板上,竟然站立着一個亭亭玉立的長身少女。
少女面懸輕紗,一頭長髮捲了個兒臂粗細的大辮子由後向前,甩落胸前,白皙的肌膚,在黃昏的天色之下門着玉般的顏色。
一襲淺紫色的緞質長衣,長長地曳向腳面,卻在腰際加上了一根細絛。另外在她上胸部位,佩帶着一日紅絨包紮的“新月短劍”。
水色天光映襯之下,各人只覺得眼前猝然為之一亮!雖然對方面垂薄紗,難以在一照臉的當兒,看清她的廬山真面,可是隻憑顯露在外的那雙眉眼,以及那副可人的身段,已不啻是活生生的美人坯子。要在平常,這些人目睹美人當前,説不定上來就亂了規矩,什麼下流的舉動都許幹得出來,可是由於先震於甘十九妹的威名,再加上被對方一上來所施展的一手“飛砂定穴”給鎮住了,是以這時才會一個個地瞪着一雙蛤蟆眼,沒敢出聲兒。
紫衣少女俏立艙前,似乎沒看見她怎麼移動,彷彿只輕輕擰了一下腰肢,即如同疾風中的一片流雲,噗嚕嚕嚕!帶着一陣衣袂飄風之聲,已飄身子三丈外的河岸之上。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
來人紫衣少女僅僅只憑着這一手傑出的輕功,已使得現場幾個深通武功的高手深感驚異而自愧弗如。
紅衣人阮行身形一轉,快速地已閃向紫衣少女跟前。躬身抱拳地唱了個“喏”,退後一步,才嚎啼道:“卑職無能,驚動了姑娘的芳駕!”
各人這才知道,來人紫衣少女,原來就是傳説中的那個甘十九妹,一時無不聳然動容!
來人,甘十九妹卻連正眼也不瞧面前的阮行一眼,那雙掩飾在密鬈毛下的美麗眸子,略一轉動,已把現場情形看在眼睛裏。
每個人在她目光轉過之時,心裏禁不住都“噗通”一跳,彷彿都感覺到對方那一眼是專為瞧自己似的。
“阮頭兒。”甘十九妹的聲音顯示着無比的冷:“你的差事,可是越當越回去了,怎麼連這麼點小事,都照顧不過來,這是怎麼回事?”
阮行發窘地輕咳了一聲,喃喃道:“姑娘見諒,不是卑職無能,實在是這幾位主兒不聽指使,還嚷嚷着要見您,卑職正要告訴您,您就來了!”
“要見我?”甘十九妹冷冷笑道:“誰要見我?”
説話之間,她那雙剪水雙瞳直覺地已認定了花二郎,冷冷地向對方逼視過去。“黃面太歲”花二郎,立時感覺到一種寒意。
眾目之下,他這個架子不能不端,當下緩緩站起來抱了一下拳:“在下花二郎,參見姑娘。”
甘十九妹點點頭道:“原來你就是花大當家的,我久仰你的大名,失敬失敬!”
“哪裏!”花二郎説:“姑娘大名如雷貫耳,在下才是久仰之至!”
“哼,咱們用不着這些客套話。”甘十九妹一雙眸於直直地逼視過去:“是你要見我,有什麼賜教?”
“這,”花二郎不愧是老江湖,抬頭打了個哈哈:“在下等人久聞姑娘大名,又知姑娘乃是丹鳳軒嫡傳弟子,心存渴望,俱都想瞻仰一下姑娘的蓋世芳容與驚人絕技,這也是人情之常,尚請姑娘不要見罪!”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道:“當家的大客氣了,既然這樣,現在我出來了,你們也看見了,還有什麼意見?”
“黃面太歲”花二郎眸子一轉,嘿嘿笑道:“這樣不行,我們要看的是姑娘的廬山真面,這樣可不行。”
“紫面梟”馬一波大聲附和道:“對!甘姑娘,你得把臉上的紗給摘下來,叫我們瞧瞧才行。”
全場頓時爆發出一陣鬨笑叫好聲,這些亡命之徒先時還有些懾於甘十九妹的威名,不敢十分囂張,現在花二郎、馬一波給他們開了個頭,一時可就情不自禁地現出了他們的刁頑本性。
十三把刀裏的“飛索刀”李平一聲怪笑道:“對了,甘姑娘,你要是不把面紗揭下來讓我們大傢伙瞧個夠,你今天可就別打算回到船上。”
“白麪判官”覃追風在蒙城九醜裏是出了名的色中餓鬼,這時自然更不會閒着。
“大姑娘。”他手指着甘十九妹道:“我看你還是自己把面紗摘下來的好,要是讓我們來給你摘下來那就不大好意思了吧!”大傢伙又爆出了一陣笑聲。
甘十九妹靜靜站在一旁不吭聲,彷彿對眼前橫加於自己的一切,毫不動心,更不曾着一些怒氣。這麼一來,不啻給現場一干匪類更大的鼓勵,一時之間叫着嚷着,亂成一片。
反倒是一旁的紅衣人阮行忍不往了,只見他一擺手上竹杖,發出了刺耳的一聲怪嘯。
“住口!”直着脖子,他忽然向前邁進一步,圓瞪着一雙白果眼:“一羣不知死活的東西,誰要是再敢説上一句,我要他死無葬身之地。”
“阮行!”甘十九妹挑了一下細長的眉毛,輕聲嗔道:“沒有你什麼事,給我退到一邊去!”
阮行愣了一下,漲紅了臉道:“可是姑娘,他們……”
“我知道。”甘十九妹冷冷他説:“我自己會處理一切,用不着替我操心。”
全場聽到這裏,爆發出了一陣嘲笑。
紅衣人阮行想是平素時常捱罵,聆聽之下應了一聲:“是。”遂即後退不再説話。
大家又爆發出一陣子笑聲。
“紫面梟”馬一波搖晃着身子前進了幾步,抱抱拳道:“大姑娘,我看你還是聽聽大家的話,把臉上的紗摘下來吧,何以敬酒不吃吃罰酒呢?”
“白麪判官”覃追風陡地由一旁躍身而出!他一時見色起意。鬼迷了心竅,竟然大着膽子向着掃,十九妹身邊偎了過去:“嘻嘻,甘姑娘,我看這件事,就由在下我來替你代勞了吧。”
一面説着,這個覃追風果真伸出兩隻手來向甘十九妹臉上摸去。
大傢伙爆雷也似的喝了個大彩。
“白麪判”覃追風原來是試探着出手,一看對方仍然沒有絲毫反應,心裏可就篤定了下來。再者,他這時面對佳人,近承芳澤,雖然礙於那一襲面紗未能得窺全豹,只是那種隱約的靜態美感,更不禁令他色授魂銷。
也活該他有眼前一難,一心只想着面親芳澤,率先領受對方如花美顏,可就沒有注意到對方那雙充滿了凌厲殺機的眼神兒。説時遲,那時快,就在“白麪判官”覃追風一雙手,眼看着已將挨在對方面紗的一剎間,猛可裏,一股尖風劈面直揮而下,覃追風一驚之下,點足就退,只是哪裏還來得及?在對方那隻纖纖玉手之下,只聽見“喳”的一聲脆響。那種聲音,對於每一個人來説都並不陌生,就好像是屠夫揮刀砍在豬頭上那種聲音一般無二。甘十九妹的那隻纖纖玉手,不啻就是屠者手上的刀,覃追風的那顆頭也無別於肉案上的那顆豬頭。
“克喳!”脆響聲裏,眼看着罩追風那顆頭,倏地中分為二,隨着甘十九妹巧妙的一式揮動之下,整個身子驀地向後面倒仰出去。
“叭噠!”摔在地上,連身子都沒有翻一下,覃追風登時命喪黃泉!
一陣子熱熱的血腥氣息迅速地蔓延開來,中人慾嘔。
全場各人,目睹及此,一時俱都嚇傻了,情緒的轉變簡直是兩個極端,有的人還自正在大聲叫好,張開的嘴還沒有發出聲音來,登時就傻住了。短暫的一剎沉默之後,才聽見一聲沙啞的呼叫:“覃老二!”
一條人影從人羣裏掠出來!瘸着腿,彎着腰,紫黑的臉膛。正是蒙城九醜的老大“紫面梟”馬一波,眼看着拜弟的慘死,馬一波不啻痛徹心肺,驀地撲向死者屍身,一時撫屍悲慟!“九醜”中下餘的幾個兄弟,“雙頭蛇”秦衝、“火赤鏈”張方,“長臂猿”徐大勇,一時見狀,俱都觸發悲忿,紛紛撲前,撫屍痛哭出聲。
原本熱鬧火爆的場面,一剎間急轉直下,變成了眼前的這番景界,實在是出人意料。
“紫面梟”馬一波哭着嚷着霍地躍身而起,手指向甘十九妹道:“你……欺人太甚,跟你拼了!”
馬一波一邊説時,“嗆啷!”撤出了一口“厚背紫金刀”,正待撲上,卻被他手下兄弟“雙頭蛇”秦衝一把拉住。
“老大,忍着點兒……”秦衝用力地按下他手裏的刀:“咱們犯不着……君子報仇,三年不晚。”
甘十九妹冷笑一聲道:“這是什麼人?”
阮行趨前一步道:“回姑娘的話,這就是蒙城九醜的馬老大,馬一波,死的那個人覃追風,是他拜弟。”
“原來如此!”甘十九妹緩緩點了一下頭:“這也難怪,馬老大,你有這種兄弟,這是你的恥辱,我這是代你清理了門户,你應該謝謝我才對。怎麼,你還想跟我動刀嗎?”
“紫面梟”馬一波那張臉一時氣成了紫茄子顏色,全身簌簌顫抖了一下,道:“甘丫頭……你殺了人還要説便宜話嗎?我……我就跟你拼了!”
“很好、你不妨來試試看吧!我讓你三刀,哼,也給你們這些人長長見識。”
一面説,她從容地後退一步,一雙眼睛直直地盯向對方:“你來吧!”
“紫面梟”馬一波怒吼一聲,用力地掙開了身旁的“雙頭蛇”秦衝。
擺動着手上紫金刀,馬一波面現殺機地道:“好!馬某人這就見識見識你有什麼了不起的功夫!”
不要小瞧了他一條腿不得勁兒,一旦動起手來,身子骨還是真夠利落。眼看着他瘦削的身子驀地向前一倒,箭矢也似地已撲向甘十九妹身前,掌中刀閃爍出一道刺目寒光,直向甘十九妹當頭直劈下來,甘十九妹冷哼一聲,右手突地翻起,輕分二指,“錚”然聲中,紫光流顫裏,已拿住了紫金刀落下的刀鋒。
現場各人情不自禁地俱都發出了一聲驚呼!
看上去實在是太險!
沉重的一口紫金刀,拿捏在對方春葱也似的兩根纖纖玉指裏,簡直大不相稱,也大不成比例!其實何止是“玉手”與“金刀”不成比例?就是兩個人也不成比例!
無論如何,這口刀卻是實實在在地被拿住了,馬一波情急之下,施出了全身的勁力,霍地大吼一聲向外面奪刀,偏偏那口刀卻是紋絲不動。馬一波一連用了好幾次力,那張大黑臉漲成了豬肝顏色,奈何手上刀仍然是絲毫也不曾搖動。
甘十九妹忽然一哂道:“馬當家的,你這兩手還差得遠呢!去。”
玉手輕起,馬一波連人帶刀驀地被摔出了丈許以外。總算他一身功夫不弱,隨着他落下的身子,陡地打了個滾,第二次旋身而進。
一團疾風,卷着馬一波身子,旋風也似地再次來到了甘十九妹跟前。
馬一波情急之下,竟然改了刀法,這一刀施展的是他生平最稱得意的“地膛刀”法。閃爍的刀光,旋轉出一圈奇光。直向甘十九妹下盤捲了過去。
四下裏再次爆發出一聲喝彩!
迎合着那具飛龍捲尾的奇特刀光,甘十九妹一派從容,驀然間她身軀輕起,“颼”然聲中,對方紫金刀已由足下掠過。
馬一波一刀落空之下,身子緊跟着向後一個倒甩,第三刀“倒點天心”,配合着他身子一個霍然倒仰之勢,這口刀在他雙手力持之下,直向甘十九妹心窩上倒扎過去。
全場各人看到這裏俱不禁替甘十九妹捏着一把冷汗,倒是當事者本人依然從容如故。她只是適時遞出了右手。不知道怎麼一來,在揉碎了的一天刀光裏,對方那口紫金刀的刀尖卻又落在她的手裏了。仍然是那兩根玉指,不偏不倚地拿捏在紫金刀鋒鋭的刀尖上。
馬一波怒吼一聲,雙手握住刀柄,施出全身之力,霍地向下扳刀,紫金刀在他巨力之下,倏地變成了一張弓,只聽得“當”的一“聲脆響,折斷為二。
馬一波由於用力過猛,一時收勢不及,整個身子倒跌了出去,等到他驚魂甫定地由地上站起來,對方甘十九妹那一雙澄波眸子正自直直地注視着他,她手裏顯然拿捏着三寸來長的一截斷刃。
馬一波只覺得一陣子透心發涼,這才知道對方那一身功夫,和自己比起來,簡直判若雲泥。
驚懼,羞愧,忿怒……
無數的感觸,一股腦地岔集着他。
面對着現場上千隻眼睛,馬一波這個臉可丟大了,簡直是無地自容。他怒吼一聲,霍地舉起手上半截斷刀,向對方擲去。不意就在他方自動念,那隻手才自抬起一半的當兒,對方甘十九妹玉指輕彈,手上那截刀尖,已破空飛出,“哧!”銀光如線,尖風急哨聲中,正中馬一波右手脈門之上。
“嗆啷”一聲,馬一波掌中斷刀還來不及抬起,遂即墜落在地。
馬一波身子突地打了一個踉蹌,頓時動彈不得,敢情也同先前那兩個人一樣,被對方以“彈指”功飛出暗器給點了穴道。
全場各人看到這裏,俱不禁形成了一陣騷動,緊跟着趨於安靜。
大傢伙的眼睛緩緩地由馬一波身上移向甘十九妹,又由甘十九妹身上移向“黃面太歲”
花二郎,人人心懷驚懼,一時六神無主,倒要看看這個指揮大局的頭兒如何來處理這件事。
“黃面太歲”花二郎其實心裏何嘗不驚,目睹着對方驚人武功,暗中叫不迭的苦,只是自己身為這一羣的領袖人物,漏子無疑是自己捅出來的,尤其在這個要緊的關頭,當然不能置身事外,拼着粉身碎骨,喪了這條性命,也不能臨陣退縮。
甘十九妹一雙看似平和的眸子,不知何時也已轉在了他的身上。
“怎麼,花大當家的也要玩玩嗎?”
花二郎冷森森地一笑,上前一步抱拳道:“姑娘果然不愧是丹鳳軒的傑出高弟,佩服,佩服,花某人有眼不識泰山,姑娘掌下留情。”
甘十九妹道:“用不着客氣。花當家的不比尋常,我看得出來,你是有真功夫的人!你就劃個道兒吧。”
花二郎微微一笑道:“姑娘抬舉我了!”
他淒涼地一笑,身子緩緩走到了“緊背低頭”莫三畏與“火赤鏈”張方二人身前,後二人俱為甘十九妹一上來點住了穴道,到現在尚未能活開血來。
花二郎雙掌同出,霍地抵在了二人前心部位,莫三畏與張方直立的身子,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陣子顫抖,容得他掌勢一收,莫、張二人相繼打了個踉蹌,跌倒在地,一時“哇哇”
連口嘔吐不已,敢情身上穴道已經解開。
“黃面太歲”花二郎身子一轉,又來到了“紫面梟”馬一波身前,當下如法炮製,馬一波也同前狀,解開了穴道,卻是大口的嘔吐不已。
四周各人眼看着花二郎妙手開穴,又都紛紛叫起好來。
甘十九妹在花二郎為三人開穴時,只是靜靜地在一旁觀望着,容得三人穴路解開之後,情不自禁地點了一下頭,似乎對花二郎的傑出開穴手法,表示讚許。
“黃面太歲”花二郎轉身步向甘十九妹,在她身前丈許左右處站住腳步。
“姑娘!”他抱拳道:“花某不知自量,這裏請教了!”
甘十九妹點點頭:“難得,想不到在這羣人裏面,還有你花當家的這等身手,花二郎,我看你方才為他三人解開穴道之時,施展的是內家‘小天星’功力,可是?”
花二郎登時一呆,道:“姑娘怎會知道呢?”
甘十九妹冷冷一哂,道:“你先不要管我怎麼知道,既然你擅長這種內家功力,當然知道一個內家高手對敵,決定勝負的關鍵在於什麼了?”
花二郎“哼”了一聲道:“姑娘所指,莫非是指的‘氣炁’之功麼?”
“氣炁”二字,剛一出口,陡然間,花二郎即感覺到一股冷森森的氣機,由對方身上驀地逼射而出,直向着自己全身迎頭罩落下來。
花二郎一驚之下,這才知道對方少女,敢情是把自己當成了勁敵看待,否則,萬萬不會施展出本身所練的“內炁”功力與自己抗衡!
原來這種“內炁”的抗衡看似無奇,其實卻遠較尋常兵刃要凌厲得多,當受者如無精湛內功以抗衡,勢將當場負傷。由於這種“內炁”收發於無形之間,當受者受傷部位多屬內臟,可以彈指之間致對方死命於無形,確是厲害之極。
花二郎一經着念於此,不禁大吃一驚,當時慌忙聚集本身內功,形成內氣,自前軀八處穴道逼運而出,與對方功力抗衡!饒是如此,卻亦不禁身子大大搖動了一下,一時間,面紅耳赤。
局外人簡直看不出一些名堂。
卻見甘十九妹站立如故,花二郎距離她正面六七尺以外,像是承受着一種巨大的力量,瘦長的軀體不時地左右搖晃一下,那張黃蠟也似的面頰,由於用力過巨,更不禁漲出一片赤紅。
現場只有極少數的幾個人,眼看着這等情況,猜測到他們巴經較量上了,對於大多數的人來説,簡直是莫名其妙,如墜五里霧中!
這種情形僅僅維持了很短的一段時間,身高體健的花二郎已大感不支!只見他瘦長的軀體,漸漸地開始顫抖不已,繼而拱腰隆背,顯得有些佝僂,一顆顆的汗珠滾動在他的額頭上。只是他仍然緊守着原來站立的地方,緊咬牙關,拼命對抗着。
反過來看看甘十九妹,可就比他輕鬆得多了。像是無事人兒似的,她仍然保持着從容體態,那雙露出面紗之外的盈盈秋波,甚至於還顯示着一些輕微的笑意。
“花當家的,我看算了吧!”她冷冷地道:“怎麼,還要再僵持下去嗎?”
話聲出口,輕移蓮足,向前邁了一步,花二郎登時通!通!通!一連後退了三四步,才得拿樁站穩。
他身子方自一收住勢子,想着對方內炁功力的進襲之下,自己必將受傷無疑。心中一驚,嚇出了一身冷汗,卻沒有料到,也就在他退身站定的一剎,那股發自對方身上的“內炁”真力,摹地收回如電,頃刻間消逝無形!
這種情形,外人雖是難察究竟,但是花二郎卻是心裏有數,情知這是甘十九妹對自己心存忠厚,留了點面子,否則那股內炁真力只須乘勢出擊,自己即使不致當場喪失性命,也務必要身受內傷不可。
一念之及,不勝驚懼感愧之至!
這種情形下,花二郎要是再不見好就收,可就真的是不知進退了。
臉上一陣子發紅,他上前一步,抱拳道:“姑娘的神功蓋世,花某總算見識了,多承留情,尚請不以先前之失禮唐突見責,千萬,千萬。”
甘十九妹微微頷首,道:“花當家的不愧一方之雄,能識大體,今後才好共事,丹鳳軒對足下今後多有借重,還請努力從事,不要妄自菲薄才好。”
花二郎陡然一驚,抬起頭打量了對方一刻,喟然長嘆一聲道:“姑娘非止是身藏不世奇技,即此涵養氣勢亦較我輩超出萬分,承蒙看重,敢不誓死以報,自此以後,花某願率眾家兄弟追隨驥尾,以效犬馬之勞。”
甘十九妹一笑道:“這樣就太好了。”
目光一轉,視向全場各人道:“你們之中,誰還有什麼意見?”
眾人眼看甘十九妹如此神威,哪裏還有人敢説個不字,一時俱都不再出聲。
花二郎嘆息一聲,苦笑道:“姑娘不必多疑,這件事既然在下親口向姑娘承諾,自然算數,從今以後,這皖北地面上,姑娘你就是我們的總瓢把子,一切惟姑娘之命是從,你説什麼就是什麼,誰個人膽敢不遵姑娘命令,我花二郎第一個饒不過他。”
話聲方住,就聽見一聲咳嗽道:“當家的,你慢着。”
説話的正是剛才被甘十九妹點了穴道的那個馬一波。
只見他搖搖晃晃地走出來,向着花二郎抱了一下拳,臉上神色極其難看地道:“花當家的,這件事咱們還得取個商量。”
花二郎面色一沉,冷聲道:“怎麼,馬老大你?”
“紫面梟”馬一波嘿嘿一笑道:“花當家的,不是老哥哥故意給你找彆扭,實在是我們力不從心。”
一邊説着,他冷笑道:“花老弟,你眼睛可是雪亮的,請老弟你睜開眼睛瞧瞧,我們蒙城九義,一腔子熱血幫人家,自己可又落得了什麼好?……嘿喲……哥九個現在只剩下了四個……我還想留下這把老骨頭再過幾年,這件事呀,不用談。”
馬一波説着氣往上一湧,那漲紅了的臉連聲冷笑着,歪過臉來招待着他手底下的人:
“走,秦老三,咱們走。”
蒙城九醜正如他所説,如今只剩下了四個人,除了“紫面梟”馬一波之外,另有“雙頭蛇”秦衝,“火赤鏈”張方,“長臂猿”徐大勇等三人,另外手下十五個小兄弟。
這幾個人眼看着馬老大受創出醜,各兄弟雁行折翼,當年義結金蘭的兄弟如今只剩下了四人,自是鬥志全消,現在一聽馬一波招待,全都應聲步出。
“黃面太歲”花二郎老實説,對於這個馬一波,至少還心存一些倚重,他心知甘十九妹這方面,絕不會甘心任憑他們輕鬆離開,見狀不由心裏一驚。當時上前一步道:“馬大哥且慢!”
馬一波抖了一下袖子,繃着臉道:“兄弟,你的好意老哥哥心領了,我姓馬的就是這個脾氣,想幹什麼就幹,想不幹的事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留不住我,咱們後會有期,告辭。”
拱了一下手,馬老大招呼着身邊人道:“走!”
“馬老大,”出聲招呼他的是甘十九妹:“我勸你還是聽從花當家的忠告,安分一點的好。”
這幾句話,既是出自甘十九妹嘴裏,自然有相當的嚇阻作用。
“紫面梟”馬一波一行人浩浩蕩蕩才自走了幾步,聆聽之下,全都停了下來。
“怎麼?”馬一波斜過眼睛來:“姑娘是要我們哥幾個留下來?”
甘十九妹含笑道:“馬當家的久歷風塵,應該知道丹鳳軒行事説一不二,既然已言明借重各位,就不惜重酬,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那個管事跟班兒阮行,曾經告訴過我説是馬當家的曾經由他手裏拿過錢,而且在效死令上親筆劃了押,怎麼樣,當家的,可是真有這麼一檔子事?”
“紫面梟”馬一波臉上一陣子發窘,緩緩地回過身子來:“咳……不錯,是有這麼檔子事。””
甘十九妹緩緩前進一步,寒下聲音道:“江湖上講究的是信義,姓馬的,你拿了丹鳳軒的錢,莫非不該為丹鳳軒辦事嗎?”
“姑娘……”馬一波拱了一下手:“不錯,馬某人一時手軟,由貴管事那裏是拿了幾個錢,可是我們兄弟卻賠上了幾條命,難道還不值過?”
甘十九妹搖頭道:“既在效死令上劃了押,生死原在意料中,馬一波,你在在江湖上闖了一生,卻是鮮恥少義之人,哼,我勸你還是留下來的好。”
而在一旁的紅衣人阮行看到這裏,亦氣怒不遏地上前一步道:“姑娘頒令,卑職活劈了這出爾反爾的老匹夫!”
甘十九妹輕哼一聲道:“那又何必,任他們吧。”
這後一句,不啻給與馬一波等人無限的鼓舞。
“紫面梟”馬一波聆聽之下,那張老臉上發了一陣子窘。冷笑一聲,道:“多謝姑娘開恩,老夫等實在自慚無能效力,這就別過,告辭。”
説完揮了一下手,率領着一干手下轉身就走。
“馬老大,”甘十九妹冷冰冰的聲音道:“這可是你們自己要走的。”
馬一波頓時止步,頭也不回地道:“姑娘大度包涵,馬某人感激不盡。”
揮了一下手,一行人繼續前行。
在場數百人,無不面現驚異地打量着甘十九妹,他們簡直弄不清楚甘十九妹在鬧的什麼玄虛,何以能夠眼睜睜地看着馬一波一行人叛節離開。
敏感而深具閲歷的花二郎,頓時覺察到不妙,只是奇怪的是甘十九妹卻始終保持着平靜的姿態,而毫無動靜。
幾百雙眼睛情不自禁地又由甘十九妹身上移向馬一波等一行人。
馬一波一行十九人先還懷着鬼胎,都怕甘十九妹猝然自背後施予殺手,但是一直行出了五七十步,仍不見有任何動靜,俱不禁寬心大放。
“紫面梟”馬一波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暗幸自己總算平安撤退成功。
只是他慶幸得似乎早了一步。
就在他這口氣還沒有籲完的當兒,眼前卻發生了一件怪事:卻見走在最前面的一個叫“白臉貓”的手下兄弟,忽然身子一陣子踉蹌,就像喝醉了酒似地向後面倒退了回來。各人目睹之下,俱都停下了腳步。
馬一波皺了一下眉,方要出聲喝叱,即見這個叫“白臉貓”的兄弟,在後退了幾步之後,忽然身子像麪條兒似地軟癱了下來。
大傢伙先還當他是出洋相,這會子見狀才知道不妙,慌不迭地趕上去查看究竟。
“白臉貓”那張臉原本就夠白了,這時看上去簡直更不見絲毫血色。只見他一雙眼睛睜得極大,全身發着顫戰,抬起一隻手,在前面指了指,嘴角蠕動了一下,一句話還沒有説出來,忽然臉上湧現出一片黑潮,嘴裏怪叫一聲,頓時向前僕了下去。大傢伙都不禁嚇了一跳。
“火赤鏈”張方離着他最近,見狀心裏一驚,嘴裏嘮叨道:“你小子是怎麼了?”一面説,伸手把白臉貓的身子,給翻了個個兒。不翻還好,這一翻過來,登時使得大家嚇了一跳,卻只見白臉貓一張臉黑同墨染,雙目怒凸,由他眼耳鼻口七孔之中,淌出了點點鮮血,人早已經死了。
“啊?”張方大吃一驚,抬起頭打量着馬一波:“老大!這是怎麼回事?”
馬一波皺了一下眉,喃喃道:“看樣子他像是中了什麼毒了!”
話方出口,就聽見身側另一人嘴裏怪叫一聲,緊跟着踉蹌步出,也同前者一樣地倒了下來。
大傢伙驚心之下,趕忙再看這個人,“蠍子”老四,嘿,可不是,這小子犯的跟“白臉貓”是一個樣的病,全身上下跟吃了煙袋油子一樣,抖成了一圈。
“頭兒……”他怒凸的一雙眼睛,盯向馬一波:“咱們……上當了……毒……毒……”
説了幾個字,那張黃臉一陣子發黑,驀地七孔流血,一頭仆倒地上,頓時命喪黃泉。
大傢伙目睹之後,俱不禁嚇得慌了手腳,一時亂成一團。
“雙頭蛇”秦衝看看馬一波道:“這……一定是那個丫頭搗的鬼。”
“紫面梟”馬一波那張臉緊張的都冒了汗,當時遠遠地向甘十九妹看了一眼,冷笑道:
“不會吧,她站在那裏動都沒動,這件事恐怕另有蹊蹺,咱們快走。”
這夥子人聽他這麼一説,轉身就跑。不跑還好,這一跑,眼看着唏哩嘩啦,前道上一連又倒下了三個來。這麼一來,馬一波才發覺到事態的嚴重,幾個人嚇得頓時站住了腳步,一時進退不得。
“回來吧,”紅衣人阮行遠遠地搖晃着身子走了過來:“不要命的只管走。”
一面説着,這個阮行“吃吃”地笑了兩聲,抱着一雙胳膊:“馬老大,你也一大把子年歲了,莫非連丹鳳軒的七步斷腸紅也沒有聽説過嗎?”
“紫面梟”馬一波登時面色如土,方才知道敢情死了的那幾個手下兄弟,竟是中了對方的劇毒,對方是在什麼時候施放的?自己這邊竟然是事先毫無知覺,看起來自己這條性命未曾賠上,實在已是萬幸。這麼一想,由不住全身為之冷冷打了一個冷戰,起自腳心的一陣子發涼,登時愣在了當場。
識時務者為俊傑,在眼前這種情況下,馬一波哪裏還能再稱強鬥狠?一時搭眉低首,作聲不得。
甘十九妹看着他們一行,發出了會心的微笑。顯然,她的這着高壓手段,已經收到預期的效果,接下去該是如何研究部署打一場硬仗,來徹底摧毀銀心殿樊氏父子的這一股實力了。
銀心殿聳峙在洪澤湖南面波心,有一道二里長的湖中長堤直通向岸邊。在整個皖北地方來説,這所建築物都算得上是出類拔革。銀心殿是皖北地面江湖白道上最具聲譽的組織。自古以來,正邪絕難並立,銀心殿存在的最大價值,乃在於對所有作好犯科之輩的黑道人物,最有力的一聲當頭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