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張光定把我帶回了他的家裏。
我真是一點兒也不害怕,只有一點忐忑。他的家,會是什麼樣子呢?
就連一貫束手束腳膽小拘謹的龍四,也終於放鬆下來,跟着一個陌生的男子,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
這在過去,想都不敢想。
也許是作為一個要死的人,反而就沒有任何恐懼可言了吧。
又或許這一切轉變,僅僅是因為,那個人是他。
是張光定。
他家收拾得很乾淨整潔,事實上,自從進門以後我一直勾着頭,除了一塵不染的地面,我幾乎沒注意到我自己置身的環境。他給我一雙天藍色的布拖鞋,鞋面上繡了兩朵白色的軟綿綿的雲,我一直盯着那兩朵雲看,如果它們也有感情的話,恐怕會變成烏雲下起雨來。
他並沒有問我任何私人的問題,比如,你是不是離家出走?又或者,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
哆啦A夢不曉得為什麼嘴角有一點髒,可能是在火車上蹭到了什麼髒東西。自從下火車起我就一直用手捂住它髒的地方,儘管除了我,也許誰也注意不到它嘴角那一點灰色。就連它自己都依然笑得這麼開心,毫不在意自己的污點。
到了張光定家,我就很沒良心地將它放在了沙發的一角上,別過頭去不在意它的嘴角。
我都要和這個世界永別了啊,誰有空管你。我在心裏説。
張光定這樣毫無保留地收留了我,給我在這世上多活一天的理由,無論如何,我是開心的。
我把早已關機的手機小心地藏在口袋裏,終於鼓起勇氣仰起頭,跟着他欣賞他的小屋,一室一廳,簡單的佈局,牆上貼了他自己拍的照片或者他畫的畫,很有他自己的風格。
最讓我好奇的是,在客廳和陽台交界的拐角處,居然有一個小小的鞦韆掛下來,不是那種茶社裏的綠藤椅,那鞦韆的吊繩是麻繩做的,凳子是粉紅色的。
他大概是發現了我的目光,就説:“你願意的話可以蕩蕩看,從這裏盪出去就是陽台,可以看到天,像飛一樣,超過癮。”
盪鞦韆?這麼衝動的遊戲,我看還是算了吧。
除了這個危險的鞦韆裝置會讓我覺得心跳加速之外,他這個人妥帖又幹淨,讓人怎麼看怎麼舒服。還有他自己的房子,一個安全而獨立的地方。
一切都讓我那麼嚮往和心動。
“隨便坐。”他説,“我把牛奶先放進冰箱。”
我坐在他的大沙發裏。這個大沙發,就是我一直希望能擁有的那種。
早就聽他説過他這個人見人愛的大沙發,今天終於能見到本尊了。
我把哆啦A夢放在旁邊的位子,自己則窩進大沙發裏,看着他在廚房裏的身影。小陽台的門開着,初夏的風輕輕地灌進來,空氣裏還有淡淡的薰衣草的氣味。
如果,我是説如果,我可以嫁給這樣好的男生,我願意為他付出我的一輩子。
即便只是在這樣小小的房子裏,痴痴地看着他一輩子。都已經足夠好了。
可惜的是,我這一輩子太短了。短得還不如這場美夢來得長久。
那麼今晚,我是不是應該做一點點瘋狂的事,這樣,我才對得起我自己,對得起我那慘淡的人生?
我知道我自己又在犯臆想病了。這温柔的夜色讓我太放肆。
我看着他在廚房裏泡着茶,茶香微微地飄來,竟讓我覺得像是醉了。
我知道我其實什麼也做不出來。我只要看着他就夠了。
他是這樣好,這樣温柔,又勇敢。不像我,永遠只能站在陰暗的角落。
我不敢臆想得太過分,不論是何種幻想,都好像是褻瀆了他,我親愛的他。
所以,我其實更希望張光定是一個壞人,或者,是一個騙子,這樣,他才有足夠的理由配合我的臆想。這樣,在我離開這個世界之前,我才可算得上是完美。
完美的可悲。完美的可憐。完美的可笑構成這——完美的最後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