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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醒醒 13-14

    莫醒醒(13)

    手機短信響了,是米砂,她説:“親愛的,新學期快樂,一定要加油哦。”我看着那些輕快的字,彷彿看到她人就在我身邊,心情也不由自主地輕鬆了下來。我站在操場上給米砂回了短信,然後決定先回宿舍看看。我上了久違的女生樓,推開宿舍的門,就看到伍優趴在書桌上嗚嗚地哭,再看李妍,默不作聲地在收拾她的牀。見我進去,李妍對我説:“路理把你存在許老師那裏的被子送來了,在你牀上。”

    “噢,謝謝。”我指指伍優,“她怎麼了?”

    李妍朝我努努嘴,我看到我的上鋪上面放着一個綠色的大箱子。自米砂轉學走後,那張鋪一直空着。看來,是有新人要進來住啦,可是伍優哭什麼呢?

    我正這麼想着,宿舍的門就被人一把推開了。我看到蔣藍,她手裏端着一個盆,穿着一件黑色的緊身低胸衫配牛仔短褲,臉上塗着綠色的面膜泥,很生氣地衝到伍優面前:“哭什麼哭,今天又不是清明節!你他媽給我馬上閉嘴,不然我就再抽你!”

    伍優像是沒聽見一樣,還是趴在那裏兀自哭個不停。

    我的天,記得去年期末考試的時候她就不住這裏了,走的那一天她驚天動地地收拾東西,請了三個家政保姆來替她提行李,還丟了三個髮卡給宿舍裏的其他三個女生,説:“姐妹們,好好收着,十年後可值大錢!如果你們苦了兩年還是沒考上大學,就拿去賣吧!”她不是早就揚言退學去北京當明星了嗎,連期末考試都沒有參加,為什麼又會突然回來上學?難不成還住進我們宿舍了?

    我正這麼想着,事實就已經證明了我的想法。只見蔣藍把盆子往桌下一放,人兩步就跨上了上鋪,動作太大力,原先掛在伍優牀頭的舊風鈴被震得散了架,一把工藝貝殼掉了一地。

    “莫醒醒!”她瞟了一眼地面,衝着我大喊説,“把地掃了!幫那個愛哭婆把她的破爛玩意收拾收拾!”

    伍優抬起頭來,看到滿地狼藉,哭得更兇了。蔣藍拔掉腳上的一隻拖鞋直接朝她的位置扔過來,説:“別讓人覺得我欺負了你似的,誰叫你嘴巴不乾淨?我警告你,你他媽以後再敢八卦我就撕爛你的嘴,我説到做到!”

    伍優不敢再放聲哭,而是蹲在地上,一邊抽泣着揀貝殼一邊小聲嘰嘰咕咕:“有本事到北京當明星去,回來撒潑作甚麼?”

    “你説什麼?”蔣藍用矯鍵的身姿從上鋪跳下來,“你給我説大聲點!”

    這時,李妍站在門口喊我:“莫醒醒,一起去打水!”我應着:“好。”我遞給蹲在地上的伍優一張面紙,問她:“要不要一起去?”她抹了一把臉,站起來,跟着我一起提了水瓶出了門。

    “莫醒醒你給我等一下!把我的水壺也提上!喂,我説你聽見沒有?”

    我重重把門拉上。

    提水?見鬼去吧。我提着我的水壺一個人快步走在最前面,走到樓梯口,仍舊能聽到她的咒罵聲:“我靠,你們什麼態度!”

    我在心裏暗暗發誓,不把她趕出我們宿舍,趕出米砂睡過的那張牀,我就不是人!

    關於那天發生的事,到後來我才得知,原來伍優因為跟隔壁宿舍的女生説蔣藍的沒當成明星又回來上學的事情,剛好被她撞見聽到,她直接揪着伍優的頭髮,甩了她兩巴掌。真是瘋了。

    沒有當成明星的蔣藍越來越變態,她從不疊被子,宿舍連連扣分;她在宿舍吃榴蓮,把殼丟在伍優的鞋盒裏;她每天最晚起牀,走之前還要留下一地的化妝棉以及髒兮兮的面紙;她把內衣內褲晾在伍優原先掛風鈴的牀頭,剛剛摘下來又掛上去新的。

    伍優開始前所未有的恨她,導致的結果就是,流言以無比迅疾的速度在整個校園內傳播:蔣藍本來是滿懷着希望要去北京混的,誰知道蔣藍的表姐著名的蔣雅希原來根本就不買她這個表妹的帳,剛到北京,她就給諷刺了一通,被踢了回來;還有,蔣雅希家有錢並不代表蔣藍家有錢,蔣藍的爸爸其實是個管道工,她家境其實相當普通,為了交錢給她上天中而四處舉債,她今日的光鮮全都靠各種各樣有錢的男生支持。最毒的傳説莫過於蔣藍壓根就沒去北京,她不在學校的那些日子,是去醫院打胎了!

    隨着這些流言的傳播,蔣藍的支持率在整個學校裏直線下降,就連她從前的室友都敢當着她的面把她送的髮卡掰作兩截,丟進垃圾筒。

    莫醒醒(14)

    看在虎落平陽被犬欺的份上,我暫時還不想與她太計較。誰知道她自己不知趣,非要惹我。那一晚,她又在宿舍擦粉,又丟了一地的化妝棉。心裏恨得不得了的伍優不怕死地湊上去説:“你晚上還化妝?今天要出去約會嗎?”她重重地把手中的粉底摔在桌上,揚着眉毛説:“又來管不該管的屁事了嗎?”

    伍優居然相當的從容,她拿着自己的牙刷杯,趿着拖鞋從她身邊經過時,從鼻子裏發出“哼”的一聲。不知道這聲“哼”令她想起了什麼,她先是莫名其妙地看着伍優,藉着又開始用非常痛恨的目光盯着我。

    我當然知道她為什麼要擦粉。對面容姣好的蔣藍來説,臉上的任何瑕疵都足以破壞她臉蛋的完美,所以,即使是一丁點輕微的痕跡都不能有,更何況,那是一道長長的傷痕呢?我想起那個晚上她的狼狽樣,差一點就要笑出聲來。

    “莫醒醒,你最好給我記住,多嘴的人舌頭遲早要被切掉。”她語氣惡狠狠,可我根本就不怕她。我整理好自己的睡衣就爬上了牀,戴上了我的新耳機,閉上眼睛聽我復讀機裏的英語課文。

    她不甘心地衝過來,一把扯掉我的耳機,説:“又裝處女!你裝呀,你再裝?你裝夠了沒有?”

    我從牀上坐起來,奪過我的復讀機,死死蓋上被子。

    就在這時,熄燈了。

    大家都躺在牀上不出聲,廣播裏傳來宿管阿姨的聲音:“三分鐘後查房!請大家速速上牀休息!”

    蔣藍憤憤地罵了一聲“媽的”,咣噹咣噹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又一次地動山搖地爬到了我的上鋪。

    模模糊糊地,我聽到一個人嘰嘰咕咕地在説:“髒,真髒!”我把被子掀開,頭頂卻傳來震天響,好像她踹了牀板一腳。我側耳傾聽,才聽明白,原來她在説這張牀。她不停地拍打被單,神經質般地抖動自己的蚊帳,正當我揣摩不定時,她卻把頭從牀邊上垂了下來,長長的捲髮像拉麪一樣落下來,她倒掛着的嘴巴誇張地動着,對我幽幽地説:“你們,究竟在這張牀上,做過什麼好事?”

    我真想把她倒掛的腦袋從上鋪扯下來。可是,她卻及時把腦袋縮了回去。

    “明天我要買個刷子,把這張牀好好刷乾淨!”她繼續發表意見,我用力抓着牀單來剋制自己的憤怒,否則我不敢肯定我是否會衝到上鋪掐住她的脖子。

    對她睡在米砂的牀上,我已經是一萬個不滿了,現在,她的牀板又一直吱吱啞啞響個不停,像是面臨颶風的危房。我捂住耳朵,幾欲崩潰。我突然很想念米砂,想發短信給她抱怨,又一想,這個時候她一定睡了,所以我只能在被窩裏打開手機,不斷調到這兩天我們發的短信,看了又看。最後一條短信她這樣跟我説:“醒醒,你理那些潑婦就是抬舉她們。”

    我當然不想抬舉誰,於是我閉上眼睛安心地睡了。

    半夜,我胃痛,爬起來上廁所,卻看見她靠在廁所的牆壁上,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抽煙,像一個尋仇的女鬼,不僅眼神幽怨,而且,也和那些女鬼一樣,長着一副蒼白漂亮的臉孔。我不打算理她,她卻舉着自己手中的一件衣服對我搖搖,啞着聲音説:“你看,漂亮不?”

    我定睛一看,那是伍優的真絲睡衣!與先前不同的是,在胸前部分,用煙頭燙出了一個個大大小小的破洞。

    “逆我者死。”她叼着煙,欣賞着手中的“傑作”,含含糊糊地説。

    “逆我者死。”這似乎是她的口頭禪,我仍然記得那時還是初一,她給我同桌一個很胖的男生傳紙條,紙條沒摺好,落在我腳下,上面就是龍飛鳳舞寫着這句話。

    那個男生接到這個紙條以後,鼻血馬上就流了下來。我還記得,她那時盤一個很高的髮髻,雖然像個二十多歲的女人,可卻依然光彩照人,尤其是她的眼睛,大得彷彿能懾人心魄。她傲慢地轉過頭來看着胖男生的狼狽樣,笑得前仰後合。多年以後,當我在美學講座上,聽到老師對“崇高”一詞的解釋,他説:“崇高感從美學角度上講,就是恐懼感。”如果這樣説,蔣藍的眼睛,的確是令人恐懼的“崇高”。

    這麼多年了,她竟然能做到依然如故地惹人討厭。真不容易。

    我想把伍優叫醒跟她理論,最終放棄了這個決定。我不想宿舍裏再出什麼事,米砂説得對,理她就是抬舉她。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伍優搖醒的。她舉着一件充滿破洞的襯衣顫抖着聲音對我説:“你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嗎?”

    她從她的牀上把她的睡衣,睡褲甚至毛巾都拿到我的牀上來,將那一個一個蜘蛛網似的“作品”展示給我看。

    我爬下牀眺望蔣藍的牀,被子堆成一座矮矮的山,人卻早已不知去向。

    一股難以抑止的怒火終於從我心底升起。米砂還説過:“對蔣藍這種小人,就要用小人的方法。”我怎麼就忘記了呢?我當機立斷地從牀底把她的大箱子抽了出來,又把她的櫥門一把拉開,把裏面的衣服和化妝品通通塞進箱子裏,接着爬上她的牀,把她的被子枕頭抱了下來。我就這樣一手提着箱子,一個胳膊夾着一個枕頭一條薄薄的夏被,撞開門,把這些東西一股腦扔在人來人往的走廊上。

    來來往往的人們聚集在我們宿舍的門口,研究着滿地的名牌服裝,我大力關上了門,將那些令人煩惱的東西關在了門外。

    伍優抱着她的衣服,愣在原地看着我。我拍拍雙手,平靜地對她説:“終於清淨了。”

    對不起,莫醒醒又一次嚇壞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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