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是對她生氣,從見她第一面開始。
那時,他認定羽沛必須為辛羽晴做的「壞事」付出道義責任。
接下來,他對她與湛平的形影不離,對他們的過度親暱感到憤怒,雖然他盡全力説服自己,這是最好的安排,他本來就該還給湛平一份愛情。
最後,事情發生,所有的情況亂了軌,他對她吼叫刻薄,他用盡辦法傷她、逼她,企圖將她逼回湛平身邊。
他壓抑愛情,否定欣賞羽沛,他讓自己在忙碌的事業間麻木感覺,一直到「自然」闖進他的生活圈。
她説,世界之所以美好,是因為你不曉得下一分鐘,它將送給你什麼。
他沒回信給她,只是嘲笑「自然」的幼稚,因他正是精準控制自己和許多人「下一分鐘」的上階人物。
她説,倘使可以選擇,她願意變成野薑花,生長在路旁,也許貢獻不大,但她能讓地球變得美麗,能靜靜安慰旅人的寂寞心情。
他還是嘲笑,笑她的選擇太渺小,要是由他來選,他會選擇成為無所不能的神,他要主控所有的歡喜悲哀,不準任何悲哀侵犯他的家人。
她説,她的能力太小,沒辦法在手中掌握整個世界,但她在心中創造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裏面,她悠遊自在,她幻想幸福快樂,這樣的她,現實生活裏的遺憾被弭平了,不快樂被拋開了。她想象一個愛她的男人,想象自己在他的寵愛中無條件任性。
他和她不同,他掌握了一個世界,卻無法創造虛幻世界,他發號施令、他威權震人心,所有人都怕他、羨慕他,他擁有許多東西,卻無法讓自己幻想幸福,現實生活的一切總讓他挫敗。
他控制得了股票上漲,卻控制不來湛平的悲劇,他創造得了金權社會,卻創造不了幸福永恆,他可以得到無數女人的心,卻必需放棄他最欣賞的那一個,他用憤然對待羽沛,他推開她同時推開自己的幸福。
他很疲累卻不敢承認,他想放手歇歇,卻逼自己一天一天往上攀登權勢山峯,逼自己別開頭,假裝看不見自己的眷戀。
嘆氣,手拂過她的臉龐,他握住被單下面的手,一樣蒼白、一樣冰涼,她的身體失卻温度。
坐到牀邊,半俯身擁緊她,他願意把温暖送到她胸口處。
當他開始想象「自然」的時候,偶爾,想象的甜蜜微微滲進胸口;偶爾,他嚐到她説的幸福。
可是那日,她的傷口、他的心痛再加上她的衝動,他們揭開「自然」的真相,粉碎他的想象,原來連「自然」都是他必須放手的對象,這個認知簡直叫他氣瘋了。他怒斥她,説她的行動簡直無聊,他恐嚇她,不準再打擾他的生活。
問題是,他對她再壞,都騙不了自己,他對自己的壓抑到達頂點,一直以來,他可以藉「自然」的來信安撫自己的不平心,然事實掀開,失去安撫源,他的壓抑變成不可能任務。
他沒辦法控制自己在半夜跑進她房裏,偷看她沉睡面容;他沒辦法在沒人注意的時候,不追着她的背影走;天天天天,他更加沒辦法忍受她對湛平的體貼與温柔。
在這種情況下,喻菁出現了,急病亂投醫,她需要一個丈夫保有事業,而他需要一個女人轉移心緒,他們一拍即合。
他們試着親密、試着接吻,卻總在笑鬧中結束。明明登對的兩個人,偏偏搭不上感情順風車,即使訂了婚,他們仍然跨不過門檻。
要不是羽沛離開,要不是羽晴出現,和湛平的愛情進入圓滿,也許他會花一輩子時間把戲作足,結婚、生子,在假裝的幸福裏過日子。
他找她,用盡所有的能力。
八個月,他的心灼了洞:八個月,他分不清楚酸甜苦辣;八個月,他的憤怒節節高升,無名火氣燒亂了自己一手控制的世界。
然後一通電話,電話裏的女人居然告訴他,羽沛要死了。
不準!他沒點頭,她怎麼可以死,他才不要見她最後一面,他要見她很多很多面,直到相看倆相厭。
起來。他在她耳邊一句一句恐嚇,但是,失效了,他的恐嚇再對她產生不來效用。
「妳要高傲到什麼時候?」嘆息,他問。
她真的很驕傲,説不見他就不再見他一面;説退出他的生活,便徹底退開,毫不留戀。她驕傲得欺瞞懷孕事實,驕傲得決定孩子只能有母親、不能有父親,面對這麼驕傲的她,他該怎麼辦?
「醒來,我們有太多的事必須談清楚。」
他動之以情,但她懲罰他似的,始終不肯睜開眼睛。
為什麼?她已度過最危險的七十二小時,醫生説她早該醒了,為什麼不醒,她是生氣或傷心?
「妳醒來,我承諾,這回主動面對愛情,我會把真實的想法對妳説清楚。」他軟聲哀求。
她不醒,是不肯相信他的承諾?他是一諾千金的男人啊!
「羽沛,醒來,妳一醒,我馬上帶羽晴來見妳。」
微微的,她的睫毛輕顫,是聽見他的聲音了嗎?湛鑫狂喜。
太好了,她終於聽見了。原來,現在能叫醒她的不是自己,是羽晴、水水或者小雨滴。懂了,他改變方針,起身,他將她抱進懷裏,讓她靠着自己沉睡。
「水水前天喝下十五CC牛奶,喝沒多久竟然吐奶,護士説她腸胃不好,如果有母奶喝,情況可能會改善,可是妳不醒來,誰都幫不了水水。」
他故意嚇她,母奶問題他花錢解決了,現在一餐,水水已經能喝近四十CC奶水。
她被嚇到了嗎?有!他看見她的睫毛搧啊搧,再一次,他抓住她的弱點。
「小雨滴和他老爸一樣,是個脾氣暴躁的傢伙,動不動就哭鬧,氣得育嬰室裏的護士小姐很想打他。靈涓説,要是能把妳錄的錄音帶送進去給他聽聽就好了,問題是,護士小姐很難溝通。她説,想聽媽媽的聲音,不會叫他媽媽自己來給他唱催眠曲?
我很擔心,這個動不動就愛嗆聲的小傢伙,會不會哭得太用力,變成疝氣?疝氣很麻煩的,在他大到能動手術之前都不能跑跳,不能大哭大笑……」
很好,她又有動靜。
糟糕,他又想對她發脾氣了,他生氣自己對羽沛沒有影響力,生氣她把他的心拋得遠遠。
「如果妳願意,張開眼睛,我去想辦法把水水和小雨滴抱進來,到時,要喂母奶要唱催眠曲全由妳。」恐嚇完畢,他哄上她的心。
她在努力,他看見了,不出聲,他在心底為她喊加油。
一分鐘、兩分鐘,他盯住她緊閉的眼皮,他在發抖,第一次,他認識恐懼。
多少分鐘過去?他不確實知道,他只知道,她在努力,努力重回這個世界,重回有他的世界裏。
到時,他不再當她的想象人物,他將親自為她落實愛情,把她幻想中的寵溺雙手奉上。
終於,她成功睜開眼睛,大大的笑容在他臉上凝住,她成功而他贏了。
「妳醒了!」帶着驕傲的口音揚起。
在視線對焦後,羽沛看見他,直覺地,想閉上眼睛,但他比她的動作更快。
「如果妳敢再睡着,我保證、我發誓,我會把水水和小雨滴帶到妳永遠都找不到的地方,別忘記,我身上流着我奶奶的血液。」搬出奶奶來恐嚇人,湛鑫真佩服自己。
他説……他居然説得出這種話,孩子是她拚了命生下來的,他居然有權利説這種話,喘息,她想跳起來和他對決。
「很好,就是種生命力,我要妳活下來,否則妳想要的任何東西,我都不給妳,我保證會讓妳很難過、很難過,妳知道我的手段的,妳知道我有多霸道,我這種人別的好處沒有,就是擅長當壞蛋……」
他語無倫次了,緊緊抱住她,她……他的羽沛回來了,歡迎光臨,歡迎光臨他的生命。
終於呵,終於他能大大方方宣稱她是「他的羽沛」。
沒力氣推開他,沒力氣和他對峙,她的身子被他攬在懷間,但教她震驚的是臉龐濕濕的淚水,她……沒有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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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睡過一場覺,所有的生命缺口都補起來了。
姊姊回到她身邊,孩子的哭聲熱鬧了她的知覺,殊雲、靈涓、初蕊全在,一下她對親人的夢想被滿足。
羽晴憶及當年事,教人不勝欷歔。她知道關家奶奶強勢,卻沒想過她居然這樣操縱別人的生命。
當年,湛平和羽晴搭的計程車順道載了一個大陸女人,沒想到意外發生,累及對方的性命。
在奶奶派出的人安排下,不認識羽晴的湛鑫,將大陸女子連同受重傷昏迷的湛平帶回台灣,就這樣,所有人都相信羽晴死了。更狠的是,關奶奶寧願眼睜睜看着湛平在痛苦中沉淪,也不願意將事實説出來。
若不是湛鑫找來羽沛,也許他們早已失去湛平,這點讓湛鑫無法諒解。
於是湛鑫帶着湛平搬出關家,並在去年底為羽晴和湛平舉辦婚禮,請帖送到關奶奶手中,她不願意妥協,選擇不參加婚禮。
兩兄弟沒勉強她,但他們邀了母親、吳叔叔和兩個異父妹妹,一家人快樂團圓。
談及過往,羽晴苦笑。從醫院裏醒來時,她不記得自己是誰,身體痊癒了,記憶卻沒回籠,幸而她碰到一個好心的華僑,他為她付了醫藥費,收留她、照顧她,一直到記憶恢復,還資助她回國尋找親人。
當她踏上台灣這塊土地,在報紙上看到羽沛和湛平的報導。直覺地,她躲起來,不願意破壞妹妹和湛平的感情,卻又忍不住在每次的簽書會裏偷看她最親密的兩個人。那段痛苦折騰,儘管事過境遷,仍然磨人。
羽沛出院了,回到殊雲的家,她不願意和湛鑫有任何牽扯。
雖然,她早已聽説湛鑫和喻菁的訂婚取消,但她不認為自己該填入那個空缺。
她很清楚,湛鑫是個負責任的男人,他願意為兄弟硬着頭皮接手公司,一定也會願意為孩子接納一個妻子。
她連愛情都不想強求了,何況是婚姻,一輩子的事吶,她不希望他為責任而責任。
她還是躲着他,在他出現探望小孩的時候。
羽沛看看手錶,湛鑫該回家了,他是個大忙人,沒道理在殊雲家磨蹭太多時間。
水水應該累了,每次想睡覺,都要賴上半天,非要媽媽哼唱催眠曲才肯乖乖入睡,靈涓常笑話她生了兩個磨娘精。
沒錯,本來就沒有多豐腴的身材,在兩個小孩的輪番折騰下,羽沛體重直下。
初蕊説,每次看羽沛走路,都像看見一具骷髏在屋內飄來飄去,為了不讓她嚇到孩子,初蕊自願晚上陪水水和小雨滴睡,久而久之,初蕊眼眶下多了兩抹黑青。殊雲戲説,那是慈母的印記,靈涓則説那是最偉大的標記。
不管怎樣,水水和小雨滴的確給四個女人帶來新希望。
抱着幾份資料,那是最新的花藝市場報表,她們計畫開一間花店和手工娃娃店,不曉得會不會成功,她們需要更多的市場走向調查。而四個女人當中只有她學商,所以商業市調方面,只能靠她了。
拿出鑰匙,她沒按鈴,怕萬一小寶貝睡着,鈴聲會擾醒他們。
轉兩圈,鑰匙未發揮效用,門先打開,巨大陰影當頭罩下,羽沛抬眼,看見湛鑫。
心湖泛起漣漪,那麼久了……她還是沒辦法把他的出現視為理所當然。
不管做再多努力都沒有用嗎?
她已經對自己心理喊話了呀。她説要像以前在關家一樣,把他當成追逐不到的夢想;她説只要時間夠久,愛情褪色,她能順理成章將他當成朋友;她説她的愛情已經窮途末路,失去光明,從此羽化昇華,不愛他,好容易。
吞下酸楚,她再次勉勵自己,可以的,只要再努力一點,就能把他推離自己的心,就能界定起,他只是水水和小雨滴的爸爸,和她沒有太多牽連與關係。
「口渴嗎?」他反客為主,接手她手上的資料。
「不會。」
「很好。」
説完,他轉身走到餐桌邊,提來保温鍋,倒出一碗雞湯,放在嘴邊嘗一下。「妳晚回來,湯沒那麼熱了。」
「我已經坐完月子,不再需要這些東西。」她別開身,進和室找小孩。
「這是羽晴花一整個上午熬的,如果不合胃口,妳可以親自告訴她。」説着,他把手機遞到她眼前。
很好,他綁架了她姊姊,讓她無力拒絕。端起碗,她將湯喝進肚子裏,放下碗,她在他眼底看見得意,他又贏過一次。
「水水和小雨滴呢?」
走進客廳,羽沛打開靈涓的電腦,將到手的資料輸進電腦裏面,裏面有許多項評估,是她最近建的檔。
「殊雲她們帶孩子到樓上。」
「樓上?」樓上是林太太家,和她們一向沒有太多的交情啊。
「我把樓上買下來,裝潢一個遊戲間,她們帶小孩子上去玩。」他説話,眼裏有着當父親的驕傲。
他在説笑,才兩個月大的孩子,連翻身都還不會,能「玩」什麼?搖頭,她沒回應他的笑話。
「水水會叫爸爸,她剛才衝着我喊爸爸,我就曉得這個孩子不簡單。」
羽沛望他一眼,她想他瘋了,兩個月的孩子會叫爸爸?那麼六個月就會看書,十個月會算微積分囉。正起身,她決定反駁他的話。「你不是我DNA的採集對象。」
「妳在説什麼?可以加以解釋嗎?」濃眉揚起,他高興,兩人終於對上話。
「我説過,如果我懷孕,你絕對不是孩子DNA的採樣對象。」
聽懂了,她在犯小心眼,計較他們吵架時説過的難聽話。「妳一定不知道我是行動派的男人。」
「我聽不懂你的話。」
望住他,這個男人變了一個樣兒,他的冷漠離開──在有她的空間內。他的嚴肅被温柔取代,要不是他的眼神五官太像關湛鑫,她會懷疑,眼前的他不過是關湛鑫的另一個同胞兄弟。
「孩子一落地,我已經驗過基因。小水滴有我的鼻子、我的眼睛和我濃到不行的眉毛,尤其是他那雙強而有力的長腿,分明取自我的優良基因。至於水水,她黑得像墨汁的眼球像我,妳的眼珠子是偏褐色的,所以我敢保證,那絕對不是取自妳的染色體,還有,她有一雙藝術家的手,將來她要繼承我的衣缽,練習拉小提琴……」
繼承衣缽?小提琴?她懷疑看他。
「妳不相信我會拉小提琴?告訴妳,從小我和湛平都遺傳了母親的藝術天分,湛平喜歡畫圖,我喜歡拉小提琴,在小學時期,我還拿過許多獎項,若不是父親去世,我相信現在的自己會是樂團首席。
記不記得我告訴過妳,我嚇阻司機那一次?那次經驗教會我,我要拒絕祖母的箝制只有一個辦法,我要讓自己變得很強,強到取代她在家中的地位,到時,主權將落在我的手上。從那時候起,我放棄小提琴,我把所有的時間拿來學經濟,妳能想象國小學生讀商業雜誌嗎?我在小六那年就會算匯差。」
他失去很多東西,興趣、本能、性格,甚至於他的愛情,他追逐最不想追逐的權力,只為了保有生命主控權,很扯吧,他的人生。
有幾分動容,她幾乎要握住他的手,告訴他,沒關係,不管怎麼走,他的人生都值得讚賞。
「我沒有比妳幸運,雖然失去父母,但妳有個非常好的姊姊,擔任妳生命中的領航員。這些日子相處,我必須承認,以前對羽晴,我存了太多偏見,我不公平地把湛平的傷殘推到她身上。
我看不起愛情,卻沒想過愛情是維繫人生的重要支幹,它提供了幸福美滿,提供人類快樂的原動力。沒有愛情,也許生命不至於斷層,但卻少了好風景。
羽晴和妳很像,妳們身上有相同的特質,妳們獨立自主,妳們有一身不屈服的傲骨,打折了骨頭,妳們也不會因此彎腰。羽沛,我真的很佩服妳們,也羨慕妳們,在充滿愛的環境中成長,比起羽晴,我是個不合格的哥哥,我汲汲營營於名利,忘記湛平需要我的扶持,一天天,我們越走越遠,直到有一天,我連他的愛情都視而不見。」
羽沛沒回話,但她同意他,自己的確在姊姊的專心愛護下成長。但,誰都不能否認他是個好哥哥,該為弟弟做的,他一項也沒缺。
「我對湛平有嚴重的罪惡感,要不是我太疏忽,奶奶根本沒有機會下手。我把妳送到他身邊,以為這樣便能抵掉自己的罪過,哪裏曉得,妳的驕傲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我不想受妳吸引、不想欣賞妳的一言一行,很難……真的難到不行。
不得不,我逼自己在有妳的場合中別開眼睛,不得不,我壓抑喜歡妳的心情。
我鄙視愛情,卻在有妳的日子裏,深陷愛情。我痛恨虛無的感情,卻在妳沉睡的容顏裏,温習着心底微微滲出的甜蜜。」
他看着她的驚訝表情,笑説:「別那麼懷疑,我的確在妳沉睡的夜裏潛進妳的卧房,偷看妳熟睡的模樣。妳愛穿白色的長袍睡衣,那是我為妳準備的睡衣中最樸素的一件,有次,我故意買半打性感睡衣,並收走妳其他的綿質睡袍,那天,妳在性感睡衣外面,圍了一條浴巾入睡。」
説着,他大聲笑開,她卻尷尬的不曉得該怎麼出言指責他的偷窺。
「妳習慣在睡前寫日記,日記簿裏用寫信的格式,大部分的信都是寫給羽晴,還有一些,妳寫給父親和母親。最有趣的一封,是妳寫給我的奶奶信,妳明明對她很火大,但滿篇文字中,卻尋不到一個髒字。」
不公平,明明是小偷,他卻把話説得那麼優雅,彷佛偷看別人的日記,天經地義。
「我早該想到的,那個『自然』就是妳,妳們的文風一模一樣。只是下意識地,我不準自己將妳們相交迭,只有這樣,我才能理直氣壯繼續沉溺在『自然』提供的世界裏,允許自己幻想,允許自己為自己快樂一點點,我告訴自己,我愛『自然』但不愛辛羽沛,這樣我才能在對妳視而不見的空間裏生存。」
他……她不確定自己該不該相信,他有很強的説服力,他的言詞句句叫人感動,只是,她怎知那是真心,或是為了想揹負責任的假意?
「羽沛,我知道妳的心事,妳害怕我是為了負責任才對妳求婚。妳拒絕我的出現,深怕自己被我説服,進入一個我並不真正想要的婚姻;妳擔心我對妳,像我對湛平,把喜欲放一邊,只求他開心。
不,妳錯了,我愛妳,很早很早以前就認清,只不過,妳的觀察是對的,我的確把責任看得比什麼都重,可是這一回,我做的事都是為自己的愛慾。
也許妳要問,如果羽晴沒回來,我會不會堅持妳必須和湛平在一起?這點,很抱歉,我沒辦法回答,我只曉得那場訂婚宴是我壓抑的底限,隔天,我就和喻菁協議取消婚約,她覺得我很荒謬,我也覺得自己的行為簡直不可思議。」
低眉,她認真審視他的眼睛。
「你知道嗎?」終於,羽沛開口。
「什麼?」
「人類的右腦掌管左手,屬於記憶區,左腦掌管右手,屬於邏輯區。當你在回憶過去時,你的眼睛會轉向左上方,當你在思考、編造劇情時,眼睛會看向右上方。」
「然後?」
「你的眼睛看向右上方。」
「妳認為我在説謊?」
「我不認為你有真心意。」
「妳真是個固執的女人。」
「和我姊姊一樣?」
他重重嘆氣,有挫敗,也有無可奈何。「總有一天,我會讓妳相信,我愛妳,出自記憶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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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女人的「Spring」開張了,生意好到出奇,尤其聖誕節這天,她們從早上忙到晚上,沒有早中晚餐,眼裏只有錢錢錢和很多的錢。
下午,羽沛收到一份聖誕禮物,她沒時間打開,直到十點,店打烊,她關上店門。
喘口氣,累壞了,她揉揉肩膀,懷疑該不該打電話給靈涓和初蕊,她們出門佈置會場,居然雙雙都沒回店裏,殊雲讓偶像巨星帶出門,到現在音訊全無。不曉得平安夜裏,警察肯不肯加班,替她尋找失蹤的三個夥伴。
把店整理好,走進內室,看一眼沉睡的水水和小雨滴,真感謝他們的合作,要是他們哭鬧不休,她怎有心思在這個晚上賺大錢?
計算今天的營業額時,她的視線接觸到聖誕禮物,不用懷疑,那肯定是湛鑫送的東西。最近他給的禮物太多,多到她開始計畫起長篇大論,好阻止他的行為。
抽開絲帶,打開小小的盒子,裏面是一片隨身碟。
為什麼給她這個?
猶豫三秒鐘,她把隨身碟片插進電腦,當裏面「自然」的一百多封信出現時,淚翻湧而下。
他沒把信刪除,他居然一封一封存檔下來了。羽沛打開第一封信,當她看見信下頭的回信時,鼻酸。
一直以為,他不看她的信,一直以為這些信帶給他的是干擾,沒想到……看一眼存檔日期,每封信的存檔日期,都在她信寄出的隔天。意思很明白──他回「自然」的信,在每個收到信的深夜裏。
抿唇,她一封一封讀,讀着他的真心,讀着他的性情,也讀着他不能出口的苦楚。
你好嗎?
有沒有愛上不能愛、不該愛的人的經驗?我有,我愛上的男子不准我接近他,他在四周築起一堵高牆,把我隔絕在他的生活之外。
怎麼辦?每天、每個夜裏,我都這樣問自己,我該怎麼把我的愛情送到他心裏,我該怎麼樣讓他曉得,愛情已在我心中生根茁壯?
我模擬過很多狀況,我對着鏡子,假裝他就站在我面前,我問他:「如果我的愛很多很多,可不可以……分給你一些些?」
很可悲,他總在鏡子那邊對我冷笑,笑説他不需要愛情,他真正想要的東西,我給不起。
明明曉得他怎會回答我,明明曉得我的愛情沒有解答,我還是不斷不斷模擬答案,是不是有點蠢?
我總是這樣安慰自己的,沒關係,人多少要做點蠢事,我的蠢,蠢的是心,是控制不了的情緒,也許有前世,也許有解不下的恩怨,造就我此生的無言。
認了,我認下負欠,認識我的愛情只是自言自語,即使如此,我還是想對他説──愛上你,真好。
自然:
今天的工作讓人想跳腳,營業部出了紕漏,一筆幾千萬的生意從我眼前飛過去,花再多的精力都挽救不回來,我氣得想把營業部經理換掉,但我在最後一刻忍住怒氣,把他的立場想一遍,溝通又溝通,我撤掉換人的念頭。
這是妳教給我的,別把結果看得太重,往往歷程更為重要,希望我的決定沒錯。
回答妳的問題,是的,我也愛上一個不能愛的女孩。
她很驕傲,也很敏感,往往話未説完,她就瞭解你所要表達的意思,和她説話很有成就感,她能分享你的喜怒哀樂,會為你未説完的故事感到焦慮,有這種聽眾,任何人都會滔滔不絕。
於是,我告訴了她,我的童年故事,我説了母親和父親的陳年往事,那是我心中最不願提及的部分,我卻只對她一個人説。
我一天比一天更喜歡她,我在她背後欣賞她,在她熟睡的時候,偷偷站在牀沿,想象她的夢中有我。我常站在窗邊由上往下望,望着她和我的弟弟在樹下説話聊天,望他們齊心協力為十幾棵櫻桃樹灌溉。弟弟的心事只對地説,弟弟只在她看得見的時候做復健,他們有無數的話可説可聊。
我想,終有一天,他們會發現自己愛上彼此,他們將決定攜手共度未來。到時,我能做什麼事?我只能對他們出口祝福,只能站在她背後,偷偷地、偷偷地眷戀着她的背影。
我不後悔愛上她,我不怕嫉妒讓我失去自己,因為我相信,愛弟弟的力量能支持自己一路假裝下去。也許我會憤怒不平、我會焦躁憂懼,但我相信能説服自己,只要能待在看得見她的地方,我就心平……
就這樣,信一封封,她從頭到尾細讀,淚水漫過臉頰。他是真的愛她,他對她不是責任、不是義務,而是最最真實的喜歡。
抿住唇,壓住哽咽,在她看見最後一封信下的字句時,她咬唇微笑。
那些字句是這樣寫的──
如果妳相信,那些信出自我掌管記憶的右腦,而不是擅長邏輯的左腦,請妳看看窗外,我在平安夜裏等待,等待妳親自為我送來情愛。
抬眸,她看見他了,他就站在外面,頎長的背影靠在落地窗邊。
他站了多久?從禮物送到的三點鐘到現在,至少七個小時,七個小時……那是多漫長的折磨與等待,他也許在窗外揣摩她的反應,也許在窗外,一遍遍質疑自己,猜測自己能不能贏回她的心……
羽沛把信抱在胸口,夠了,有這些,她哪裏還需要懷疑,懷疑他對自己是責任或愛情?
起身,她走到冰櫃邊,取出三朵酒紅色玫瑰。知不知道三朵玫瑰代表什麼意義?代表我愛你。
她仔仔細細地裁去枝葉,圈上蝴蝶結,那是她的愛情,值得花心思妝點。
打開店門,羽沛迎向他身前,送出花,她笑説:「我喜歡你的右腦。」
接手花束,他回答:「我喜歡妳的愛情。」
平安夜、聖善夜,在這個寒冷的冬夜裏,四個女人成就四段愛情。他們的未來還需要雙方付出努力,而這天,橫過天際的SantaClaus對她們笑瞇眼,他送她們的禮物是「祝福」。
【全書完】
編注:欲知陶殊雲之精采情事,請翻閲棉花糖470《單身女子公寓系列》四之一「終結暗戀」。
欲知初蕊之精采情事,請翻閲棉花糖485《單身女子公寓系列》四之二「終結單戀」。
欲知楚靈涓之精采情事,請翻閲棉花糖495《單身女子公寓系列》四之三「終結悲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