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骨髓穿刺,以謙一樣狂吐了出來。她受的煎熬不比女兒少,她每吐一次,封鈴就覺得自己的心肝腸胃也跟着嘔。
只是幸運啊……關幀一直待在她身旁,默默支持。
她常在夜半驚醒,夢裏,她看見又粗又長的針插進女兒的脊椎,女兒扭動哀號的情她醒來,就會發現自己被一個温暖懷抱圈住,暖暖的雙臂、暖暖的胸膛,吸收了她的驚惶。
她不得不感激,感激他在這裏。以謙越來越常鬧脾氣,因為她也害怕那種嚇人、卻不能不進行的酷刑。封鈴和關幀輪流把她抱在身上,輕輕搖、慢慢哄,説着她熟悉的故事、唱着她熟悉的歌。
“我來,妳去吃飯。”
關幀把母親送來的午餐擺好,把以謙抱到自己身上,來回搖擺,説着從網絡上找到的冷笑話,企圖逗出以謙的笑臉。
冗長的治療過程,把大家都磨得失去信心。
以謙更瘦了,和她母親一樣。成打的營養補給品堆在櫃子上,母女倆有志一同,打死不碰,每天都要他祭出恐嚇,才肯勉強喝幾口。
封鈴飯入口中,食不知味,望住關幀哄女兒的背影,嘆息。
兩個月過去,他從未失去過耐心,她是真的可以放心把孩子交給他,他的確是個不折不扣的好父親。
以謙睡着後,他把女兒放在牀上,拉棉被、調空調温度,然後坐到封鈴對面,用筷子夾起一堆豬肉。
還是愛吃肉,他沒有膽固醇問題嗎?封鈴苦笑。
“不要用這種眼光看我,我常吃蔬菜水果。”
她搖頭,××牌蔬菜不能算,那叫糖水。
“如果妳嫌我吃的不健康,等以謙出院,我再讓妳喂。”
像以前那樣?不要,她厭倦了在他背後委屈。
“告訴妳一個好消息。醫生説,下個禮拜再做一次骨髓穿刺,情況穩定的話,我們就可以帶以謙出院。”然後,每隔幾週迴醫院做化療、檢測血球,直到有配對成功的骨髓出現。
“我知道,白院長告訴我了。”封鈴説。
這段時間,為了以謙合作無間,現在,他們之間少了劍拔弩張,她正視他對女兒的努力,她認同他,一如認同自己。
“我想帶她回家。”他説得小心,怕她生氣。
“回關家?”
“不是,我在陽明山有房子,那裏的環境不錯,空氣也好,我希望以謙能搬過去,房間都準備好了。”
“好。”封鈴點頭。
她同意了?她居然沒抗議!
“需要我到妳的公寓搬東西嗎?”關幀問。
“好,我會把以謙的東西整理好。”
“以謙的東西?妳不搬?妳要我一個人照顧以謙?”他訝然。
“我搬過去方便嗎?”蔣小姐不介意她住進去?
“為什麼不方便?我都整理好了。妳不是想把女兒丟給我,就不聞不問吧?”
説什麼話!她哪是不聞不問的母親,她只是不能不考慮蔣妮棻的想法。
“你確定?”封鈴問。
“確定。”沒什麼不確定的,他要女兒,確定!他要她,一樣確定!
就這樣,血液檢查後的兩天,封鈴和女兒搬進關幀的房子,關幀準備回公司上班。教人感動的是,為了以謙,他在客廳擺了一架演奏琴,以謙一看見鋼琴就迫不及待跳上椅子,彈奏肖邦圓舞曲。太久沒碰鋼琴,她的快樂,言語無法形容。“
先睡一下,睡醒了再彈,好不好?”封鈴問。
“我要爸爸陪。”
“媽媽陪不好嗎?”封鈴看着女兒。她不知該開心還是傷心?傷心女兒移情或開心關幀徹底進入她的心底……
“以謙,爸有沒有告訴過妳,做人要貪心一點?”關幀把女兒扛在肩上,走進他預備的兒童房。貪心?這是他教育女兒的方式?封鈴搖頭,不贊成。
“要怎麼貪心?”以謙問。
“爸爸媽媽都在面前,妳可以要求兩個人陪,不必給自己出選擇題。”他挑眉,調皮的眼光逗樂了以謙。
“好,我要爸爸媽媽一起陪。”
“這就對了,老爸要培養妳當接班人,商人本色就是貪婪,妳不可以太善良,太客氣會讓人吃死死。”他把女兒放在他挑了老半天的公主牀上。
他的話又讓封鈴皺眉了。
他最愛的那號表情出現,忍不住地,他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在她額頭烙下親吻。
封鈴被電到,連連後退。
那是什麼動作?是一時興起,還是早有預謀?圓瞠的雙眼寫滿不解。他啊……在做什麼?
偷香成功,關幀開心得想跳恰恰,要不是女兒在場,他不會只親額頭,他會直接從保護級演到限制級。
“爸爸錯了,媽説,忍耐退讓,不計較,才能夠贏得喜愛。”以謙説。
關幀瞥封鈴一眼。
她習慣退讓?所以黛安娜出現,她避回房間;蔣妮芬出現,她躲到病房外面?笨!不懂得爭取的女人,到最後什麼都得不到。這不是請求公理正義的世界。
“你連我的教育方式也有意見?”封鈴出聲。
“當然沒有。我好不容易把你請來,怎能把你氣跑?你是對的,不管説什麼,做什麼都對。”
他嬉皮笑臉的模樣不像董事長,他的嚴肅在女兒和封鈴面前瓦解。不在意,因為她們是他最重要的人。
他替女兒拉拉棉被,把封鈴也蓋在裏面,他和封鈴一左一右把女兒夾在中間,小小的兩隻手握住爸爸媽媽,她將他們的手相交迭。
“媽媽,妳知道天堂在哪裏嗎?”一句話,碎不及防,封鈴被灌下滿腹酸水。
她答不了話,是關幀替她解圍。“為什麼問?”
“隔壁房的姊姊和我生一樣的病。她説她不怕,要是醫生治不了她,她會飛到天堂,然後耐心等一等,她的爸爸媽媽很快就會把她生回來。”
“是這樣啊!”病重的小孩、不死心的父母,他們得共同創造多少美麗童話,才能安慰脆弱無助的自己。
“如果醫生治不了我,你們會把我生回來嗎?”以謙追問。
封鈴説不出話,紅紅的眼眶轉向窗邊。
“媽,妳不想把我生回來?”
關幀大手一託,把以謙和封鈴託進懷抱裏。“女兒,不會有這種事發生,醫生一定可以治好妳,除非大伯樂見他的醫院被夷為平地。”
“如果不小心呢?萬一呢?你們為什麼不答應我,一定把我生回來?”
以謙急了,她不知道這種話對父母親有多傷,她只想要得到答案,只想確定她不會從父母親當中離開。
“不許説這種話。妳答應過我,再苦、再痛都要把病魔趕走,不準退縮!”封鈴口氣硬了。
“對,要當老爸的女兒,一定很勇敢不準説喪氣話!”關幀強勢。
“可是……我真的很怕……“癟了嘴,以謙想哭。
關幀嘆氣,他的強勢逼迫不了女兒。他在她耳邊低語:“我保證,妳會永遠跟在爸媽身邊,妳沒機會離開我們,就算談戀愛,那男的,也得先通過我這一關。”
“永遠嗎?”
“對,永永遠遠。現在,閉上眼睛,我講故事給妳聽。”
以謙安心了。“我想聽你和媽媽的故事。”
“好。有一次我用摩托車載媽媽出去逛街,她膽小,車子稍微騎快一點,她就在後面尖叫。回家後,她氣沖沖下車,我嘲笑她,她頂我一句:‘飆車有什麼了不起,不過是操縱機器,有本事的話,來飆腳。’”第三十一次,他細説當年。
“什麼叫飆腳?”以謙問。
“跑步。”
“哦,我也喜歡飆腳。”
“真的?果然虎母無犬女。我想,大男人怎麼可以被小女子嘲笑,就接下挑戰書,槍聲起,我們兩個繞着花園開始跑。”
“媽媽贏了。”她接得理所當然。
“妳怎麼知道?”關幀訝異。
“媽媽跑步很快,我沒有見過比她跑得更快的人。然後呢?”
“她贏了,可以向我要求一件事。”
“媽媽要什麼?”
“要我把摩托車賣掉,不準再飆車。”
“你照做?”
“我很重視承諾的。”
“幸好,媽媽救了你,飆車很危險。”
“救我?有沒有説錯,她剝奪我追風的快感,讓我人生少了很多樂趣。”
“你可以找比較安全的樂趣,不一定要飆車。”這丫頭,講話口氣和她老媽一模一樣
“爸爸,我想聽你們在美國的事。”
“妳喜歡美國?”
靜聽父女對話,封鈴竟感覺淡淡幸福。要是可以這樣,無病無苦,度過每個寧靜的下午,人生……多好……
“我長大也要去那裏。”
出國夢,從外公外婆到媽媽再到她,一脈相承。
“我念紐約大學商學院,剛去的時候,我脾氣-不好、性格執拗,沒有同學受得了我,可是到最後我居然有一大羣好朋友,妳知道,他們是怎麼來的嗎?”
“不知道。”“我受不了美國的快餐文化,妳媽媽只好幫我準備色香味俱全的便當帶到學校,同學看見了猛流口水,一天到晚想到我們家吃白食。然後,一次、兩次他們來家裏吃飯,愛上媽媽的好廚藝,吃人嘴軟,他們只好和我變成好朋友。”
“他們是喜歡你,還是喜歡媽媽煮的菜?”以謙問。
“説實話,我到現在還沒弄清楚。”説完,父女倆哈哈大笑。
他們的對談,讓封鈴想起諾門和賽恩,他們……是很好的人。
“要不要晚上請媽媽煮飯給我們吃?”關幀提議。
“好,媽,我要吃紅燒獅子頭、蒜泥白肉、燒鴨和菠蘿蝦球、紅燒牛脯,可不可以?”她問封鈴。
“妳和我都是肉食恐龍,強勢的遺傳基因真可怕。”關幀説。
“肉肉最好吃了,大家都喜歡吃肉肉。”以謙加油添醋。
“噓,小聲一點,妳有沒有看見媽媽在皺眉?”關幀湊在女兒耳邊問。“可是肉肉真的很好吃。”
“吃那麼多肉,會變成壞脾氣暴龍,沒人喜歡妳。”封鈴不得不插話了。
“要那麼多人喜歡做什麼?有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和大伯喜歡妳就夠了,把妳小乖媽那套‘忍耐退讓不計較’丟掉,爸爸來給妳建立正確的人生觀。”
封鈴真不知道,以謙在他的教養下長大,會變成怎樣。
明明説要睡覺的,他就是有本事鬧得女兒捨不得睡着,看着大孩子、小孩子,不知不覺間,她又變成他的媽媽。
“妳為什麼在這裏?”封鈴打開門,迎上一句帶着攻擊意味的話。她怎麼在這裏?
女兒在這裏,她在這裏不對?
大概吧,她忘記這裏即將有個女主人,看來是她惹人憤慨。
“對不起,關幀不在,妳想找他的話,請撥他的手機。”封鈴客氣退後。
“別想轉移話題?我的問題是,妳為什麼在這裏?”
“以謙需要人照顧。”
“看護呢?沒請嗎?”
“我不知道,這事我沒插手。”
“我很清楚妳在想什麼,妳想借着女兒拉線,和關幀破鏡重圓?當初是妳不要關幀,幹嘛又冒出來?是這些年沒找到好男人,還是突然發覺他現在的身分地位很符合妳的標準?”蔣妮棻口氣惡劣。
這段日子,關幀的冷淡度讓她心生警覺,她發現再不積極以點,説不定真會錯失機會。
蔣妮棻和關幀是世交,感情不差,去年她和台灣,投到他旗下工作,關幀不但把她當成好朋友,也當成得力助手。
他對她比對其它女人特殊,特殊到旁人誤解兩人,他也無所謂。
於是她開始在他身邊佈局,清除所有具威脅性的女人,她刻意親近他的長輩,加入他的家庭聚會,她隨時隨地在他身邊出現。
她知道關幀沒愛過其它女人,也知道封玲這號人物,但十年過去……她相信,自己的勝算很大。
但,她受到威脅了。以為得血癌快死掉的小孩,居然奇蹟似的出院;以為早該離開的封玲,出現在他家裏面,她開始擔心關幀的感情翻盤。
封玲看蔣妮棻一眼不像吵架,她沒本領也沒精神。
“説啊!你打什麼算盤?”她語調拔高,做了水晶彩繪的指甲推開封玲。
“請小聲一點,關幀不再家。”她擔心蔣妮棻會吵醒以謙,她才剛睡下。
“我問東,你回答西,是遷回戰術?”她就是要拉扯喉嚨大叫不行嗎?
“你在擔心嗎?”封玲被惹火了,淡淡一句,刺向蔣妮棻的痛處。
“我有什麼好擔心?”
“擔心自己屈居下風,我取而代之?”
“你想要嗎?”
“現在不想要,但如果你繼續叫囂的話……我就不確定了。”封玲不想講這種話,她很緊張以謙,一心想打發她。
以謙在發燒,醫生要她再觀察,每次量體温,她都戰戰兢兢,擔心温度持續升高,她考慮要不要找關幀會家時,蔣妮棻來了,把她糟透的心情弄得更斕。
封玲來不及防備,眼前一個黑影,臉頰瞬地熱辣疼痛。
“你不回贏的,我跟他交情不同意般,不會輸給突然冒出來的女人。”
輸不輸,都隨便,快走吧,別再來招惹她了,現在她是刺蜻碰上誰倒黴。封玲頭痛心厭,恨不得把她推出門。
“你儘管再對我懷一點,等我嫁給關幀,封以謙可是捏在我手中,到時她會得到什麼待遇,全看你的表現。對了,先通知你一聲,我和關幀已經找律師討論以謙的監護權。”她雙手橫胸,挑畔。
她和關幀找律師討論以謙的監護權?是這樣嗎?她一邊給她温情攻勢,讓她放鬆警戒,一邊乘隙追擊?
第二回合,封玲輸了。
她早知道難免自己將要在關幀和女兒面前退開,也知道她放手,以謙才能享用更好的生活……但沒想過這麼快。至少等以謙痊癒吧……
蔣妮棻見她臉色蒼白,心裏不禁得意。“不要惹我,你餘額早離開,讓我和以謙培養感情,説不定我會試着把她當親身女兒看待,若你繼續用這種態度對我……不要後悔,這是你選擇的。”
低頭,封玲憋住氣,走往以謙房裏。在這種狀況下,她能放開女兒?她可以下賭注,賭蔣妮棻會真心相待?她不確定了,打好的心裏建設瞬間崩塌。
天!她在做什麼?現在不該想這些。以謙在發燒,她的病情不穩定,當母親的怎能把精神放在女兒爭奪戰中?
把温度計放在女兒腋下,她抿唇,在腦海裏面搜尋所有回發燒的原因,但她把温度計拔出來,看見温度的那刻,心臟被吊到半空中。
不等了,她抱起女兒,衝出家門……
又住院了,他們回家還不滿兩個星期……
“是不是我太粗心,忘記醫生的叮嚀?”封玲在場廊來回走着,焦急憂懼。
“怎麼病情急轉直下?一定是我的錯,絕對是我的錯,只是錯在哪裏啊?我怎麼想不出來?”
是她獨佔欲太強,老天看不過去?是她和蔣妮棻的爭吵顯露她惡毒本性,上天罰她過度貪心?她是不是兇星?為什麼她的親人一個個離開……
猛地,她睜大眼睛。
兇星……是啊……怎沒想到這點?她的爺爺奶奶父親母親相繼去世……連愛了十年,相依了十年的女兒也要離她而去……
苦,沒有權利降服……果然,是懲罰……果然,問題出在她身上。
是命多蹇,運乖淚……她是問題克心,她這種人註定一世孤苦,卻偏偏貪求幸福。
她的心崩裂,知覺迷離,唯一的念頭是把以謙送走,不受她牽連,以謙才能活命。是了,就是這樣,不會錯……
長廊那頭,關幀急急走過來。
看見六神無主地封玲,他兒話不説,把她收入懷中。
“沒事的,以謙沒事的,白雒意在裏面,她不敢讓以謙出事。”
她推開他,看着他的雙眼,很認真,很認真。
“關幀,我輸了。我放棄了,你不必找律師打官司,我把以謙的監護權給你。”
她不適合把孩子留在身邊。不應該擁有親人,她的自私自利只會害慘女兒。她弄懂了,決定放手了。
“你在説什麼?什麼律師?什麼監護權?”他以為他發瘋了。
她沒聽進他的話,叨叨絮絮説:“以謙跟你才會幸福,跟着我只會一塌糊塗,我不要還她,我要她平安快樂長大。我求你,請蔣小姐對以謙好一點,以謙是個很善解人意的女孩,人家對她好,她會回饋真心。”
以謙很乖,誰都可以證明,她懂事善解,有這種女兒是前世積德,蔣妮棻應該清楚自己有多幸運。
“你在説什麼,我聽不懂。”他勾起她的下巴,堅持她看自己。
“你不是要和蔣小姐結婚?不是希望得到以謙的監護權?我把監護權給你了,不必對薄公堂。”
“你從哪裏得來的八卦消息?誰説我要娶蔣妮棻?誰説我要對薄公堂”
“不是嗎?可是蔣小姐説………”
他沒聽她把話説完,直接截取結論——“蔣妮棻對你説的?”
“她説錯了嗎?”
這女人,虧他那麼信任她,上次的雜誌事件,蔣妮棻堅持是記者斷章取義,他信了她,沒想到,她把同樣的話搬到封玲面前説。
這回,絕不願諒她。
“當然説錯。這輩子我結婚的對象只有一個人——她叫做封玲。除了你,誰都不準當以謙的母親。至於蔣妮棻,她只是我眾多員工之一,頂多她的父母親和家裏的老頭子有點交情過,從明天開始,她連我的員工都不是了。”她可以惹他,但不能惹上封玲。
所以……她亂了。
“上次不是你沒聽清楚,就是我沒講清楚,這次,你要認真聽。”他捧住她的臉。
認真聽什麼?封玲茫然。
“封玲,我愛你,我的心非你莫屬。也許我笨過,不理解我們的感情早已參入愛情元素。但分離,相思讓我頓悟,我不能沒有你,你在我身邊,我才能感覺幸福。我也許霸道,也許可惡,但我願意用這輩子讓你覺得,忍受我,有價值。”
千思百慮,她整理不出。
看着她的表情,他嘆氣。“我知道你沒聽進去,你的心思都在女兒身上。沒關係你只要記得你是我的,我們有責任和義務讓孩子過得開心懈意,懂了沒?”
懂?不懂。她轉頭看着檢查大門。
他明白,這時候她心裏只放得進以謙,放不下愛情。
他會繼續努力,説一遍她聽不懂他可以説一千遍。拉過她的手,攬她入懷,霸道的他,難得温柔。“信不信,我比你更篤定堅持?”
“什麼?”她一頭霧水。
“我篤定以謙會戰勝血癌,她身上流有我的不服輸血液。”
她望他,他不容置疑的表情按下她的心。
她用力點頭,相信她的以謙會好起來。
情況不如關幀預期,以謙的病情在瞬間惡化。
過低的白雪球數值讓醫生不敢貿然進行化療,以謙睡睡醒醒,失去以往的活潑。關家長輩天天往醫院跑,封玲終日以淚洗面,所有人心情都沉重無比,他們開始懷疑焦心,害怕時間已經走到極限。
“別這樣,以謙會難過。”白雒意環起封玲的肩。
“我認真配合醫生説得每一句話。”她説,帶着埋怨。
“我知道。”
“我沒有給她偏方或草藥,也沒有中斷治療。”她靠在牆邊,幾乎站不直。
“我知道。”
“醫生告訴我,這種病有百分之七十的孩子可以被治好。”她搖頭,是數據騙人,還是她的命很差?
“是。”
“為什麼我的以謙是剩下的百分之三十?她甚至連骨髓捐贈都等不到。”真的不懂。請給她一個答案,讓她明白問題所在。
“封玲……”他不知道該怎麼給於安慰。
“如果是我的錯,為什麼不報應到我身上?”她把頭蒙在掌心,淚水自指縫間滲出。
這種事,怎能説誰對誰錯?白雒意搖頭嘆氣。
關幀從病房出來,慘白這臉,急急拉起封玲往裏面走。
“以謙醒了,她想跟你説話。”
以謙醒了?她飛奔進病房牀邊,緊抱住女兒,企圖把冰冷從她身上逼退。“以謙……”
“媽媽………我不想説再見………”以謙的聲音,虛弱得幾乎聽不見。
“沒人要你説再見。”
“可是,我要走了……”
封玲心驚,想起在網站上看到的文章。文章裏説,血癌的孩子天生比常人敏鋭,他們能預知自己的死亡。
不要,不可以説再見……她的牙齒打顫,她的心被撕裂成碎屑,她從頭到腳都在發抖,寒冷一寸寸壓上心頭,她連伸手抱女兒的力氣都沒有。
“爸爸,媽媽,可不可以再把我生回來?這次,我要健康,不要當天才……”
她在交代後事?不要,她不聽……她要去神遊,要去找玉皇大帝,求他們把以謙留下來,讓她代替女兒離開。
她傻在女兒牀邊,呆呆地看着她和關幀靠在一起。現在她才發覺,一謙和關幀有一摸一樣的鼻子和嘴唇,他們的父女緣為什麼這樣淺?為什麼她不要讓以謙碰上關幀?
懂了,上蒼看不慣她的自私,決定讓她痛不欲生。
“媽……我真的好愛你……”以謙虛弱伸手貼上臉頰,想拭去母親的淚。
“愛我就不要走,咬緊牙關撐下來,讓我再愛你,疼你六十年。”她握住女兒的手,悽楚迷離的笑容看的人心傷。
她做錯事,為什麼要以謙來接受懲罰?自私的是她,該死的是她,她願意萬劫不復,願意下地獄,願意魂飛魄散啊……
以謙微微笑着,半眯得眼睛宣告她累了。“我真高興……能當你的女兒……”
封玲眨眼,串串淚水滑過頰邊。
走到盡頭了嗎?真的分離了嗎?她們的願望怎麼辦?她們未實現的夢想怎麼辦?
不要……她搖頭……不要……不要到此為止,她要繼續,她要不間斷,她不要生生死死阻隔母女情……
她抽身,從病房逃走。這是惡夢,她只要跑得夠快,就可以把它甩開。
對,是假的,假的,她的以謙活得好好,現在……哦,五點半,鋼琴課快結束了,她得趕緊去把以謙接回來。
下個月,以謙要參加音樂班考試,老師還幫她報名鋼琴比賽,她一定可以拿冠軍,所有人都相信她是天才……不省錢了,她不擋樞門媽媽了,她要去把那套藍紫色的緞面小禮服買下來,給以謙比賽的時候穿。
倒是以謙出場,一定會博得滿堂彩,評審眼睛一亮,看見未來的明星在舞台中間發光,所有的媽媽都羨慕她有個讓人驕傲的好女兒……
封玲跑進雨中,不斷招手。出租車怎麼不停下來……
關幀追在她身後,拉住她。
“你要去哪裏?”他氣極敗壞。
“怎麼辦?上次我看上的那套小禮服一定被別人買走了……”她恍神。
“你在説什麼?”他沒聽懂她的話。
“以前很想穿那套禮服上台,可是好貴哦,要八千塊錢,要是不要買房子就好了,我會花八千塊買衣服,把以謙扮成小公主,以謙真的很喜歡當公主……”她語無倫次。
“封玲……”她的哀愁染上他的眼。
“你沒聽過女兒鋼琴演奏對不?你錯過太多了……都是我害的,對不起,以謙一直想要父親,是我太害怕,怕她有了你,就不想要我……”
關幀仰頭,吞回淚水,他將她抱進懷裏,替她遮去風雨。
“她好愛你,她最大的願望是在舞台上彈鋼琴給你聽,我幹嘛要阻止呢?我知道關家在那裏,我要找你好容易,我為什麼不完成她的願望呢?我真是全世界最差勁,最自私的母親……”
他聽不下去了,他的心和她一樣痛。“不是你的錯,人生有很多無可奈何,你沒錯……”
“不對……不對……我錯了,錯的離譜,錯的過分,錯的該死,黑白無常,你們應該來拘提我,停止欺負我的女兒……”她瘋狂揮舞雙臂,彷彿真的阻止旁人看不見的勾魂使者。
“封玲,我們回去,以謙在等我們。”他拉住瘋狂的她。
“不行,不要我去買衣服,聽説這次的比賽,評審來自英國皇家音樂學院,我一定要買到那套禮服,八千就八千,了不起我下個月天天吃泡麪……”
猛地,她推開關幀,衝入車水馬龍的馬路當中——
“封玲!”關幀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