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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她越來越嗜睡了,往往一覺醒來已經近中午。天堯老取笑她是睡美人,殊不知這種睡眠時間已經造成她莫大的恐慌。

    望著血凝翠環上滿布的猙獰血痕,尋君心底明白,她沒有多少日子好活了。每回疼痛的時間越長,她消耗的體力越多,結果就睡得越久,生活作息已經被這種疼痛全然打亂。“尋君,你醒來了嗎?”是心心,她的聲音裡有著濃厚的鼻音。

    “我醒著,進來吧!”她伸出手將心心牽到床畔坐下。

    看到她紅燈的眼眶和鼻頭,顯然是剛哭過。“怎麼了?”

    “君,最近常常會有一大堆奇怪的影子,在我頭腦裡面晃來晃去,一直在那邊繞來繞去,有時候還會發出很恐怖的笑聲。”她越想越害怕,最後整個人都躲進尋君的被窩裡。尋君將棉被自她頭上拉下來,讓心心上床,兩人並肩坐著,尋君摟著她的肩膀。“先別怕,記不記得我告訴過你,害怕不會讓事情變得比較容易解決?”“可是我還是好怕好怕!”她語氣中有著剋制不住的駭然。

    “天陽、天堯在家嗎?”

    “他們和致翔在書房。”

    “為什麼不去找他們幫忙?”

    “天陽不喜歡我去想那件事,他會罵我胡思亂想。”

    這群烏龜,心心的病一直沒起色,他們得負大部份的責任。

    “君——你肯幫我嗎?”她認真地看著尋君。

    在她堅定的眼光中,心心找到了勇氣。

    “會!現在你多告訴我一些‘影子’的事好嗎?也許那些就是鑰匙,能夠打開那扇關著‘健康心心’的門。

    “那次程姐姐說我是白痴後,我就告訴自己要快快好起來,我不想再當白痴了。後來我常常做怪夢,夢見一個黑黑的人壓在我身上,抓的我好痛,我想喊救命可是聲音卡在喉嚨裡面喊不出來。剛剛我沒有在做夢呀,但是那個男人又跑出來了!”

    “男人?你為什麼知道他是男人?”

    “我不知道,我就是知道他是男人。”

    “剛才那個男人也是像夢裡一樣,壓著你嗎?”

    “不!他躲在雨豆樹下,我問他是誰?他用那種很恐怖的聲音一直笑、一直笑。我還聞到他身上有好臭的味道。”

    尋君倏地一驚。她奮力地迅速起身,跑到窗戶旁邊向下望。

    “現在那裡沒有人!心心,再多說一些。”她催促。

    “他在夢裡把我弄得好病好痛,我心裡一直在喊天陽、天堯救我。”

    “他對你做什麼?”突然想起天堯讓她看的照片,是他嗎?那個破腳男人?“他……他……我不知道。”她壓著後腦拼命搖頭。“不要問我、不要問我。”“我不問了!你別哭啊!”尋君按捺住自己急躁的情緒,安撫哭泣的心心。“不要問我,我通通不知道。”她又將自己退回安全界線內。

    “他——他的腳是破的嗎?”尋君猶豫地問出。

    跛足?一雙長短不同的腿?一對猥瑣的眼睛?一聲聲淫穢的笑聲?一雙有著長毛的粗糙手臂……驀地,記憶的閘門被開啟,她想起那個下午、那張慾念張揚的臉、那邪惡的笑聲……

    “啊-一”心心毫無預警地開口嘶聲尖叫,一聲一聲、一陣一陣,尖銳、刺耳、持續的恐懼叫聲穿梭在屋內的每一個角落。

    她蜷縮著身體躲在牆壁的最角落,緊緊壓著耳朵尖吼、哭鬧,她持續地用頭去撞牆,用最激烈的方式虐待自己。尋君試圖靠近她,想抱住她、安撫她,但是她的力氣奇大,一次次的將她推開。

    瀕臨瘋狂的心心死命地咬緊牙關,驀地,血從心心的唇角流下來,腥紅的血襯托得她的臉色更加蒼白。

    叫喊聲引來天堯等人。

    他們被眼前的景象嚇壞了,天陽立刻上前擁抱住心心顫抖不已的身子,在她耳畔不斷出言撫慰,直到她不再拒絕他的偎近,停止折騰自己。

    天堯大步向前,寒著臉握緊尋君的肩胛骨,厲聲問:“你對她做了什麼?”她的心魂從飄蕩的空間裡被他粗暴地搖回來。

    “什麼?”她搖搖頭恍惚低問。

    “我說一跺腳的男人?”是這些字眼引起她的強烈反應嗎?那麼“他”果真是開?糶男牡募且渲鎖?“該死!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真的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他狂暴地捉起她瘦弱的身子,憤恨地甩至地板,猙獰地狠瞪她一眼後轉身離去。

    致翔走上前去,扶起一臉慘白的尋君。“你還好嗎?”

    她茫然若失的表情透露出無助。

    “別怪天堯,心心的事情是他胸口永遠揮之不去的惡夢。”

    “我不明白自己做錯什麼了,你肯告訴我嗎?”她困擾地向他求助。

    “我和天堯、蔡文華是大學同學,天堯和他一直是班上最頂尖的人物。之前他們之間並沒有太密切的關係,一直到出車禍後他們才開始出現交集。

    那次謝師宴大家喝了不少酒,回程我們坐著天堯的車子回宿舍,卻在半路上發生車禍。一輛超速轎車從右後方撞上我們,蔡文華因此終身跛足,天堯為此感到愧疚,所以當楚伯父中風將公司交給他後,他便讓蔡文華進入公司,並擔任要職。沒想到文華竟然暗中策畫陰謀,他一方面虧空公款,一方面切斷下游的廠商。當天堯發現後,他們大吵了一架,沒想到蔡文華憤然離去後竟潛入天堯家中強暴心心,被當時在家休養的楚伯父撞見,他氣得心臟病發。天堯接攫電話趕回家後,看到躺在地上氣絕身亡的父親,和渾身是傷、衣衫不整的心心。那個畜牲在心心的化妝臺鏡面上留下一些字。他說,他對天堯恨之入骨,因為天堯害他殘廢、毀了他的一生,所以他要毀掉天堯的公司、親人、未婚妻。心心清醒後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回到少年時期,對那件事全無記憶。”

    “那是一個好大的傷口啊!”而她竟然血淋淋地將這個好不容易才結痴的傷口掀開,讓鮮血重新汩汩的流出。

    “事件過後,天堯換了個人似的,他變得冷酷無情、對人不再信任;在商場上他凌厲不留情的作風,令其他企業心生畏懼。三年來,他每天工作超過十八個小時,他不但成功地整頓了公司、將當年因經濟危機而拋售的大量股份購回,甚至創造了一個全新的商業王朝。”

    她懂了,他們害怕心心去挖掘這段空白的記憶,因為這是他們共同的創痛。“我做錯了!我把他們又推回三年前那個地獄去!”尋君頹然地說。

    “先別自責,我們去看看心心,也許情況不像你想的那麼糟。還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撞死你媽媽的人是我!你能原諒我嗎?”

    原諒?他一定跟天堯一樣不肯相信她的宿命論,早在母親入殮當天,她就已經想清楚,凡事都逃不過上蒼安排。沒被天堯撞上,媽媽也會死在另一個車輪下。對這件事,她早看開也已釋懷,所以她從不曾怨過天堯,自然也不會怨他。

    但是她萬萬沒想到憧上媽媽的人不是天堯。若事實真是這樣,他為什麼要收留她?他沒有這個義務和責任呀!

    “我從沒有怪過任何人。”她搖搖頭。

    “謝謝你的寬恕。”

    “別謝我!我只是無力違抗天命。”

    “總之,我很感謝你!走吧!我們去看看心心的情形如何。”

    致翔扶起尋君的肩膀,帶著她來到心心房門前。

    天堯堵在門外惡狠狠的瞪著尋君。他恨她!她讀出來了!天堯恨她呀!

    “大堯——我很抱歉。”她無措地仰頭看他,被他渾身的敵意嚇得起哆嗦。“你的抱歉對我們一點意義都沒有。”他冷然地說,眼光不願去接觸她。尋君走上前去拉住他的手。“有什麼事情是我可以做的嗎?”

    “收拾行李,馬上滾!”他怒眉一挑,甩開她的手冷峻地說。

    “你要我走?好!只要確定心心沒事我立刻就走。”

    “她那樣子會沒事?她拼了命哭、拼了命地虐待自己,她詛咒自己的骯髒身體,她用生命來恨自己你說要怎麼樣她才能沒事??br>“你別遷怒尋君,她根靜磺宄事情始末,她不是故意的。”致翔替她辯駁?br>為什麼要為她說情?才沒幾分鐘工夫致翔就倒向她,忘記了地一向維護的心心?她勾引男人的手段可真高招呀。他腦海裡一片混亂,僅存的意識竟是妒嫉。“她不是故意就把心心弄成這樣子,如果她存了心,還有什麼她辦不到的?”“你太過分了,想要怪就怪你自己,誰叫你不把事情告訴尋君,她若知道她也會像你們一樣小心翼翼的維護心心。”致翔惱怒的口吻讓天堯妒火更熾。

    “過分?我哪裡過分?是我收留這惡魔,是我一步步掉入她設下的陷阱,藍尋君你真高竿,設計完了我,接下來誰是你下一個目標?致翔是嗎?”他忿忿不平地指責她,他痛恨起自己愚蠢的同情心,痛恨自己鬆懈下警覺才讓她有機可趁。

    “天堯,你在胡言亂語,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尋君,你一個字都不要信他,他神智不清了。”致翔眼見尋君的悲悽容顏,急急的替他澄清。

    張醫師從房裡神色慌張地跑出來。

    “心心怎麼樣?”三個人異口同聲的問道。

    “她休克了,準備車子,先送她到醫院。”

    一陣混亂後,偌大的房子只剩下尋君一個人。連劉媽也一起去了,只留下她這原始肇事者。

    尋君坐在客廳等待,等待為她捎來心心消息的人。

    鐘面上的指針滑過一格又一格,轉眼夕陽西下,轉眼暮色遊入。電話卻始終沒發出聲響。

    朦朧中她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持續地呼喚她:“尋君——尋君——醒來——”

    揉揉雙眼,費力地撐開眼皮,迷濛月光從落地窗外射入,隱約照映出藍企若的身影。

    “媽媽?是你?你要來接我嗎?”她上前想抱住母親的身體,卻只擁住了滿懷的冰冷空氣。

    “君——聽我說,明天天堯會有一個大劫數,你要幫助他。記得!跟住他!”她的聲音隨著逐漸模糊的身影漸成虛無。

    尋君跳起來對著空氣大喊,“媽——媽——你不要走,我有好多話要告訴你,你回來啊!媽-一媽-一”空蕩蕩的客廳裡,只有她慌張的身影在奔跑她頹然地坐回沙發,不確定剛剛所見是真實或幻象。她是多麼想念母親呀!突然,一陣紅光自腕間的血凝翠環射出,慢慢地紅光在周圍蔓延開來,將尋君整個身子籠罩其中。一個全身佈滿鮮血、頭髮散落的古代男子在紅光中出現。“不準幫助楚天堯。”陰森的語氣讓尋君全身冒起疙瘩。

    “我助不助他關你什麼事?”

    “哈——哈——一哈——”淒厲的笑聲在她耳膜裡震動,嗚嗚作響的音波讓尋君頭部劇烈疼痛起來,她掩住頭殼,痛得想在地上打滾。

    “幫了他,你要付出代價。”

    “我不怕,反正我沒有幾天可以活了,再大的代價我也付得起。”

    瞬間,男人突出的眼珠子恨意四射,他傾近尋君的臉孔,猙獰地笑開,唇角的血柱呈直角緩緩垂下。“你不會死,你必須傳承詛咒——”

    她明白了!是“它”!“你是把靈魂鎖入環中,發下詛咒的男人?”

    “它”沒回答她的問題,用著可怖的表情盯著她。

    “我不接受恐嚇!”這個惡鬼害了她家七代,面對“它”她不容許自己怯懦。“你一定會怕!”倏地,紅光變成一道射線,縮回環中乍然消失。

    在寒氣凍人的十二月天,尋君滲出冷汗,濃濁的喘息鼓動著胸腔,她的心跳聲一聲強過一聲,在暗黑的空間中更顯詭橘。

    清晨六點,天堯和劉媽才從外面回到家。

    尋君擋在面前,堵住他的去向。

    天堯回頭叮嚀劉媽:“你上樓幫心心和天陽準備一些衣服和日用品,我馬上帶回醫院。”

    劉媽不諒解地掃了尋君一眼,轉身上樓。

    “心心呢?她好不好?”她急切地詢問。

    “拜你所賜,她不吃、不喝、不動也不說話,你認為她好不好?”他兩道高揚的劍眉因怒火而糾結,狹長迷人的眼裡迸射出的殺人光芒正一寸寸的吞噬她。“她又把自己封閉起來?”她喃喃自語。

    “是誰說女人是最堅韌的生命體?是誰說時間到了她自然就會醒來?是誰說她不願面對事實是因為我們保護過度?你什麼都不懂,怎麼能這樣子主觀的妄下斷言?”他的咄咄逼人令她羞愧得啞口無言。

    “我知道錯了?是我對不起你們。”

    “這些話留著對你自己的良心說。”他淡漠地說。

    “我能做些什麼補救嗎?或者你讓我到醫院照顧心心好嗎?”

    “她被你害得還不夠悽慘?非得要了她的命你才滿足?”他冷冷地譏諷。“我只是想幫忙。”

    “你想幫忙?”他挑眉問。

    “沒錯——請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滾得遠遠的!不要給我製造災難。”他第二次趕她走。

    她再次嚐到心碎的滋味。天堯說的沒錯,她的確是個災難,凡是沾染上她的準沒好事,疼她的媽媽是這樣,視她為親人的心心是這樣,連收容她的天堯也逃不過,對!是應該走得遠遠,她咬咬唇做下決定。

    “請你讓我跟著你一天,過了今夜我立即離開,從此我們之間再無任何瓜葛,我不再是你的責任、負擔,我會馬上消失在你的視線內,好不好?”

    “不用!”他斷然拒絕。

    “求你——我最後一次求你。”她捉住他的手臂哀求。

    他甩脫她的手,背向她。

    “你忘記答應我媽媽的話嗎?你說要照顧我的,求求你再照顧我最後一天,只要最後一天,讓我跟著你。”尋君從背後擁抱住他,只要他能逃過這一劫,就算她會立刻死去,她都不在乎了。

    他拉開她的手冷聲問:“你又有什麼陰謀?”

    陰謀?是啊!她唯一的陰謀就是愛他呀!在他偷走她的心後,維護他、讓他平安活著就是她最大的陰謀。

    “就算我有什麼陰謀,你難道應付不來?”她的心正一寸一寸的死去。

    “別逞口舌之利。”

    “讓我跟著,你不會後悔的。”

    “不——我後悔極了,從認識你開始,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讓我後悔。我後悔收留你、後悔讓心心接近你、後悔讓你輕易走人我的生活……有關你的一切我都非常非常後悔!”他尤其後悔愛上她。愛?他竟然容許自己、放縱自己的心去愛上她,愛上這個惡魔。

    她就像第二個蔡文華,利用他的罪惡感進駐他的生活,然後毀掉他擁有的一切。三年前他還沒學夠教訓?在立過誓言不再相信“人心”這種齷齪東西之後,他還是該死的讓自己相信她的偽裝。

    “我不同你爭辯,只求你讓我跟著你,一天就好了。”

    “你不會有機會接近心心!”

    “我保證會待在你限定的安全範圍內,絕不矩越。”

    “過了今天你會自動離開?”他不相信她捨得放棄他這條已經上勾的大魚。“我發誓!”

    “你的誓言有意義嗎?”

    她真以為一天就能挽回什麼嗎?天堯嗤之以鼻!

    “求求你!”

    接過劉媽遞來的行李袋,天堯轉身離去,對她的要求不置可否。

    尋君把他的沉默當成同意,跑到他的身後,亦步亦趨地跟隨。

    買了便當,望一眼門外的尋君,她到底想幹什麼?一整個早上她跟在他身後。上醫院——她在病房外等候。打電話——她在五步之處等待。現在,她又在餐廳門外等,一路上他故意跨大腳步,讓她跟得加倍辛苦,但她卻未多發一言的勉力跟隨。

    她到底在想什麼?博取同情?使苦肉計?笑話!上過當的人沒有理由讓自己再笨第二次,他不會心軟,不會讓自己再度陷入,這回他會好好捍衛自己的心。

    尋君斜倚在玻璃窗外,兩天沒進食讓她的神情萎靡不振,想要站直身子對她而言好睏難、好睏難。撫著急速跳動的心臟,微微喘息,她要求自己堅持下去!

    離開餐廳,天堯開始疾行。尋君注意到他離去的身影隨即跟上。

    她發現身後傳出一陣刺耳的加油聲,第六感促使她回頭張望。

    是他——蔡文華?駕駛座的人影讓她憶起照片上的人物!

    眼看著他逐漸加快的車速,一個不成形的念頭閃過腦海。天哪!他要撞死天堯!尋君驚慌地加快腳步,使盡力氣拼了命地向前狂奔,救他!救他!她要救他、必須救他,她要在車輪下救回她心愛的男人……

    終於在汽車到達之前她趕上了他,尋君伸出手猛然將正要過馬路的天堯推開,剎那間天堯幸運地躲過了,但閃避不及的尋君卻讓失控的車速撞離地面。她的身子在高高飛起後又重重的掉回柏油路面。

    天堯在穩住踉蹌的步伐後,回頭卻看見奄奄一息的尋君,他衝上前緊緊地抱住她。他腦海中只有一片混亂,完全不知該作何反應。

    “尋君——”

    “是……是蔡文華——去抓——替……替心心報仇——”她的瞳仁聚不了焦,眼前的景物一點一點重疊,昏迷前她聽見無堯包含無限痛苦與懊惱的吶喊。

    他——他終究是關心她的,這層認知讓她安心的睡去,天堯仰天咆哮,抱起她失去知覺的身體,瘋狂地衝入醫院。

    從暈厥中清醒,尋君慶幸地發現自己沒死。

    這局下對賭注,早知道她死不了,還有七天才滿二十歲呢!那個鬼詛咒怎麼也會把她留到最後一天、折磨她到最後一秒鐘才會放手。

    天堯呢?他沒事吧!蔡文華會不會折返再次衝撞他?

    “天堯、天堯——”

    聽到她的叫喊聲,他立即跑上前去,一把將她擁入懷中。

    “我在這裡!”她沒事?太好了!死神終究不能在他的護翼下奪走她。

    “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蔡文華有沒有撞上你?”

    這個傻瓜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後,居然還反過來問他有沒有事?她就不能管管自己的安全、不能把自己的生命擺在第一位嗚?

    “我毫髮未傷,你呢?醫生說你腦子裡有血塊,怕有腦震盪現象。”

    “我很好!別擔心我.你捉件蔡文華了嗎?”

    她一定摔笨了,在那種狀況下誰有心情去捉人?

    “沒有。”天堯回答。

    “真可惜,讓這個傢伙溜之大吉。”她一臉懊惱。

    “沒關係,有自學者抄錄他的車牌號碼報警了。”

    “哼!這次他一定逃不掉了。”殺人未遂,夠他在苦牢裡蹲上好一段時間!“你有沒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天堯關心地摸摸她的額、探探她的身。

    “沒有。”她一再地保證,窩在他懷裡幸福感油然而升。

    “天黑了是不是?”

    “嗯!凌晨四點半了。”他的下巴摩蹭著她的額頭,刺刺癢癢的。

    “天堯,你好久沒刮鬍子了,鬍渣扎得我好癢。”在黑暗中她伸手摸摸他滿是鬍鬚的下巴。

    “你和心心相繼出事,我哪有時間整理儀容?”唉——這兩天意外接二連三的發生,讓他倉皇的心無法休息。

    想到心心、想到她闖的禍、想到她和天堯的約定。尋君正坐起身體,忍受滿腹的辛酸、略微地推開他,“天堯,你可以走了。”

    “走?為什麼?”

    “我們約定的時間過了,我不再是你的負擔。不再是你的責任,換言之,我們互不相欠了。”她假裝勇敢,漾起一抹微笑。

    他不說話,心裡充斥著矛盾的情緒。致翔說得對,他從頭到尾都是在遷怒,他用怒吼傾洩他的恐懼感,相對的尋君就成了他錯誤情緒發洩下的受害者。

    “麻煩你,離開前幫我把電燈打開。這麼暗會讓我有點緊張。”她柔聲說,掩飾著她的悲傷。

    她的話敲入他正在掙扎的心。開燈!她是這麼說的嗎?

    “尋君——你要我做什麼?”他用兩隻大手定住她的身體,正對著她的臉問。“幫忙開燈,謝謝你。”

    “你看不見……你看不見我嗎?”他伸出五指死命地在她面前揮舞。

    “你的意思是——燈是亮的?”她在瞬間被毫無預警地擲入冰冷深潭底!

    原來,她瞎了——這就是她必須付出的代價!那個鬼男人,下地獄的爛詛咒,他就見不得她過兩天好日子。

    不怕!不怕!剩下七天,七天後死人最大,誰也別想為難她。

    其實體驗一下瞎子生活不也另有一番情趣,至少這個瞎子身分可以讓天堯不再對她那麼生氣。所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尋君努力對自己信心喊話,但是——徒勞無功啊!那個魔鬼說對了——她會害怕、害怕極了、害怕死了。

    她的牙關發顫,淚水撲籟籟地流下。

    “我去找醫生。”大堯放開她,轉離身。

    “不要!”她大叫,伸手在空中撈尋他的身體,天堯迅速回轉牢牢的抱住她。這聲呼喊道出她滿腔滿懷的恐懼。從未想過一覺醒來,整個世界會變成一片黑暗。從此花朵不再為她展露笑顏,色彩不再為她絢爛,她成為黑暗角落的族群。“乖——讓我去找醫生。”

    “不要,不要把我一個人扔下,求你。”尋君緊緊攀住天堯不肯鬆手。

    “好、好,那麼我按鈴找護士來。”

    她稍微遲疑,然後略微放開一隻手,接著又用力地將他拉回。“算了!算了。別找人來,我的眼睛沒救了。”

    “你怎麼知道?”

    “從我跟惡魔打交道時,我就該清楚它不會放過我,這是我必須付的代價,”“你在說什麼?”惡鷹。代價?莫非她跟蔡文華見過面了。天堯推開她,看見她無助惶然的臉龐,他的心被重重的擰絞成團。“為什麼你今天不計代價要跟著我,你預先知道什麼嗎?”

    尋君不語,對這點她無從解釋。

    她能說死去的母親顯靈,或是說詛咒的惡靈威脅她?沒有人會相信這套說詞。“你知道蔡文華將對我不利,才亦步亦趨地跟著我?”他的口氣僵硬起來。“我不知道蔡文華。”

    “謊言!”他再也不願忍受她總是欺騙,卻又用一雙真摯誠懇的眼眸來說服他相信。信了她就是欺騙自己,他不容許他們之間再用這套模式相處。

    “你懷疑我?”她幽然地回問。

    為什麼他不肯信任她?她救了他不是嗎?為什麼他還要懷疑她的動機?他為什麼總認為她出口即謊言?她的人格真那麼不值得相信?

    “我不得不懷疑,從你拒絕豐厚的賠償金開始,你的一言一行全讓人無法用常理做推論。你拒絕物質賠償卻願意住進我的家;你單單挑上心理有病卻毫無防備能力的心心伸出友誼;你用一套詛咒謊言誆騙我,甚至大力演出生病記來博得注意。若不是醫生拆穿你的謊話,到現在我還被你矇騙住。你要我怎能對你不產生懷疑?就今天蔡文華這件事你又有什麼說詞?”

    原來她在他的心目中只是個大騙子?尋君悽然苦笑。

    “其實,只要告訴我你要什麼,我會盡最大的能力滿足你,不必對我耍心機!”他唱然長嘆。

    想要什麼?她自問。

    剛開始她抱存一絲絲希望,期待媽媽推算正確、期待天堯能幫她們破除迷咒,於是乖乖地住進楚家。可是這些想望在知道心心的存在後,全然破滅了。

    只是控管不住的心依舊眷戀著天堯的關注,明知沉淪的心只會萬劫不復,她仍騙自己可以向心心借走天堯,直到最後期限來臨。她騙了誰?她騙的是她自己呀!“你願意告訴我,你想要什麼嗎?”

    在早先,她會說她要他,但是現在她沒資格這麼說了,因為她已經是個瞎子,她不顧也不肯拖累他一輩子,更何況還有心心在等待他。

    “君——你說說話!”

    “你要我說什麼?”他已經在刻板印象中幫她定了“騙子”的地位,再說任何話,不過都是謊言罷了。

    “說你為什麼知道蔡文華今天會出現?為什麼知道他的陰謀?為什麼知道他會對我下手?”提到蔡文華他就無法心平氣和,煩躁惱恨的語調充斥在他的質詢中。“我能說什麼?我一出口就是‘謊言’不是嗎?如果我告訴你,是我媽媽預先警告我,要我幫你的,你會相信嗎?不會!你會認為這是另一個跟‘詛咒’一樣的騙局。是不是?”

    “我要聽實話。”他不耐地反駁。

    “我沒有其他實話可提供。”她乏力地躺回床上,累了——她真的累壞了,愛一個人好累好累。

    “你到底要替他隱瞞什麼?”他冷峻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他?他指誰?難道他以為她跟蔡文華是同黨?

    天堯的大哥大響起,他盯了床上的尋君一眼,然後退出病房接聽。

    尋君聽到關門聲後,閉上無神的雙眼,任由淚水氾濫成災。

    她的心、她的情、她的愛架構出的,竟是一場大騙局呵——這讓她情何以堪?

    “我說過,你會害怕的!”森冷的音波在她的頸項後纏繞,尋君驚恐地倏然回身,揮舞手臂想揮開令人顫慄的寒凍氣息。

    “我不怕、也不介意當七天瞎子,七天後你就再也掌控不了我了。”

    “錯!你一定會安安穩穩的活到生下女兒。”

    “不會、不會,你不會得逞,我不會妥協!”尋君抄起枕頭、棉被砸向“它”。她發了瘋般扯掉點滴,將伸手所及摸索得到的東西全往“它”的方向扔去。“你自私狹隘的愛情害了多少女人?但是你害不了我,我發誓要結束掉你、結束掉詛咒、結束掉有關你的一切一切,生命是我的、由我主控……”

    她發現周圍只剩下一片死寂靜默,凝室的冷清氣氛悄悄地包圍住她,尋君才停下歇斯底里的舉動。她不斷地喘息,神經繃得像鋼絲般緊。

    它離開了嗎?或是它還在旁邊虎視耽耽地等她投降?

    她豎起耳朵全身開始發抖,接著她聞到血腥味,感覺到冰冷滑溼的液體從領口一滴一滴滑入她的身體,她拼了命去拭掉它,但摸到手的唯有冰冷的空氣。一個不慎她從床上滾下來,突如其來的疼痛震撼了她的神經中樞。

    她摸索著、在地板緩步爬行,一路跌跌撞撞後總算在床櫃角落找到棲身之處,她埋首膝間、蜷縮身體,偷偷地啜泣。

    天陽來的電話中說心心已經醒來,她願意面對現實了,他要趕快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尋君!

    進入病房,屋內的滿地狼籍讓天堯觸目心驚,用眼光搜尋一番後,他在床腳找到蟋縮成團的尋君。她掩面嗷泣的哀悽側臉,讓他的心糾結抽痛。

    緩步移動,他在她面前蹲下來。

    他的靠近讓尋君像受驚的貓咪,乖覺地抬起頭來,滿臉淨是警戒。

    天堯伸出手,想撫去她滿臉的淚痕。

    尋君一把揮去他突如其來的碰觸。

    “走開!走開!我不怕你!你打不倒我。”她揮舞的手臂不時打到牆壁上,卻恍然不覺得疼痛。

    “住手,你把自己弄傷了!”天堯焦急地抱住她狂飆的身軀。

    “我不怕你、不怕死、不怕黑、不怕地獄,你威脅不了我!”她聲嘶力竭。“我是天堯、天堯呀!”他緊摟住她,將頭埋入她的頸項。

    他的心很酸很酸,她從未出現過這樣的恐慌表情,他看過她悲傷哀泣,看過她失望焦慮,但不論在何種情形下她都是勇敢的。即使在母親剛去世的那段日子,她儘管哀痛也不曾像現在這般驚懼。

    天堯用盡力量抱住她,把她的頭壓制在胸前。他要將體溫、安全感輸入她的心裡,他要她感受他的心疼與心冷。

    “放開我!”尋君瘋狂地張嘴咬住天堯的手臂。

    他沒有阻止她,任她把他的手咬出傷口、沁出血絲。

    “尋君——”他心痛地吶喊。

    這聲充滿熾烈情感的呼喚,喊回尋君的理智。她鬆開牙齦,抬起茫然無神的雙眼,輕問:“是天堯?”

    他輕觸她驚恐惶然的臉龐。“對不起,我不該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

    咬咬唇,她藏起脆弱。天堯在!“它”不敢出現!

    “我沒事。”窩進他懷裡,讓他把她抱上病床。

    “你嚇壞了。”他愛憐地在她頰邊印上一吻。

    “我……我只是不適應,等過一陣子我適應看不見的生活,情況就會好一點。”特意裝出一抹微笑,安慰了天堯也鼓舞了自己!

    “你在害怕!”

    “不!我很好。”尋君極力否認,她不要天堯為了罪惡感再滯留她的身邊。“承認自己害怕並不困難,我會幫你。”

    “你會幫我,你不要我走了?即使我滿口謊言?”

    “是的。”他拿起棉被輕輕地包裹住她。

    “因為我救你一次,所以你又欠下我新債一筆。”她無奈地搖頭,為什麼他們之間永遠是這種債權人與債務人的關係。

    他避開她的問題,回答:“我會找到最好的醫生治好你的眼睛。”

    她跪坐起身,牢牢地抱住天堯的脖子,她的額頭輕輕碰觸著他的。

    “天堯——”

    “嗯!”

    “你永遠都不肯欠人是嗎?”

    “你在說什麼?”她的跳躍式思考讓他很難立即捉到她的想法。

    “你不願意欠人,所以明知蔡文華城府極深,仍然讓他進公司;心心為你受傷,你自然要用一輩子、用一個婚姻去補償她;至於我,儘管懷疑我居心不軌,還是讓我住進你家,是或不是?”

    他維持一貫的冷靜,心中卻是波濤洶湧,這樣一個懂他知他、慧質蘭心的女子他怎捨得處處傷害她,就算她有滿腹謊言又怎樣!就算她全身上下都是謊言又怎樣!事實上,到目前為止她從未傷害過他。而心心的事不也因禍得福,更何況就像致翔說的,他對尋君發的脾氣難道沒有遷怒成分?

    擁她入懷,他輕啄一下她的上唇、再輕啄她的下唇,最後他的唇覆蓋上她的,在她唇齒擷取她的馨香。

    熱度在兩人身上急速竄升,她聽取他如雷鼓般震動的心跳聲。

    這一刻天堯忘記了心心,忘記了他的責任。他只想好好品嚐尋君的甜美,吻住她的唇也掠奪了她的心。

    這個吻來得突然,讓尋君無法思考,抱著他、擁著他,她的世界又是絢爛繽紛。“天堯——”結束這個吻,尋君癱軟在他懷裡,倚仗著他暖烘烘的胸膛,她的心好舒暖。

    “什麼事?”

    “我不介意你欠我。”

    “什麼?”他的兩道劍眉攏聚。

    “我不想再利用你不欠人的性格特質牽制你,這兩個多月你對我做的事情夠多了,我過得很幸福、很快樂,這些回憶足夠讓我回味一生一世。因此,你可以走了,就照我們先前約定的。”如果有下輩子,她會向命運之神爭取,讓她當個正常的女孩,讓她有機會和他共築一段有始有終的愛情。

    “尋君,我很抱歉。當時心心的情況讓我心煩意亂,她那樣子跟三年前一模一樣,我好像又回到那段痛徹心肺的日子裡。”他的下巴抵著她的額頭輕語。“我懂、我懂,這件事完全是我的錯,你的憤怒我能理解。”

    “不!你並不完全明白。那天我非常焦慮,我不斷地把過錯推到你身上,我殘酷地用傷害你來釋放自己的罪惡感。”他的手使了勁,把她圈箍得更緊。

    “你又在替自己製造罪惡感了。你為什麼老把過錯往自個兒身上攬?”

    “我傷了你,害你躺在這裡,沒有我,你還是那個活蹦亂跳的小女生。”不!他說錯了,沒有他,她現在會是躺在陌生旅館床上,等待生命結束的落魄模樣。

    “這次的禍是我闖的,我也責無旁貸,你別再替我承擔罪行了。”

    “尋君——”

    “你那麼聰明,一定知道我說的沒有錯。”

    “尋君,你總是能看透我。那天真是我錯了,我可以要求收回約定嗎?”“你真的不再生氣?心心被我弄成這樣子,若她一輩子都不肯再醒過來怎麼辦?”這是她良心上的沉重包袱啊!

    “對了,心心已經醒過來了!”

    “真的?謝天謝地,我要去看她!”

    “不行!等你病好了再說。”他又恢復成暴君,但她越來越樂於享受他沙文的制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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