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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他們總是在清晨的辦公室相遇。

    剛開始時,他對她點頭、她對他微笑,然後他走進經理室,繼續為他生疏、未上手的工作奮鬥;她則端着咖啡對着朝陽繼續沉思。

    有時,他的身影、他的嚴肅會闖入她的思潮中,攪亂她平靜的心湖;有時,他淡淡的笑容會闖進她的腦海,挑撥起她一絲心動……

    慢慢地,他會拿幾份文件到編輯室批閲,他説他喜歡有人氣的感覺,她則笑説,只有千年妖精才對人氣感興趣,然後他一邊品啜着她奉上的咖啡,一邊低頭工作。

    偶爾,他會從文件中轉移注意力,對上默然的她;偶爾,他會對她投以一抹微笑,逗弄得她滿頰酡紅。

    後來,他甚至會在清晨帶來她最喜歡的太陽花,幫她插出一室温馨。

    每個清晨的短暫邂逅,讓兩個人曖昧不明的感情變得模糊而迷離。但是,他們都很有默契地,在上班前各自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沒讓任何人知道,他們之間曾有過的短暫交集。

    “這陣子你們又更忙了,有沒有人開始抱怨?”他們的話題總是從“公事”開始的。

    “難免,但是你的鼓舞很有用,總是能讓每個人的負面情緒,轉為正向的前進力量。”她道出事實。

    不能怪人類現實,當努力沒獲得回報時,就算有再多的原動力,也總有消失殆盡時,若不適時給予精神或實值的回饋,人就會慢慢地失去幹勁,不肯再傾全力付出。

    而他這個經理在這方面,一向不吝嗇給予。

    “那麼田中經理的影子,還有沒有如影隨形地跟在我屁股後面?”他幽默地迴轉身,看看自己的屁股。

    “他早在八百年前就被你遠遠地摔進五指山,被一塊千年巨石壓得喘不過氣來了,哪還有精力跟在你屁股後面和你鬥?”她調皮地回答。

    “原來你也有俏皮的一面,我還以為你永遠都是那麼拘謹。”他眉彎眼彎地笑出難得的好心情。

    “彼此彼此,我也以為你只有一號的撲克牌表情。”

    她可以在每個人面前吃虧,但不明所以地,就是不願在他面前示弱。

    “因此前人古語絕對有其道理,前人智慧不可等閒視之。”“前人説了哪一句話,讓你感觸深刻?”她順着他的意思問。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講到海——你喜歡海嗎?”

    “我是海的女兒,信不信?”

    “海的女兒?海公主?”“我住在四國,那裏四面環海,從小海就伴我成長、陪我度過快樂的童稚時期、青澀的少年時期,直到長大離家到外面唸書。大海是我的第二個母親,我從來都不曾或忘過它。”

    “我知道那裏,前幾年有流星雨時我去過一次。”

    “去四國看流星雨?好奇怪。”

    “那裏的光害少,而且我不想和別人擠成一團,那一次是很美好的經驗,海風徐徐吹來,吸入肺中的空氣帶着淡淡鹹味。滾滾的海濤聲在空寂無人的沙灘上回蕩,天上的星星像撒落一地的鑽石,美得不可勝數,仰着頭等待流星劃過天際……真的很美!”

    “你喜歡天文?”

    “懂一點。那時候你在哪裏?在家裏的庭院看星星?説不定那時我就見過你了,只不過匆匆一瞥,沒留下太大印象。”

    “那時候我還是學生,學校沒放假,哪裏也去不成。”

    “不對!學生最輕鬆自由了,我不相信你的同學中沒有人因為看流星雨而蹺課。”

    “我做不來這種事,該我的分內工作,我就該盡職完成,為了玩……我想……”她靦腆地搖搖頭。“那時你是請假去看的嗎?”

    “不,那時我是無業遊民。我們離題了,海的女兒——請教你,你喜歡大海嗎?”

    “那是我的故鄉,我怎麼會不喜歡?你應該問——海的女兒,你是喜歡大海,還是愛死了大海?我會回答你以上皆是。”

    “有人説大海無情,翻湧奔騰的海浪會吞噬掉無數生命,因此而討厭大海。”

    “但它也誕生無數生命供人類生存,我父親、伯父、叔叔都是靠海討生活,在我們家鄉,不管是老一輩還是年輕一輩,以海為生的人佔大多數。

    夜晚,漁民乘着漁船到海上捕撈漁獲,早晨,滿載而歸的笑容堆積在他們黝黑的倦容上,陽光在他們身上灑落無數金光。

    大海延續了我們的生命、是孕育我們的搖籃,這樣的大海對我們來説,不但不無情,反而還是上天有情有義的恩賜物。”

    “由此可知,人類常因自己的喜惡來判定世間事的好壞。”他想到憎厭大海的明美。

    突然他質疑起自己,為什麼要拿優子的答案來比較兩人,這不但不公平,也是極端無聊的。

    “對啊!依感覺行事是人類的反射動作吧!平心來説,世間物都不會對人類產生感情,全是人類過度自作多情了。

    比方花朵綻開是為了延續生命,可是看在詩人眼裏,花是為人捎來春天消息的使者,因此為它做了一首首好詩;看在畫家眼裏,花成了點綴大地、讓人心情愉悦的地毯,於是為它執筆畫下一幅幅好圖畫;看在愛人眼裏,它是傳達愛意的丘比特而對它珍愛萬分;看在憤怒人們的眼裏,它成了譏諷的表徵,恨不得一把將它撕毀。

    這種主觀判定對不想和我們有交集的花朵來説,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

    “説得好!人類是過度自作多情了,總是拿眼睛看到的表象,來解釋內在涵義。你想,世上有沒有人會沒有主觀意識,永遠用客觀來判定事情?”

    “我想沒有,別説人類,就是魚鳥昆蟲也都會有主觀判定的時候,好比我們不小心碰到柑橘風蝶,並沒有傷害它的意思,但它卻會主觀的判定自己將會被傷害而伸出臭角,散發惡臭想嚇退我們。”

    “只不過動物的主觀判斷是為了自我保護,而人類的主觀判斷則複雜多了。”他接口把她的意思修補的更完整。

    “嗯!有可能是一時興起、喜好、舊經驗累積等等,反正人類是萬物之靈,不管想怎麼説、怎麼做、做對做錯,都會編造一個完美的藉口來為自己説項。”

    “你這麼一説,讓我想起一個故事——有沒有聽過狼女的故事?”

    “説説看,我想聽。”她好喜歡看他在聊天時眼眸閃爍的光芒,滿是智慧與自信。

    “印度是個很重男輕女的國家,再加上當時生活環境不好又不懂得節育,常常有女嬰因養不起,而被丟棄在森林中的事情發生。

    有一回人們發現有兩個似狼似人的怪物在森林中活動,於是大肆搜捕,最後發現捕獲的怪獸居然是被野狼撫養長大的棄嬰。

    於是,他們善心大發,主觀認定狼童應該回到文明社會才能獲得幸福,就把兩個女孩帶回人類的世界,教導她們人類的生活方式。

    但大的那一個沒有多久就死亡了,小的那個也在幾年不到的時間中死亡。

    當時人們主觀地認定,人類的生活方式對她們而言是最好的,卻沒想過她們早已經不屬於人類的一員,勉強的後果竟是誰也彌補不來的結局。如果放任她們在森林中生活,也許她們會活得更快樂。”

    “‘好’或‘不好’到底是由誰去界定的呢?怎麼樣算好,怎麼樣又叫不好?”個主觀造成的悲劇不是由製造的人去承受,卻是要被控制的人去承擔……唉……我真的不知道該説什麼了。”優子欷噓不已。

    “由此推衍下去,過度保護的父母親、一心想掌握對方的情人、想控制學生學習程度的老師……都是製造主觀悲劇的主角。”

    “你漏説了一種人。”

    “哪一種人?”

    “拚了命想控制職員工作績效的老闆。”她雙手橫胸,斜睨着他。

    “這不叫控制,叫激發!我是努力激發員工發揮潛力的好老闆。”他抗議。

    “你挑了一個好形容詞使用,那麼我也來學習你,我們把過度保護的父母説成為子女未來憂心忡忡、竭盡心力的雙親;把一心想掌握對方的情人當作為愛不捨對方受傷害,而處處替他或她着想的親密愛侶。這麼一路説下來,哪來的悲劇?哪來的製造者?”

    你非要逼我俯首認罪,承認自己是專制、不通人情的壞老闆?”

    “不,我只是想提醒你,任何事情都不是單純的對或錯,好比愛護子女是對的,但比愛護再多一點,就變成過度保護;在愛情中少了佔有、嫉妒就不叫完整,但超過接受範圍就叫做不尊重。因此重點是如何拿捏分寸,也就是中國的老祖宗説的——中庸。”擁有四分之一中國血統的優子,對於中國文化有一股説不出的喜愛。

    “中庸?那是什麼東西?”

    “程子曰:‘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中者,天下之道也,庸者,天下之定理’。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想當君子或小人就看你自己-!”她又再度影射他。

    “看來,我再不減輕你們的工作負擔,我就要變成拚命控制屬下工作績效的‘小人’了!”

    “我真幸運有一個聰明的好老闆,他不但能聽懂我的暗諷,還肯檢討自己對‘中庸’的落實程度。”她拍拍手,笑逐顏開,又贏下一城。

    他凝視她須臾,忽道:“我對你的家鄉感興趣極了,是怎樣的靈秀之地才能孕育出你這種聰慧女子?”

    他的誇獎讓她紅了雙頰,第一次她不知道怎樣去面對別人的讚美。

    他帶來的早餐還熱騰騰的,打開紙盒,沾着蕃茄醬的蛋、火腿、培根和兩片小小的起司麪包躺在眼前。

    “你做的?”她用狐疑的眼光看他,不敢置信。

    “不像嗎?”他坦然望向她。

    “很難想像你穿着圍裙,在廚房穿梭的樣子。”一個一百八十公分高的大男人,身上披着碎花小圍裙,那畫面光是想像就足夠讓人捧腹大笑不止了。

    “你是主觀的認定,我這種人不是新好男人的類型?”他臉上掛着滑稽的委屈。

    “答對了!你像鐵血宰相,你有聽過俾斯麥是宜家宜室的新好男人嗎?”

    “我給人的印象真那麼刻板無情?”

    “讓我想想——我要怎麼説才不會得罪上司,又不違背自己的良心?”她學一休用食指敲敲腦門。

    “説真話,但是不要説實話。”

    “真話和實話的分野在哪裏?你擺明欺侮我。”她嘟起嘴巴睨向他,他濃得像潑墨的雙眉微微揚着,她突然發覺他好看得緊。

    “欺侮屬下?你不要侮辱我這個新好上司就好了。”

    這個時候的他,沒有了平日高高在上的莊重形象,只有一個三十男人的輕鬆。“試試看,相當不錯哦!”他率先把蛋放入嘴巴。

    她隨後吞下嫩滑的蛋,擦擦沾了蕃茄醬的唇角,狐疑地看住他。“真的很棒,你確定沒有槍手?”

    “太行了,我佩服你的觀察力,這是我母親做的,你怎麼看出來的?”

    “要把蛋煎得恰到好處,可不是光憑智力就能辦到的,那得要多少經驗累積,即使我天天煎蛋,還不敢保證能有這等功力,何況是你。”她揚唇一笑。

    “你笑起來真好看。”他轉了話題。

    “這是恭維?褒獎?還是諷刺?”

    “是真心、是真誠、是恭維也是褒獎,就是沒有半分諷刺意味。在辦公室裏你為什麼不常笑?”

    只要他逮到機會就偷偷觀察她,這種偷窺的壞習慣早在他初人出版社時就養成了。

    能改嗎?有點困難!想改嗎?不想!“我不太會和別人分享情緒。”

    “你常和每個人保持距離?”他又帶着研判眼光看她。

    “君子之交淡如水,過度濃烈的味道只會促使友誼變質。和旁人分享太多情緒、感覺,自然就會不小心把別人看得太重,接着就會對他們要求太多,當同事之誼加入了太多情感因子、當對旁人的要求得不到回饋、當自覺被忽視時,人就不免會怨懟、生氣……這些對工作來説都不是好事。”“你不表現情緒是為着不願對別人有過分要求?那我呢?你常不知不覺對我表現出情緒,是不是打算對我要求對等回報?我也是出版社的一分子,你就不怕因此影響工作?”他拿她的話反攻她。

    他的問題讓她無言以對,她垂頭反芻他的話。

    他再次迫問:“還是你沒把我當同事,把我當成其他了?”

    對於她的回答,他竟出現期待的情緒,期待着她回答YES。他灼熱的眼神困擾了優子。

    該怎麼定位他?上司?朋友?或知交……

    “難得請我一頓早餐,就打算讓我食不下咽?小氣!”最後她決定顧左右而言他。

    “從明天開始,天天都有一頓熱騰騰的早餐等你,別擔心。説吧!回答我的問題。”

    這時候他不像俾斯麥,倒像咄咄逼人的法官了。

    她支着下巴好認真、好認真地思索。他凝望着她好認真、好認真地凝視。

    編輯室裏安靜無聲,只有悄悄爬上天際的朝陽,提醒着時間的流逝。

    “需要想那麼久?”他不滿意地開始催促。

    “慎重其事呀!”

    “那……有結果了嗎?”

    “嗯——有!現在你是個很好的聊天朋友,可以天南地北胡扯的對象,等四十分鐘後你就是我的上司,要拚命製造工作績效給你評估的大老闆。”

    “分得好清楚,你一向都能把感覺的事分得那麼清楚嗎?”

    “我承認自己是理智重於感情的人,那種為情心酸、痛不欲生的事,碰不到我身上來。”她對自己尚有幾分自信。

    “等你真正碰上了,我再到你耳邊大笑特笑,好好嘲弄一番。”

    “你的‘同情心’真豐沛。”她搖搖頭,一臉不苟同。

    “哈、哈……我越來越佩服你的觀察力了,連我這麼一個小小的、小到不足道出的‘優點’,都能被你看出來。”

    此語一出,兩人相視而笑,笑意感染了周遭空氣,暈染出一季暖暖的幸福。

    工作是越見忙碌了,現在不僅僅編輯室的人員加班,兩組合並的企劃部也經常加班。

    辦公室裏再也找不到塗脂抹粉、翻報喝茶的人物,人人都忙得不可開交,沒多餘閒情聊天。

    以往有那些特權分子當樣本,總覺得反正領同樣的薪水嘛!自己不需要做得那麼辛苦;現在情況不同了,從經理以下,眾人都是卯足了勁往前衝,整個出版社呈現一片欣欣向榮的新氣象。

    每個人都充滿鬥志,工作對於眾人不再是領薪水的手段,而是一種挑戰,在工作中獲得的成就和滿足,已不是薪水所能比擬的。

    之前大家對伊藤賢也的偏見,已經在目睹過他的工作態度後消失了。

    那些認定他只是另一個田中經理的輕視,也在他提出的若干改革中有了改變;那些嘲諷他憑關係爬上經理座位的評語,也在不知不覺中消聲匿跡了。

    在肯定員工能力的同時,他的能力也被屬下肯定。

    在年終會議上,各部門主管輪流上台報告這半年度的成績,台上的人説得光榮,台下的人聽得驕傲,這是大家共同努力的成果。

    “……我們新推出的兩個系列書在市場上有很大的反應,從經銷商那裏得到的資料顯示,這兩個系列是目前文藝小説界賣得最好的。他們希望我們在新的年度能多推一點系列書。”

    總編亞美的話讓大家的精神振奮。

    “連續幾個月企劃部都安排了宣傳工作,很感謝編輯部和會計室同仁的大力幫忙,讓造勢活動辦得有聲有色、圓滿落幕。”

    企劃主任對大家一揖,換來如雷掌聲。

    會議終了,伊藤賢也上台對眾人説話。

    “各位同仁,我相信過去這半年是大家進入翰池最辛苦的一段日子,但是,大家的努力有了回報。

    根據會計室的統計,下半年度我們的業績成長了百分之四十三,這近百分之五十的成長只靠十五個同仁的努力便得來了,而不是以往二十四人的編制,可見大家都是有潛力的一羣。

    年終到了,對於大家的辛勤,公司應該有所回饋。

    首先,明年度我會視市場成長,再招考幾位同仁減輕大家的負擔;第二是假期問題,因為年假期間是我們出版社的大月,所以年假不可能多放,原則上還是照行事曆走,但是我會和企劃部門研究一下,在四月份排出一個星期的假期給大家。

    最後是大家關心的年終獎金問題,我和董事長研討過後決定,今年發三個月獎金……”

    這句話引爆強烈的掌聲和歡呼,幾個和經理處慣的男同事甚至跑上前抱住他大喊。

    惠子一手搭着主編美惠的肩膀、一手搭上總編亞美,高興得大叫大跳。

    賢也放大聲量喊:“各位,我話還沒説完……”待大家都冷靜下來後,沒等眾人回到位置上,他繼續宣佈:“我們決定提撥百分之十的盈餘做為紅利,但是享有這項福利的人除了你們之外,還有那些幫我們寫稿的作者。”

    這回眾人再也顧不得他是不是上司,瘋狂地急湧向前把他高高舉起,大笑聲、尖叫聲、鼓掌聲充斥在會議室內,迎在眾人面前的是一片光明燦爛的遠景。

    正當大家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門外一個穿着人時的女人走了進來。

    “對不起,打擾你們了。”她用手敲敲會議室大門,踩着高跟鞋斜倚門邊,嬌柔模樣充滿萬種風情。

    幾個靠近門邊的人首先發現她。

    “小姐,請問有事嗎?”站在優子身後的總編亞美走上前發問。

    “我是伊藤經理的未婚妻,我有事找他,麻煩幫我傳達。”她温和地説,臉上的微笑始終沒褪去過。

    未婚妻?優子的心強震了一下,他有未婚妻了?酸酸的心、澀澀的情將她的胸腔壓迫出短暫的窒息。

    看到她姣好的臉龐,優子有自慚形穢的自卑,退到遠遠的角落,她把自己隱身在熱絡的人羣后。

    看着他走向她、看着他把她帶離會議室……她的心一點一點的往下沉……

    朋友……他們只是朋友,朋友間不該出現這樣的情緒,身為朋友的她應該替他高興、替他喝采,恭喜他有一個這樣美麗大方的出色未婚妻。

    但……她無能為力啊,早説過放下太多情緒,就容易把對方看得太重要,就會想要求回報、就會讓“單純”變得“複雜”。

    明明都知道的,為什麼還要自甘沉淪……為什麼還要讓自己心傷……

    “你來做什麼?”賢也把明美帶進辦公室,臉上淨是不悦。

    “我想看看你到底在忙些什麼,為什麼連着兩個月約你出門,你都推説很忙?”

    她沒有錯,換了任何一個人來評斷她,都會判定她沒有錯,他們是未婚夫妻呀!他的態度不公平,她心底有些微泛酸。

    “出版社的員工每個人都在加班,難道我不該以身作則?”

    “為一間看不到前途的出版社花費那麼多精神,值得嗎?”別人為第三者和男朋友大鬧,她竟是為一家爛出版社和他大吵?是她太可笑,還是他們之間早就淡得連一杯開水都不是了?

    “它不是沒有前途,事實上它在這半年內的銷售金額已經成長了百分之四十三,我認為它大有可為。”他反駁,生氣她詆譭他這半年來的努力。

    為什麼會議室裏那羣人都能為他的成功歡欣鼓舞,她卻無緣分享他的快樂?

    “如果你只不過要證明你的能力,你已經辦到了,可以放手回到你真正的工作崗位上才對,死守着這間小辦公室會有什麼前途?”

    “我們的價值觀不同,這一點我們不要再討論了。”

    他背過身,從窗户望向星空。

    “當我們喜歡的東西不一樣時,你就用‘價值觀’三個字來堵我,你是懶得和我溝通,還是我們早就相看兩厭煩了?”

    “我沒有這麼説。”

    “你就是這麼想,以前我想去PUB,你説要去山上看星星;我説要到遊樂場,你就説要到海邊吹風;我説要看電影,你又要去聽音樂會……儘管我們有這麼多的不同,儘管我們的價值觀天差地遠,到最後你仍是將就我了,為什麼這件事你要那麼堅持?”

    她不明白為什麼以前可以的事,現在卻不行了?因為熱情褪盡只剩下灰燼的愛情,再經不起燃燒?因為感覺迷失在時光的洪流中,再也回不到彼此身上?

    她覺得好冤,五年多來,多少個好男人在她身邊來來去去,她喜歡他們,但卻從未背叛過他,只為着他那比旁人多出更多的體貼和忍讓啊!她知道自己有生為獨生女的驕縱,也明白只有他能包容體貼,所以始終沒對他變過心,她一直認為自己到最後終會是他的新娘。

    可是……這段日子的冷落,讓她越想越心驚,他的忙碌擾亂了她的自以為是。

    “如果我説……我累了?”她的話讓他想起那個説“大海是上天有情有義恩賜物”的女孩。

    “累?那就放棄這個工作。”她直覺反應。

    “我是説,我對‘將就’累了。”

    “你的意思是不願再對我用心、不願再用你一貫的温柔寵愛我?你對我累了,是不是代表我們完了、不再有未來……”她的淚眼蒙朧。

    五年,她五年的青春將在他的一句“累了”中,化成輕煙散盡?

    “你想太多了,我的意思是我們必須改變相處模式,兩個人在一起相處,就要共同面對同樣的問題,更甚者,我們必須要達成共識來處理問題。就如同我們今天碰到的情況一樣,你不認同我的工作,而我卻喜愛這份工作時怎麼辦?我不可能將就你一輩子,全然沒有自己的聲音。”

    “你的意思是要我妥協、認同?”

    “不用妥協,我只要你尊重我的工作。”

    “可是……這個工作沒有未來啊!將來是電子、電腦時代,誰會想去買書來看?你看那些網路作家紛紛出籠,有了這麼方便的電腦,誰還會出門買書?!結婚以後,你不只是你,你還要替我的未來負責任,不能任性地説‘我喜歡’或‘我不喜歡’這種不負責任的話。”

    “如果你擔心的只是生計,我敢保證我絕對有能力養活一個家。”

    “不只養得‘活’,更要養得‘好’。”

    唉……他長嘆口氣不想多説,再談也談不出什麼有建設性的結果。

    他無奈地搖頭走出經理室,臨行前拋下一語:“你好好想想,如果需要我送你回家,我在會議室。”

    門關上那瞬間,他聽見東西落地的撞擊聲……

    感情?愛情?婚姻?交織成一團雜亂無章的情緒。

    突然間,他好想走到那個能讓他心平氣和的女孩身邊,然——走進會議室四下搜尋時才發現,她早已離開。

    些許的落寞、些許的寂寥,他怎麼了?一個快樂的夜晚竟變得失色?他被員工重新拉回喧譁的熱鬧中,但……他再也無法打心底真正高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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