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一撈把她抱坐靠在懷裏,蘇景澤看看四周,目光中有了些鎮定,「水流湍急,這裏也不知道是哪裏,我看那些人一時片刻不會追來,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你太累了。」
「嗯。」向幼薇不敢再與他的目光對視,只是輕輕點頭,想着他剛才的模樣,心底好似有什麼東西變了。
日頭西斜,天空籠罩在殘陽的餘暉中,此時的天氣不復午後的炎熱,渾身濕透,風吹到身上只覺得遍體冰冷,不受控制打了個噴嚏,向幼薇只覺得腦袋有些暈眩,眼前也是頭暈眼花。
「你受了涼,看來我們今晚要露宿,雖是炎夏,但夜裏也冷,幸好荷包裏的燧石還在,我去找柴生火,趕緊把你的衣服烤乾。」蘇景澤自顧自説着,已經彎腰把她抱到一邊乾淨的石塊旁坐下,熟悉的動作好似做了很多遍,一丁點都不陌生。
向幼薇想也知道剛才昏迷時,必定是蘇景澤抱自己上岸,只是剛剛人陷入昏迷之中,眼下卻神志清楚,現在被他抱在懷裏,只覺得心裏湧出怪異的感覺,竟絲毫不討厭,她以為自己是很討厭這個貌似下流的男人,可此刻被他抱着,為何會有異樣的甜蜜湧上心頭?
這真是一個危險的警訊,不過此刻也顧不得了,她向來是堅強的女子,可剛剛落水受了極大驚嚇,平日裏不知幾分真假的堅強消失殆盡,只有滿心的慌亂。
況且荒山野嶺的,人煙稀少,再加上天色將黑,她能依靠的人也只有蘇景澤,這會兒只想着與他一刻也不分開,哪裏還想着什麼能不能靠近。
這樣想着,她也就順從了自己的心意開口:「你快點回來。」
好似聽到什麼了不得的話,蘇景澤回眸凝視她,目光灼灼,見向幼薇一臉躊躇,卻是真的有些驚恐的模樣,只覺得一顆心都軟了,不由得輕聲安撫:「馬上就回來!」
他説得堅定,動作果然也是不慢,不一會就拖來一大堆乾燥柴木,生起了火,等到向幼薇披着他的外袍,躲在大石後烤乾了自己的衣衫穿上,蘇景澤已經在另一處生了火,此刻正閒坐在那裏,手裏烤着什麼。
夜色已經徹底暗下來,四周只有兩堆火光,相互映襯,向幼薇看着火光中蘇景澤的臉,是沉靜的表情,平日裏美好的儀容已經消失殆盡,髮絲凌亂,卻更顯得男人味十足,別樣的穩重。
此刻他身上只穿單薄的裏衣,冷風四面而來,臉上卻是從容安靜的,只有嘴角還帶着一絲笑意,這樣的他,有些陌生,又覺得熟悉,兩個人彷佛就這樣對看了很多年。
可回神一想卻忍不住失笑,呵,自己怎麼會突然有這樣的古怪念頭,平日裏不都是懶得看他一眼,怎麼忽然眼前的男人卻讓自己恍惚起來,還是説,那種悸動早就存在,只是自己一直不敢正視罷了。
這樣的疑問不想還好,一仔細想便覺得疑問重重,向幼薇不能否認,她對蘇景澤的印象絕不只是討厭,甚至在初見時,在他不正經的戲弄自己的時候,心底也不是厭惡,而是淡淡的羞赧……是的,就是那種感覺,雖然很奇怪,可是不得不承認。
也許,她對眼前的男人有過那樣的情意,可無疾而終的那一刻,她堅定地放開了手。
所以再見到蘇景澤的第一眼,她就固執的告訴自己,你討厭這個男人,很討厭,從始至終的討厭,幸好她做到了,裝出一臉的不在乎,用最冷漠、最輕視的目光看他。
可現在,在這個漆黑的夜裏,在彼此依靠的這一刻,所有的偽裝盡碎,心底最深處的想法破土而出,帶着她不可對抗的力量。
看來,還是自己輸了!輸給了心底最真實的想法,輸給了這個男人。
説來,自己早就輸了吧,不然怎麼會在他非要自己包紮傷口的時候屈服?怎麼會執意請來最好的大夫為他治傷?想來想去,也許只是心底最深處的執念在作怪,捨不得蘇景澤受傷,捨不得看他因為疼痛而眉頭緊皺、輾轉難眠的樣子。
不過,這一切都不會被別人知道,所以她向幼薇還是可以滿臉冰霜對待這個男人,因為沒有信心留住他的全部,便決定什麼都不要。
沒有開始,自然沒有結束的失落。
向幼薇想事情想得入神,蘇景澤卻也有些愣神,所以被向幼薇盯着瞧了很久才回過神,斜首看她一身狼狽,揚唇一笑,「衣服烤乾了,來吃點東西吧。」
帶着差點被人窺探到秘密的不安,向幼薇裝出一臉淡然,「嗯,這是什麼?」
走近了,才發現他手裏烤着的是一截截圓滾滾的肉,放在火苗上烤,發出滋滋的響聲,香味瀰漫出來引誘着她的胃,剛才受了驚不覺得餓,這會才覺得整個人已經飢腸轆轆,説起來她自出門上船後就沒吃什麼東西,現在不餓才怪了。
把手中串着烤肉的細樹枝遞到她手裏,蘇景澤淡淡的開口:「吃吧,你在船上什麼都沒吃,這會兒肯定餓壞了。」
沒想到這男人這麼仔細的觀察自己的一舉一動,向幼薇心中有些不自在,躲開了他的目光。
肉的香氣四處飄散,她捏在手裏聞聞,果然香氣撲鼻,試着咬上一小口,滿足感立刻湧上心頭。很快,大半的肉都被她吃下肚,摸一摸感覺到温暖的肚腹,這才發現坐在一邊的蘇景澤手裏什麼都沒有,只是垂着頭,神情怡然的擺弄眼前的火堆。
「你……你沒有吃?」看着他滿臉的疲憊,卻還對自己報以微笑,向幼薇突然覺得自己吃東西的yu望淡了很多,只是隱隱的不安,凝視蘇景澤的目光帶着滿滿的不解。
他把所有的東西都給了自己,卻捨不得吃一口,對自己這麼好,到底是因為什麼?
「笨蛋。」優雅的鳳目輕瞥她一眼,蘇景澤忽地一笑,「不用擔心我,船上的點心我吃了不少,一點都不餓。」
原是安慰她的一句話,向幼薇聽在耳中卻更加不是滋味。
笨蛋?究竟誰才是笨蛋,那船上的點心都是她親自準備的,本來就是想着捉弄他,才弄了一堆甜膩膩的吃食,那東西青寧和她都喜歡吃,蘇景澤卻是決計不會碰那些東西。
這男人從來不吃甜膩的東西,相處那麼久,她對蘇景澤這點了解還是知道的,不然也不會存了心思捉弄他,只是此刻真的有些後悔自己的幼稚,他説吃了很多點心,分明是騙人,不過就是想讓她吃得安心罷了。
除了家人和幾位摯友,從來沒有人對她這樣好,眼圈一熱就差點落下淚來,她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也不容易受人恩惠,可這種患難時刻的照拂卻讓她感動異常。
向幼薇轉身看看別處,強忍着才沒讓自己眼淚流出來,等回頭再看一眼手裏剩下不多的東西,怎麼也吃不下去了,今晚是怎麼回事,自己怎麼輕易被蘇景澤觸動情緒,原本的堅強呢?
「你吃。」她口氣強硬的把東西遞過去,水靈的圓眸寫着堅持。
「怎麼?」蘇景澤眉梢一挑,往日的邪氣笑容再度出現,「怕我下毒害你不成,放心吧,這蛇肉是沒毒的,你安心吃吧……還是説,天不怕、地不怕的向二小姐,不敢吃蛇肉?」
「誰説我怕!」她賭氣瞪他。
蛇肉?蛇肉怎麼了,她又不是沒吃過,文大哥以前就給她和大姊烤來吃,大姊當時怕得要死,她吃得可是很香呢。
「那就吃光,不然我以後都會記得你怕吃蛇肉這件事,哎,那你就有兩個把柄握在我手裏了。」男人優哉遊哉地笑,搖頭晃腦的模樣倒真的有幾分小人的狡詐。
向幼薇憋不住被他逗笑,雖然明知道他是在激自己,但還是極緩慢的吃着手裏剩下的蛇肉。
他不會吃的,向幼薇知道自己無論怎麼説,都無法勸動這個男人,所以她忍着滿腹的心思,吃下了所有的東西,只覺得全身一陣温暖,不知道是吃了東西的緣故,還是因為蘇景澤別樣的關心。
那一夜的獨處,實在是異常的古怪。
在陌生的地方,向幼薇從來是不能安心休息的,何況這種艱苦危險的環境裏,可不知為何,當時的她吃完東西只覺得疲憊,想着蘇景澤在自己身邊,就覺得所有的不安都可以坦然面對,身體靠着身後的樹昏昏欲睡起來。
好夢方酣,等晨曦的陽光灑在她的臉頰上,癢癢的,才慢慢醒過神,眼前的一切讓她羞窘。
睡前明明是靠着一棵皺巴巴讓人覺得咯得痛的枯樹,為何一覺醒來自己已經整個人縮在蘇景澤懷裏,身上蓋着他的外袍,結實的手臂把自己圈了個嚴實,身後是男人堅實温暖的胸膛。
轉身看一眼身後的男人,他睡夢中的表情寫滿疲憊,眼圈下一片黑,與自己清爽完全相反,這樣危險的夜裏他説不定一夜都沒能睡,只是靜靜靠着樹坐着發呆,那時的蘇景澤心底在想什麼,向幼薇不得而知。
但只想到他為了讓自己好眠,保持這樣的姿勢很辛苦,向幼薇凝視着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時,温柔的笑早在不知不覺中,爬滿了自己的臉頰,小心翼翼的一動也不動,不想驚擾他難得休息,兩個人在晨曦的日光中緊緊靠在一起,美好的讓人心動。
蘇景澤是在半個時辰後醒過來,看着懷中唇角帶笑的假寐少女,也抿嘴一笑,「向幼薇,起來了,咱們該去看看流落到什麼地方了。」
帶着些眷戀,從那温暖的懷抱中起身,向幼薇什麼都沒説,只是突然懷念天黑時,他叫自己的那幾聲薇兒。
兩個人靜靜的走着,沒有人知道在那樣一個夜裏,兩個人曾彼此依靠對方那麼近,就連心都貼在了一起,只有那棵被蘇景澤依靠了一夜的枯樹,還殘留些許的温度,卻也稍縱即逝。
只有向幼薇不經意看到蘇景澤不斷敲打自己的腰背的動作,她才能清晰覺得兩個人真的這樣靠近過,不是一場美夢。
這樣神思恍惚的並排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看到頭頂的太陽已經爬到正中,目所能及處才終於出現了一片村莊。
那一刻,向幼薇是極度歡喜的,所以情不自禁的拉住了蘇景澤的手,滿臉歡欣的笑,如孩子一般,「你看,終於有人家了。」
蘇景澤的步伐緩慢,已經一天一夜沒喝一口水、沒吃一口東西的胃,在狠狠地攪着,肩上尖鋭的疼痛也是陣陣襲來,他臉色蒼白得可怕,卻還是配合着她的笑臉,露出一抹開懷的笑,「我們終於可以好好歇息了。」
一路上疲憊的走着,顧不得多看什麼,此刻凝視他的表情,才覺得蘇景澤憔悴得很,向幼薇心念一動,做了很大膽的一個動作,扶住了他腳步踉蹌的身體。
他沒有推開,她也沒有放手,就這麼靜靜的走,像是已經這樣相攜着走了一輩子那麼長。
相互扶持着走了一路,待到走到眼前,才發現只是十幾户人家的小村莊,裏面居住的人都是相熟的,關係簡單得很,就連脾氣都是淳樸自然。
向幼薇等在村口,蘇景澤自去走到一户門前,前來開門的是個年邁的婆婆,只見他們説着什麼,目光時不時往她這邊瞧,向幼薇聽不到蘇景澤是怎麼解釋兩人的處境,只是覺得兩人説話的模樣透着古怪。
尤其老婆婆的目光很是慈祥,看看蘇景澤,再瞧瞧自己,臉上露着笑容,走過來扯住了她的手,「可憐見的,怎麼就遭了劫匪,瞧這一臉的擦傷,來,小娘子進來吧,我們這裏來客向來稀少,只要你們不嫌棄簡陋就留下吧,正巧我家裏還有一間空房,收拾收拾且留你們夫妻住着。」
聽到老婆婆肯留宿,向幼薇興奮地滿臉帶笑,忙不迭説着感激的話,不過,她是不是聽錯了一件事情,夫妻?唉,誰和蘇景澤是夫妻,這個風流的傢伙,又佔了自己便宜!
向幼薇怒目而視,想説什麼又不敢開口,生怕老婆婆懷疑什麼不肯留人。
只是蘇景澤是看慣了眼色的人,哪裏看不出向幼薇的怒氣來自何方,早就先一步拉住了她的手,臉上擺出赧然的表情,「婆婆,您這樣説,薇兒要不好意思了,我們成親不多久,她尚且不習慣被人這樣叫。」
老婆婆一臉心有慼慼焉的,在他們緊握的雙手上瞄幾眼,和藹一笑,「老婆子明白了,小夫妻臉皮薄。」
臉皮薄?竟然有人會説蘇景澤這個風流鬼臉皮薄?向幼薇好不滿,可惜這男人一直在手上使力示意她忍耐,向幼薇也只有強自忍着。
待吃完老婆婆端出的飯菜,兩人沉默的走進那簡陋的房後,她的怒氣才發泄出來。
「蘇景澤,你為何説我是你娘子?」她心底有些明白,蘇景澤是為了不讓人懷疑他們的身分,只是,必須這樣説嗎?娘子這稱呼她覺得好怪,雖然不討厭。
「這樣人家才相信不是。」蘇景澤眉眼輕狂笑看她站在那裏,臉上是窘迫和不滿,卻還不慌不忙的應對,徑直走到牀榻邊扯開了粗布的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