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沒有來,
我依然有故事可講
坦白一件事,寫完《離歌》終結以後,我很堅定地覺得,我不會再寫小説了。
我已經討厭那種已經成為習慣的敍述。它讓我對自己的文字徹底失去了新鮮感。在2012真正來臨之前,我可以去過一種自己想過的生活。
我已經寫了近三十年,五十餘本書,無論如何,夠了。
我沒有對任何人説起過這件事,是因為我骨子裏其實也有恐慌,我擔心自己做出這樣的決定是因為老了,寫不動了。我得為自己留有餘地。還真是這樣的,不知道從哪天開始,我發現我的記憶力開始明顯衰退,記不得朋友的名字、電話,記不得明天必須要做的事。每天要找五到六次手機,火車票剛拿到手裏,就不知道被我塞到了哪個地方。更明顯的是,我説話開始顛三倒四,比如讓饒小壞做作業的時候把頭抬起來一點,我會説成“做電視的時候把作業抬起來一點”。
這種話,估計只有外星人才能講得出吧。
我肯定需要休息。
所以,很長一陣子,《雀斑》—直都只是我電腦裏一個乾巴巴的標題和僅僅兩萬字的文字。它也曾經變成過五萬字,但刪回原樣,我只花了兩秒鐘。
我不想寫,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2012年春天來臨。好像一夜之間,我飽滿的情緒得已歸來,我終於有興趣重新在電腦前坐下來,把一個差點忘掉的故事,重新寫下去。
值得欣慰的是,如往常一樣,在倒計時必須交稿的前一天,我交出了全稿。G38次鎮江開往北京的高鐵上,我敲下了最後一行字,滿意地笑了。
這一回的故事,從童年講起,卻依然和十七歲有關。寫過那麼多十七歲的女孩,我想你也在為我擔心,這一次,我看你怎麼辦。
那麼,看完這本小説,你是不是也替我鬆了一口氣呢。
是的,我辦到了。我的闕薇,我的維維安,她們和以前的任何一個女孩都不一樣。若你認同我的觀點,那麼,請允許我小小的驕傲以及自豪。
現在回想起來,十四歲的時候,我是一個詩人。
那時候的我寫了很多的詩歌,寫滿了一個又一個的本子,詩的內容我全都不記得了,但我記得詩的標題,叫《黑天使之夢》。
很好笑吧,可是那時候,我覺得它們文藝得都快擠出水來。
很多人都問我,你為什麼會選擇寫作作為自己的職業,我答不上來,我要是回答,是因為一些夢境需要表達出來,你一定會覺得我在糊弄你。
可是闕薇,她就是從我夢裏走出來的,金黃色的麥田,抱着白色貓的少女,她的眼神很乾淨也很堅定。她説:“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我的新生活。”
這是全本書裏,我最愛的一句台詞。
方悄悄説,她最喜歡的還是闕薇,她喜歡她的原因是因為她可憐。她沒有安全感,她以為她可以付出一切去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但是直到最後那一刻,她才發現,其實還是有什麼是她絕不能放棄的,比如尊嚴。而我喜歡闕薇,是因為在我心底,我覺得她對她的明天一直抱有希望,她活在這樣的希望裏,所以才有了色彩。
維維安,也是來源於一個夢。一個女生在夢裏跟我講故事,她説,我愛上了一個男孩,可是,只要我靠近他,他一高興,整個胸腔就會打開,我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的五臟六腑。
“那你怎麼辦?”我在夢裏驚恐地問。
她很冷靜地冋答我:“我就替他合起來。”
醒來以後,我就很容易地找到了我的維維安。她是那樣不動聲色,卻已經驚豔地穿越所有人的少年時光,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有了問題怎麼辦?
去解決它。
誰來解決?
我自己。
有了維維安,聰明的闕薇才有了對手。而這個故事,才有了可以無限講下去的理由。
也許你看完了這本書,對這兩個女孩都不愛。那沒有關係,她們本來也不是那麼可愛的女孩。她們有心計,不單純,還固執得要了命。可我從來沒有寫過這種女孩,我覺得很過癮。我看着她們一步一步按照自己決定的路前進,可是,“撲通”一聲,她們栽了大大的跟頭,痛得無以復加——而成長,由此而來。
謝謝你們這麼多年,一直看我寫的這些故事。“成長”這兩個字説多了當然會膩,可成長真的是一輩子的事。我想告訴你們,我也在成長,也在學着承擔很多事,只是那些事,多半不足為外人道。
因為,那是我的選擇,哪怕這個選擇的盡頭是痛苦,我也必須承擔——這就是成人。就像維維安,她明明有一個很愛她的爸爸,有一個聰明的頭腦,她只要肯乖乖的,肯傻一點,她就會擁有一個很平順的人生,直到遇見一個愛她的人,將之前所有的疑問都埋葬掉。
可是,就像鴿子不能剪斷她的翅膀,維維安也無法停止她的追尋。也許她已經預感到,自己追尋的東西只會令自己感到傷痛,可是,就像她説的那樣,“我們依然要把刺扎進胸膛”。很傻。但是不是隻有傻過,才能看到希望?
在這本書裏,希望你們可以看到我的成長,希望能讓你們感受到,所有等待,都值得等待。
謝謝末日沒有來,我依然有故事可講。
如果你還愛聽,這條路,我陪你繼續走下去。
九月再見。
饒雪漫
2012年4月10日於北京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