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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儘管這週末大家都過得辛苦混亂不安生,但到了週一,一切又按部就班有條不紊地繼續着。

    周然一上午開了兩個會,看完了桌上積壓的所有文件,接待了兩組客人,與一名即將升職的主管談了話。

    林曉維一上班就發現公司宣傳樣冊的色差和排版全出現了問題,她與印刷廠交涉了半天,又到現場監督他們重新出樣,回公司時已經是中午了。

    沈沉則受到大老闆的接見,對他最近的工作提出了表揚與鼓勵。

    就連丁乙乙這個白天總無所事事的人,都早早地爬起來接受了一個採訪。

    中午,周然告訴助理:“今天我不去餐廳吃飯。給我叫份外賣。”

    他按平時的習慣到員工休息室裏抽了一支煙,那是全公司唯一能吸煙的地方,也是他與一線人員可以直接交流的地方。他們常在那裏向他提建議,他也常常樂於採納。

    這天周然替他的手接受了無數友好的慰問,又用左手持拍與人打了一場乒乓球賽。他比平時更早一些離開休息室。回到辦公室時,送餐員正提着餐袋正從電梯間出來。

    周然看了一眼他胸前的標牌,經過助理時問:“‘憶江南’什麼時候也開始送外賣了?”

    “我沒訂‘憶江南’。”

    送餐員恭敬地打開一層層保温紙取出餐盒:“有人給周總定了一週的豬骨湯。”豬骨湯是“憶江南”的傳統招牌,平時需提前預訂,不可打包外帶,更不要説外送。

    “嫂子一定費了很多心思。”助理説。

    送餐員離開幾分鐘後,助理訂的餐也到達了。

    周然用左手拿筷子,他左手的靈活程度不比右手差太多。他吃得一向少,助理訂的餐他吃了不到一半,來自“憶江南”的食物則一口未碰。然後他把剩餘的飯菜丟進垃圾筒,把湯倒進洗手間。

    午休時間很長,周然把鼠標切換成左手模式,在電腦上玩了一會兒象棋。以前他總是一路長勝,毫無挑戰性,今天卻連輸兩局。周然調整了一下情緒打算扳回一城,手機響了。那個號碼他沒存,但他對數字一向敏鋭,這是路倩的電話。

    周然又下了兩步棋,才把手機接起來。

    “你的手要不要緊?”

    “死不了人。”

    路倩笑:“瞧這話説的。那湯的味道還可以嗎?”

    “別讓人送了。你身為老闆不要帶頭破壞飯店規矩。”

    “我猜,至少有九成的可能你倒進了洗手間。對不對?”

    周然默然。路倩語氣輕鬆:“雖然你未必領情,但我總該表示一下感謝。不能親自為你熬湯,只好借一下大廚的手了。我今天回想一下還是很後怕,當時若非你轉了方向,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很不堪。總之,多謝你捨命保護我。也幸好你沒大礙,否則我會更內疚。”

    周然淡然説:“你若在我車上出了事,我也沒辦法交待,我必須最大限度保證你安全。還有,你知道我的數理成績一向不錯,雖然當時躲不開那輛車,卻多少能判斷出在那種速度下哪個角度受撞擊最輕受傷害最小。如果不是當時你推我一把,其實我的手都不會有事。所以,你不用謝我,我不是舍了命去救你,我只是自保。你也不用內疚,你沒欠我什麼。”

    路倩咬牙:“周然,你少説句實話會死啊。”

    “偶爾我還能説出一兩句實話,這也算是我能保留至今的為數不多的優點了。”

    路倩憤然掛了電話。

    下午兩點,周媽給曉維打電話:“曉維啊,我跟你爸打算回家了。……家裏的門撂下很久了,我們也該回去了。……我們什麼也不缺……不用送我們,工作要緊。……知道知道,時速不會超過110,好好,90……”

    同一時間,周爸也給周然打電話:“我跟你媽出來好幾天了,打算今天下午回家,跟你説一聲。”

    剛進行完一場談判的周然有一點遲頓,第一句話問的居然是:“曉維知道嗎?”

    “你媽剛才給她打過電話。”

    “哦。”

    “你不願聽我也要再説一次:工作重要,家也同樣重要。你應該每天早點回家。”

    周然沉默片刻:“今天的太陽很刺眼。你們向西走,正迎着陽光。為什麼不明天上午再走?”

    “你媽想家了。東西也都收拾好了。”

    “那也不差一下午。我們一家今晚出去吃頓飯吧,上次媽不是説要去‘閤家酒樓’看看嗎?”

    “你媽那個人,下定主意就不好改。”

    “爸,明天再走吧。”

    周爸聽到他那極少使用的一聲稱呼,突然心就軟了:“我再去勸勸你媽。”

    十分鐘後,周然打電話給方助理:“給我在‘閤家’訂個房間,把今晚的應酬都推掉。”

    “可是……”

    “別説‘可是’。”

    “可……是,我馬上訂。”

    周然來電話的時候,曉維正在複印一疊資料。她歪着頭夾着手機,手裏也不閒着地整理着剛印好的紙。

    “爸媽明天走。晚上我們一起吃飯。”周然説。

    “哦。”

    “你下班後我去接你。”

    “啊?”

    “閤家酒樓的停車位少,需要預訂。”

    “嗯。”

    “晚上見。”

    “好。”

    曉維把最後幾頁紙對齊,平靜地掛了電話。回到座位時,右手邊緣一陣刺痛,仔細一看,那裏竟被鋒利的紙劃出了一條口子。

    曉維沒在意,繼續工作,直到她的手在文件上印了一條細細的血線,才發覺那傷口有點深,又最是容易碰到髒東西的位置。

    她去沖洗了一下,包上創可貼。傷口從小指開始,長長的一道,並列貼了三枚創可貼才把傷口蓋住。

    曉維有點悶。她受傷的位置與周然幾乎一樣。莫非是她對周然的傷勢太缺少同情與關懷,所以遭到了報應?

    晚餐無驚無喜。只除了那其他三人的眼光時不時把目光停在曉維手上。周媽的眼神憐憫,周爸的眼神迷惑,至於周然,他的眼神耐人尋味。曉維則很不自在。

    回家後,周然罕見地坐在沙發上陪着父母看他極度不屑的娛樂節目。平時總是陪着公婆看這種節目的曉維卻道了個歉,到書房去加班了。她上午在印刷廠耽擱了過多的時間,結果別的工作沒做完。

    曉維在電腦前與電子表格奮戰。幾百行數據,幾十頁表格,很複雜的篩選條件與計算公式。她以前沒做過,有些不得要領,找不到決竅,只能老老實實地一邊看着教材一邊用最基礎也最麻煩的方法計算。

    周媽給曉維送水果茶時,曉維正因為計算量太大而抓頭髮。周媽看着她那本在重點位置畫了線的教材:“你這是工作還是準備考試呀?”

    “邊工作邊學。我一看這種書就頭大。”

    “你別扯頭髮了,把頭髮都扯斷了。小然應該擅長這個。”不等曉維阻攔,周媽已經探身去喊周然了,“進來幫個忙。”

    曉維頭更大了。

    周然進屋後,周媽服務到家地端來周然的茶點,連凳子都替周然擺好,令曉維恍惚覺得自己是一個需要補課的中學生,而周然是媽媽高價請來的補課老師。

    周然又看林曉維的手。曉維已經把創可貼揭掉,細細的傷口因為之前沾了水,又紅又腫。

    周然移開目光,看了一眼曉維的電腦屏幕:“媽説你需要我幫一點忙。”

    “不用。涉及公司的機密,你避嫌吧。”

    周然指着屏幕啞然失笑:“這算什麼機密?”

    曉維把周然的笑視為對她的簡單工作的輕蔑,氣上心頭,把筆記本電腦一合,端起茶一口口地喝着。若不是周媽沒把門關實,她怕老人家們聽到,她本想讓周然出去。

    周然從桌上取過紙和筆,列了長長的一串公式和符號,替她把筆電屏幕打開,指指其中一欄:“把這些輸進去看看。”

    他態度認真,曉維倒不好再發作,按他的指示做。讓她頭痛很久,看書也沒看明白的問題,就這麼迎刃而解。她本以為需要做至少一小時的工作,很快就搞定了。

    已經丟了面子欠了人情,曉維索性再多丟一點多欠一點,又打開另一個表格:“那這裏呢?”

    這回周然沒在紙上寫,直接用左手在鍵盤上一個鍵一個鍵地敲。他敲得很慢,曉維完全看懂了。

    周然敲鍵盤時,林曉維想起了高中時代。

    那時候,每天下午放學到晚自習之前有一個半小時,很多人選擇在學校吃晚餐。班上有些女生喜歡在這段時間裏找周然講解題目。那時段教室裏很安靜,有一些題目,連林曉維這樣數學成績很一般的人,都覺得提問的人太弱智。

    後來周然專門有個本子,列了各種最常見的題目的解法,當有人一而再地問他相同的問題時,他就直接把本子翻到某一頁遞給那人。再後來,周然總在這段時間裏出去與低年級同學打球,晚自習快開始了才一頭汗地回來。換作別人這麼愛玩,會被班主任罵死,但當對象是周然時,老師説:“適當放鬆有助於提高學習效率。”

    那時曉維覺得周然這個人很有意思,又有個性。雖然她也經常有不明白的問題,而且周然的座位與她只隔了兩個人,但是她從來不去請他解答。她怕自己也被他那樣用一個本子敷衍,多沒面子。

    印象裏只有一回,外面下着雨,周然沒辦法打球,吃過飯便一直埋頭寫信。他寫的太專注,就沒人好意思去打擾他了。他每寫一行便停下來想想,曉維猜想他在給那位傳説中的女朋友寫情書。

    她遇上了一道怎樣也搞不明白的代數題,奮戰十分鐘後決定放棄自力更生,拍了拍前面的男生:“你能幫我講講這道題嗎?”

    那男生急着去洗手間,順手把曉維的練習簿遞給周然:“老周,給她講一講。”

    曉維想周然鐵定要把他那本著名的筆記本翻開一頁給她看了,她提前感到了尷尬。她沒想到的是,周然放下了筆,把信紙一折丟進桌洞,移坐到她前面空出來的位置上,回頭在她的演算紙上把那道題目給她用最詳細的步驟寫了一遍,寫完後還問了一句:“能看明白嗎?”

    曉維點點頭。周然又回到座位上。那張演算紙後來就被曉維的同桌沒收了。

    林曉維收回神志,看了一眼周然那輪廓一直沒怎麼變的側臉。幾秒鐘的時間裏,曉維腦海中那名英俊乾淨的少年轉瞬成為眼前這個深沉成熟的男人,恍如隔世。

    曉維做完工作後又陪周爸周媽看了一集連續劇。她很喜歡公婆都在家裏的氣氛,上午聽説他們要走還小小失落了一下。現在他們又多留一天固然好,麻煩就是,她這個晚上又得面對周然了,她總不成在老人家的注目下公然與周然分房睡,破壞這難得的和睦。

    事實上她昨晚雖然出了口惡氣,但今天早晨一睜眼就後悔了,怕氣到兩位老人。她把牀鋪收拾整齊,在屋子裏轉來轉去想足了三條藉口才把門打開。然後,不知周然怎麼辦到的,兩位老人不在家,周然在客廳裏看報。他倆前一晚的決裂,在老人面前完全沒露餡兒。

    曉維硬着頭皮又回到她與周然的卧室。周然頭髮濕濕的,顯然剛洗過澡,不知道他拖着皮骨都受傷的那隻手怎麼辦到的。

    曉維抱着浴袍也打算去洗澡,周然無聲地遞給她一隻薄薄的橡膠手套,一次性的,邊緣有一圈防水膠布。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自己手上也有點小傷。

    這太小題大作了,曉維搖頭拒絕,待走到浴室門口時,心裏又覺得缺了點什麼,回頭説了聲“謝謝”。

    曉維頭髮半乾未乾地出來時,一直在看雜誌的周然顯然在等她。

    “周然,我什麼也不想跟你説,也不想聽你説。我心意已決,你再多説也沒用。”

    若論硬碰硬的口才,三個曉維也不是周然的對手,她經常有理也辯不出道理。可是她卻總能準確無誤地堵住周然即將出口的話,讓他像受潮的啞炮一樣,無言以對。

    周然本來想説很多,最終卻也只説了一句話:“我不想離婚,也不同意離婚。”

    曉維繞到牀的另一側,背對周然靠着牀沿躺下。

    這張牀足夠大,幾年前曉維買回家時,周然曾戲説躺四個人都沒問題。當時曉維立即啐他:“思想□!”周然一臉的無辜:“你,我,一雙兒女,怎麼□了?”

    那時候他們曾經計劃過將來應該要兩個孩子。因為繼承他倆的基因的孩子,很容易或者太孤僻如周然,或者太寂寞如曉維,這樣個性的孩子如果孤孤單單無人作伴,只會雪上加霜。

    曉維輕輕地嘆了口氣,坐了起來。可能是因為周然與她今晚處得很友善,也可能是因為她回想起了很多往事,她的口氣都硬不起來,反而帶了幾分哀求的味道:“周然,我們倆認識這麼久,雖然鬧過很多不愉快,卻也沒真的撕破過臉。我們都是文明人,好聚好散,別鬧笑話給人看好不好?”

    周然無力地説:“鬧也是你要鬧。”

    曉維恨恨地重新躺下,用單被矇住了頭。她本來還有一肚子的話,諸如怎樣單方面離婚,想一股腦都解釋給周然聽,但話到嘴邊,她竟懶得説了。

    這一夜曉維又沒睡好,似乎一直清醒着的,但呈現於腦海中的景象又分明是夢境。

    夢裏的她正在考場上,被一道難題困住。周圍的同學狀況跟她差不多,抓頭髮的擰眉毛的嘆氣的比比皆是,而與她只隔着一條過道的周然靠窗坐着早做完了,不檢查也不提前交卷,託着下巴怔怔地望着窗外天空的雲彩。

    另一場夢裏,她和幾個女同學坐在操場邊看周然參加長跑測試。他跑得不緊不慢,輕輕鬆鬆到了終點。當好多男同學滿頭滿臉汗水累得癱倒在地上時,周然已經面不改色地到操場另一邊打籃球去了。

    這些夢境的色調清澈而明亮,窗明几淨,天高雲淡,像純美的青春片,而曉維卻感到那些場景如此寂寥,就像一出懸疑劇的開場,畫面越美,便讓人越發壓抑而緊張。所以當夢境一轉,落櫻繽紛中,面容驟然變得成熟的周然説“嫁給我吧”時,夢中的看客林曉維果斷地説:“不。”四周霎時成為荒蕪之地,一切都不見了,曉維也一身冷汗地驚醒了,然後再也睡不着。

    她疑心周然也沒睡着。因為周然沉睡時的呼吸聲一向輕微綿長,而這一整夜,她幾乎沒聽到。

    第二天,周然的會議從早晨開始便密密地排着。公司正在作一項改革,會上爭執不休,他被吵得耳朵疼,又不得不頻頻發言而口乾舌燥。終於空閒下來,他在辦公室裏喝了兩大杯水,給他的一位律師朋友撥了個電話:

    “單方面離婚這種情況,除了分居兩年外,還有別的方式嗎?”

    “問這個做什麼?先聲明,我不授理離婚案件。”

    “周安巧,你又不是沒經手過。”

    “説的是什麼啊。我平生只接過一樁離婚委託,結果兩年裏失戀了六次,反倒是吵着要分的那兩人現在又好好的了。説到底關我什麼事,我替人辦個手續而已。”周律師説,“離婚簡單,籤個字就行,復婚可就難嘍,你眼前就有前車之鑑呀,夥計,腦子放清醒點。”

    周然剛掛電話,助理便報告:“門口有位老人家,是那位肇事者的奶奶,八十歲了,想當面謝謝您。”

    那天深夜交通事故發生後,周然沒起訴那個酒後駕車的肇事者,也沒讓他賠償修車費用。

    在周然眼中那還是個孩子。周然聽説他再過一個多月才大學畢業,家境清寒,欠着學校的學費,車也是別人的,就沒打算讓他賠修車費。另外多關他幾天對周然又沒有什麼好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周然也懶得去起訴他。後來那小夥子專程打電話感謝他,在電話裏懺悔不已,痛哭流涕。這也就罷了,但老人家也為此專程前來,這他可受不起。

    “不用了,就説我在開會。派車把她送回去。”周然説。

    “老人還想請您幫個忙,請您在路總那邊替她孫子説句話。”周然堅持不見,助理繼續解釋。

    原來,雖然周然對車禍問題沒追究,但路倩卻不願放過肇事者。她告那年輕人酒後交通肇事令她多年未犯的哮喘發作。

    “據老人家説,路總請了知名律師,一副要把那孩子置於死地的架勢。”

    周然嗤笑了一聲。

    “那孩子父親早逝,母親改嫁遠走,與老奶奶相依為命。老太太昨天去路總公司求她網開一面,等了一下午也沒見到人。她説您是個好人,又跟路總是朋友,所以今兒求您來了。”方助理盡心盡力地轉述。

    周然本來打定主意不再多事,無奈那位老人家十分具備釘子户精神,就一直在周然公司的外面站着。

    六月初的晴天,太陽已經很毒辣。周然去見那老人時不免想,論心狠程度,他果然比路倩差得遠,差得遠。

    老太太的説辭與方助理轉述的一樣。她説周然肯放過她的孫子一馬,好人一定有好報。但是現在有人不肯放過她孫子,周然的好心被浪費,而路倩又是他的朋友,所以他應該好人做到底,不該半途而廢。

    周然被這邏輯搞得啼笑皆非:“老人家,如果那天不是我命大,説不定現在我已經殘廢了或者更糟。我不起訴不要賠償,不代表我認為你孫子不該受罰,而是我怕麻煩。我體諒你為孫子擔心的心情,但是你不覺得這樣很強人所難?”他看了看老人泫然欲泣的表情,把“得寸進尺”這詞兒臨時換掉了。

    老人嗚嗚咽咽地講述自己青年喪夫老年喪子獨自撫養孫子的辛苦,講她孫子如何懂事又孝順,又稱孫子剛剛找到一家不錯的單位,出事那天就是與朋友一起去慶祝,如果真的被起訴,不只工作要黃了,説不定畢業證都拿不到了。

    “這些話你該去説給路倩聽。”周然看看錶,過一會兒他還有事。

    “如果我有機會跟她説這些,怎麼會來麻煩你?周先生,我不求別的,就請你替我們説句話。交警同志説,你為了救她連自己的危險都不顧。她怎麼可能不給你面子?”老人又哭,“誰都有犯錯的時候,小明雖然不對,但是也沒造成特別嚴重的後果。為什麼不給他一個改正的機會?”

    周然對女人的眼淚一向過敏,避之不及。他頭痛地説:“我可以去説句話,但我不能保證結果。”

    傍晚,周然約見了路倩。

    “要見你一面真是不容易。”路倩邊説邊親自泡茶。

    周然不與她客套,直接説明來意。

    路倩撲哧就笑出來:“別人打你左臉,你再送右臉給他打,你什麼時候信奉基督了?醉酒駕車傷人,我依法告他,天經地義。你行的什麼善?”

    “我可憐那位老人。你逼死她自己也不會好過。連哮喘病都要搬出來,有必要嗎?”

    路倩沉下臉:“我本來就有哮喘,一激動一緊張就容易發作,你應該知道的。一個小毛孩,我有什麼必要誣告他?我只想讓他罪有應得罷了。”

    “你也知道對方只是小毛孩?得饒人處且饒人吧。毀了別人的前途,你也不會有什麼成就感。”

    “我維法護法警示民眾,怎會沒成就感?你不覺得我是在服務社會造福民眾嗎?”

    周然靜靜喝空杯裏的茶,站起來:“話我已傳達。我走了。”

    路倩冷笑:“怪哉怪哉。周然,我都沒法理解你的思考模式了。這幾年,凡是我出席的場合,你能避則避。上次那名單和授權書的事,你明知道是誰在背後指使的,也知道我只在等你一句話,可你就是不開口,寧可多走好多彎路也不來找我,即使偶遇我都不提那件事。現在你卻為了素未平生的人屈尊來求我。想不通,實在想不通。”

    “我也想不通你的思考模式。仗勢欺人,很有意思?”

    路倩的聲音微微激動:“當然有意思,有意思得很。我從來沒忘記我也曾經怎樣被人仗勢欺凌過,我爸就是被醉酒駕車的人撞成重傷的,那人卻沒受到應有的制裁,我去找他們討説法,差點捱了打;我要請律師,卻沒人肯為我出頭。後來我爸的早逝與那次車禍造成的傷害也脱不了關係。這些事我每天都要提醒自己一遍,生怕忘記。”

    “你還是那麼喜歡為難你自己。你不是已經出了氣,報了仇了?”

    “我報仇的代價可真大。你説是嗎,周然?”路倩幽幽地問。

    “舊事重提沒意思。”

    路倩又嗤笑起來,朝準備離開的周然喊:“喂,你不是來替那老太婆的孫子求請的嗎?沒達成目的就走人,你的好心豈不白廢了?”

    “我只答應老太太會替她説句話,可沒答應她一定能成功。”

    “有心要作善事,就不要敷衍。既然來了,就好歹説幾句真誠的話,別這麼屈遵迂貴。你這是求人的態度嗎?”

    “你又不是小孩子,該懂的道理你都懂,用不着別人一再強調。你要為‘正義’告到底那是你的選擇,別推到我頭上。我已經履行了我對那老人的承諾。至於結果,取決於你。”

    “周然啊周然,你是好人,心地善良,不圖回報,我一直都這樣認為。”路倩嘆息,“可是你的善心是這麼有限,這麼有原則,收放又這麼自如。”

    “過獎了。”

    在周然已經碰到門把手的時候,路倩突然在他身後問:“有句話,你從來沒回答過我。你曾經愛過我嗎?”

    周然停下開門的動作,默不作聲。

    “我記得,當初我主動追求你的時候,你就曾經説過‘我倆不合適,不應該在一起’這樣的話。即使如此,後來你還是願意與我在一起,並且撐了那麼久。所以,我一直很想知道,你愛的究竟是我,還是你自己的執着?”

    “我不知道。”

    “那林曉維呢?你們似乎分居了哦。你不肯放手的理由是什麼?”

    “你好奇心太重了。”周然打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司機老楊載着周然在下班的車流中行進。周然手傷雖不重,但恢復得也不快,這幾天一直是司機接送。

    “這是要去哪兒?”一直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的浮光掠影的周然突然問。

    “送您回家呀。”

    周然又往車窗外看了一眼。確實是那條路,可剛才怎麼會突然感到陌生。

    今天周爸周媽離開後,曉維通知周然她也要回自己的單身公寓去了。周然手傷未愈不宜飲酒,便把應酬都推了,一時之間竟無事可做。

    “老楊,你若不急着回家,就陪我一起兜兜風。”

    “沒問題。家裏就我一個人,沒什麼事。

    “那我請你吃飯。”

    “您難得晚上沒應酬,該好好歇着……好啊,謝謝了。”老楊在路口調轉方向,艱難地穿過車水馬龍,沿着新修建的沿海路一路向西,越走越遠,車流漸少,一輪火紅的太陽正慢慢沉入海天交界的雲層裏,天色暗下來。

    周然的眼前浮着一片片黑影,剛才他盯着夕陽太久了。他伸手捂眼。

    “不舒服嗎,周總?”

    “沒事。我剛才看太陽落山,晃到眼晴了。”

    “太陽落山不好看,日頭一落天就黑了。還是日出好。早些年早起跑步就能看見日出,那時候空氣也新鮮,不像現在,空氣裏全是汽車尾氣,樓也越蓋越高,連天都看不見,要看日出得專門到山上或者海邊看了。”老楊打開話匣,聊得起勁。

    周然“嗯”了一聲:“田野裏也能看到。”

    “哎喲,您還有這雅興呢。”

    “很早了,七八年前的事了。”

    “是跟女朋友吧?”

    周然笑笑:“男人。”

    老楊尷尬地嘿嘿笑,從後視鏡裏看一眼周然,見他正低頭看手機,老楊也不再説話,專心開車了。

    七八年前,正是周然與路倩分手的時候。他們已經忽冷忽熱了很長一段時間,爭執,冷戰,信任缺失,疑似背叛,相看兩厭,努力修補,再度破裂,終於分手。

    那時除了感情失意,周然其他一切都順利無比,房價暴漲前剛交了房子首付,剛剛升職加薪,作為資歷最淺的職員參與了一個最重要的項目。他早就明白,在工作中投入力氣,見效快,回報高,遠比在感情中投入合算得多。

    路倩的女友給他打電話的那個下午,周然正與項目組的團隊成員一起在集團總部所在的S市參加會議,那是他職業生涯裏第一個重要時刻。

    他在中場休息時回電。路倩的朋友在電話裏劈頭就罵:“周然你是不是人?路倩懷了孩子你卻跟她分手,明天她就要去做手術了!”

    周然的頭嗡地暈了一下。他不斷地撥路倩的電話,終於被接起。路倩冷淡地問:“我們分開這麼久,你能確定孩子一定是你的?”

    周然用了他畢生最卑微的語氣:“不要傷害你自己,等我回去。”

    路倩冷笑一聲掛了電話,再然後就關機了。

    十分鐘後,周然在項目彙報會上表現出色,大老闆對他的上司説:“這小夥子以前沒見過,絕對有前途。”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講話時他大腦空白,機械式的記憶與反應,掌心後背全是汗。從台上下來後,他給路倩發去一條又一條短信,希望她一開機就能看到:“等我。”“我們重新開始。”“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那一天,整個中國東部都遭遇了雷雨襲擊。周然在會議結束後不停地打電話,給路倩,給機場,給火車站和汽車站。但是彷彿全世界都在與他作對,路倩的電話就像風箏斷了線,而大雷雨導致了飛機航班與長途汽車都取消,最快的一列火車則在五小時後出發,十幾小時後到達。連出租車公司也無人願意在這樣的天氣裏陪他連夜飛奔一千公里。

    最後周然設法借到一輛車。與他同屋的同事剛洗過澡,頭髮還滴着水,堅決地阻攔:“這種天氣,太危險了。”

    “這是與一個生命和我的未來有關的大事。我必須回去。”周然不得不簡單地解釋了整件事。

    同事沉思了幾秒:“我和你一起回去,我來開車。”他邊換衣服邊説,“兩個人比較安全。而且憑你那新手級別的駕駛技術,想在天亮前安全回家有點難。”

    在這個暴雨之夜,高速公路兩邊是黑壓壓的田野,閃電劈下,劃裂長空。車燈的光柱下,雨水密集如白色幕簾,看不清前方的路。夜半時分他們看見一起車禍現場,避開時驚險無比。

    天亮之前,他們終於穿過雷雨帶。東方天空微白,漸漸能夠看清沿途大片的麥田。當目的地城市的指示路標終於出現,太陽從麥田盡頭升起,光芒萬丈,一片金色。

    只是這場亡命夜奔並沒挽回任何事情,周然甚至沒見到路倩,只與她通了話。

    路倩説:“你願意為了孩子而回頭?可我不喜歡作為附屬品而存在。”

    路倩的朋友説:“你回來得太晚。她知道你要回來,所以她比你更快。”

    周然沒再去找路倩。他罕見地大病一場,在單身宿舍裏躺了足足三天,然後全身心投入工作,每天加班到深夜,並且開始學第三門外語。

    陪他雨夜趕路的同事兼哥們兒見他在極短時間內眼眶和臉頰都微陷,不由感慨:“把自己弄成這樣,實在是男人之恥。想開些,不過是一個不要你的女人,以及一顆還沒有形成思維的受精卵,都是沒有意義的事物。”

    周然反駁:“換作你遇上這些事,未必比我更有出息。”

    不久後,周然出國參加短訓。三個月後,他回國上班的第一天在辦公桌上看到一份喜貼。喜貼下有一行他熟悉的字跡:“請一定來。”

    周然滿足了路倩的心願,然後他在她的婚宴上遇見林曉維。那天他心情不好,情感脆弱,疏於防範。

    曉維懷孕他有些意外。她冷靜又矜持,與他告辭時表現得那麼坦然,他本以為她一定很有自我保護意識。

    再後來,當曉維在手術室門口等待,而他跑了幾家小超市去找她指定口味的巧克力時,腦中回想起那個雨夜,他在千里之外的路上心急如焚歸心似箭,而路倩連幾小時都不肯等他。她剝奪他作為父親的權利和義務,連知情權都不肯給他。

    鼻端隨風傳來馥郁的香氣,路旁一家花店正把新鮮的玫瑰從車上搬進店裏。周然心念一動,買下一大束。

    他本打算在曉維手術結束後送給她兩個人的錯誤,受苦的卻只有她一人,他深感抱歉,那時他還沒想過他要娶林曉維。當他走到她面前,她仰面微笑,表情平靜柔,眼神卻驚惶不安,他心頭一顫,大腦一熱,鬼使神差便求了婚。

    當時,他那對邏輯運算符號極度熟練的大腦迅速排出一列列公式,每一種運算結果都顯示這女子適合他。他的計算過程只用了幾秒鐘。

    幾年後,周然與林曉維的關係也陷入僵局。比起當初與路倩的水火難容,他與曉維如温水煮蛙,表面還是一團和氣。他也漸漸習慣了,覺得其實沒什麼,好像生活本來就該這樣。

    某日凌晨兩點,周然調至震動狀態的手機嗡嗡作響。他視為欺騙電話不理會,但那鈴聲不依不饒。他不得不看一眼號碼,又看看睡在身邊的曉維,起身披衣去陽台接。

    “猜我剛才與誰一起吃晚飯?”電話那端的聲音有一點醉意。

    “英女王?貝克漢姆?……莎士比亞?”

    “特沒創意。我遇見了路倩。”騷擾者打了個呵欠,“他鄉遇故知,不勝感慨。”

    “這位兄弟,”周然耐着性子説,“您那裏是格林威治時間,而我這裏是北京時間。感慨也得講究天時人和,咱倆又沒仇。你遇見路倩關我什麼事?”

    “見到她,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往事。”朋友無視抗議,“周然,當年我冒着生命危險與你一夜私奔,你怎麼好意思詛咒我?你的良心太壞了。”他幽幽地嘆一口氣,“我怎麼就沒早一點想起這往事呢。”

    “神經病詛咒過你。”周然掛了電話,重新躺回牀上。醉漢説胡話,沒辦法計較。

    周然拉被子的輕微動作驚動了曉維,她睡得正迷糊:“天亮了?”

    “還早,才兩點多。”

    “誰那麼討厭半夜三更打來電話,神經病。”

    “剛剛離婚又去了英國的那位伴郎同志,喝多了,心情不好。”

    “哦,他呀。”曉維翻身背朝着周然,扯了被子矇住頭,在被子裏説,“活該。”

    時至今日,周然再回想起這些往事,也不勝感慨。為什麼他也沒早一點想起過去的那些事,早一點記住自己的以及別人的那些教訓。

    當週然的回憶隨着夕陽一起沉入雲層深處時,林曉維正與一位心理諮詢師面對面。她通過報紙分類廣告找到了這裏。

    曉維坐進一隻手掌形狀的沙發裏,沙發柔軟,將她深陷其中,猶如一隻巨大的手把她捧在掌心。

    中年女醫師與她保持着一米的距離:“我姓童。我能為你做什麼?”

    “我最近睡不好,每晚做很多夢。夢境很平常,多半是些以前的事,但醒來後很害怕。”曉維説。

    “最近你有什麼不愉快或者讓你緊張的事情嗎?”

    “我正在與我丈夫辦理離婚,事情進行得不太順利。”

    “哦。”童醫生沉吟了一下,“是你提出的離婚?”

    “是的。”

    “條件談不妥?”

    “不是。我的條件很低,可是他不肯談條件,完全置之不理。”

    “那就是他不肯放手。你們現在的狀況是……”

    “我們已經算是分居了。也許我需要等上兩年才能離成婚。我想就是這件事情讓我焦慮了。”

    “離婚不需要那麼久的。去法院起訴,拿出感情破裂的確切證據,或者拿出對方的過錯。兩年的等待是有點久了,長期處於這種懸而未決的狀態確實容易產生焦慮情緒。”

    “我不想和他鬧得那麼僵。不想讓彼此難堪,讓別人看笑話。我們雖然很久以來都相處得不太好,但是也從沒真正地撕破臉。現在既然要分開了,我更不想這樣。”

    “你的內心深處,並不是很想離這個婚吧。”

    “不要這麼説。我是鐵了心要離婚的。從我產生了離婚念頭到下定決心,用了很長的時間,想了很久很多。既然決定了,我就沒打算要改變,發生任何事情都不想改變。”

    “你的表情看起來卻不像你的語氣那麼堅決。你的心裏還有留戀嗎?”

    曉維沉默了許久:“也許吧。最近總想起他的很多好處,每當這時候就不免想,我是不是可以原諒。這樣想的時候,我覺得很難過。留下來,我對不起我自己。但是如果離開,有時候我也會覺得對不起他。”

    “你在電話裏對我講,你疑心自己又得了抑鬱症。你以前得過?”

    “是的。”

    “當時怎麼治療的?”

    “當時完全沒有意識到那樣的精神狀態是一種病,所以一直沒治。我丈夫當時曾建議我去看醫生,我為此與他冷戰過。後來他在家的時間很少,請了保姆陪伴我,治病的事情也不了了之了。”

    “如果你們的關係和你的環境一直沒改善,你也沒進行過治療,後來是怎麼好的呢?”

    “讓我想想……大概三年前的冬天吧,我和他去鄉下度了幾天假,遇上暴雪,我們被困在屋裏三天,停水停電,連食品都快吃完。那幾天過得很悲慘,但是回家後,我的病症卻慢慢好了。”

    “那幾天你倆相處得很好?”

    曉維點點頭:“但是回家後,一切都恢復原狀了。”她輕輕嘆了一口氣。

    同一時間,羅依一邊駕着車,一邊戴着耳機通話:“周然,你要的分析報告我已發到你郵箱。”

    “謝謝。”

    “我出去渡幾天假,手機可能會接不通,有事給我網上留言。”

    羅依掛掉電話,打開車內音響,丁乙乙的聲音跳了出來。

    “大家晚上好,我是丁乙乙。現在是晚上十點半,正在開車的聽眾朋友們,你們是否有了一點睏意?我放一首老歌給你們提提神,《一無所有》。千萬別開着車睡着了,否則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現在是傍晚六點多,離乙乙今晚的節目開播時間還有四個多小時,音響裏播出的是昨夜錄下來的音頻。正是塞車時段,車子走走停停。羅依鎖上車窗玻璃將喧囂隔絕,乙乙的嘻笑怒罵充滿狹小的空間。

    “收音機前有剛參加完高考的同學嗎?很久很久以前,當我還是個年輕人的時候,補充一下,雖然我現在也很年輕,高考結束公佈成績之前的那段日子,我玩得晨昏顛倒神經紊亂。那真是人生最美好的時光了。所以你們一定要珍惜,千萬要好好地浪費這段日子。”

    儘管昨夜就聽過,但羅依再度被這邏輯混亂的話逗笑了。他當然記得丁乙乙當時晝夜不分的墮落狀。

    “我想起了一個笑話,送給高考完畢的同學們。一位剛考上清華大學的外地學生去報道,揹着大包小包走在路上,遇見一位老先生。這孩子問:‘老人家,請問怎麼去清華?’老先生撫着鬍子,語重心長地説:‘努力,孩子,只有不懈地努力,你才能去清華。’”

    羅依又笑。這個笑話丁乙乙十年前就講過了,現在還拿出來湊數。

    “哦,還有七分鐘就到節目結束時間了。開車的朋友們,請放慢車速,注意安全。前兩天,我的一位朋友因為別人的違章,遭遇了一場車禍,幸運的是沒受什麼大傷。我們不能令別人不違章,但我們可以自己不違反交通規則和駕車道德。只要控制好我們自己,就起碼保證了一半以上的安全概率。如果有喝了酒正開着車的聽眾朋友正在聽我的這段廣播的話,請務必按我説的去做:將車在路邊停下,熄火,給110打電話,請他們來拯救你。阿門,祝你好運。在本期節目結束的時候,我把我的偶像張雨生的這首歌送給高考結束的各位同學們,祝你們金榜題名,前程似錦。這首歌的名字是《我的未來不是夢》,明天見。”

    已經離開人間若干年的聲音飄蕩在羅依的車廂內,他的思緒也恍恍惚惚回到很多年前。那一年,丁乙乙為她因車禍而喪生的偶像哭得眼睛紅腫。她拉着羅依的袖子:“羅依,我們永遠不要分開,死也要死在一起。”

    音樂播放完了,車內寂靜,而前方塞車不見好轉,一步一挪。

    羅依又找出手機,翻看着每一條短信,把一些信息存起來,把一些垃圾短訊刪掉。翻到其中一條短訊,他撥通那個號碼。羅依對着電話輕鬆地説:“嗨,沈沉,我回國有半個月了,接了幾份工作,一直忙着。……碰個面?沒問題。週末不成,我得到南方一趟,等我回來。這回該我請你了。你結婚了?恭喜恭喜。那更得我請了。把尊夫人也請上吧,你品位那麼奇怪,我很想看看什麼女子能入了你的眼。好,就這麼説定了,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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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乙乙的“閒言淡語”——關於初戀

    聽眾007:我忘不了我的初戀。我早就不愛他了,可是想起他還是會有難過的感覺。這是為什麼?

    丁乙乙:其實吧,這感覺跟你那初戀沒什麼關係,你只是不捨得忘記以前的日子,並且很心疼那時候的你自己。

    聽眾007:我後來也談過戀愛,我現在婚姻幸福。而且我與他的回憶並不美好。我太沒出息了。

    丁乙乙:專家們研究過了,人類的痛覺要比其他感覺更敏鋭,人類對痛苦的感知程度也遠勝過幸福甜蜜等其他情感。所以,大多數常常會忘記疼愛呵護他的人,卻很難忘記傷害過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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