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到機場送走天陽和心心後,天堯先把尋君載回家才到公司上班。不知道為什麼,尋君覺得好疲倦。她揉揉太陽穴,費盡力氣才讓自己走回卧房,她舉步維艱的行走,就在她終於把自己放到牀鋪上時,一陣痛楚向她侵襲而來。痛從骨頭深處泛起,漸漸地每一根神經、每一寸肌膚都感受到這份椎心的疼痛,她的心臟狂烈地敲一擊着胸腔,咽喉被緊緊壓迫,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尋君痛得錯縮成一團,齒牙碰撞的格格作響,她痛得想呼大喊地卻發不出聲音,她覺得血管裏的血液在瞬間凍成冰柱,將一根根血管撐開、迸裂。她不斷要求自己快些暈厥,但意識卻異常清晰,她能感覺每一分痛苦在侵蝕她的身體,卻動彈不得。她茫茫然地睜大空洞的雙眼,直盯着天花板。淚水自她的眼角滑下,串串淚珠把枕頭儒濕成一大片。她總算明白媽媽為什麼要選擇死亡來逃避、為什麼她會通不過試煉,因為那種痛不是凡人所能承受的呀!時間在煎熬中分秒流逝,疼痛逐步褪去。被疼痛摧殘過的身體疲憊不堪,她像個破布娃娃般癱軟在牀上,意識逐漸地離她遠去,終至沈沈的入睡。
天堯接到電話後,匆匆向致翔交待過,就快馬加鞭的趕回家。劉媽説尋君從早上回到家後,就一直呈現昏睡狀態。張醫師來看過也查不出病因,他幫她做了幾項檢查、打上點滴,到現在她還是沒醒過來。因為覺得事態嚴重,才打這通電話通知他。看看腕錶,計算時間。照劉媽的説法,她至少昏迷了十二個鐘頭,怎會這樣?她生病了嗎?要不是劉媽細心,等他應酬完、回家後才發現,那時情況會有多惡劣?他不敢想像!
徑自進入尋君卧房,她仍然熟睡着。天堯將她抱起,小心地摟在胸前,輕喚她的名字。
像回應他的輕喚般,尋君的眼皮跳動兩下,然後自昏睡中幽幽甦醒,緩慢地睜開雙眼。映入她眼簾的是兩簇微皺的眉尖,她微微一愣地問他:“又有人惹你生氣了?”
“怎麼這樣問我?我常常生氣?”他瞳眸中閃爍着清亮的神采,語氣中充滿關愛與疼惜,他竟拿對待心心的態度對她,她頓覺受寵若驚。
“你哪裏不舒服?”
她搖搖頭。“沒有!我覺得很好。”
“沒有?為什麼會昏睡那麼久?”
“我只是累了!”她不想讓他擔心。
那晚天堯雖説,如果真有萬一,他會娶她。可是她不願意,不願意他為了詛咒而娶她,假設他們有結婚的一天,原因只會有一個,那就是他愛她。因為她有她的尊嚴!即使在深陷痛苦時,曾有過放棄的念頭,但現在理智恢復了,她不要利用他的同情和責任感,來迫使他做下決定。
“張醫師幫你檢查時你為什麼都沒知覺?”
“我知道他幫我做檢查,可是我好累不想動。”她垂下眼簾,迴避他的眼光。
“為什麼會這麼累?”他半信半疑。
“我昨晚沒睡!”她隨口編扯了説話。
“為什麼沒睡?”他看得她心慌意亂、呼吸急促的。
“想到心心要離開有點放心不下。”她眼光閃爍,不敢面對他。
“真的?你最好不要騙我。”他低聲警告。
“真的!”她咬咬唇鄭重地點頭。
“你能不能答應我,要是發生任何事都會來找我商量?”他嘆氣,不想再追問下去,再問也只是問出她更多的言不由衷。
“好啊!如果你不嫌麻煩的話。”她故作輕鬆。
“如果真是麻煩,我早就惹上了。”
是啊!早在她母親把她交到他手上時,她就是他的“專屬麻煩”,只是他覺得越來越樂於接收她這個麻煩。
“那麼你賴不掉了,我會麻煩你“一輩子”的!”雖然她的一輩子所剩不多了。
“放馬過來!”他灘開兩手迎向她。
“你餓了嗎?”
“餓壞了!”她拼命點頭。
“我帶你出去吃飯!”她看着鬧鐘上的指標,訝然地問道:“都十點了,你還沒吃飯?”
“被你嚇飽了,哪有心情吃飯?”
“對不起!”他説他被她嚇壞了,是不是他的心裏面已經有了她的影子?或者她還是跟以前一樣,只是他的責任?
“走吧!發什麼呆?被嚇傻的人是我又不是你。”看着他關心的眼神,她心底激動不已。算了,只要他有那麼一點點的在乎她,管他是責任還是義務,對她而言都足夠了!早該看清的,未必每個人都有福氣能捉得住愛情這種虛無縹緲、如夢似幻不真實的東西,雖説心中有些遺憾,但在死前叫她碰上了他,能體會單戀滋味不也是一種幸福?實在不能奢求再多了。她不顧一切地投入他懷裏。她不説、不想也不猜測,只是緊緊地抱着他,汲取着他的温暖。
“謝謝你,謝謝。”她不斷地低聲呢喃。
纖細的兩隻胳臂緊緊環着他的腰背,小小的頭兒窩在他的胸前,暖暖的呼吸拂過他的肌膚,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將她圈抱在胸前。
“小傻瓜。”他縱容的撫摸她的長髮。什麼時候起他也開始在期待她的擁抱了?他沒花太多心思去想,任憑感覺去做主。
天堯坐在電腦桌前,螢幕上的文字一個也進不了他的大腦。想起尋君閃爍的眼神,他迷惘了!從帶她回來開始,她被天陽排斥在外、劉媽拿她當隱形人看待,連他自己都認為她別有用心、企圖從他身上獲得什麼。然而她並沒被這些打倒,她不畏懼地面對每個不友善的態度,漸漸地她贏得眾人的友誼,一步步的走入這個家、取得所有人的認同。對他們而言,她不再是個陌生的闖入者,她已經跟這個家密不可分,是這個家的一份子了。她想要的不是如願了嗎?為什麼她看來那麼不快樂?她最近老是神魂不守、若有所思的,幾番撞見她迴避眾人、躲在角落哭泣,問她在想什麼,她總是掀起一個甜蜜蜜的笑容,説沙子跑進眼睛。她心裏到底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難道她口中的詛咒確有其事?不!他是個成熟男人,不會讓一個十九歲小女生的幻想迷惑。天堯沒注意到,他已經把尋君説的詛咒從“謊言”定位成“幻想”,或者可以説,就算是謊言他也已經默許了她撒謊。起身步出房門,他必須跟她好好談談。
屋內屋外找過一圈後,天堯在頂樓花房找到喝得醉醺醺的尋君。他上前,看看所剩無幾的啤酒,憂心衝忡地看着她。
“快起來,別在這裏睡,會着涼的。”她抬起迷濛醉眼瞪着他瞧。
“你是牛頭馬面嗎?要帶走我嗎?”看來她不是普通的醉,居然拿他這個超級大帥哥當牛頭馬面看。
“別胡説了,起來,我抱你下樓。”他一手扶起她的背,一手放入她膝蓋後,將她打橫抱起。
“不要、不要,我不要跟你走,求求你,我改變主意了,我不想死、不想死了。”她用力推開他的胸膛。
“尋君,醒醒!”
“我不要!你告訴閻羅王,再給我十年壽命好不好?下輩子我還它二十年。”這小妮子連閻王都敢跟人家討價還價,果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有事自己找地當面談,我只負責拘提人犯。”就當是處罰她把他看成牛頭馬面吧!他開了個小小的玩笑嚇她。“我想留下來,捨不得走了呀!我不想離開天堯,拜託拜託……”
唉!他嘆息,她到底在想什麼,又是那個荒謬可笑的詛咒之説?他怪起尋君的母親不該灌輸這種怪力亂神之説給孩子。現在,他的“謊言”從“幻想”又淪為“錯誤觀念”了。
“尋君,看清楚,我是天堯,不是什麼牛鬼蛇神。”
“天堯離我好遠好迎,他不會在我身邊。”
“看清楚,我真的是天堯。”她揉揉眼睛,使勁眨眼的拼命想看清他。
“你是天堯,楚天堯嗎?”
“我是!”聽到他的肯定句,她竟然大哭起來。“天堯,怎麼辦?我快死了、就快死了!”
“不會!沒有我的允許,沒有人敢讓你死!”
“你不明白,我真的快死了,真的。”
“不會!我説不會就是不會!”他微愠,這個固執的小腦袋!她要他怎樣的保證才能相信他不會讓她死?冥頑不靈的傢伙!
“你不信我?每次都這樣,你根本不相信我説的每一句話,你老是認為我是騙徒,你老是以為我接近你有目的。但我唯一的目的就是我愛你呀!”她嚎陶大哭,累積幾天的情緒在這時爆發出來,她激烈地在他身上捶打,狂亂地哭喊尖叫。她愛他,他的心被猛烈地撞擊,一時間竟無言以對。天堯怔愣住!她怎麼可以愛他?他有心心、有他的責任呀!無視於落在他身上的拳頭,他整顆心處於震驚狀態。
“你喝太多酒了,等清醒過來你就會忘記自己曾説過什麼。”這話不僅是在安撫她,也是在説服自己——假設她説的全屬醉言瘋語。直到倦極,捶打他的拳頭才乏力地落下,轉而捉住他的衣襟,她緊密地抱住他,在他懷裏盡情哭泣,嚎叫變成低聲嗚咽。
“我沒醉,我真的愛天堯呀!不因為他是我的命定人、不因為他能助我逃避詛咒,我是真的愛他!”
“不可以……”聽到她的告白,天堯做不出適當反應,下意識地喃喃自語。
“我當然知道不可以,因為他愛心心,不愛我!哈……鬼先生,這個就叫做單戀,懂不懂?你們地獄有單戀這種事情嗎?”她又哭又笑地把他當成勾魂使者。撫着她紅得像煮熟螃蟹的臉頰,他憐情之情油然而起。他愛心心,從很小很小時就知道心心將要成為他的新娘,他疼她、呵護她,多少年來耐心地等待她長大,若不是碰上那個畜生,她早成為他的太太。他發下重誓再不允許任何人欺負她。心心不僅僅是他的責任,更是他花了許多年專心呵寵的女人呀!
“對不起,我給不起你要的。”他悵然嘆道,但他會把她當親妹妹看待,終其一生的照顧她、保護她。
“不要!我要愛你、我愛定你了!”陡然間她清醒數秒鐘,湊上自己的嘴唇吻住天堯柔軟的唇瓣。他直覺地想推開她,但她咕噥着不依,硬是緊貼着他,她生澀的吻讓天堯心底的書鐘聲漸漸隱去,他意識模糊地任由感官帶領他去品嚐她的甜美。
夜深人靜,少了冬眠蟲子的嗚叫聲,夜晚變得更加寧靜。天陽、心心終於回國了。他們帶回許多禮物。大家在客廳拆禮物、聽心心滔滔不絕地説着旅途中的所見所聞。
“你們知道嗎?那個雪好厚好厚一層,我跟天陽玩滑雪橇,還堆了一個雪人。天陽説雪人的名字叫做顏致翔,然後我們就朝着雪人一直丟雪球,好好玩。”
“喂!我什麼時候惹到你?居然拿我當箭靶射!”致翔抗議。
“我也覺得很對不起你,所以買了日本和服給你。”她害羞地躲入天陽背後。
“我穿起來再留兩撒鬍鬚,一定很像倭寇。”他逗趣的表情惹得眾人宛爾,心心更是拍手大笑。
“你竟然敢笑得這麼開心,我還沒找你算帳,欺負過人送個禮物就沒事啦!”他佯裝生氣,嚇得心心手足無措的。
“別嚇唬她!”天堯沉聲喝斥。
“多好!有人幫你撐腰羅!”致翔咧嘴大笑。
“謝謝天堯,你對我最好了!”她倚近他身旁,頭偎在他肩上。
他們的親呢讓尋君心底泛起酸楚,她低着頭讓自己的靈魂遊離在另一個空間.她的臉色慘白,惆悵的她融不進他們的歡樂氛圍。天堯注意她難看的臉色,想起她那次的昏迷不醒,她又不舒服了嗎?他憂心衝忡地沉下唇角。
“天堯,我買了紫色HOLLOKITTY手電筒。鉛筆、橡皮擦……好多好多,人家説只有在北海道才買得到這種顏色哦。”
“喜歡嗎?”他對着心心柔聲道。
“好喜歡、好喜歡,可是天陽説怕行李太重帶不回來,不可以買太多。”她嘟着嘴巴,心裏仍有些不甘。
“把喜歡的東西開張單子,明天我派人走一趟北海道買回來。”天堯毫不猶豫地寵她,他一向如此,寵愛她已成了他的習慣。
尋君為之黯然。本來就是這樣子,沒道理心傷的啊,他表現的很明白不是嗎?對早知道的事實,她不明白為什麼還要感到悲哀。
“天堯,我有泡露天温泉,天上一面下雪、一面泡在熱熱的泉水裏好舒服喔!”
“真的?”他安靜地聽她描述,心思卻飛向沉默不語的尋君身上。
“我下次還要去!”
“沒問題。”
“你和尋君都會陪我去嗎?”
“如果你要劉德華陪你去,天堯綁也會把你要的人綁去。”致翔插口打趣道。
“天堯,他沒騙我?你們都要陪我去?”他點點頭,在她眼前,他是無所不能的神,她的任何要求他從未拒絕過。
看着天堯對心心的百般寵愛,她的心糾纏成結。天哪!她竟然在嫉妒心心。她根本沒有立場啊!她怎會認不清自己的身分?她應該處之泰然、一笑置之的,她不斷地加強心理建設。天陽注意到尋君異常的安靜,走到她身旁,拍拍她的肩膀。
“怎麼不説話?在日本我很想念你的瞎掰。”
她搖搖頭,努力剋制攀升上來的惶惶然,嚥下硬嚥,尋君費力地擠出聲音。“對不起我累了!”她起身離去,這裏沒有她容身之處。
“君——你不喜歡我了?”心心哭喪臉説。
尋君把頭搖得像波浪鼓。“我只是累了!”她乏力的説。
“君!你跟我説話,別不理我!”她走近她,拉扯她的手,一臉的泫然欲泣。
突然,一陣疲倦席捲而來,麻痹感從足底掌心逐漸向上延竄。糟糕!這個似曾相識的感覺通知她,疼痛馬上就要來訪。她急迫地想擺脱她,她必須在發作前回到房間。
“我沒有不理你!”她甩脱她的手。
“有!你在對我生氣。”心心又重新捉住她。
“沒有、沒有,我都説沒有了,你還要怎樣?整屋子裏的人都哄着你、寵着你還不夠嗎?非得要加上我這份才夠嗎?我只是累了可以嗎?”她再次甩掉她,踩着艱難的步履往階梯上走。
心心再也忍不住滿腹的委屈,倒在天陽懷裏輕聲輟泣。
“尋君,你給我下來説清楚,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天堯對着尋君暴吼。她沒理會,心中僅存一個念頭——她要上樓!見她沒做反應,天堯衝上階梯越過她,擋在前面。他瞪視她的眼裏有着太多的不諒解。她僵立住,抬頭看他一眼,眼神里有着徹底的絕望,她悽楚一笑,突然間一個踉蹌,尋君整個人往後仰,從樓梯上滾落,一階階堅硬的石梯撞擊着她的身體,尋君卻感覺不到痛。
“尋君!”眾人驚呼。她牙關喀喀作響,冷汗從四肢百骸中滲出。她緊緊咬唇忍住痛苦,仿若被人拿着鋸子一寸寸、一分分在肢解,那種叫人窒息般的痛壓迫着她的每根神經。天堯快速地跑到她身旁,用手指扳開她的牙齒,不讓她傷害自己。尋君閉不上眼,她清清楚楚的看見大家焦慮的表情。他們是真的在為她擔心?驀地,一陣火炙般的疼痛的燙着她身上的每寸肌膚,她瞪大眼睛,氣息微弱的呻吟,再次於鬼門關前徘徊,尋君自殺的念頭更加強烈。
“致翔,去開車!”天堯暴烈的大吼,抱起尋君,他的心亂成一團。
“天陽,你在家陪心心。我們送她去醫院!”致翔拍拍天堯,給他一個安撫的表情。
“她不會有事的。”躺在天堯懷裏,尋君嗅聞着屬於他的味道。
天堯驚懼的表情宣告了他的在乎程度。知道在他心裏留有一個位置,尋君已心滿意足,即使疼痛持續侵蝕、即使死亡陰影依然籠罩,但在他的懷中,她找到温暖的幸福。
在車子搖搖晃晃間,疼痛逐漸消失,她輕聲喘息,仰起頭説:“我沒事了,送我回家。”他淡然地看她一眼,強抑下心中的慌亂。
“不!我們去醫院徹底檢查找出真正病因。”她沒力氣同他爭辯,靠着他緩緩入睡。
沒病?她居然沒病?“可是她明明痛得咬牙切齒。”天陽不解地問着醫生。
“這幾天我們幫她做過無數項精密的檢查,所有檢查報告都顯示她的生理機能很正常。”
“有沒有其他原因造成她的疼痛?”天堯問。
“我們曾考慮過是不是心因性疾病,也就是説精神方面的疾病,但經過精神科醫師會診,她的精神狀態很穩定,沒有異常現象。所以我建議你們可以幫她辦理出院手續。”
“醫生,那天送來之前她看起來的確很痛苦。”
“當時情況我們沒看到,實在無從下診斷。你們送來時她正處於睡眠狀態,雖然她睡得相當久,但有些人的先天體質就是需要大量睡眠,也許她只是單純地真的很累,也許是她想引人注意,你們要不要跟她談談,或許就能找出原因。
“換句話説,她有可能是在演戲?”天堯的聲音不信地揚高了起來。
醫生不置可否地微笑。“該死的女人!他最恨被人愚弄,如果查出來她從頭到尾都是在做戲,他絕對不放過她。
“大哥,讓我先去跟尋君談談。”他冷着臉不説話,丟下一語即轉身離去。
“我們一起去!打開病房,尋君正手支着下巴,無聊地瞪着雜誌發呆。
看見天堯、天陽她高興地猛然跳下病牀,跑到他們跟前。
“怎麼樣?可以出院了嗎?”她期待地看看天堯,天堯卻別過身不理會她。她轉向天陽求取答案。
“醫生説可以。”
聞言,她的愁容立顯喜色。“謝天謝地!等我一下,我馬上換衣服跟你們走。”
“尋君,你為什麼那麼急着出院?”天陽喊住她。
“因為這裏有好多鬼,他們陰魂不散的要找人作伴。我才不想當那個倒楣的“跟屁鬼鬼”。”她俏皮地説。
這兩天她躺在病牀上,躺的快變成後天性殭屍,關節全硬得像鐵塊,再不出去動一動,早晚會進入植物人協會當會員。又來了!老愛拿些鬼話唬弄別人。
“你現在覺得怎麼樣?”天堯捉住她的肩膀問。
“我早説過,我沒病沒痛,是你們太大驚小怪。”
“那天晚上是怎麼回事?”
“我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了!”她信誓旦旦地説。
當然不會再有下次,她會在疲倦感出現前躲回房間,不再讓意外出現。
她能控制?真如醫生所説?善於做戲的女人!天堯寒着一張臉轉身走出房門。“砰”的一聲巨響,巨得她耳膜嗡嗡作響,迷惘地望向天陽。
他一直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我想跟你談談。”
“好!我們回家談好嗎?我不想在這裏多留一分鐘。”她怕死了消毒藥水的味道和一屋子的白色。
“不!我們出去外面談。”
“為什麼不回家?談話內容要防着別人聽嗎?防天堯和心心?”尋君反問。
“你是個很聰明的女孩!““要談他們的感情婚姻是嗎?原來我不是普通的聰明,我是超級聰明。”她的音調不經意的流露出妒意。
“你為什麼這麼激動?”天陽問。
“因為我聰明的頭腦又猜出來,你要警告我不可以介入他們之間,不能當第三者。”原來他始終是防着她的,在他心裏她是個貼上標籤、不容否認的賊。
“你都知道不可以,為什麼還要去做?”
“我做了什麼?還是你又聰明地“猜測”出我背後的陰險計謀?”
“這次回來,我發覺你們之間的氣氛不同,你們迴避着彼此的眼光,而你在吃心心的醋。”他挑明瞭講。
“真行!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情緒,你還能解析出來。”她驚慌無措的神情更加證實他的臆測。
“大哥對你的所言所行都很在乎,為什麼?我不在的這幾天,你們發生過什麼事?”他逼近尋君,他可以疼愛她、照顧她甚至發出真心地接納她,可是那必須在她不對心心產生威脅的情況下。
“你認為呢?你以為呢?你繼續猜呀!一路猜下去,不就能夠得到你要的答案。”心事被毫不留情地掀開,她頓時惱羞成怒。
“我不是要跟你吵架,只是希望你明白,心心和大哥早已註定要成為夫妻,你不可以從中破壞。”他義正辭嚴地告誡她。
尋君頹然地坐回牀沿,她不得不心虛,她的確有過這樣的妄想。她無奈地説;“你為什麼要那麼防着我?你防我就像在防自己的心一樣是嗎?”
天陽被她的話震撼,他從未想過有人會看透他的心思。
“你愛心心,卻因她是天堯的未婚妻而不敢承認,你打着家人旗幟毫不保留地愛她,不叫人看穿,只因你有哥哥的身分做護身符。”她抬頭看見了他的痛苦。
“尋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般!”
“你自欺欺人!心心愛你,你卻硬要將她推給天堯,好偉大的手足情深。”
“你不懂,她愛的人一直是天堯,現在她頭腦不清楚,總有一天她會醒來,重新記起她的感情歸向。我請求你,別在心心渾渾噩噩時搶走天堯,否則我不敢想像當她真正醒來時,要如何面對這雙重打擊。”他避重就輕地不提自己的心態。
“你放心!”看見他那麼努力的維護所愛,她不忍心地幽然吐氣。“天堯很愛她,他堅守自己的愛,不會為任何人破例。”
“但願如此!但是我仍然必須提醒你,心心拿你當知己看,你不能對不起她。”
“如果我執意要愛天堯呢?”她説出隱藏在心底深處的聲音。
“我會不擇手段把你弄走,讓你徹底的消失。”他出言恫嚇。
“你只在乎她的心受不受傷,我的心不在你的管轄範圍,所以就算被切割的四分五裂也無妨,是嗎?”
“不管良心是否不安,我都決定這麼做。請承諾我,絕不搶走心心所愛的人。”
“你愛她愛慘了!”她自己何嘗不是,只是她的愛沒有親情做保護色。她只想在旁邊偷偷地看他、偷偷地愛他呀!這樣一點點要求都不行嗎?
“給我你的答案。”他堅持。
“對天堯我沒有機會……”也沒有時間,她在心底增補一句。
“我答應你不搶走心心所愛。可是——你怎麼辦?”他無言以對。他不允許她自私,卻允許自己自私地傷害她?尋君率先跳離尷尬的沉默。
“我可以出院了嗎?”
“我去辦手續!”有了她的承諾,天陽放下心離開。
尋君沒等天陽,徑自走出醫院。一陣寒風襲來,她冷得縮起脖子。冬天到了!等冬天走到盡頭,她將會消逝在這個世界。揮去頰邊的熱淚,淚水是她身上唯一有熱度的東西,但它的能量太小,温暖不了被冰凍的心。再見了,早夭的愛情;再見了,年輕的生命;再見了,美麗的世界。她已經死心地對天堯不再存有任何幻想,是天陽和她自己合力拔除掉那棵希望的幼苗。她盲目地讓腳步交叉前進,淚珠一滴滴地滑下。這世界上總有人該扮演配角,心心是主角,而她只是個應該認分的配角,時間一到本該鞠躬下台,她還在戀棧什麼?一個不屬於她的人?一份不屬於她的愛情?別再痴心妄想了!人生自是有情痴,情痴、情痴,為情痴呆為愛瘋狂,可她的情愛不過是幻影,不過是虛無。走過仰德大道,走過忠孝東路,走過一大堆一大堆連她都不知曉的道路,她忘記疲憊、感覺不到體力透支,昏昏然地任身體憑藉意志力支撐着往前行。
“大哥,我再出去找找看!尋君從醫院離開到現在已經失蹤將近半天。
“腳長在她身上。”他用六個字否決天陽的提議。
天堯怒不可遏地在客廳來來回回的踱步。他想掐住她的脖子問,愚弄人很好玩嗎?自她第一次昏迷不醒,他整整擔心了兩個星期,得到的結果竟然是她在説謊?她的演技可真高明!現在自知闖禍了,就乾脆來個避不見面。
“天堯!我們可不可以出去找君?”心心小小聲的問。
“不用了。她想回來就會自己走回來,不想回來拿八人大轎也抬不回她。”他在説氣話?幾年來他從未這樣失控過,自從她出現在他的生活中,三番兩次把他的情緒撩撥得起起落落,弄得他越來越不認識自己。算了!她要走就走,他不要在乎了!
“天堯,君會不會在生我氣?一定是啦!她那麼累我還去鬧她,害她進醫院去打針。她一定氣死我了!所以她才不肯回家。”
“這件事跟你無關!”天堯沒有心思去安撫她。
“她對台北不熟,身上又沒帶錢,我還是出去看看。”天陽擔憂是不是他的話傷她太重了。
尋君只是個十九歲的小女生,情竇初開的小女孩會愛上氣宇軒昂的大哥是很自然的事,他應該要開導她而不是威脅她,不教而殺謂之虐呀!他可以疼心心,但不應拿這做藉口,理直氣壯地傷害尋君。天陽後悔極了!
“她有的是辦法,你怎麼知道她不會拐騙到新獵物?説不定她已找到新户頭了,何必替她操心?”他沒注意到他的話像剛由白醋釀進廠撈起來般酸得發臭。
“真是這樣我們就不用替她操心!但是現在的治安……”天陽話還沒説完,新聞上那些鏡頭一古腦兒全浮上他發怒的大腦。強暴、色狼、酒後駕車、人口販賣、綁票謀殺……不要!不要!隨便一件都不要讓她碰上。他顧不得滿腹的怒濤,再也無法靜下心等待。
“我出去找她!天堯旋風般地掃出家門,一顆心懸浮在半空中。
天陽眼見他焦慮的身形,長聲嘆息。看來他擔心的不無道理。看着無辜的心心,他攬住她嬌小的身軀。他不知道他還能為她做多少。
蹲坐在門前階梯,尋君仰望着天際繁星。她沒忘記去年的流星雨,那時她在星下許願,她希望自己能長命百歲。同學取笑她,女孩子若不是許願要嫁得金龜婿,就是希望事業順利,當個人人稱羨的女強人。哪像她專挑個老公公的願望來許,簡直是未老先衰。斜倚在欄杆旁,尋君提不出勇氣進門。深怕一入門又會控不住盲目的心。可是茫茫人海中哪裏能讓她安身立命?進去或不進去,她舉棋不定。她在門外來回徘徊,時而仰頭長嘆,時而俯首吐氣。
驀地,一個急於向外衝的身體撞上尋君。天堯捉住被他撞倒的身子,定睛一看。
“是你?”知道她沒事,他鬆了口氣。
緊緊握住她的肩膀,他有失而復得的喜悦。奇特地,發了一整天的脾氣,預備看到她就伸手捏斃的衝動,竟在看見她安然無恙地站在他眼前後瞬間消失無蹤。
“是我。”她怯怯地回應。
“你上哪兒去?”
“到處走走。”她心虛地低頭看腳丫子。
“你説謊!”這副表情,讓天堯想起她的欺騙。
她不想反駁也不想招出她和天陽的談話內容。
“心虛了?”他板回鱷魚臉孔,質疑的口氣中有濃濃的火山灰味道。
“你想要我説什麼?”
“為什麼要説謊、要演戲?”他在説什麼?聽得她一頭霧水。
見她沒反應,天堯加重語氣。“你根本沒病,為什麼要裝出痛不欲生的樣子?為什麼要弄得人心惶惶?你沒想到別人會擔心嗎?還是你以為把我們玩弄於股掌中很快樂?”
“你在説這個?”他認為她在騙他?也好!反正她從沒想到讓這件事曝光,上次只是一個意外。
“不然你以為我在説什麼?還是你騙我的事多得不勝枚舉,猜不透我指的是哪一樁、哪一件?”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從沒騙過你。”她篤定地説。
“那麼,上星期……”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不要多做解釋。”她澄澈雙眸是那般坦蕩蕩,不容人置像她話中的真實性。
“是嗎?那我拭目以待!”他沒料到自己這麼快就會相信她,只是一個眼神、一個表情,他就相信她終會給他一個答案,相信她沒有騙他。
她點點頭。“天堯!”她輕柔的聲音緩和他緊繃的情緒。
“什麼事?”面對這樣的她他生不出氣,只想把她抱在懷中狠狠地摟住,好確定她是真的存在,以解除擔了一整天的恐懼。恐懼?原來他大吼大叫了一下午竟是“恐懼”在作祟?恐懼她將離開他?恐懼他的生活中將要失去她?天哪!他向來是個無所畏懼的強人,怎會讓恐懼佔據他的心而不自知?
“如果有一天,我是説如果,是機率很小的那種如果。”她結結巴巴想把意思説清楚,卻是越描越紊亂。
“你到底要説什麼?”他被她的表情逗笑了!第一次他覺得自己是個善變的男人,短短十分鐘,他的情緒在憤怒、恐懼、喜悦、信任中轉了一大圈。
“我想説,如果有一大心心不願意嫁給你,你怎麼辦?我説的是如果、假設,你別當真,我們只是茶餘飯後在閒聊。”她一再表明那只是想像性話題。
“如果,我説的也是如果、假設,假設心心所愛的人能帶給她百分之百的幸福,我就樂見其成。給予祝賀,當然我説的只是如果、假設,你也別太當真。”他模仿她的語詞組織法造句。
“到時你怎麼辦?”她不明白自己想窺探出什麼,也許是她心裏仍然存有一點點的不死心,仍想做最後奮力的一搏。
“再找個大家閨秀,傳宗接代。”
“你不會傷心欲絕、不會了無生趣?”
“小姐,正常男人不會有那種情緒出現。”他摸摸她的秀髮好笑的説。
“那麼正常男人會出現什麼情緒?”
“應該是生氣、憤怒再加上一些被欺騙的不諒解吧!”
“因為你太愛心心,所以不在乎被欺騙?”這些話問得她的心臟泡成酸菜。
“尋君,你到底想知道什麼?”他被她認真的表情逗笑了。
“我想知道你有沒有可能會喜歡我、愛上我。娶我為妻,如果心心不願嫁給你,而我告訴你我愛你的話?”她閉起眼睛艱難地把心意説出,雖説章法亂了些,不過依天堯的中文程度應該還在理解範圍內。她一向高唱寧可做錯後悔,也不要錯過後再去遺憾。她既然提出面對危機論,就不會允許自己當鴕鳥。這次她是在神智清楚的狀態下説出對他的愛意,他無法再置若罔聞,假裝彼此沒有任何感覺。
天堯忍不住了,他把尋君小小的身子樓在懷中,做了從看到她平安出現後一直想做的事情。他讓唇瓣緊緊地靠在她的額際,安慰着狂跳數小時的心臟。
“你可以給我答覆嗎?”雖然在這種浪漫的氣氛下,追着男主角要答案很煞風景,可是這對她來講非常重要呀!
“不要吵!讓我想想。”他的回答比她的問句更煞風景。
一分一秒慢慢地過去,他似乎沒放開她的打算。窩在他懷裏數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的體温,尋君覺得自己好幸福、好幸福。隨他去吧!如果他真的非心心不娶,就讓她任性一次,再霸佔他四十幾天,她和心心情同姐妹不是嗎?她會諒解的。至於天陽,他總不會跟一個死人計較吧,等她一死,對心心的危機解除,雲淡風輕後誰還會記得她這號人物?嗅着專屬於他的味道,尋君的委屈全然被抹平。好久好久,久得她快拿他的身體當睡墊時,他伸手將二人的距離挪開一些些。尋君不情願地橫掃他一眼,又躺回他懷裏。天堯嘆口氣,不再堅持的摟緊她。
“尋君。”
“嗯!”
“你醒着嗎?”
“嗯!”
“有幾分清醒?”
“再二十分鐘路程才到周公家大門。”
“可不可以專心聽我説話?”
“嗯!”她在他懷裏摩蹭。
“我在心心父母面前曾發下重誓,這輩子我一定會娶她為妻,除非她愛上別人、不願嫁給我。否則她是我妻子的唯一人選。”他心底明白這種機會微乎其微,所以他不打算給她幻想空間。與其存了希望再將之打破,倒不如從未有給希望。她還年輕,總有一天會找到適合的丈夫人選。這想法令他酸澀不已,但他故意忽略它,為了她好,他不願自私。
“如果她真的愛上別人呢?”
“我就娶一個能有助於我事業的女人。”尋君抬起頭,眼裏流露出期待的神采。
“我明天就到你公司,從頭學起。”
“傻瓜!我説的幫助,是指那些家世良好的名門淑媛,兩個商業家族的結合能讓我的事業更上一層樓。”他的違心之論把尋君臉上的光抹掩去。他心疼地撫摸她失望的臉頰。
“原來我連第二人選都排不上。”她昭然若揭地公佈愛意,卻讓天堯排拒在外。
“對不起!”
“你沒錯,是我太笨。笨得連同情跟愛這麼天差地遠的兩碼事都會弄混。”
“不、不!我不是同情你,我是喜歡你。但我喜歡你就像喜歡妹妹一般。”她沉吟須臾,繼而扯出一個醜到極點的笑容。
“你説我像妹妹?”
“沒錯!”
“當妹妹的應該有權利任性,是不?”當妹妹就當妹妹吧,能待在他身邊就夠了。
“是!”
“我可以要求即使過了今天、即使我説了這麼多蠢話,你仍然會疼我如同疼愛“妹妹”嗎?”她咬唇瞄人的模樣,像心存不軌的野貓。
“可以!”他有種快掉入陷階的危機感。
“我可以天天看到你、陪伴你,就像“妹妹”想當“大哥哥”的跟屁蟲一樣?”
“可以!”
“我還是可以抱着你、舒舒服服地躺在你懷裏,就像“妹妹”對待“大哥哥“一樣?”説到重點,她的臉頰浮出一片鮮紅。
“只要你想要,我的懷抱隨時歡迎你。”這種利人利己的提議,他找不出反對的道理。
“謝謝你!”她滿心喜悦不能抑遏,踞起腳尖在他頰邊印上一吻。
天堯自震撼中回神,看着她手足無措的嬌態,微微一笑。
“妹妹本來就可以親哥哥的呀!”他幫她搬來好大一個台階。
“真的嗎?”
“真的!就像這樣。”他拉過她,在尋君弧線完美的唇角輕輕蓋上一吻。
“我懂了!”
“都弄清楚了?”
“清楚了!”
“我們可以進屋了嗎?”
“可是我……”她不想這麼快就看到天陽,雖説她跟他一樣都領了“親友證”,能夠假親情之名行愛情之實,但她還沒打算在他面前現身。
“怎麼樣?”
“我餓壞了。”
“好像每次碰上你,你都處於飢餓狀態?”他好笑地調侃道。
“是啊!我是餓不得也累不得。”
“怕餓、怕累就別在外面遊蕩。”他藉機數落她。
“遵命!”
“明天記得跟心心説對不起。她很擔心你!”
“遵命!”他笑開臉,摟着她的肩膀帶領她去覓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