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決定幫助阿南。
雖然林果果對阿南的態度時好時壞,但我知道她內心深處是依賴他的。那天晚上,我躺在牀上,思索着怎樣催促林果果接受阿南的感情,想了很久都沒有想出頭緒,反倒迷迷糊糊睡着了。半夜的時候,林果果打電話的聲音將我吵醒,她憤怒的聲音包含着不安的氣息,我小心地將門打開一條縫,好清楚地聽到她電話的內容。
去你媽的!你還不是盼着他早死多拿點遺產!跟老孃要錢,有本事你把成都炸平!要見面是吧,沒問題,大不了就是同歸於盡!老孃怕你就不姓林!林果果憤怒地掛掉電話。
我不安地看着林果果在客廳走來走去,心裏有些忐忑,不過我並沒有太在意,到成都這麼久,對她的脾氣我多少也有了一些瞭解,興許到明天她就會好些。
第二天是週末,我剛睜開眼,發現林果果彎着腰在看我。她今天穿了一件新衣服,頭髮也精巧地盤了起來。見我醒過來,她微微一笑,一邊穿高跟鞋一邊對我説:我去買早點,突然想吃小籠包。你再睡會兒,我馬上就回來。
喂。我叫住她。
她回頭責罵我:有事嗎?別成天喂啊喂的,我是你老孃。
你覺得阿南帥嗎?情急之下,我選擇了最俗套的一招。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林果果有些不解。
沒什麼,就是這幾天有個女的老是纏着他,還喊他去看電影,還喊他帥哥帥哥。
是嗎?林果果平淡的反應讓我大失所望。
那他去了沒有?林果果又問。
嗯我不曉得。我慌亂地回答道。
林果果把門打開,一隻手扶在門把手上,一邊回頭對我説:我先去辦事了,你再睡會兒,醒了給阿南打個電話,喊他晚上來吃飯。
我哦了一聲,門砰的一聲關緊了,我聽到高跟鞋踢踢踏踏的聲音逐漸遠去,我沒有想到,這一次離開竟然成了我們的訣別。
因為時間太早,我又重新閉上眼睛,沉入一個個凝重的夢裏。等我醒過來,牆上的時鐘正指向十點,我爬起來洗漱妥當,透過窗户向小區外看,除去天色有些陰沉,窗外的世界一如往常。我回到沙發上坐下,房間裏一片寂靜,只聽得到時鐘滴滴答答的聲音,我聳起耳朵,好像在等待聽到她高跟鞋碰觸水泥地板發出的清脆聲響。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於忍耐不住打開房間的門,一張紙從頭頂上悠悠落下,我一把抓住,上面赫然寫着:淫婦還錢。
我轉身反望家門,上面全部貼滿了類似的標語,各種污穢不堪的話用紅色顏料寫在黃紙上,貼滿了整面牆壁,看起來觸目驚心。我拼命地將那些紙扯下來,從家裏翻出一個搪瓷盆,把紙扔進去,我打開煤氣灶取火,點燃了所有的紙。
煙霧隨着這團熊熊燃燒的火焰迅速升騰,模糊了我的視線,我想起今天早上醒來時林果果那抹淡淡的微笑。後來,阿南告訴我,林果果走的時候她的臉上佈滿了各種淤青和傷痕,但依然能隱約看到一抹淡淡的微笑。她的右手握着一個塑料袋,裏面是小籠包。她沒有騙我,她真的是去買小籠包了,這是她唯一一次為我買早飯,我卻再也吃不到了。
她的屍體是三天之後在野外的一間廢棄房屋裏發現的,我沒有勇氣見她最後一面,但我永遠都能記得那天晚上阿南迴來後鐵青的臉,那張永遠平和温暖的臉終於被悲哀摧毀了,他面如死灰,彷彿一瞬間便蒼老了好幾歲。
整理林果果遺物的時候,我從她的牀底下翻出來一個老舊的櫃子。裏面保存着她和爸爸的東西,甚至還有一把生鏽的獵槍,而他們的信件則被小心地捆起來,放在一個鐵盒中。透過那些發黃的信件,一個不一樣的林果果漸漸浮現在我面前。我這才意識到從爸爸死的那一刻開始,林果果便已不再是過去的林果果,她已經無法奉獻出自己任何的愛,無論是對我,還是對阿南,直到今天,她的青春與生命終於燃盡,留下一片廢墟。
阿南小心地拿起櫃子裏爸爸和媽媽的一張合影,照片已經泛黃髮捲,可從模糊的影像中依然能夠看到她那令人震撼的美麗。阿南呆呆地看着照片,彷彿是自言自語一般:這就是你媽媽最愛的那個,為了他,你媽媽付出了很多。
你呢?我看着他的眼睛。
阿南苦澀地笑了笑,放下照片,小心地合上櫃子,一邊回答道:我是最愛你媽媽的那一個。
聽到這句話,我的心好像被針狠狠地刺了一下。
處理完媽媽的喪事之後,阿南決定帶我回北京。那是他的家鄉,他説在北京我會上更好的學校。可這些對我來説都已經不重要。媽媽的死已經將我和他的命運緊緊連在一起,這也許就是宿命吧,就像在雅安那個農村小屋,林果果的那一個回眸,從那一刻開始,一切都已註定,無可挽回。而我終將唱着那首無休無止的離歌,在人世間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