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姜,我口渴。」
擠擠擠,她把自己擠進一片寬寬大大的平原裏,這片平原寸草不生,光滑得像雞蛋。
平原動了動,不是九二一那種劇烈動搖,是温温和和的蠕動,在經過蠕動之後,孟穗的口渴獲得紓解。
今天的孟姜好温柔,喝過水,圈住她的大平原,孟穗進入另一個夢鄉,夢鄉里,濕濕的吻貼上她的額間,小小的温暖一簇簇燃上火焰,温暖加烈,增添醉人香醇……
小小的新娘摟在懷裏,名揚有了新婚甜蜜,第一次,他認同自己的已婚身分,這個新娘,他很滿意。
親親她,他喜歡兩人間的契合,彷彿幾千幾萬年來,他尋找的人就是她。
他做事一向果決,既然是認定的事,他便不再遲疑。
悄悄抽開自己的手,名揚走到客廳,拿起電話。
「馥湘,馬上找個導遊過來。」
「做什麼?難不成董事長想輕鬆輕鬆,來個美東五日遊?不好吧,瑞秋小姐的事情還沒解決。」
想起瑞秋對楊名揚的死纏爛打,馥湘偷笑,厚臉皮的女人很多,但瑞秋絕對可以登上排行榜前三名。
「閉嘴,我要導遊陪董事長夫人四處逛逛,晚上再把她送回飯店。」名揚道,嘴角多了層温暖。
「哇塞,了不起,我們家董事長記得身邊有個夫人隨行,想來昨夜夫人讓你很滿意。」她語帶曖昧。
「我花錢請-來説廢話的嗎?」要聽廢話,他的耐心只用在孟穗身上。
「臨時要找人談何容易。」
擺譜是馥湘擅長的拿手好戲,反正把老闆弄火,被Fire掉後,下次再回籠又可以調高兩千塊薪水。
「連這種小事都辦不好,-會做什麼?」
他口氣明顯不耐,反應夠快的馥湘知道該適可而止。「是,馬上為你辦到。」
「叫他兩個小時之內來報到,記得,找個會説中文的。」
「遵命,兩個小時、導遊、會説中文,馬上辦。」
掛上電話,他看不到馥湘的作怪鬼臉。
名揚走回房間,推推牀上孟穗。
睜開迷濛雙眼,兔子紅消失,孟穗視線落在牀前的高大身影,突地,兩片粉頰緋紅,昨夜……他不像重症病患……
咬咬下唇,她喃喃自語:「孟姜會被你的身高活活嚇出兩桶淚。」
又在自言自語?不過他不想多問,反正都是廢話,多聽無益,經過昨天一夜的「溝通」,他知道自己受林太太欺騙,孟穗非但不聰明,還笨得可以。
不過回想馥湘的聰明,他認命了,錯娶就錯娶,誰曉得要是娶到一個像馥湘那樣的女人,他的日子會不會好過。
他為自己的錯誤行為合理化。
「起牀。」面無表情是他的特色,可是看在孟穗眼裏,那就叫作生氣。
「一大早起牀不要難過,這樣子會影響你一整天的心情,工作失去效率。」她笨歸笨,説起世界大同的人生哲理可是一等一。
「我沒有難過。」碎碎念一大堆,唸的全是沒建設性的事。
「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在難過。」跳下牀,孟穗生龍活虎,一點都不像被操了一整夜。
孟穗把他拉到鏡子旁,對着鏡子説:「你看,你的眉毛扭來扭去,像被寄生的毛毛蟲,滿肚子都是蛔蟲,痛得哀哀叫,醜不醜?還有你的嘴巴往下垂,像不像魚鈎上面的蚯蚓,肚子勾破,又快被大魚吃掉,好難過的樣子?所以你説謊,你根本在生氣。」
太好了,聰明女人玩他,笨女人嫌他,他的惡臉對她免疫。
「我的臉天生就是這個樣子。」
「不可能,你的眉往上一點點,嘴角提高一些些,眼睛放柔和……」
孟穗的手在他臉上擺佈,東擺西弄,拉出一張怪臉,弄得他滿肚子火。
這下子他不是面無表情,而是面帶怒容,但他沒撥開她的手,也沒給她一個過肩摔,他的自抑能力增強了嗎?
「哇,我弄壞掉了,我把變你得更醜,不對不對,不是這樣子,重來。」説着,她的手像橡皮擦般,在他臉上抹幾抹,試圖把他的憤怒抹去。
重來?居然要在他的臉上「重來」?
眼瞠大,嘴拉成直線,往下垂的瀕死蚯蚓復活,吞下威而鋼,變得又硬又直。
孟穗的手猛地停下,尷尬笑幾聲,手在空中揮兩揮。
「對、對不起,我把你弄痛了對不對?不好意思哦!」手藏在身後,孟穗怕他對「兩隻」肇事者作出懲處。
「別生氣,啊,對,孟姜説我唱歌會讓人很開心,我來唱歌給你聽,好不好?你聽完我的歌,一定會快樂一整天哦!」
説完,不徵求他的同意,她開始唱歌。
「你説你愛了不該愛的人,你的心中滿是傷痕……」才出口二句,楊名揚就忍不住勾起嘴角。
他沒聽過這麼、這麼滑稽的歌唱。
她的歌聲難聽嗎?並不!軟軟甜甜的嗓音總是酥人心,只不過,她沒有一個字唱在正確的音高上面;她的節拍只能用「亂」字形容;最好笑的是——她努力、勤奮,一心一意想把歌唱好,在那專注認真的表情中,他似乎看見了曠世的偉大聲樂家。
啊哈!他笑了。孟穗停下歌聲,捧起他的臉,孟姜的話再次得到驗證,她常説她的歌聲帶有魔力,會讓人打心底發出喜悦。
「對嘛,你笑起來帥多了,若是一直保持愉快心情,我保證你的工作效率會倍增哦。」
強忍笑意,他努力回覆毛毛蟲被寄生的表情,冷冷説:「-去刷牙洗臉,等一下會有導遊來陪-出去走走。」
「導遊?你説真的?耶!我可以不用看電視了!」
她跳着繞名揚歡呼一圈,最後,不意外地,她跳上他懷裏當無尾熊,她愛上這個姿勢的速度,和他習慣這個姿勢的速度一樣快。
還是耐心等她抱到滿足,踩回地面,他才進行下一步動作。
三十分鐘後,兩人打理好自己,孟穗直直站着,看名揚在一個錢包裏塞東西,很瑣碎的小事,他卻做得很起勁。
「這個手機裏面我輸入了號碼,有什麼事情就打電話給我。」
「好。」她的笑容璀璨。
「要跟好導遊,不要落單跑掉。」
「好。」蜜糖從她酒窩裏溢出來。
「如果吃不慣美國的食物,就叫導遊帶-到中國餐廳,但千萬不能到唐人街,那裏有點亂。」
「好。」
他説一句叮嚀,她應一聲好,她的每個舉動,都讓名揚更加確定,自己娶到笨蛋為妻,不過,後悔的感覺沒有,新鮮感倒是不少。
「別太晚回來。」
「知道。」她開始笑得花枝亂顫。
「要是-回來,累了就先睡,不用等我。」才一夜,他就心疼起她的兔子眼。
「可是一個人,我不能睡。」停下笑意,她抗議。
身邊換了人,還能睡得安穩,孟穗已經很佩服自己,但她敢確定沒有他,無論如何她都睡不着。
「我有工作,不可能時時陪在-身邊,-要學會獨立一點。」沒了聰明,要求她獨立,不為過。
「可是……」
「沒有可是,要是我回來看-還沒睡,明天就不準出門。」早説過,他的習慣是命令,不是商量。
「哦……強人所難,孟姜不會這麼不通情理,雖然她很愛哭,可是她不兇……」她又在低語碎念。
照例,名揚沒理會那堆沒建設性的話,他徑自拿起自己的公文包。
「我走了,記住我説的話。」
吩咐一下,她忘記自己的不滿意,點點頭,笑着向他道再見,送送送,把他送到大門口、送到電梯口,再笑、再揮手、再説再見,看着電梯門關起……回身,她哼着不成調曲子,跳回房。
結婚,好像不錯耶!
「你有沒有注意到,董事長今天一直在看手錶?」中國員工甲問老外員工乙。
「不曉得要發生什麼大事情?」中國員工丙憂心忡忡。
「這還不可怕,你有沒有發覺,董事長經常分神看窗外?」老外員工乙問大家。
「是不是收購方案受阻?」中國員工丙猜測。
才幾天,在名揚的要求下,從台灣帶過來的本土員工很努力地和阿兜仔員工打成一片,而打成一片最好的方式是——談論八卦。
「聽説昨天前代董事長瑞秋小姐,哭着從董事長辦公室走出去。」哦,八點檔。
「他們有一陣子打得火熱。」這個老八卦出自外國職員口中。
「現在可不行了,董事長結婚,婚禮過後,老太夫人要新娘子跟我們一起到美國,目的是杜絕瑞秋小姐的騷擾。」這消息由台灣職員提供。
「新娘子美麗嗎?」
外國人對神秘的中國女人總有一份嚮往,因此,馥湘才入境幾天,收到的邀請卡已經多到需要建檔管理。
「人是蠻漂亮的,不過最值得敬佩的是她的勇氣。」
「勇氣?怎麼説?」
好事者圍過來,聚成團,想了解這位有勇氣的新娘子,如何打敗前代董事長,成為老闆的新歡嗎?快快,今日免費説演逗唱,有興趣者快佔好位置。
「她敢對老闆説教,還伸手碰觸老闆的臉。」
話落,和在機艙的情形相同,所有人同時倒抽氣。
楊名揚的臉碰不得,是眾所周知的事情,有回瑞秋小姐想替他拂開額間散發,讓他一個過肩摔,在牀上躺了三天三夜,聽説那時他們正論及婚嫁。
再論另一回,某位運氣衰到家的記者,麥克風不小心碰到老闆的臉頰,第二天,小記者失業,找工作四處碰壁,最後淪落到馬路邊擺地攤。
更聽説,世界上摸到他的臉的人,都被毀屍滅跡、客死異鄉,所以,沒事千萬不可以碰到老闆的帥瞼。
「她……那個新娘子,有受到懲罰嗎?」
「我們到美國這些天,沒人見到她,説不定她已經被……」説話的人停下聲音,食指往脖子上一劃,表明她凶多吉少。
「唉……」十數人同時低頭默哀。
馥湘從楊名揚辦公室走出來時,恰好看見這副慟失英才的哀慼景象。
「你們怎麼了?」把會議記錄文件發一發,她站到人羣中心。
「聽説楊董事長夫人,發生……嗯,不幸。」至於是什麼樣的不幸,只能憑想象。
「不幸?有嗎?」
「她不是在飛機上碰到董事長的臉,聽説被處罰了,下場很慘吧?」
「那件事啊……」不會喝酒的女人被灌下整瓶紅葡萄酒,連睡二十個鐘頭,算不算慘?算吧!馥湘點點頭,同意。
「所以記住,千萬不能碰到董事長的臉,臉是董事長的罩門死穴,大家要小心謹慎。」
站在辦公室門口,名揚冷冷封殺眾人的閒趣。
「要説背後話,的確要小心謹慎。」
淡淡兩句,飛機一口氣把他們送到寒帶冰原,雞皮疙瘩瞬間飆高三。
「董事長好。」馥湘最鎮定,打過招呼,準備回到自己的座位去。
「把企畫部的重要幹部找進來。」
叫住馥湘,交代完畢,名揚轉身回辦公室,才坐定,就接到電話。
「你知道我看到什麼嗎?自由女神像耶!我買了一個自由女神的打火機給你哦!一壓,火就會從火把裏面跑出來,好好玩。」是孟穗興高采烈的聲音。
隱隱地,嘴角抽搐,為着她飛揚的心情。
「我不抽煙。」心承了她的意,嘴卻不承情。
「那,我去買兩根漂亮蠟燭好不好?晚上我們一起吃燭光晚餐。」方案一行不通,她還有方案二。
「晚上我有工作,很晚才會回去,-不用等我吃飯睡覺。」他重申早上的話。
「哦。」明明是合作的一聲哦,尾音卻拖了長長的失落,但失落只有一下下,第二句話,她的尾音再度升揚。
「我買一束紫玫瑰給你好不好?對街有一個很可憐的老阿婆在賣花。」方案三、四、五在後面等着,所有方案只有一個目的——討好他。
「我不是女生。」
意思是……男人不喜歡花?皺皺眉,三秒時間,孟穗復展眉。
「她很可憐,如果大家不幫助她,説不定她就沒錢吃飯,我只買一點點,一點點就好,行不行?」
他本想告訴她,美國有失業福利金可領,卻……不忍再次打掉她的快樂。
「可以,只買一點。」名揚鄭重回答,像批示公文般,這是他做過,最微不足道的決定。
「好,我去買了哦,拜拜。」
掛上電話,名揚嘴角的抽搐未停,甚至擴大成一個大大的明顯笑意。
企畫部人員進入,那未及收斂笑容的稀有表情,寒了一羣人心,他們將其解讀為笑裏藏刀,擔心自己接下來的言行舉止,將會掀起炮火。
幸而會議進行得出乎意料的順利、幸而他臉上的笑容慢慢退離,否則在場一半以上的人,將無法專心。
兩個小時後,楊名揚的手機再次響起,他還沒説喂,對方便傳來一大串銀鈴笑聲。
「我告訴你、我告訴你,我剛剛看到鐘乳石哦!你有沒有看過?他們説要幾千年才可以形成,很稀有呢!導遊説是水裏的一種怪東西變的,你知不知道這種東西的名字?」
「碳酸鈣。」他直接給她答案,沒有不耐煩。
接下來的話,孟穗是對着電話旁邊的人説的:「你看!我就説我丈夫很聰明、很偉大,全天下沒有事情可以難倒他吧!」
孟穗口氣裏的驕傲那麼明顯,説起「我丈夫」三個字,既得意又張揚,好似有他當老公,是件最值得誇耀的事情。
名揚從沒想過「碳酸鈣」三個字,會讓自己名列偉人排行榜,淡淡一笑,不愛笑的男人漸漸習慣微笑在臉上搭帳篷駐防。
「我跟你説,我幫你買了很多紀念品,回飯店給你看好不好。」
「好。」
「拜拜。」
孟穗結束通話,名揚握住電話的手等了好陣子,才放下,抬眼,一屋子的下屬,搗嘴的搗嘴,瞠訝的瞠訝,彷彿他做了多不可思議的舉動。
「繼續。」拆掉「帳篷」,他又是冷麪冰男。
半個小時後,在另一個會議中,電話鈴聲再度響起。
「我告訴你,不合理哦!路邊攤一條熱狗要賣兩塊半,我想退錢,導遊卻説這個價錢很合理。哪裏合理啊!比我們飯店裏的大餐還貴,我們吃大餐只要一塊錢。」孟穗説得理直氣壯。
「誰告訴-大餐只要一塊錢?」
「我每次都只給他一塊錢啊……我拿錯了嗎?」
「一塊錢是小費。」她居然以為大餐只要一塊錢?笨也該有程度限制吧?淡淡笑開,拉抬的唇線,照例嚇壞了滿屋子的人。
「我吃那麼多餐……糟糕,它們很貴嗎?」遲疑、焦慮……要命了,她這個敗家女,孟姜會把她唸到臭頭。
「是熱狗的幾十倍。」
「我説過要吃泡麪的嘛!你看那麼貴,怎麼辦?我沒帶錢出來,回台灣讓大姊知道我亂花錢,肯定會把我罵死。」
名揚沒看到她的表情,但是他知道她在跳腳。原來,她不是偏食,是害怕花錢,她不曉得丈夫是一種用來賺錢養妻子的動物嗎?
「我會付錢。」一句話,他解除了她的慌張。
「真的嗎?你要付,我要不要還你?」她的歡樂像中了一百萬樂透。
「不用。」
「太棒了,謝謝你幫我,我保證以後不亂花錢,你會不會跟我大姊告狀?」
「我不是那種人。」
「謝謝、謝謝你,我愛死你了。」
他沒回話,電話那頭一個過度開心的「愛」字,轟地,暖了他的心。
「啊,有鴿子,我要去喂鴿子了,拜拜-!」
總是,她打電話來,打斷他的工作,短短幾句話,勾動他的愉悦。他有權利罵她亂用電話騷擾,但他卻沒有行使這項權利,任由她想到時,撥通電話告訴他——我記得你,不管我在哪裏,你都在我心裏。
於是,短短一天,孟穗給他打了十三通電話。
終於工作完成大半,名揚離開座位,走進秘書室,對馥湘交代;二八點的會議調到明天,沒事的人可以提早下班,我先回飯店,有事打電話或傳真給我。」
馥湘迅速翻起腕錶,才五點,老闆要早退?不會吧!跟在他身旁一年,他向來只會把員工操得半死,怎可能放人提早下班……怪,怪透了!
走進電梯,更怪的事情發生了,楊名揚哼起歌曲,唱的正是孟穗早上唱的那首。
「你説你愛了不該愛的人,你的心中滿是傷痕,你説你犯了不該犯的錯;心中滿是悔恨……」
他一路唱,一路想起孟穗的五音不全,笑到捧腹不已。
明明還有事可忙,他卻放不下她嘴裏説的話——我一個人,睡不着。
她那張無辜可憐的表情,時時在他腦間繞着,所以,他蹺班了,出社會以來第一遭,更荒謬的是,他居然鼓勵員工和自己做相同的事。
轉身,面向電梯內的鏡子,他的眉毛真的像被寄生的毛毛蟲?從沒人這樣説過他,會嗎?他以為自己的眉毛斯文又帥氣。
當!電梯開了,他的眉毛展起羽翼向上飛揚,淡淡的笑意掛在嘴角,有點點不協調、有點點破壞形象,可是,誰在乎?
她沒回來?她居然沒回來……這是楊名揚生平首次等人,等的還是個沒有商業利益的笨女人。
從飯店裏的客廳等到房門口,從電梯前等到飯店大廳,再從大廳等到馬路邊,他的火氣節節上漲。
凍着一張臉,名揚眼睛鎖定馬路對面,按照正常程序,他應該在心裏計畫如何對付讓他火大的人,可他沒辦法計畫,只能生氣、生氣再生氣,做些沒有建設性的無聊舉動。
比方用眼光欺負路人的小狗;不懷好意的把人家媽媽抱在懷裏的小孩子瞪哭。他不爽,全天下的人都別想爽爽過日子。
幸而,他的不爽沒有維持太久。
十分鐘後,孟穗從出租車下來,她手裏掛上幾個小包包,愉快神情顯得心情不錯,她的愉快讓名揚的眼光出現兩秒鐘柔和,但在看到孟穗身後的男人跟着下車後,不爽直達一百度沸點。
那位金髮碧眼男,身高一百八,白白的皮膚、紅紅的唇,告訴路人甲,他的名字雖通俗卻貼切,四個字——白馬王子。
他笑得滿面春風,手裏提着好幾個小紙袋,細心替孟穗整理裝放好。
挺直腰背,名揚竟沒在大庭廣眾下發飆,説不定他會在今日創下人生當中的新紀錄。
「明天嗎?不知道,説不定我丈夫有別的事情要我做,你留給我電話好不好?如果他説可以出去玩的話,我再打電話給你。」
他在寫電話號碼?他想和孟穗有後續發展?該死的,靠他老婆那麼近,這個不懂得男女授受不親的番邦蠻夷!
怒焰飆進紅色警戒線,名揚向他們兩人大步跨去。
沒來得及嚮導遊先生説拜拜,孟穗先看到名揚。
「啊!你回來了!」
扔下滿手紙袋,她衝上前,緊緊摟著名揚不放,這成了兩人的見面儀式,手勾住他的脖子、腳環着他的腳,今天玩得有些累,彈性欠佳,孟穗跳不上他的腰。
名揚微蹲,腰際往上用力,他把孟穗甩高几分,讓她的腳安安穩穩地扣在自己腰間。
深深吸幾口他的味道,每個細胞都吞下超涼口香糖——順暢,那是讓人安心的感覺,不過是幾次練習,她完全適應。
她適應這個男人的懷抱,適應這個男人帶來的所有愉悦。
「我很想你,想一整天哦!」她説得真心。
「嗯。」名揚的反應缺乏熱情,不過她的開場白,成功地將他一肚子火氣降至無害的室温。
「我以為你不回來陪我,我很可憐,要一個人在飯店等你。」嘴巴貼在他耳邊,細細的聲音帶着軟軟的撒嬌。
「我回來了。」他是個最不懂浪漫的情人。
「對啊,所以我好快樂哦!我買了很多東西送給你,我想,你會喜歡。」
跳下他的腰際,抓起滿地袋子塞進他懷裏,她的動作很自然,老公替老婆拿東西本就理所當然。
孟穗勾起他的大手,急着要回房間獻寶,完全忘記要留電話給她的金髮帥哥尚且站在原地。
她忘記「他」?這念頭帶給名揚一點虛榮和得意。
「孟穗,這是我的電話。」金髮男自後面追上來。
他的聲音將名揚的不滿撩起,濃濃的眉頭又是消化不良的蠕動毛毛蟲。
「她不需要你的電話。」擋在前面,名揚不讓對方靠近半步,態度壞到近乎惡劣。
「不對、不對,我需要的。」孟穗搶着説。
「-説什麼?」名揚口氣很嚴厲,兇人兇得沒道理。
「我需要他的電話呀!他很厲害,走到哪裏都不會迷路,所以明天……」孟穗的聲音被名揚的凌厲眼神恐嚇,自動消音。
「有我在,-不會迷路。」名揚一口氣拒絕對方的存在需要。
「可是……」
「沒有可是。」阻斷孟穗的發言權,名揚轉頭對美國人説:「她是有夫之婦,你可以帶着你的電話離開了。」
套套套,他把一大堆紙袋彙整在一隻手臂上,用單手扣住孟穗的後腰,怒氣衝衝地將她帶進飯店。金髮男應該感動於自己的好運道,感謝他手上東西太多,沒多餘的手賞賜他一顆拳頭。
側眼看丈夫,孟穗嘟嘟嘴,低頭自顧自喃念。
「你又在生氣哦?常生氣很不好,愛生氣的人容易老,就像我和孟姜,明明我是姊姊,可她老生氣掉眼淚,所以她變得比較老,很多人都以為她是姊姊我是妹妹……慈濟的靜思語裏面有一句話説,生氣就是拿別人的過錯來懲罰自己,你為什麼要欺負自己呢?我不懂……」
不管有沒有聽眾,她都能持續碎碎念,這是她最厲害的功夫。
沒錯,孟穗説得好,他是在拿別人的過錯來懲罰自己,所以錯的人是她、不是自己。名揚將她的話吸收消化。
「-知道自己做錯了?」突地站住腳步,名揚朝她問。
「我?我做錯?沒有啊!」
沒有?好,當她笨,再給她下一道提示。
「-不應該和陌生男人搭同一部出租車。」
名揚以為金髮男是半路搭訕的無聊男子,中國女人對老外的吸引力,從馥湘的受歡迎程度,能窺知一二。
「陌生人?誰啊?」
她在裝傻?當他瞎眼?沒關係,要證據,他的眼睛就是。
「剛剛留電話,想勾引-的男人。」
「他為什麼要勾引我?他不是你請來的導遊嗎?我以為你們是朋友!」孟穗一頭霧水。
「他是導遊?」原來是馥湘搞的鬼,她竟然找男導遊來陪孟穗。
「你以為他是壞人,想騙我的錢?不會啦,他人很好,買票、買東西,都是他去幫我買,還説他會拿發票跟你算,他沒有動到我的錢,真的沒有。」孟穗從包包裏面掏出皮夾,裏面他塞的錢還在。
電梯打開,名揚走進去,不響應。
孟穗尾隨在後,繼續説:「你不分青紅皂白説人家的壞話,實在不好,如果你是知錯能改的好男生,應該下樓去跟人家説對不起……」
偷偷瞄他,他好象沒有道歉的誠意。
「我知道有時候,很難對別人低頭,可是做錯就應該勇敢認錯啊!要是華盛頓不勇敢向他父親認錯,説不定就當不成總統。身為有用的大人物,應該不害怕對人道歉,要勇敢面對自己的錯誤。」
哼!他不用她來教導他如何當個大人物。
「佛家説,人生債,前世欠,今世還,即使你不過欠下一句對不起,下輩子可是要加倍償還。」她的嘮叨功力舉世聞名。
出電梯,進屋裏,把雙手的東西放下,名揚坐到沙發上。
孟穗倒來兩杯五百西西開水,從沙發上,摩摩蹭蹭,蹭到他膝間,喝兩口水,看着他的臉,很小心、很小心地説話:「誤會別人是不好的行為,今天我告訴他,有關你很多很棒的事情,結果你對他那麼兇,他會認為我是在騙他,你沒有我説的那麼好……」
「閉嘴!」他終於受不了,對孟穗大吼一聲。
搗嘴,孟穗點頭,把屁股挪到旁邊的沙發。閉嘴就閉嘴,何必那麼兇嘛!
「我不説了,可是我是對的。」聲音從掌心後方傳出,她有她的堅持。
「還出聲!」牛眼一瞪,孟穗乖乖低眉。
「我很吵嗎?對不起,我只是……」
她不是愛哭的孟姜,但受委屈的可憐模樣讓他投降。
「不準只是,我要打電話。」拿起手機,他撥下馥湘的號碼。
電話接通,他交代對方:「明天找一個精通中文的女導遊到飯店來,還有,把錢算給今天的導遊,再多給他兩百塊美金小費,就説我……説我今天態度不是太好。」
掛掉電話,一瞬間,孟穗重新跳回他的膝問,甜甜的酒窩裏漾滿蜜汁。
「我聽到道歉-,就説你是最最講道理、脾氣最温和的好男人。從小啊,我爸爸常説我命好運好,將來隨便嫁都能嫁到第一名的棒老公,好準哦!我果然嫁到你耶……」
她還有滿肚子廢話沒出口,嘴巴就讓「最最講道理、脾氣最最温和」的男人封住,甜甜的撒嬌,在他唇間化成呢噥軟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