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們享受的是房內用餐。
菜式豐盛之極,他體貼入微,但我食之無味。他多喝了兩杯後,開始絮叨他的往事,成功的事業,不成功的家庭。這種故事其實聽過很多遍,內容大同小異,可他的語氣竟還是讓我產生了些微的同情。
有那麼一瞬間,我忽然想到她也曾經是這樣一路奮鬥一人吞下所有辛苦。或許也曾有過這樣的夜晚,她與一個小她許多的年輕情人一起浪漫約會,並將多年來的秘密告知於他。
場景温馨,只是可惜,不論是她當年的年輕情人還是此刻的我,我們都不懷好意。
老徐看着有些醉了,一段往事説罷,手撐着額頭,略低着頭,像是睡着了。
我不禁伸手覆着他另一隻放在桌上的手。一會兒,只聽他慢慢地説:“龍四,你真是個水晶般的可人兒。許多年了,我沒有這麼喜歡過一個人。”
我低下頭,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卻被他緊緊抓住。我抬頭看他,他眼睛裏有海洋一樣深的温柔,好像要輕輕地將我擁抱住,為我阻擋一整個世界的痛苦和不安。
我不解地看着他。我實在不明白,什麼都沒有做的我,怎麼會讓他如此愛不釋手。
他像是讀懂了我的困惑:“龍四,你不需要做什麼。你只要在這裏,就能安慰我。”
這深情的字句這一刻卻沒有打動我,我愣愣地盯着他的眼睛,腦海裏想到的卻是,我的母親,那樣精明堅強的女強人,是不是也是迷失在這樣莫名的安慰裏,吞下了包裹着糖衣的毒藥。直到醜陋的事實被揭開的一刻,仍然不肯相信,所以到今日落得這般悲慘。
我們之間的沉默被一陣手機震動打斷。
“便民短信:回覆數字1.天氣預報;2.生活常識;3.交通快報。”紫薇的短信準時發來,但我不打算回。
我和紫薇在做每單生意的時候,都有一個約定——任務一定要在一個小時內完成,即使有突發情況,也要給對方暗號。
數字1是表示一切正常;數字2是有突發情況,略有拖延但可以解決;數字3是危險,急需救援。
目前為止,我還沒發過3。
但是今天,我承認我把時間拖得有點長。因為我一直在想,到底是把真相統統告訴他,還是乾脆把我的青春和一切都交給他算了。其實他也不算很討厭,更其實是給誰都無所謂。
最重要的是——也只有這兩種方式,有可能讓他給我足夠的錢,幫我渡過難關。
她是我唯一剩下的,只要能救她,我有什麼不能做的?
“你好像心事重重。”他説我。
“我不要出國讀書,你借我五萬塊錢好不好?”許多日來的內心糾結讓我的耐心消失殆盡,最後我採用的方式竟是單刀直入。
而且更矬的是説完這一句,我就哭了。
我發誓我不是裝的。
他有些吃驚地看着我。
我哭着説:“我媽媽躺在醫院裏,她快死了。”
“龍四。”他顯然沒想到有這一出,起身走到我身邊,遞給我一張紙巾拭淚,“你別哭了,有什麼情況你好好跟我説説。”
香水味果然來自他身上,充滿了暗示,又好像是一種安全感。我就是在那一刻下定決心破釜沉舟。
“我不是中學生,”我起身,從地上一把抓起我的雙肩包,兩手在包裏用勁掏啊掏,然後掏出那個微型攝像機放在桌子上,“對不起,我是你老婆找來陷害你的。”
他站起身來,看了看那台攝像機,又看了看我,安靜地等着我繼續説下去。
“我不想再騙你了,但我真的是沒有辦法。”我不知不覺聲淚俱下,也分不清自己是在戲裏還是真情流露了,“我媽媽需要錢治病,如果沒錢,她就會被從醫院裏趕出來,我從小沒有爸爸,我不想再失去媽媽。你老婆答應可以給我們三萬塊,我才答應幹這種事。但你真的是個好人,我真的不想騙你!”
他好像是要伸手,想把我拖入他懷裏,但又在猶豫。
就在這個時候,門口突然響起敲門聲,一聲比一聲急促,最後甚至連敲帶踹。
他沒有動。
最後是我走到門邊拉開了門。
門剛一開,紫薇就像一頭張牙舞爪的小獅子一樣直衝進來,還模糊地喊着一連串髒話。可她看到攤在桌上的攝影機時,神情馬上轉變,動作頓時僵硬在那裏。
他看着我們,一個字也沒有説,只是拿起那台攝影機,再轉身拿起自己的包,飛快地從房間走了出去。
“被發現了。”看着紫薇懷疑的眼神,我擦乾淚,只能這麼説。
“你是豬嗎?”她一巴掌拍在我肩膀上,“怎麼會這麼不小心,又不是第一次做!”
“他太精了,又或者他早就猜到我不對。”我木然地回答。
紫薇不依不饒地奪過我的包,又緊接着一把扔在地上:“發現不對為什麼不趕緊通知我,為什麼不回我短信?!”
“一直沒機會,對不起。”
“你是不是看上那臭男人了?”她話音剛落,我就覺得自己頭皮一緊,原來已經被她揪着頭髮按到牆上。我的臉被緊緊地摁在牆上,但我還是用力扭轉着自己的身子努力去看她。
她的眼神很可怕,像要吃了我一樣。
我滿心都是挫敗感,毫無打架的慾望。
我只是冷冷地回答她:“你以為我願意這麼笨嗎?你以為我願意搞砸嗎?”
“你是真哭?”她鬆開手,皺着眉盯着我。
我別開頭,不看她。
她鬆開我,掏出手機,果斷地拔掉手機卡,同時搶過我的手機,拔掉我的卡,瞪着我説:“我們得玩消失,不然就等着被那娘們爆頭吧。”
不得不説,如果我擁有紫薇一半的堅決和行動力,我一定早就拿下老徐,不用擔心媽媽的醫藥費,更不用奔上逃命這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