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鈴用功,關幀也不遑多讓。他們在新學校,各自找到想要的學習,忙碌成為他們生活的一大部分。
星期日當天,他們本來打算出遊,好好認識紐約,可是一通電話,破壞他們的約定。
「我不能去了」關幀説。
「哦。」她沒問原因,由着淡淡的失望在眼底成形。
「我要去聽一場演講。」她的失望促使他做出解釋。「嗯。」那種演講太專業,她聽不懂,跟在後面,只會讓他覺得麻煩。「我儘量趕回來吃午餐。」他承諾。「好。」
「那妳……」
她揚起笑臉,保證。「我會找事做。」
「很好。」
他加快速度,把稀飯扒進嘴裏。
他怪得離譜,離開台灣,才思念起家鄉的燒餅油條和稀飯。他的怪,沒有管家可以應付,封鈴只好自己來。
她買食譜、買材料,短短一個月,除了蒜泥白肉加麪條,她還能做出滿桌地道台灣菜。
替他拿書包、帶外套,她像個盡心的小妻子……不,是小媽媽,把兒子送出門。
把餐桌、廚房整理完後,她回房念一會兒書,想起關幀中午或許會回來,匆忙淘米下鍋,然後加一件外套到超市買菜。
做個糖醋魚好了,他喜歡吃肉,魚肉比豬肉優,再做個什錦高纖湯,再放一點排骨,騙他連同蘿蔔、金針一起吞下去沒見過比他更偏食的男人。哄他吃兩根菜,比逼他跳樓更困難。
然而,她失望了,從十二點到一點,桌上的三菜一湯從温熱躺到冰冷。
關幀沒回家。她考慮要不要把菜收掉時,關幀打電話來,説中午趕不及了,她自己吃飯,晚上他會帶兩個同學回家。
他一句話又讓她忙起來。
把菜收掉,穿上外套,她又提了袋子往超市走。
關先生常打電話詢問他們的生活狀況,他告訴封鈴,要是關幀能多交朋友,改變孤僻性格就好。那次聯絡,封鈴聽説了許多關幀小時候的事,她方知,他曾經是個陽光男孩。父母離異,對他傷害真的很大。
不過,沒關係了,他要帶朋友回來呢!
真好,他開始交朋友了,不管是兩個、三個,還是五個、八個都好,她要讓大家喜歡這裏,喜歡加入關幀的生活圈。
她要盡全力幫忙拓展他的社交圈。
這樣子,他會一點一點……一點一點……慢慢恢復他的陽光青春。
六點鐘,關幀和朋友未到家,她已把菠蘿蝦球、橙汁排骨、白灼鮮蝦、魚香茄子和銀芽雞絲擺上桌,中間還有一道清爽的蛤蜊湯,甜點她準備了水果和炸芋丸。
為了迎客,她熱心地在客廳桌上插一盆火鶴。
門鈴響,她開門,迎進關幀和兩個外國學生。
都是男生,一個身材壯碩,有着德國人的啤酒肚,灼灼的眼睛,炯炯有神,一看就是厲害人物。另一個金髮藍眼、略瘦,戴着斯文的金框眼鏡,親切的笑容不離嘴,很有好塢明星的架式。
「要不要先開飯?」她替關幀把外套拿走。
「當然,他們的目的就是來吃飯。」他看兩個傢伙一眼,沒打招呼,自顧自坐到餐桌旁邊。
封鈴望他一眼,苦笑搖頭。關幀的人際關係不是普通的差。
關幀吃不慣漢堡、牛排,封鈴只好一大早起來替他準備便當。
每到午餐時間,兩個大個兒就跟在他屁股後面,追着要分享他的便當。
幾次下來,關幀被弄煩了,勉強答應請他們吃一頓。
於是,他們來了,雖然他不是太樂意。
封鈴陪笑。「不好意思,請進。」有啤酒肚的叫諾門,像明星的是賽恩。諾門道謝,走進餐廳,對着滿桌好料瞠目結舌,口水沿着嘴角滑下來。賽恩則是進餐廳之後,推推眼鏡,從頭到腳將封鈴看一遍,問道:「這麼多好菜,全是妳弄的?」
「沒辦法,這裏買不到地道的中式料理。」
她笑着替大家添飯,接着入座。
飯桌氣氛在兩杯啤酒下肚後拉開,在談論教授課堂時轉為熱烈。每個人都高談闊論,各有各的見解。
封鈴靜靜聽着關幀闡述想法,這是第一次,她看見他自信滿滿、有條有理,不愠不火地用各種角度説服對方,她發現了他的價導能力。將來他面對下屬時,也會像這樣威風篤定吧?
她想,他大概真的很喜歡企管經濟。
「關幀,要不要加入讀書會?」賽恩提議。
「對啊,我們讀書會里卧虎藏龍,什麼人物都有。」諾門説。
「讀書會?做什麼?」關幀問。
「我們會討論一些商業法案、特殊營銷,經濟發展之後產生的問題等等。每次的討論都讓人慾罷不能,激盪出許多創意思考,很有意思的
要不要來試試?」諾門遊説他。
「讀書會里有位性感女神哦,漂亮,腦筋快,身材辣到讓人流口水。大家全拿出看家本事,打賭看誰可以先追到她。要不要加入競爭行列?看在這頓晚餐份上,我助你一臂之力力。」賽恩手掌一拍,關幀岔氣。
「你們是開讀書會還是追女會?」關幀嘲笑
「什麼表情嘛,等你認識黛安娜之後,保證你驚為天人,朋友放兩邊,色心擺中間,一天到晚只想要達陣。」賽恩推推他,笑得兩眼淫蕩。
「再看看。」他聳聳肩,不以為意。
「什麼再看看,就星期三下午五點,我們上完管理學後一起去。」諾門不給他推辭空間。「等你加入之後,讀書會偶爾可以來這裏辦吧?」賽恩露出真面目。這傢伙滿腦子想的都是封鈴的手藝。
「這裏空間大,又有好料可吃,大家肯定爭先恐後加入。」諾門同意。
「對對對,就説定囉!」
關幀看看諾門,再看看賽恩,聳肩,沒意見。
封鈴替大家添湯,再把削好的水果和甜點端上桌。
她想着讀書會,要是關幀感興趣的話,他馬上會有一羣朋友、一羣像諾門、賽恩的死黨陪伴他。
這樣下去,他的孤僻,早晚要被消滅。等他畢業回台灣,他將變成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想到這裏,封鈴開心。
到時,恨放下、怨淡了,他可以和親生母親好好相處,尋回小時候的親情,一定會很幸福。
他為她做的事很多,她能為他做的卻很少,現在能陪着他、見他一點一點改變,她很快樂。
「天!這是什麼東西?」諾門大叫,拉回封鈴的注意力。
「那裏麪包芋頭,外面裹芝麻,用油炸出來的丸子。」封鈴解釋。
「好好吃,要是我們到街頭擺攤來賣,肯定賺大錢。」他誇張地連塞三顆,嘴巴鼓得像雨天求偶的青蛙。
「你喜歡的話,我冰箱裏還有材料,回去之前告訴我一聲,我做一些讓你帶回去……」她想替關幀籠絡人心。
「不必,他的腰圍粗,吃太多炸的,對心臟血管不好。」關幀否決。
他不愛封鈴對別人太好。
「小氣鬼!你有沒有朋友情誼?居然説這種話。」
「我們認識不深。」關幀直接否認他們是朋友。「要決鬥嗎?我是可以為了吃和人決鬥的男人。」
説着,諾門掄起拳頭,學拳擊手在原地跳來跳去,揮拳,關幀閃過了,拳頭砸在賽恩臉上。
「喂,幹嘛打我。」賽恩不示弱,還諾門一腳,不知是故意還是不小心,他那腳踢在關幀小腿上。沒多久工夫,三個男人鬧在一塊兒,從餐廳打到廚房,難得地,關幀大聲笑開懷……
入冬第一場雪,讓在台灣長大的封鈴看得目不轉睛。這就是雪,潔白清豔…她呆呆站在馬路上,呆呆追逐被風吹斜的雪花,等發現不對勁時,已經迷路了。
但她運氣不錯,在遲了四十五分鐘之後,回到家門口。
「不請我進去喝杯熱咖啡?這不是對待恩人的做法。」金髮碧眼的藍恩衝着封鈴笑,
滿頭滿臉的雪花,像極聖誕老人。
「嗯……我不太方便。」她支吾其詞。
「妳和男人同居?」
同居嗎?她分不清這樣算不算數。
「我住在僱主家裏。」她找出最簡單的話,將情況解釋清楚。
「僱主?」
「我打掃做飯,賺取學費和生活費。」
藍恩懂了。
「我認識的中國學生都是天之驕子,大多由父母親供應生活。」
在美國,十八歲之後,絕大部分青年要負擔自己的生活費用,一面打工,一面上學。理所當然。
但中國人很少這樣,中國父母親對子女呵護備至。「我的運氣沒那麼好。」
「既然如此,下次請我喝咖啡。」他提出邀約。在藍恩眼中,封鈴充滿神秘色彩,上課、下課,沒課的時間從不在學校多作逗留。她不參加社團活動,也很少加入同學團體。但她越是這樣,越是突顯她的神秘。
「一定,謝謝你。」
「Bye。」藍恩把圍巾多繞兩圈,凍壞的手插進口袋,他對封鈴眨眨眼,轉身離開。
來紐約三個多月了,之前的忐忑不安隨着學習進入狀況,慢慢解除。
同學都好,教授也不錯,她像只貪婪水蛭,拚命吸取豐富生命的知識營養。她很快樂,她比從前活潑、愛笑、樂觀。
輕哼着同學教她的美國童謠,她跳着腳進入電梯,因為這場雪,也因為她好幸運。
回到公寓前,她的鑰匙還沒插進鑰匙孔裏,門自動打開。
乍見關幀,她揚起笑臉。
「回來了,餓不餓?我馬上煮飯。」
她的笑,礙眼。
他的臉色陰沉,心情糟透。她那麼開心?談戀愛了?那個男人看起來不是好東西。老外性觀念開放,不認真。幾句話,他把藍恩否決得很徹底。
他在生氣?她的眉心皺起。
見她皺眉,他的心情略開。「剛剛誰送妳回來?」
「他叫藍恩,是我的同學。」她從實招認。
「他想追妳?」關幀臉色難看,口氣非善。
「不是啦!我迷路碰上他,我給他地址,他順路送我回來。」她急急解釋。
「就這樣?」
「就這樣。」她鄭重點頭。
「為什麼迷路?」同一條路,她走過無數次。
「下雪了。」
「下雪和迷路有什麼關係?」他以為她在唬弄自己。
「不知道,但下雪是事實,迷路也是事實。」她到現在也沒弄懂,怎會在走過幾百次的路上迷失方向。
但她的眼光真誠,真誠到讓他感覺懷疑她的話太過分。
「妳喜歡他嗎?」他換個方向問。
「你説藍恩?」
「對。」
「喜歡啊!他很和氣,對每個人都好。上次還是他教我怎麼使用圖書館的借書系統,不然很多Homework才不知道怎麼下手……」
封鈴越説,他的臉色越沉、越醜。
「不準喜歡他!」他大吼一聲,打斷她的話。
她被嚇到了,睜大眼睛看他。她研究不出他在氣什麼。
「我的話,有沒有聽進去?」他抓起她的手,弄痛她。
「有。」她乖乖回答。
「不準喜歡他、不準跟他説話,在學校碰到面,妳要裝作沒看見。」
「為什麼?」同學之間這樣做,人家會不會覺得她驕傲、難相處吧?把人際關係搞得這麼尷尬,好嗎?
「我不要妳跟別人在一起,妳只可以跟我在一起,懂了沒?」
「懂……」也不是太懂。
她是跟關幀在一起啊!可同學之間,每天上課碰面,怎麼能「不在一起」?
她欲言又止的表情讓他抓狂。
「我討厭看到男人送妳回來、討厭他們色瞇瞇的眼光盯着妳,更討厭妳把『喜歡』浪費在他們身上。」哦,他指的是男生,不是全部同學。但為什麼討厭呢?封鈴忖度他的表情。難道是……嫉妒?
她被自己的大膽假設嚇到。
「有沒有聽我説話?妳是我的,我要妳怎樣,妳就要照做。」
她又受驚嚇了。
他説她是他的,是不是代表,他對她有了某些認定?是不是代表,她對他,不再是影子而已?
也許,不知不覺間,他越過那道界線,走進愛情中間,他對她,比「小媽」多了一些些。
心漲得滿滿,因為她對「妳是我的」的解釋,讓她忘記窗外正在飄雪,以為時序正式進入春天。
幸福的感覺在心間奔騰……她啊,值得了。
「怎不説話?」
説話?哦,對,找句話説,倉促間,她回答:「知道了,我會照做。」
他捧起她的臉。「以後迷路,打手機給我,我去接妳,不要讓別的男生送。不管是藍恩還是紅恩、白恩、綠恩,妳不可以讓任何男人接近妳。」
「好。」她愉快點頭,想着,明天買一杯咖啡帶到學校,當作還了藍恩的恩情。
「不能嘴巴敷衍,要確實做到。」
「我不敷衍你。」她的態度和他一樣認真。
「有男人對妳示好,妳要毫不猶豫地拒絕。」
「嗯,毫不猶豫地拒絕。」她用力點頭。
「有人想借機邀妳出門,妳要告訴他們,妳沒時間。」
「好,我沒時間。」在她的合作下,他展眉,淡淡的笑在唇邊添温。她很乖,他就對她很好――關幀和封鈴的慣性定律,從無改變過。他握起她的手,走進封鈴房間。
她乖,他對她很好的時間到了。
他指指牀上,那裏躺着一襲紫色禮服和高跟鞋,及地的緞面禮服,裙襬間幾十只小蝴蝶翩然起舞,完美的剪裁、高貴的材質,讓人坪然心動。
「聖誕節,我們繫上辦聖誕舞會。L--關幀説。
「對,我們繫上也辦。」她興高采烈。
她沒參加過舞會,同學們討論那天要做什麼打扮時,封鈴不敢加入討論,因為她沒有合宜禮服。
現在,她有了!
忍不住,她把禮服拿在身前比劃。
聖誕舞會,一定很好玩。
「不去你們繫上,妳陪我出席我的聖誕舞會。」他代她作主。
很過分,對不?但遵照「她乖、他疼她」定理,封鈴無條件同意。「我會告訴別人,妳是我妹妹,妳只可以跟我跳舞,不準和陌生男人講話。」妹妹?他的稱謂驅逐她的快樂。
他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們的關係,他想找個安全身分把她收在身邊……是不是她弄錯了?他對她只是佔有慾,並沒有她想象中的愛情?
她下意識皺眉。
「別不高興,我是為妳好。那些老外的愛情哲學,妳吃不消。」
那你的愛情哲學呢?她想問,可是問不出口。
「等妳年滿十八歲,我會替妳找一個好男人,到時,妳再談戀愛吧?」他擅自替她作主。
他想找的好男人叫關幀嗎?他的話是欲擒故縱,還是真心誠意?她被弄胡塗了。「餓不餓?我煮飯。」封鈴轉開話題,逼自己不想。春天丟掉、愛情丟掉,那條親情界線仍在中間。她不要想了,想多會頭痛。
「不必,晚上我要和同學要討論一篇報告,我只是特地把衣服先帶回來給妳。」
「哦。」她低眉,臉上掛起失望。
他在這裏唸書,如魚得水。他的認真用功,遠超出封鈴所能想象。
他經常告訴她一堆經濟學上的專有名詞,然後一一解釋給她聽。他喜歡舉很多成功商人的例子,分析他們成功的因素。
他告訴她,有個叫做黛安娜的女同學,多麼聰明,她分析切入問題的角度讓人匪夷所思,她的報告如何有創意、她的見解讓人心悸……
他變得多話,在他的「專業領域」裏。
關幀説,他終於理解老頭子為什麼把生命投注於公司,因為商場上的詭譎多變,是人生最該嘗試的冒險;他説,如何成為偉大的商人,將是他未來二十年的最大挑戰;他説,如果能説動黛安娜,她將是他共創事業的強力幫手……
當封鈴把這些話轉述給關先生聽時,她聽見他在電話那頭哽咽。虎父無犬子,他們身上有相同基因、相同血液,會愛上同一種東西,理所當然。「我不會太晚回來。」他穿上外套時説。「好。」她在旁邊替他準備圍巾、手套。
「下雪了,妳留在家裏,不要四處亂跑。」他一面套上靴子,一面説。
「好。」她把計算機交給他,為他打開門。
臨去前,他突然記起什麼似地,轉頭。「不要打電話回台灣、不要當間諜報告我在這裏的生活狀況。」
她咬唇,點頭。「對不起……我知道了。」
她認錯認得很快。是她多事、是她不自量力。
關幀投過一眼,很快就原諒她,因為他心情很好。今晚,他準備好幾個案例要和黛安娜討論,他很期待聽到她的看法。
封鈴目送他進電梯後,關上門,一屋子的空虛襲上,教人措手不及。他有了社交圈,她的世界染上寂寥,他們之間的距離似乎變長了……
她就是那位聰明的、有創意的、可以共創事業的黛安娜?封鈴以為她是外國女生,沒想到她來自台灣。她美麗高貴,出身良好家庭,她是讓人看過就難以忘懷的優質女性。聖誕舞會上,她秀了一手小提琴,台下觀眾為之瘋狂。
她是燦斕耀眼的角色,難怪關幀對她推崇不已。
封鈴坐在角落,穿着漂亮禮服當壁花。她接收過指令,今晚不管誰走近,都不準微笑、説話。
於是,她安靜坐了將近兩個小時。
剛開始,她坐在他們一羣人中間,聽着他們説她聽不懂的笑話,她不明所以地陪笑,傻傻扮演局外人。
然後,關幀被帶開,一支支舞接着跳,許多女孩的眼光落在他身上。封鈴方明白,在這裏,他有多受歡迎。
這才是青春!他褪除一身晦暗,角逐亮眼;他自墮落中找到方向,力爭上游;他闖進最合適他的世界,並在這個世界裏面發光發熱。
這種發展很好,真的不錯,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唇舌間含了膽汁。
黛安娜下舞台,牽起關幀一起跳舞,她在他懷間笑着、説着,他們的共通話題很多。
突然間,她發覺他的背影不再孤獨,他已成功融入熱鬧圈圈,那個憤世嫉俗的傢伙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superstar。
這樣很好,真的很好……她只是不曉得,為什麼眼眶灼熱?
低頭,聖誕節不適合紅着眼,她努力拉抬唇角,讓旁人誤會她很快樂。不知不覺,他背上的孤獨附上她心間。
「封鈴,我們要到酒吧續攤,妳先回家。」關幀走來,她忙隱去苦笑。「為什麼不帶她去?平安夜耶,把妹妹丟在家裏太惡劣。」黛安娜替封鈴爭取。
「她未滿十八歲,酒吧不會讓她進去。」關幀説。
「妳那麼小啊?有個這麼小妹妹真好。」黛安娜熱情地環過她的肩。
黛安娜親切、優秀,沒有人會討厭她,但封鈴無法讓自己喜歡她。
都是她的錯。她明白。
「那麼小?要不是我還有道德良知,我會在平安夜帶給妳一個銷魂、難忘的回憶。」
名叫巴比的男生靠過來,衝着封鈴曖昧一笑。
只是開玩笑,大家都明白,偏偏巴比的玩笑犯到關幀,他提起巴比的領子,冷聲道:「把話再説一次。」
「他不敢啦!誰敢對我們的封鈴妹妹下手,在場一人一拳,就把他揍成豬頭。」諾門趕緊道。
黛安娜拍拍關幀,安撫道:「彆氣,巴比喝醉了,現在打他,他沒感覺,倒不如等明天酒醒,再踢他兩腿。」
他忿忿鬆開巴比,拉起封鈴走到門邊,替她把外套拉緊扣好,再把連身帽套到她頭上。「妳先回家,早點睡覺。」
「好。」封鈴點頭。
「睡前喝一點温牛奶,妳最近胃不舒服。」
「好。」
「睡前利用時間想想,這幾天假期要做什麼,也許,我們可以四處走走。」
意思是……他們可以共度新年假期?
她笑開,甜甜的笑容裏,沒有皺眉陰影。「好,我上網查資料。」
在諸多叮嚀之後,關幀把她送出門。
諾門和賽恩互看一眼,挑眉問:「你見過佔有慾比關幀更強烈的哥哥?」
「沒有,如果我像他那樣,女朋友會讓我生不如死。」賽恩回答。
回家後,封鈴洗澡、上網查旅遊資料、喝温牛奶……她把關幀交代的事全做完後,卻沒有上牀睡覺。她靠在窗邊,輕輕哼着聖誕歌曲。雪花隨風飄、花鹿在奔跑、聖誕老公公,駕着美麗雪橇……
第一次參加聖誕舞會。
説實話,舞會不好玩、平安夜不好玩,連漂亮的禮服穿在身上,都沒有想象中好玩,其中最不好玩的是……黛安娜和關幀共舞。
他們的感情很好?
應該吧!
不經意間,「黛安娜」三個字出現在他們的話題裏面。他們的交情並非泛泛,他對她甚至……有幾分崇拜……
會不會,感情越深越濃,他們從朋友變成情人?陡然心驚,封鈴被自己嚇到。如果是呢?如果他愛上黛安娜,她怎麼辦?乖乖當封鈴妹妹,安靜認分,假裝她對他,和對待兄長一樣?
能做得到嗎?壓抑的愛情,日日蠢蠢欲動,她得花很大力氣,才能控制它們不出籠。
假使他愛黛安娜、假使他們的感情升温,她能若無其事給予祝福?
寒意從腳底竄上,她微微顫抖,光是想象就讓人難以忍受……
下雪了,雪花自天空緩緩降下,鋪起一片銀白世界。
他們在酒吧裏做什麼?唱歌、跳舞和……親熱?黛安娜和他互擁、熱吻,周遭的人拍手叫好……
停!封鈴,夠了!別浪費精神胡思亂想。也許愛情永遠不在關幀和黛安娜之間發生;也許他們將是事業上最成功的搭檔,但無法在情感上親近;也許他們對彼此的欣賞,僅僅止於能力。有那麼多的也許、不確定,她幹嘛做無聊想象?
反覆、矛盾,理智和情感在胸口交戰。
她找來一大堆關幀對自己好的事例,證明他對她有多麼重視;她説服自己,早晚有一天,他和母親嫌隙消失,他不再在她身上投射影子;她努力對未來樂觀、努力看好自己的愛情發展……
是的,新的一年即將到來,她要對關幀、對自己多點信心。
封鈴坐在長毛地毯上,環起膝蓋,把頭蒙進抱枕裏。
門鈴響起,關幀回來了?
她急忙跳起,衝到門邊,打開大門,門外,黛安娜扶着喝醉酒的關幀,歪歪斜斜的,站不穩。
「嗨,對不起,妳哥哥喝醉了。」黛安娜笑説。
「謝謝。」封鈴連忙接手。
「妳可以嗎?妳很嬌小。」
「可以的,我孔武有力。」她努力對黛安娜微笑,努力假裝喜歡她。
「那好吧,我回去了。」
「謝謝妳,晚安。」封鈴迫不及待地把門關上。
她扶關幀回房間,他很重,但她真的「孔武有力」,幾次深吸氣後,她順利幫他躺回牀上。
「瘋啦,怎麼喝這麼多?」
小小埋怨,她説完,笑出聲。
她才是瘋了,居然對一個喝醉酒的男生嘮叨。
她好心好立忌擰來熱毛巾幫他擦臉,誰知道他大手一拉,把她拉進懷裏,然後,像平常一樣,八爪章魚緊扣住她,哪裏都不准她去。「真是,要衡量自己的酒量嘛!」她又嘮叨。糟,她越來越像老媽媽了。他把頭埋在她頸間,低吟着:「不要走……」
「好,我不走。」
她騰出一隻手拉過棉被,把兩個人蓋起來。
「睡吧。」她輕拍他的背,一下一下,像媽媽,今天輪到她當老大,由她來保護他。
可是……
不對,他埋在她頸間的唇正在親吻她的脖子,他的大手從她的衣服下面往裏面探索……
封鈴心底警鐘大響。
她應該退開、應該跑回房間躲起來,應該阻止即將發生的一切,讓情況留在最單純的現在。
她明白他醉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有理智,應該由她來掌控場面,失序只會讓情況難堪,她不想……不想……
隨着他的吻往上攀升,陣陣心悸催動,她無法呼吸了,她的身體泛起陌生熱潮,鼓躁、喧鬧着,她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只想貼近他、偎近他……他沒有理智,而她的理智隨着他放肆的動作,遺失……她喘息、推拒,一點一點,她明白,自己正在淪陷。她無法想象明天,只能被動地,接受他的索取。
他的唇封上她的,輾轉探索、吮吸,他汲取了她的氣息、她的靈魂……
失控了,她的世界失控了、她的人生失控了,她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