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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你看清楚,我是夏遠傑!

    空氣中隨風颳進她耳裡的,全是嗡然繞竄的這句話。

    “突然冒出來?我夏遠傑和你早在十二年前就認識了,你看清楚!”襲飛忍不住跟她吼。要論他和她的交情,他肯定勝過那個童懷安。

    “你是……夏遠傑?”任如縈喃念著,腳步恍惚的退。

    “我一直都是,只不過成為襲家養子後,改姓名為襲飛。

    回來臺灣時我一眼就認出你,可是你卻不識得我,現在呢,你還是不認得我?”不認得他這個曾和她同窗將近一年的高一同學?望著他,任如縈仍然恍神的退著步伐。

    夏遠傑?襲飛?原來他們是同一人?難怪她初見他時,會奇怪的有似曾相識的感覺;難怪遇上他,她會記起塵封已久對夏遠傑的記憶;難怪有時他說的話總用像早認得她一樣的語氣,讓她摸不著邊,原來……

    原來他就是夏遠傑。

    “我在問你話,你聽見了嗎?”他討厭她直往後退的舉動,那讓他覺得他遠比不上那個童懷安,微快的要拉回她,他卻猛然教她的話止住動作——

    “你在耍我嗎?”

    “什麼意思?”恍神全散,她臉上罩著一層寒霜,“你第一眼就認出我,卻還跟我爸媽簽下那荒唐的合約?你第一眼就認出我,見了我卻隻字不提你就是夏遠傑的事?將我當傻子般耍得團團轉,逼得我毫無頭緒的任你擺弄,真有這麼好玩是嗎?”

    襲飛聽得心驚,“我沒那個意思……”

    “你只是存心戲弄我、侮辱我!”

    “不是。我說過了,會租下你當新娘,是因為我剛好遇上了你,至於沒跟你坦白身份,是因為我想知道你究竟到何時才會記起我——”

    “你憑什麼要我記起你?”任如縈神情依舊冰冷的睇著他,“我們有什麼特殊交情嗎?”

    她出乎意外的淡漠讓他怔然,而後有種不甘心的情緒從他心底鑽出,他不假思索的道:“當年在我面前坦承自己喜歡我的,是你——任如縈。”

    身子一顫,她極力穩住自己,不讓胸中的起伏躍人他眼裡,強迫自己面無表情的迎視他,裝作極不在乎的說:“哦,你是說……高一,就你很不屑、很鄙夷的說,要我回去照鏡子看看自己長相的那次嗎?”

    襲飛胸膛登時像被重物狠狠撞擊般,他又驚又急地扳住她肩頭,“聽我說,我沒有不屑鄙夷,那是因為——”

    “不關我的事。”她用力推開他,無所謂的聳肩,“誰知道當年我是發了什麼瘋的跑去跟你說什麼喜歡,像這種說過就算的事,你沒必要將它當豐功偉業一樣記得這麼清楚,要不是你自個說你就是夏遠傑,這個名字我還當真記不起來呢。”

    該死的!也就是她對他的喜歡根本就是三分鐘熱度,根本沒記住他半分?!

    你做什麼?”任如縈使勁推扳又突然抓住她的他。

    “回家。”不顧她的掙扎,他一徑扣拉著她,心裡無論如何就是消不下教她輕忽的怒火。

    “你休想我會跟你回去。”她使出全力和他抗衡。

    “別忘了合約還在我手上。”他連眼裡都閃著慍意。

    “一千萬是嗎?就算我必須把自己賣了,我也會籌出來還你!”

    憤然堅定的語氣讓襲飛不由得停下腳步,“你要賠錢?”

    “你以為我任如縈還會當傻子、當呆瓜任由你耍?”

    “我說過我沒有——”

    “放開我!”他說的任何一句話她都不想聽。

    “如縈——…我要你放開!”

    只聽見輕輕“喀”的一聲,襲飛猝然放開她的手,一抹銀白光芒險險從他手腕旁射掠而過,他不敢置信的望著已退離他好幾步遠的任如縈。

    她居然用他交給她的麻醉針對付他?!

    “是你逼我的。”眼裡藏著歉疚,任如縈仍挺直背脊道:“毀約的是我,錢我會賠,你要是男人的話就別找我爸媽麻煩。”語畢,趁他有可能再次抓住她前,她急跑向路口攔住一輛恰好開來的計程車,匆匆打開車門跨進去。

    襲飛半步也沒動,眼睜睜地看著計程車載著她揚長離去,想不明白的是,為何事情會一下子全亂了?

    ※※※

    回到空無一人的家裡,任如縈腦海盤旋迴繞的,淨是襲飛就是夏遠傑的事。

    夏遠傑,她十六歲青澀歲月的惡夢!她永遠記得自己鼓起勇氣向當時要轉學的他坦白心意的情景……

    “我喜歡你,從看見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很喜歡你。”

    “瞧你那一頭亂得像雜草的頭髮,還戴副又厚又大眼鏡的醜模樣,喜歡我?你先回去照照鏡子吧!”

    你先回去照照鏡子吧……

    “可惡!”隨手抓來梳妝檯上的長柄梳子,她用力將它扔向鏡子,鏡面應聲破裂,任如縈瞧見自己映照在上頭的容顏也瞬間破碎。

    她有著自然鬃的頭髮又戴眼鏡,那又怎樣?當年一派斯文溫和的夏遠傑竟然那樣無情的踐踏她情絲初系的心!

    他成功打擊了她。自此以後,她不但封鎖住對他的記憶,也連帶封鎖住萌生的情芽。誰會想到十二年後,他竟又出現在她面前?

    “可惡的襲飛!”鏡面裂痕隨著她又丟砸的置物瓶,嗶嗶啵啵地延伸。

    她怎會瞎了眼的沒認出蛻下斯文稚澀,轉變為成熟狂狷的他?而他第一眼就認出是她,卻裝作沒事人般將她玩弄在指掌間,只管見她慌,見她急,見她不知所措,該死的他今天還拿她說過喜歡他的事取笑她!

    心中滾動著難消的氣火,她迅速作下決定……

    ※※※

    曹顯瑞興匆匆地想打電話給襲飛,告訴他現任警察局長想請他吃飯,感謝他又讓警方捉回一個通緝犯,無奈電話響半天也沒人接,他索性撥視訊電話到香港去。

    當視訊熒幕一出現梅生的影像,他劈頭就說:“梅生啊,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襲飛又……”

    “你還真會挑時間,知道繼揚在我這兒就打電話來,好一次和兩位好友敘舊個夠。”梅生機警的打斷他。繼揚可不曉得自己兒子教他們請去臺灣逮壞蛋的事。

    “還真是巧啊,繼揚。”在心裡暗呼好險,曹顯瑞不忘和老友打招呼。

    “看來我這趟是來對了。”襲繼揚笑呵呵地說。

    “還有我,曹叔。”襲倩的臉由熒幕旁探出來。

    “嘿!倩倩,又更漂亮嘍!”

    “謝謝曹叔誇獎,不過剛才曹叔提到和阿飛哥有關的好消息,是什麼好消息?”

    “對呀,阿飛有什麼好消息?”襲繼揚也興致勃勃地追問。

    梅生同情的瞄向曹顯瑞,要他努力壓榨腦子,擠出個“襲飛又逮到一個壞蛋”以外的好消息。

    這可有點難,要他如何腦力激盪出……對了!“襲飛的女朋友很標緻喲。”

    聞言,襲繼揚和襲倩雙雙愣住,襲飛有女朋友?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沒聽繼揚說過襲飛有女友?”梅生丟給他一個話說出口可要負責的眼神。

    “是真的,襲飛今晚才帶她到過我家。”雖然當時人是昏迷的。“襲飛親口說那位叫……如縈的女孩是他的意中人,小倆口看起來感情不錯。”

    “這怎麼可能?”錯愕過後,襲倩嬌嚷,“阿飛哥才去臺灣多久,哪可能冒出個女朋友來,而且還感情不錯?”

    “就是,阿瑞你可別亂說。”阿飛可是他襲繼揚中意的女婿。

    “沒騙你,你兒子說他和那女孩是舊識,而且見襲飛那個樣,他們的感情是很好。”不好能又碰人家臉又抱人家嗎?

    襲倩的錯愣頓時又如雪球般滾來,剛才“不錯”的感情,現在竟變成“很好”?她正想問話求證,只見梅生突然對著她父親感嘆起來。

    “這麼聽來是錯不了了,不過這樣一來就有點可惜,我本來還希望我那當空姐的女兒能和襲飛湊成對,好跟你結個兒女親家哩。”

    天啊!原來到處都潛在著她的情敵?而頭號危險大情敵現在就在阿飛哥的身邊……“爸,我要到臺灣去!”

    ※※※

    昨兒個黑夜何時褪成今日的黎明,又何時成現在的豔陽高照,襲飛完全沒有印象,只記得昨夜任如縈離去後,他駕車兜兜走走,而後睡在車裡、醒在車裡,現在正準備回家。

    然而他心情混亂抑鬱一整晚,始終弄不明白自己究竟有哪點、又有哪裡像在耍任如縈?

    他和她多年後再相遇,他在雨中瞥見匆匆而過的身影便記起她,可是她卻完全不認得他。於是,在說不上理由的心理不平衡作祟下,他就是不想告訴她他就是夏遠傑,存心試試她要到何時才會記起他。

    這樣,也算在耍她?那麼他是不是也可以發飆抗議,她在藐視他,因為就算經過時間的洗禮,他變成成熟的男人,她至少也該對他有點印象,更何況她還曾經對他說過……

    “誰知道當年我是發了什麼瘋的跑去跟你說什麼喜歡,像這樣說過就算的事,你沒必要將它當豐功偉業一樣記得這麼清楚,要不是你自個說你就是夏遠傑,這個名字我還當真記不起來呢。”

    “該死!”腦中倏忽閃過她說過的話的同時,他閃神的開過頭,低咒的將車子迴轉進叉路,他握著方向盤的雙手不自覺握得硬緊。

    那小女人是在藐視他!有誰會將曾經坦白心意的對象忘得一乾二淨?

    她會說喜歡他根本就是如她所說,搞不清楚狀況便胡亂告白。“笨蛋,她不知道喜歡兩個字不能隨便說的啊。”他氣得咒罵出口。自己居然被人這麼“隨便發了瘋”的說喜歡?

    被耍著玩的,到底是誰呀?!

    愈想他胸口的那把火愈熾,一個加速,車子駛進襲家庭院,卻出乎意外的瞧見站立在廳門外的曹顯瑞、段書憲,還有

    “阿飛哥。”一道粉紅色身影隨著喚喊奔向他。

    “倩倩?”停妥車子,他帶著驚訝下車,“你怎麼會來臺灣?”

    襲倩一把挽住他的手臂,咄咄逼人地說:“你還問我?居然在臺灣偷交女朋友,她人呢?我要趕走她!”

    襲飛愕然,任如縈的事他還沒說,倩倩怎麼會知道?

    “別看我,我剛到而已,然後就看見我舅舅載你妹回來,什麼都還沒說,你就出現啦。”段書憲不想被冤枉的急忙撇清。

    曹顯瑞坦承道:“是我說的。昨天我打電話給梅生,你爸和倩倩剛好也在,我說著說著就把你有意中人的事說出來了。”

    這回換段書憲將疑訝的眸光調向襲飛,他何時跟舅舅說任如縈是他意中人的?

    襲飛都還沒開口,襲倩已搶著說:“爸公司忙,走不開,所以我特地代他來臺灣替你趕走那個不要臉的女人。”

    襲飛微斂起臉,“別胡說,什麼不要臉的女人?”

    “就那個什麼如縈的啊,你才回臺,她就黏上你,不是不要臉是什麼?而且沒經過我和爸的允許就纏著你,她的企圖肯定不簡單。”

    “倩倩!你再愈說愈離譜,我可要生氣嘍。”他整張臉冷然刷下。

    見狀,她嚇一跳,還是忍不住小聲嘟噥,“人家說的本來就是。”

    一直冷眼旁觀,對她從頭到尾的大小姐脾氣有意見的段書憲終於開口了,“你大小姐說的都不是,任如縈可是你哥——”

    “你想說什麼?”襲飛警戒的插話,這小子不會想拆他的臺吧?

    “幹嘛?我是要說任如縈是你的妻子,是你妹的大嫂,要你妹對她態度客氣點。”他本來是要襲飛換租個美一點的新娘來應付父親的逼婚,不過見到美美的襲倩剛剛那一副恰北北的模樣,他突然覺得戴副大眼鏡的任如縈比她可愛多了!

    他這一說,不僅襲倩,連一旁的曹顯瑞都震訝不已。

    “任如縈是你的妻子?”

    “你說‘妻子’是什麼意思?”

    曹顯瑞看著襲飛,襲倩瞅著段書憲,各自發問不同的問題。

    “襲飛回臺那天,任如縈就當了他的新娘,這當了新娘,身份不就是妻子?而且她就和襲飛住在別墅裡,對吧?”段書憲搶在襲飛之前一併代勞回答,最後還將總結丟給男主角,邀功似的以眼睇問他:怎樣,我幫你解釋得夠詳細吧?

    襲飛眉峰微蹙。書憲的話也未免落得太快了點,任如縈此時還在跟他嘔氣,想和他取消合約呢。

    “阿飛哥,你和那個任如縈真的已經……已經成為夫妻?”襲倩受到的震撼非同小可,這結果遍遠超出她的預料。

    “這麼說也沒錯,我們現在就只差辦理正式的結婚手續而已。”到這地步,也只好照原計劃走。“不過如縈這幾天有事忙,暫時不會回來。”事實上他懷疑她是否還會回來。

    “沒想到還真如我所料,不久就能喝襲飛的喜酒呢。”

    “是哦,舅舅‘不久’後準備包個大紅包吧!”段書憲悠哉的附和著曹顯瑞,就不知道襲飛接下來要怎麼過他父親那關?襲飛當然清楚接下來的問題還一大堆,但是,他別無選擇。

    “曹叔,進屋坐吧。”現在他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而等會兒的第一步,就是找時間將任如縈放在客房的東西搬進他房裡……

    他身後,從剛才就愣住的襲倩,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她的阿飛哥竟然被訂走了?怎麼會這樣?!

    ※※※

    連著三天,襲飛完全沒有任如縈的消息。

    上回她帶伶伶回別墅時,他好像聽她在電話中跟同事道謝幫她請了三天假,那麼她是出去玩了?

    那小女人存心嘔他嗎?倩倩這幾天直吵著要見她,爸知道他有“妻子”的事,也口氣不悅的說這兩天將公司的事交代妥當,便要來臺一趟。都火燒眉毛的這個時刻,她竟還給他跑去玩?!

    “襲飛?”突然的喚喊叫住正下車的他,襲飛回過頭,就瞧見抱著伶伶的範愛華也來到任家。

    “……”伶伶一見他,高興的揮動雙手就要攀向他。

    他不禁放柔神情地抱過她。

    見狀,範愛華又驚又愕。這個向來怕生的女兒竟主動要襲飛抱?他們也不過就上回相處過一個下午吧?這小傢伙不簡單,對帥哥特別好吶!

    “如縈迴來了嗎?”她不忘問道。

    襲飛轉看她,“回來?”那小女人當真出去玩?

    “她的手機不通,家裡也沒人接電話,我打到她公司才知道她請假,我以為她和你出去。”

    “沒有,我只知道她請假,不曉得她去哪兒。”襲飛只能含糊回答。實際上範愛華說的情形,他再清楚不過,因為——

    任如縈的手機還在別墅,沒電了;她家的電話他撥過,沒人接;甚至他還來過任宅幾趟,就是沒人應門;就連任氏夫婦也找不到女兒,撥他之前給他們的手機號碼給他時,他也只能謊稱任如縈和同事出去,好安兩老的心。

    “如縈也許已經回來了。”範愛華上前按門鈴。

    “來了。”隨著屋裡的回應聲,襲飛心中一跳,她在家?

    只聽大門咿呀的打開——

    “如縈?”範愛華怔怔地看著來人,隨後驚呼,“很好看耶!你終於想通將頭髮燙直,改戴隱形眼鏡啦!”

    襲飛只是挑挑眉,聲音平板的問:“請問如縈在嗎?”

    耶?範愛華愣望著他,“她不就是如縈?”

    “她不是。”

    “我也不過做了點改變,你就不認得我?”

    “別人你或許騙得過,但對我不管用,如縈——的姐姐。”

    他沉穩的點破她的身份。早在學生時代,他就曾聽如縈跟朋友說過她有個姐姐,也曾無意中在街上見過她們一、兩次。

    範愛華恍然大悟,“你是如緹!難怪伶伶會只盯著你看,沒要你抱,一向怕抱小孩的你,是跟伶伶疏遠多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如縈呢?”

    明白裝不下去,任如緹只得說:“我才回來,家裡沒半個人。”她伸手比向襲飛,“這個人是誰?”

    她和如縈可是雙生子,若兩人做相同的打扮,就連她們的父母都會認錯,想不到這個不是普通帥的男子,竟沒被她唬弄過去!

    “他叫襲飛,詳細的情形等一下再跟你說。”範愛華現在比較好奇襲飛……“你不可能知道如緹今天會回來吧?怎麼能一眼就認定她不是如縈?”

    “因為她本來就不是。”

    “太抽象的回答了,你至少要說出我和如縈哪裡不一樣。”任如緹感興趣的跟著問。

    誰知他卻懶懶地反問:“你和如縈哪裡一樣?”

    任如緹與範愛華不覺錯愕互望,基本上孿生子在外貌上都很一樣的不是嗎?

    沒在意兩人疑惑納悶的神情,襲飛徑自將懷裡的伶伶抱還給範愛華。

    “叔叔還有事,下次再陪你玩哦。”再輕拍一下伶伶的小臉蛋,他朝範愛華點個頭後便駕車離開,不想留在這裡和任如緹討論無意義的問題。

    就算孿生子,也是不同的個體,怎會一樣?更何況在他眼裡,如縈就是如縈,如何跟別人混為一談?

    不過那個小女人,究竟是失蹤到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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