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安是雨城,奶奶曾經告訴我這裏的天空漏了一塊,因此才會有那麼多的雨,那些細雨就像蜘蛛織起來的網一樣,細細密密,網住了眼前的整片世界。下雨的時候,我喜歡透過老舊的木窗,看遙遠的青山,那如夢如幻的景象美得失去了真實感,而也只有這種時候,我那些隱秘的小幻想才敢小心翼翼地探出頭。
當她穿着大花裙子出現在我眼前的時候,外面的雨聲依舊窸窸窣窣,像是從沙漏中流逝出的時光。
林果果就以這樣一種從天而降的姿態走入了我的生活。
第一眼見到她,她背對着我,正踮起腳用修長的手指撫摸着牆上爸爸的遺像。誇張的花朵在她的裙上燦爛綻放,她的右手戴着好幾只巨大的手鐲,頭髮精巧地盤成很好看的形狀。我出神地看着她,直到小叔的怒吼才把我重新拉回現實。
你還有臉回來,你給我滾出去!暴戾的小叔指着她罵道。
她轉身,奇怪的是,儘管我這麼的想念她,可當我真正見到她的那一刻,我的內心反而平靜了。唯一讓我感到驚異的是她的臉,那張我幻想過無數次的臉,沒想到竟然這麼美。
她看見我了,臉上很快露出笑容,她撲到我的面前,將我的雙手攥住,我們的鼻尖幾乎快要貼在一起。
你就是馬卓?她的聲音帶着濃濃的煙火氣息。這樣的親密讓我難以接受,而她的美讓我不敢直視她的眼睛,我別過臉,使勁地想要把手從她的懷裏抽出來,可她把我的手攥得死死的。
她回頭看了看爸爸的遺像,又看了看我,忽然放肆地笑了起來。
小叔一把將我扯了過去,接着往門邊一搡:你先去上學。
我呆呆地站在那裏,沒有任何反應,小叔順手抄起他身邊的晾衣杆向我劈頭蓋臉地打了過來,我的頭被敲得生疼。
我從地上拎起書包,冷靜地把書包上的泥土撣掉,走到門口的時候我又聽到了她的聲音。
我要帶她走。
聽到這句話,我眼睛一酸,不由回過頭看她,那真的是我的媽媽嗎?她真要帶我走嗎?可是,為什麼你現在才來,為什麼?
走出門外,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但一層濃濃的霧氣仍舊籠罩在眼前,揮之不去,田埂濕漉漉的,在路上我好幾次都差點摔倒,我知道這不僅僅因為剛下了雨,我的心思還停留在剛才那個畫面中。突然間,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來,我擔心她會出什麼事。擔心當我回到家裏,她已經消失不見。像從來都沒有來過一樣。
如此一想,我停住腳步,轉身向家的方向奔去。
等我跑到院子的時候,發現大門緊閉着。我正要上前推門,突然聽到裏面傳來小叔的聲音,我急忙跑到側屋躲了起來。
我哥那五萬塊錢,你到底弄到哪裏去了?
沒有回答。
我找你那麼多年,你自己送回來,老子再給你一個小時的時間,到時候還不説不要怪我不客氣。
門吱呀一聲開了,我看到小叔和隔壁的小伍從屋裏走出來。
這個婆娘有點烈喲,要真不給錢你打算咋辦?小伍問。
老子整死她。小叔一面鎖門一面吼道。聽到這句話我渾身一個激靈。
我知道,我要救她。
這是必須的。
看到小叔他們走遠之後,我急忙從側房衝出來,大門已經鎖住了,我透過窗户看到她被五花大綁起來,但她逼人的美麗依舊那麼的刺眼。看到我在窗邊,她努力地掙扎着,示意我進去救她。
能救她的唯一方式就是從窗户翻進去,如果窗户已經栓住的話那我就無計可施了。我搬來凳子放在窗台下,爬上凳子,緊張地嘗試推開我面前的那扇窗户,謝天謝地,窗户被我推開了。我使勁從窗台翻了進去,繞到她的背後,開始為她解手上的繩子,可繩子被小叔捆得死死的,我怎麼也解不開。她發出唔唔的聲音,好像要説些什麼,我這才想起還沒有將封住她嘴巴的布解開,我解開她嘴上的布,她向那邊的桌子努了努嘴,急促地説:那邊有剪刀。
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我終於替她鬆了綁,因為緊張的緣故,我的額頭上沁出了細密的汗水。她反倒像是沒事似的,拉住我,死死盯住我的眼睛,這一次我沒有躲避,我發現在她那雙眼睛背後,是那樣的深不可測,那裏彷彿還有另外一個世界,彷彿還有一個龐大無比的迷宮。
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從這一次對視開始,我已經被捲入了這個迷宮之中,這是一道命運的迷宮,那裏藏着所有的答案,但也許你在裏面,什麼也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