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靠着燕荊坐在馬車裏,燕初寒不依不饒地追問:「説呀,你到底為什麼突然去秦家,難道真是湊巧?」
「就是湊巧。」身體被搖晃的左搖右擺,燕荊一臉淡然笑容。
「你騙人!」
「哦,那你説我騙了你什麼?」
「你去秦家的理由,或者説這些年你都不許我和這些人來往的理由。」
淺淺的笑,燕荊寵溺的敲了她額頭一下,「哪裏有這麼多理由,是你自己胡思亂想。」
「當真?」燕初寒皺起眉,臉上的表情寫滿了不相信。
輕笑一聲,燕荊把身子放鬆,依靠着車壁,「我説是真的就是真的。」
「那你怎麼解釋之前那麼多碰巧的事,只要我一出府去到什麼你不願意讓我去的地方,半個時辰內你必然趕到,難道你真有神通,能預測我何時去見那些女人?」
「你説是什麼就是什麼吧。」燕荊並不爭執,只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笑着。
「其實你不説我也知道。」十分不滿意這個答案,燕初寒冷哼一聲,「我身邊不知道有你多少奸細呢,他們一個個就盯着我的一舉一動,好隨時對你講,真是沒意思。」
臉上的笑容突然隱去,燕荊挑眉,「你聽誰亂説的?」
「還用聽誰亂説,我還不瞭解你的性子嗎?平日裏,你是對我百般忍讓,可只要面對某些特定的事情,你從來沒動搖過自己的初衷,別説我哀求,我就是哭鬧你都不會改變,難道不對嗎?」燕初寒面有不甘地看他一眼,卻發現他的臉上已經沒了笑容。
別再問了,別再問下去了,就把一切懷疑都遺忘吧!
看着那張臉上出現冷漠的表情,燕初寒的內心有一個聲音這樣對她説。
她討厭此刻的自己,討厭自己的執着,為什麼要追問,又為什麼要懷疑?歡歡喜喜在一起不就好了,何必要弄得清清楚楚,讓自己更難受,這世上的事兒,有幾件是真正能清清楚楚的?
燕初寒知道燕荊做這些事的初衷,是想讓自己活得簡單點,她也想當做一切都不知道,可那顆心不聽自己的呀!因為得到過,便開始奢求更多,一面矛盾一面糾纏。
燕荊垂下眼眸,若有所思的笑了,那笑容卻有幾分怪異,沒了以往的寵溺在裏面,「丫頭,你要相信我,我對你是極好的,有些事,我總有自己的立場。」
「讓人看着我,這也是對我好嗎?我長大了,不是小孩子,你也該相信我呀!」燕初寒知道自己不該繼續説下去,可她心中實在不能理解,這個男人可以對自己百般的好,那為什麼不能把所有的他拿給自己看?
從小到大,他在自己面前總是笑着的,似乎從來沒有不開心的事情,可偷聽府裏的丫鬟説,少爺性子簡直冷血,脾氣也古怪,為人處世太過狠厲……可這一切,她從來不知道,也沒見過那樣的燕荊。
小時候她什麼都不懂,聽到那些話甚至有些洋洋得意,覺得自己在他眼中是與眾不同的,可隨着自己慢慢長大,她開始不再滿足於那個微笑的燕荊,而是希望擁有完全的他。
可惜,他從來不認為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面對自己無數次的糾纏,他總是笑得温柔,只説「初寒,你還是個孩子」,説的次數多了,她自己都懷疑自己會是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燕荊手指握緊又放鬆,終於還是笑了,「你不懂,等你長大後就懂了。」從來都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燕荊看着坐在自己身邊的這個女孩,有些迷茫了,他真的像是她口中説的那種人嗎?那麼自負,或者説自大……難道無盡的寵愛也是一種錯?
「我現在就要知道!」又是那同樣的一句話,又是那淡淡的笑容,這熟悉的一切讓燕初寒突然有些煩躁,「你是不是怕文小姐的事情重演?」
此言一出,馬車中的氣氛立刻降低到冰點,燕荊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不見,換上一股肅殺之氣,「初寒,我不想提這件事,乖。」
他的聲音依舊温柔,彷佛一個低聲細語的情人,可多年的相處,燕初寒怎麼會不知道這樣的口氣,是這個男人生氣的前兆。
看,他果然又這樣了,也許是不自覺的防備,可他這樣的做法讓她實在是不甘,忍不住想要搞清楚這真相,即便那會吵鬧會受傷,也強過此刻的迷茫。
「不許你躲避!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怕那樣的事情重演?」
臉上平淡無波,那緊握的手卻顯示了燕荊的不悦,「初寒,乖,別胡鬧。」
「我沒有胡鬧。」
「那就別再問下去!」
「又是這樣子,真討厭!」燕初寒臉上的表情也冷漠下來,掙脱開那個懷抱,眼底有一絲質疑。
「你既然知道這個問題我們都不開心,那就別再問了,好嗎?」
「給我一個理由,哪怕是藉口,只要能説服我。」
她有些厭煩,厭煩這個男人無止境的寵愛,厭煩他的避而不答,如果真的不想她受傷害,為什麼不把一切説清楚?如果真的不想自己受傷害,為什麼眼睜睜看着自己深陷不能自拔,還做出一副雲淡風情的模樣?這麼聰明的一個男人,她不信燕荊不瞭解自己的心思,也許,是不稀罕吧。
她不懂,真的不懂!有時甚至會懷疑,這個男人給自己的寵愛只是對待寵物的,那麼,她希望一切沒有存在過,寧願凍死在那個寒冷的夜晚裏。
「丫頭,為什麼這麼執着?你以前不是這模樣的。」
因為那時的我還是燕初寒,而現在的我,討厭這個身分……可這些話,她怎麼説得出!
「你為什麼躲避?」燕初寒苦澀一笑,「還記得那一年,文家小姐把我推倒在地,你當時看着她的樣子好可怕,像是一個閻羅,你説讓我放心,絕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我,就是那時候,我……」
「傻丫頭,難道現在有人膽敢傷害你?」
嘆口氣,燕初寒無奈一笑。
也許,傷我最深的人就是你呢?
好可悲,他不在身邊,想到的都是他的好,只有濃濃的思念,可一旦回來,兩個人又忍不住鬧彆扭,不,他連自己鬧脾氣的機會都不給,不過是她唱着獨角戲,她真的好擔心,有朝一日,會忍受不了一切……她忽然發現自己越來越貪婪了,竟然奢求起他給不起的。
「你答應過我絕不允許別人傷害我,所以你打算這一生都不娶妻嗎?」半晌,燕初寒笑了。
「初寒,我有些累了,這些話以後再説可以嗎?」燕荊低低嘆口氣,閉上雙眸。
看着這張近在咫尺的面孔,陌生又熟悉,燕初寒無聲苦笑,原來,這世上還有讓這個男人躲避不及的事情。
燕荊。她在心裏默默喚一聲這個名字。
也好,我不逼你,若你終身不娶,我也願意一直陪在你身邊,即便我只是你心中的「妹妹」。
馬車平穩的走在路上,車內的人卻彼此沉默着,直到入耳一聲駿馬的嘶鳴聲,才回過神來,聽到這熟悉的馬叫聲,燕初寒心中有股不好的預感。
果然,外面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初寒,是你在車裏嗎?」男人的聲音裏有掩飾不住的喜悦,緊接着馬車就被攔住。
不理會馬車外的人,燕初寒一言不發。
馬車外的男人卻堅決得很,一副不見到人不甘休的模樣,高一聲低一聲喊着她的名字。
燕荊依舊閉着眼睛假寐,輕聲問道:「初寒,這人是誰?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別人叫你的名字。」
「一個朋友。」不耐煩的回一句,燕初寒皺起眉,他有不想説的,難道自己就不能有秘密?
「叫什麼名字?」
「裴易。」輕聲回答後,燕初寒終於耐不住性子掀開車簾,瞪着外面笑嘻嘻叫着自己名字的少年。
「你又要做什麼?裴易。」
「初寒,我哪裏要做什麼。」被叫裴易的少年臉上露出一個委屈的笑容,「我只是遠遠瞧着是你的馬車才跟過來。」
燕初寒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那你現在可以讓路了嗎?」
「當然可以,不過你今天能不能陪我去醉仙樓,咱們上次去,你不是最喜歡大師傅的拿手好菜?」
「我不願意陪你。」從來沒見過眼皮這樣厚的家夥,燕初寒沒好氣的拒絕,被他這樣一攪亂,心頭的抑鬱之氣倒消散了不少,怪只怪這家夥倒楣,碰巧在自己最不爽的時刻出現。
「為什麼?」
「我又為什麼要陪你?」冷哼一聲,燕初寒斜睨他一眼,「裴易,我們之間沒有那麼熟,麻煩你下次別再叫我初寒。」
「可我們一見如故呀,初寒,去吧,你不願意陪我,那我陪你去好不好?」
「不好。」她咬牙切齒説,要説臉皮厚,眼前的這家夥絕對是她見過臉皮最厚的。
第一次見到裴易,是在半月前的九雲山上,她帶着秋嵐去賞雪景,然後偶遇了剛剛搬來此處的裴家少爺裴易。當時裴易走錯了路,她不過一時好心指點一下,哪想到這家夥就死皮賴臉的打聽到自己的身分,硬是纏住。
「初寒,你為什麼老是拒絕我?」
「你管我……」一句話未説完,眼前的車簾突然被人扯下來,燕初寒不明所以回過頭,就看到剛才還閉目假寐的燕荊已經睜開了眼睛,冷冷地瞧着自己。
「怎麼了?」她一臉不解。
眼底全是冰冷,燕荊一言不發,四目相對,沉聲吩咐駕車的車伕説道:「繼續走,不準停。」
他怎麼了,為什麼會失控?
自己應該笑着,像一個真正的哥哥那樣,一個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一個是情竇初開的少年,這樣愛慕不是很正常的嗎?
可是,他不得不承認,在聽到另一個男人叫着她名字的時候,內心卻有種危險的想法,想要扼斷那人的脖子,想狠狠斥責身邊的女子……心底,還有股濃濃的酸澀!
「你……他是我的朋友。」馬車果然重新走動起來,裴易的叫聲卻一直徘徊在窗外,讓她哭笑不得。
「我不管他是不是你的朋友,現在我累了,我們回府。」繼續閉上眼假寐,燕荊的表情恢復冷漠。
聽着窗外連聲的呼喚,燕初寒氣惱的皺起眉,看着那張近在咫尺的面容,心裏一時又喜又惱。
燕荊,你在想什麼,你也會覺得不舒服嗎?如果你真的在乎我的想法,為什麼偏偏從不回應?如果你不在乎,又為什麼要作出這種姿態撩撥着我?
馬車「吱呀」前行,終於停在燕府門口,顧不得身後的人伸出的手,燕初寒不等秋嵐來扶,就第一個跳下馬車,一股腦衝進府裏。
燕荊看着她離開的身影,眼底神色莫辨。
我不是不懂你的心,只是,初寒,我該怎麼對你才好呢?
◎◎◎
要説燕荊這輩子最害怕的事,就是燕初寒鬧彆扭,最不害怕的事兒也是燕初寒鬧彆扭。
小丫頭脾氣倔,鬧起彆扭來,三五天絕不會搭理你,任憑你百般討好,但只要過了那幾日,她的倔脾氣消了下去,自然那彆扭也就煙消雲散,又恢復以往嬌俏可愛的模樣。
相處十五載,這個習慣從未改變,可如今這次,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心不在焉地翻看着手裏的帳簿,燕荊眉頭皺成一團。
「少爺,可是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還是……」一旁侍候的方忠欲言又止。
「沒事。」不自知嘆了口氣,燕荊掃這書房一眼。
是了,原來是覺得有些冷清,平日裏那丫頭在這裏吵鬧不休,又吃又喝還和秋嵐打鬧,每次都要他肅穆着表情才能攆走,這會兒人不在,倒顯得寂寞得很。
「今兒小姐吃得少,這幾日也都懶洋洋的沒出去,裴家少爺來過兩次,都被秋嵐打發走了。」小心翼翼陪着笑,方忠嘟囔着,似乎是自言自語,看着的方向卻是自己正在忙碌的主子。
「請個大夫來,看她是不是身體不適。」低聲吩咐,燕荊目光始終停留在帳簿上,可手下那一頁紙卻從未翻動。
沒有應聲,方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麼,還有事?」
「也不是,老奴就是想着,小姐這樣不開心,説來説去會不會不是身體不舒服,也許是心病呢?」實在是看不下去,方忠小心翼翼回答。
眼底一片冷意,燕荊抬頭看着方忠,「你也是像她那樣想的嗎?」
驚慌搖頭,方忠吶吶説道:「老奴不敢那樣想,自然明白您那樣做的用意,讓人留意她進出是擔心她有危險,不説那些不開心的事情,是不想小姐煩心……可是,小姐長大了,有時候也該多知道些什麼,不然她難免會覺得和少爺的關係越來越遠,您瞞着她的事兒越來越多,驚慌之下,做出的事情也未必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惹您不快也是情有可原。」
從來沒料到方忠會説出這麼一番話,燕荊失笑,「今兒是怎麼了,一個個都來教訓我。」
「奴才不敢。」惶恐站着,方忠有些後悔自己的多嘴。
「別什麼不敢的了,説都説了,你先退下吧。」俯首應諾,管家退了出去。
聽到出去的關門聲,燕荊這才抬起頭,若有所思看着書房窗子,不只書房安靜,原來整個府裏都安靜得可怕,沒有一點人氣的模樣。
「唉!」一臉苦笑,他搖搖頭,看來這一次,這丫頭是打定主意讓自己去賠罪。
看了一眼成堆的帳簿,自個兒的心思卻沒辦法專注在上面,罷了,反正是自家人,也算不上什麼低頭。
這樣想着,他起身走出書房,看看門外戰戰兢兢地忙碌着的僕人,面無表情掃他們一眼,徑直穿過長廊,走進內院。
長廊盡頭,圓拱形石門阻隔外院和園子,穿過那雕花的石門,眼前立刻一片花團錦簇,梅樹叢布,彷佛走進了一片花海,好不容易走出這大片梅林,又是一片湖泊,上面薄薄的一層冰,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一眼看過去,自己心心念唸的少女就在湖畔另一邊。
她披着披風,整個人站在高高的鞦韆上,盪來盪去。
鞦韆!燕荊眼神一冷,為什麼沒人來告訴自己,她在玩這個,天寒地凍的就不怕凍壞了身體嗎?
這邊燕荊怒不可遏,那邊秋嵐也是一臉無奈,待在鞦韆下面左右跑動。
「小姐,您下來吧,這多危險!」
「小姐,天寒地凍的,您要是凍病了又要喝藥,那藥多苦啊!」
「小姐,這手勒得疼不疼,咱休息一下再接着玩好不好?」
「小姐,您就是不開心也別折騰自己,奴婢知道您想見少爺,不如我去書房看看,估計着少爺這會兒也不習慣呢,那書房沒您肯定冷清清的。」
可惜,上面的人就是不理睬她。
「要不,我去告訴少爺。」
「你敢!」終於一聲嬌斥,燕初寒慢慢停下來,搖動下凍僵的手指,在秋嵐的攙扶下才慢慢坐到鞦韆上,呆呆看着遠處的雪地,又好似什麼都沒看在眼裏。
秋嵐嬉笑着湊過來,趕緊拿過一邊的手爐送到她手裏,「小姐,您的壽辰可快到了,有什麼想要的禮物沒,我們早早的給您準備。」
「那不是我的壽辰。」提起這個就一肚子氣,燕初寒瞪她一眼,「那是我被人撿到的日子,不是我出生的時刻。」
「不都一樣,反正您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出生。」
「不一樣。」燕初寒皺眉看着遠處,「我不喜歡那個日子,我也討厭你們説那是我的壽辰。」
「好,那你喜歡哪一日,我們就選定哪一日。」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那就今日吧。」漫不經心回答一句,燕初寒猛然轉身,卻沒想到自己還坐在鞦韆上,身子一歪,人已經倒在了燕荊懷裏。
「我瞧瞧,有沒有摔傷!」燕荊有些自責的嘆口氣,趕緊察看她有沒有受傷,不過是湊巧接了那麼一句,哪知道會把她嚇成這樣。
不過是片刻的失神,燕初寒已經沒好氣地抽出自己的手,「不用你管。」
「你不疼,我還心疼呢。」笑撇她一眼,燕荊拿過那雙凍得通紅的纖手,放在自己手心暖着,温言細語勸説道:「你不高興就折騰別人,何苦拿自己折磨我。」
「折磨我自己,你會心疼嗎?」斜睨他一眼,燕初寒似笑非笑。
「自然心疼。」燕荊淡淡一笑,「記得你小時候貪玩摔傷了腿,還不是我每日陪着喝藥。」
小時候,小時候,又是小時候!
一時沉默,燕初寒轉身,緊緊盯着眼前的男人,「我真討厭你,討厭你對我的好。」
「是嗎?」燕荊渾然不在意,只是淺笑着。
「是!」她回答得毫不猶豫。
也許,這一生她只會討厭這一個男人,因為在乎,才覺得不能忍受他的冷清。在他的記憶裏,燕初寒這個人永遠只停在幼時,那個香香軟軟需要保護的小娃娃,可自己看他的目光,卻是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變了質。
「別用這種目光看我,初寒。」伸手遮住她眼睛,燕荊微微一笑,「不是説今日是你的生辰,那小壽星有沒有什麼想吃或想玩的?」
怎麼辦,接受他的好還是堅持自己的意願?罷了,他若是躲避,自己又能如何?不過,無所謂,她還有漫長的一生可以等待,不急在一時。
垂下眼眸,燕初寒想上片刻,終於展顏一笑,「我想去西山。」
策馬西山,那是她記憶中很深刻的一次,那一年的春天山花爛漫,他一手勒馬,一手護在她身前,兩人笑鬧着,彷佛這天地間只有彼此。
「天寒地凍的,小姐您就別去山上了。」秋嵐插話。
燕荊卻似眉頭也不皺,「好,都隨你,我去讓人準備馬車。」
「我要和你騎馬去。」燕初寒輕聲説道。
「騎馬,好吧,不過馬車要隨後跟上,不然沒商量。」
「好。」她應允的倒也痛快。
燕荊的馬術是她見過最好的,每次他騎馬歸來,她總要跑出門迎接,遠遠看着那一人一騎如疾風而至,倏然停下,馬上男子不慌不亂,神情悠然,傾斜身子看她,輕聲喚一句小初寒,那表情怡然自得,唇帶淺笑,便迷濛了她的每一個夢境,午夜夢迴,都會淺淺的笑出聲。
沉浸往事不能自拔,燕初寒乖乖任由燕荊帶她走到前院,得到消息的小廝早就準備了駿馬等在門口。
動作俐落的翻身上馬,燕荊居高臨下看着她,眼角帶笑,「上來。」
伸出手,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她拉上去,又接過小廝遞上來的披風把她包得嚴嚴實實,這才慢慢策動馬鞭,「抓緊我,這天冷,別受凍。」
「那你呢?」自己被保護的嚴嚴實實,燕初寒可是一點都不擔心,「你不冷?」
「我是男人,和你不一樣。」燕荊微微一笑。
「哼,自大。」她冷哼一聲,嘴角卻掩飾不去那一抹笑意,乖巧的靠近他懷裏,眯起眼睛聽着噠噠的馬蹄聲,恨不得這一生一世就這樣走下去。
微微的陽光下,兩人馬上相擁,慢慢離開了僕人的視線。
愣愣看着,秋嵐許久才回過神,長嘆一口氣,「管家,準備馬車跟着。」
◎◎◎
冬日的西山一片枯敗,顯得有些荒涼,就連路上行人也沒有幾個。
「你要看什麼?」把燕初寒抱下馬,燕荊牽馬走到一邊拴住,這才拍拍手上的灰塵,上前牽住了她的手。
「我們到山上去。」任由他牽着,燕初寒呵出一口寒氣,輕聲説道,「還記得那年你陪我一起來西山,那時候這裏還是綠意盎然繁華簇錦,你瞧,這會兒也都荒涼了。」
相攜着慢慢往山上走,燕荊的表情也是微微笑着,難得的自在,「初寒也開始傷春悲秋了,果然是長大了,不過那繁花之景待到明年自然還會在,又何必傷懷。」
「不一樣。」
「有何不同?」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她低嘆。
燕荊一愣,「初寒果然長大了。」
「真希望你永遠記得你今天説的這句話。」
「記得你長大,也記得我變老了嗎?」
「你知道我説的不是那意思。」哼笑一聲,燕初寒扭頭看看山上,果然是淒涼得很。
燕荊微微一笑,「我不喜歡那兩句,我喜歡『今年花開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這兩句。」
「我在。」她挑眉一笑。
「哈哈,小丫頭,即便今日在、明日在,可你總有一日不能再陪在我身邊,到時候我倒是真的該念那一句『歲歲年年人不同』了。」
「只要你不攆我走,我就一直陪在你身邊。」
爽朗一笑,燕荊屈指敲她額角一下,「你此刻是如此説,可再過兩年自然有人上門來求親,那時候我可是留也留不住了。」
「只要你不許,誰敢來求。」
「瞧你這刁蠻的性子,我真怕去到別家被人欺負。」
「怕什麼,我又不走。」
「也許吧,可有時候,並非所有的事情都能順應人意。」燕荊雖然笑着,眼底的目光卻有些恍惚了。
他開始品嚐到失落的滋味,平生第一次!
從那個少年攔住馬車的那一刻起,從燕初寒堅持不來看自己那一刻起,一種失望情緒便開始蔓延,難道,自己真的要送她離開?
「不管,我只知道,你不想讓它發生的事情,就肯定不會發生。」
「你呀!」笑嘆一聲,燕荊鬆開了她的手,看燕初寒蹲下身子不知玩些什麼,等她起身就瞧見她一臉賊笑。
「送你的。」拋出手上的雪球,燕初寒啓唇一笑,轉身就跑。
「小丫頭,你果然越來越無法無天了,站住!」沒料到她會來這麼一下子,燕荊着實被那雪球砸到身上,一臉哭笑不得,放開步伐追過去。
兩人一前一後追趕着,愉快的笑聲在空曠的西山上回蕩,傳出很遠很遠。
半個時辰後,候在山下的秋嵐,終於看到自家小主子走下來。
看着燕初寒被燕荊揹着走下來,秋嵐一臉擔憂迎上去,「小姐,這是怎麼了,你受傷了嗎?」
給秋嵐一個安心的微笑,燕初寒從燕荊背上跳下來,「怎麼會?你家小姐又不是老弱婦孺,哪裏這麼輕易受傷。」
「來,你們上馬車,我騎馬回去。」親手扶了燕初寒上馬車,燕荊這才坐上馬,慢慢的隨在一側。
馬車裏,兩個少女嘰嘰喳喳的笑開了。
「小姐,玩得高不高興。」
「你説呢?」
「瞧您這一臉笑容,肯定是玩得高興了,不過您也真是,這光禿禿的山有什麼好玩的,非要來這邊,我等在這裏都要凍死了。」
「好秋嵐,我的好姊姊,來來,我給你吹吹手。」
嬉笑着躲開,秋嵐一臉神秘的眨眨眼,「您怎麼讓少爺揹着下來了,這世上也就您一個人敢這麼使喚他。」
「那也得他願意。」洋洋得意的模樣,燕初寒掀開車簾,看着那個騎在馬上的男子,抿嘴笑了。
真好,多希望這條路能夠一直走下去,不要停!
也許一直走下去,盡頭就是所謂的永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