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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自己黎未希女生檔案(1)

    女生檔案

    姓名:黎未希城市:香港年齡:17星座:獅子座成長標籤:流離,戀愛守則個性簽名:愛和死,哪個更冷?

    Part1女生故事

    我看過很多小説,開頭寫的就是:我的出生是一個錯誤。

    但不得不承認的是,這個俗氣的開頭用來形容我太準確了。

    給我生命的那個男人是混黑社會的,雖然沒有錢,可有很多女人。

    我媽媽不是他的第一個女人,當然也不是最後一個。她跟他生了我哥哥,已經被證明是個錯誤;到懷了我的時候,所有人都反對她生我下來,她自己也在猶豫。可她最後還是生了我,因為她是個心軟的女人,沒辦法去殺死一個生命。她本來想既然生了就要親手把我帶大,但是旁邊的人一直在説“哎呀你為什麼要幫那樣一個男人養孩子,讓他自己養啦”。她的哥哥,我的叔叔也在她耳邊不停地叫喊,説什麼她要是不把我送走就把她打死把我掐死,所以,她在我三歲的時候,把我送去給了我爸。

    三歲以前,我們一直搬家。交不起房租要搬、被人討債要搬,媽媽的哥哥一直在找她,被他找到我們也要搬。這些我都不太記得。在我的記憶裏,只有大片的流離,一格一格的空白,還有接連不斷的陰天。從有記憶開始,我的記憶裏,都是陰天。

    在我的記憶真正開始的時候,我沒有媽媽,也沒有爸爸。

    我不知道我爸爸為什麼會收下我,最大的可能,是他根本也不在乎。他只要把我丟在隨便一個女人那裏都可以。現在我覺得他很厲害,為什麼他不給錢,那些女人也要養我?為什麼沒有找個機會把我殺死?如果我是她們,一定會把我殺死。曾經有個女人真的在半夜拿剪刀到我牀頭,但她終究還是沒膽量下手。

    儘管如此,她們還是成功地教我懂得了,什麼是恐懼。

    做錯事捱打並不算恐懼,沒有吃的,只能去冰箱裏偷,被看到便要捱打,那才是恐懼;因為尿牀,被脱掉衣服讓睡在地板上,那是更大的恐懼。恐懼裏還夾雜着羞辱,因為感覺自己不潔而生出的懵懂的羞辱。平時的日子裏不準隨便洗澡,但有時候就讓你洗個夠。一個女人買回了麥當勞,我吃了一口便吐了出來,她把我拖進衞生間,把水開到最大沖我,還不解恨,就拎住我的頭往牆上撞。

    在那些女人裏,有一個——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待我還不算壞。我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是夏天。有一天她忽然帶我去逛街,在街邊的小店,給我買了一條裙子。那是一條桃粉色的連身裙,我一生中有的第一條新裙子。她讓我穿上新裙子,把舊裙子自己拿在手裏,我們在很吵的路邊一起走。她走得很快,我緊緊地抓住裙邊跟住她腳步,她忽然停下來,蹲下來問我:“你叫我媽媽好不好?”

    她的聲音裏帶着一絲炫耀又做作的温情,眼神卻很寂寞。

    一秒鐘以後她就站了起來,同時罵了一句髒話。

    我想她大概很後悔自己流露出那一時的温柔,當你想從別人那裏要求愛,總是不希望被拒絕。

    其實我對她覺得很抱歉,好多年以後那抱歉的感覺還在。當別人要我愛他的時候,我通常也不願意讓人失望。

    五歲那年,外婆終於讓舅舅們同意,讓我媽媽把我帶回去。

    所以我在快要六歲的時候才第一次見到了我媽媽。她長得很漂亮,但是看上去很陌生。我跟她幾乎沒怎麼説話。她只短短地來看了我一次,便走了。後來我才知道,我爸爸答應了我媽媽三次,三次都騙了她,還把她手裏的錢拿得乾乾淨淨。第三次,他總算把我交到了我媽媽——他曾經的女人手裏。

    我以後再也沒有見過那個男人,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我從此跟外婆(我叫她奶奶)一起生活。

    為了帶大我和我哥哥,我奶奶放棄了帶她自己的親孫子。她對我很兇,經常會打我,但那是因為我做錯了事,或者她認為我做錯了事。她把我救了出來,我很感激她,就算她打我,也還是感激。

    最開始時,我們住在有點像鄉下的地方,沒有城裏熱鬧,為了怕我們寂寞,奶奶買了一些雞和鴨給我們玩。

    我很喜歡那些小動物,它們都長着很善良的眼睛。後來我在男人們的臉上,再沒有見過那麼善良乾淨的眼睛。

    媽媽有時間會來看我們,但不經常。那時她正辛苦地學一個美髮師的課程,她説學好了便可以賺更多的錢,接我和奶奶到新房子裏去住。她留下錢,讓奶奶快些送我去上學。

    於是,我上學了。剛開始的時候很快樂,我喜歡學校的課程,也喜歡校服,我會自己用那種鐵皮的熨斗把校服的襯衣熨得平平整整,很高興地穿去學校。

    事情的改變,是從我跟某個女生説了我的家庭開始。

    我並不介意告訴別人我的家庭,那些都是真實存在的。我不介意人家知道我沒有爸爸,因為我本來就沒有。我只有奶奶和哥哥,媽媽也不常能見到。我把這些告訴別人,並不是想要他們同情,有什麼事,便説出來,那是當時的我與世界共處的唯一方式。

    可是慢慢地,包圍在我身邊的空氣變得有點不一樣。有女生在私下裏開始談論我。有一段時間,除了遠處的指指點點,幾乎沒有人和我説話,但過了一段,又有人主動跟我開口,似乎她們在暗地裏,決定對我擺出寬恕的姿態。

    她們對我不算差,看不到明顯的敵意和排斥。她們喜歡把我的故事當談資,與此同時,並不給介意給我一定程度的友誼。可是,我並不喜歡她們。女生的社會很奇怪,你想要融入其中,就必須和大多數人一樣,你必須看一樣的小説、同一本漫畫、聽一個人的歌、看同一部電影;她們喜歡談論的東西你必須跟着一起談論,她們討厭的人,你必須跟着一起討厭;我經歷過短暫的被排斥,又莫名其妙地被接納進了這個小社會,當她們邀我一起再去排斥別人,我拒絕了。

    是我自己拒絕加入她們,而不是被她們拋棄。這一點,很重要。

    上中學以後,我開始在學生會做事,在衞生部,每天檢查各個班級的衞生,然後公佈評分。這個工作其實很得罪人,但我願意去做,因為這樣就可以不用早讀。

    在學生會里我遇到了我的初戀,我中二,他高一。

    他個子不高,皮膚不白,不算帥,笑的時候總是露出白白的牙齒。是他先喜歡我,但又好像,我們是同時喜歡上對方的。我們撐着一把傘在雨裏走,他會很細心地把傘偏過來一些,不讓雨淋濕我的裙襬。他説話不大聲,笑的時候喜歡貼在我的耳邊。他的身上總是有乾淨的洗衣粉和陽光混合的氣味。

    他喜歡用力地握住我的手。我們會輕輕地接吻,那些吻就像雨水一樣温柔。

    我們並不能經常見面,因為我總是被奶奶關在家裏。她並沒有看見我和那個男生,但好像覺察到了我戀愛的事。她很擔心我重複我媽媽的命運,所以在男人方面,對我格外小心。

    我聽過一句話,年少時的愛情,剛開始是浪漫,後來就變成慢爛。

    後來我和他之間,因為總是不能見面,果然就“慢爛”了。我並不怪他,不愛了,還在一起做什麼?我不喜歡人家為我犧牲。我們的教室正對着操場,他們上體育課的時候,我就從窗户玻璃裏一直往外看,他繞着操場跑,他打籃球,他和幾個男生笑在一起,一個女生遞給他一瓶純淨水;我就這麼看,隔着那麼剛剛好的距離,修鉛筆用的小刀不自覺地劃過手腕,我並不覺得痛。後來過了很久,我有了很多的男朋友,我幾乎要忘記他的名字,我不能忘記的是我自己,就隔着那一點距離一直一直地看着他,那是種絕望的姿勢吧?我為什麼記得那麼牢,也許當時我就已經知道,那是我一生裏,最初和最後的愛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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