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動作定住,目光失焦。
程黎拉拉他的衣袖,他眼角的濕潤教她心慌。
「怎樣了?發生什麼事情?」字跡潦草,她亂了手腳,是他的表情讓她太心焦。
他把報紙遞給程黎,觸目的中法文啓事,和晁寧的放大照片,擾亂程黎心律。
尋人啓事--
晁寧哥哥,顏伯伯中風住院,性命垂危,盼你見報速速回國相見
宇文袖喬
他不知道這個啓事刊登多久,不知道她在多少國家報紙上頭尋他,但晁寧相信,若非事出緊急,袖喬不會出此下策,找他回家。
「我必須回去。」他説。
程黎點頭。
「也許不會再回來。」
父親生病,他再逃脱不了自己的責任與命運,接手家族事業是必定。
「達文西」成了不能實現的夢想,西裝革履將是他未來形象,不過,沒關係,他身邊有一個女人,愛他比愛自己更深。
程黎點頭,不管他在哪裏,她的身、她的心,同行。緊握他的大手,不介意上面的油彩髒污,他是她的天、她的世界。
就這樣,他們在最短的時間內整好行裝,買下機票,別過老房東,一起坐進機艙。十六個小時,他沒閤眼,她的心情不安穩。
她知道,第六感是種沒有科學根據的東西,但隱隱約約地,她覺得這是他們的最後一程。
為什麼?這種預感沒有道理呀!
他給的地址電話,她複寫過十幾張,從皮夾到包包,從書本到口袋,她收過一張又一張,她甚至把資料記在腦海中央,確定不管發生仟何事情,她都會找到他,絕不再度讓他自生命中失去訊息。
可是……無緣由的害怕讓她恐慌,是她太缺乏安全感,還是未來不在把握中?不知道、不知道,愁着眉,她眼瞳問的憂鬱更深、更濃。
晁寧和程黎一樣煩,但無關乎第六感。
他想的是如何與病牀上的父親談判,他知道顏家和宇文家的企業合併,一直是兩家長輩的心願,知道他和袖喬的婚禮,從袖喬滿十八歲那年,字文媽媽和母親就計畫舉行。
若情況正常,他有權自私任性,用事業當籌碼,換得程黎在身旁,現在……他想,自己必須花時間,取得父母親的同意,才讓程黎出現。
「很抱歉,我不能帶-回去。」他説。
她該怎麼接話?説,沒關係,反正我們的愛情在蒙馬特開始,在巴黎結束,是很正常的情形。
不對、不對,個是這樣子,他沒説過結束,他給了她電話住址,他們不想斷,也不會斷。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會放不開。」
拉起她的手,纖細的中指上面圈着一枚小小的白金戒指,在機場的免税商店買的。
兩人掏出全身上下所有鈔票,買下這對戒指,還拉了兩個過路旅客,為他們的愛情做見證。夠不夠瘋狂?
「我知道你有事情,必須先處理。」她試着懂事體貼,將恐慌壓下,儘管這種體貼,很傷身。
「是的,我有事情必須先處理,我不能向-保證,得花多少時間,才能把-帶到我父母親面前,但是別忘記,-是我的妻子,這點誰都不能改變。」
這句話代表……他父母親沒辦法接受啞巴媳婦?
是這個意思嗎?她很少為自己的不言語感到自卑,但此時……酸楚在心間。假設他得在愛情和父母之間選擇,她該殘忍逼他作決定嗎?
算了算了,不想不猜,她不要在最後的短暫相處,和他不愉快。
撫撫指間戒指,十指交握,她把他的手拉到唇邊,輕吻。
「我是你的妻子,這件事,我不忘記。」她字字真心。
「知不知道,妻子是種受限制身分?」他轉換話題,
「是嗎?到目前為止,我仍感覺悠遊自得,」她把紙張攤到他眼前。
「那是-尚未進入這個新身分-若真正進入,會發現,妻子是種相當辛苦的行業。」他語帶恐嚇。
「請舉例説明?」
「例如,從今而後,不管-在馬路邊看到再帥的男人,都要切記,不可動心。即使有男人為-細心殷勤,-都不準對他心懷好意,還有,對丈大温柔,是-最該做的事情。」
他本不曉得自己沙文兼豬頭,這一刻,他知道面對一個深愛的女子,沙文是必要配備。
「聽起來有點麻煩。」她點頭,同意他的説法。
「來不及了,戴上我的戒指,再麻煩-都必需忍辱負重。」
「如果我太累呢?」
「我幫-撐起疲累腰背,況且,負責任的女人有權享受利益。」
「什麼權益會讓女人對妻子這個身分,心甘情願?」
「-將擁有一個專心愛-的男人,他把-放在心臟正中間,除非他的心臟不再運轉,否則每個跳動,他都會對-產生新的愛戀。」
「所有男人都專心疼愛自己的妻子嗎?」她懷疑,在這個不確定的年代,婚姻不再像若干世代前那般篤定。
「我不是別的男人,不敢確定天下男人心,至於-……」
「我在你心間?」她接下他的話。
「更多。」
「更多?」她疑問。
「-在我心底,在我眼裏、耳裏,不須經由思考,-的影像時時出現,不須透過回憶,我們在一起的笑語畫面,盡在眼前。
我永遠記得一個寧願吃泡麪,也要供我當達文西的女人;記得她的投籃技巧明明壞到不行,還以為自己是麥可喬登的兄弟;我不忘記她受過的苦,我時時叮嚀自己,她需要比別人更多的體貼和關心。」
「假使有一天,你遺忘了我呢?」
「懷疑我的記憶力?-看不起我的腦細胞?」他刻意輕鬆。
「不是,我只是……」
「只是對分離感到恐懼?」他看透她的每分心思。
「我無意加深你的困擾,但是……」
「我懂,-有沒有把我的電話住址收好?」
有。她點頭。
「我要-聽清楚,我們並沒有分離,-知道我的住處、我的聯絡方式,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處理我父母親的擔心,我還要在最短的時間接手家族企業,並讓他們接受-,想找我,不要顧忌,隨時歡迎。」
「可以嗎?不會造成你的困擾?」
「-是我的幸福,不是我的困擾。」他堅定。
拿起她的照片,接過她的筆,他在照片後方寫下「摯愛,程黎」,然後慎重其事地將它們收進自己皮夾裏,貼在胸口前。
「如果-不放心我的腦細胞,那麼它們會替-提醒我的記憶,提醒我,-是我人生中的唯一。」
攬過她,經濟艙裏空間狹小,對於長手長腳的晁寧而言很辛苦,可是小小空間裏,大大的温暖,有程黎在身邊,再壞的狀況都能夠忍受。
「我可以去找袖喬嗎?」靠在他懷中,提起袖喬,程黎顯得開心。
「她是-的好朋友,對不?」晁寧不曉得該怎麼向她解釋,袖喬對他的迷戀。
「她是我在孤兒院裏最好的朋友,她很勇敢,敢説話、敢爭取,總是站在我身旁,替我對付欺負人的壞小孩。」
「她的確勇敢。」
她曾當着所有人的面前告訴他--晁寧哥哥,我愛你,這輩子,我當定你的新娘。
當時,他的反應是冷冷地掉頭離開。晁寧以為她自尊心受創,會大哭大叫一番,從此誓言不再和他相見,沒想到,她居然轉頭告訴宇文叔叔和嬸嬸,「我想我的努力還不夠。」
他對袖喬冷淡得近乎過分,許是父母的盼望帶給他壓力,他習慣性排斥她、習慣性把她當空氣。
然她勇敢、可愛,她越挫越勇,她是個讓人很難不喜歡的女孩,只是,他待她,除了妹妹情分,想再多增幾分都是困難。
「我印象中,她很漂亮,小學時同班,班上有好幾個小男生偷偷寫情書給她。」
「是嗎?我覺得-更漂亮,所以院長拿資料卡給我看時,我一眼就看見-,別騙我,沒有男生喜歡。」
「從小到大,我沒交過任何一個男朋友。」
「真的?回台北,我一定要走趟廟宇。」
「做什麼?」
「謝謝月下老人將-的雙眼矇蔽,讓-看不見其他男人,使我成為-的第一名。」
「你不只是我的第一名,還是我的始終。」
「很好,我喜歡有始行終。」順過她的秀髮,貼着她的臉頰,他愛她,毋庸費心認定。
這天,他們下飛機,她提着不多的行李,遠遠地,看着來接機人羣。
她看見他和一箇中年婦女相擁抱,那是他母親吧!她看他被一羣人簇擁,坐上雙B轎車,然後一排高級房車緩緩駛去……
好大的陣仗!他的家世不在她想象之中,難怪他憂心焦慮,不能接受她的……何止他的父母親……
車陣在她視線中逐漸模糊,他的心隨着車輪駛去,拉開距離,不確定的恐懼感加深,程黎握緊拳頭,然後像在確定什麼似地,她猛翻皮包,找出他的聯絡電話。
她將紙條貼在心間,彷佛尋到一點點安慰,企圖模糊恐懼。
第一天晚上,程黎就想打電話給他,可是她忍住,想象他有數不清的電話要接,有無數的公事要做,也許他忙過,會主動打電話給她。
第三天,接不到電話,她勸説自己,一個人公司哪裏是三兩天的忙碌可以輕易解決?所以她按捺住心情,靜心等待。
一星期過去,程黎心慌更甚。
她託人替自己打電話,得到的答案是「少爺在醫院」。
所以-!是他父親病情加重,那麼,她應該有更多的體諒與寬容,至少?她確定了,他給的電話是真的、他給的住址是真的,他的的確確沒半分意思將她排拒在新生活之外。
帶着這份「的確」,她又熬過三個星期。
自到昨天晚上,她決定再不能等下去。
因為驗孕片告訴她,她懷孕了。一個小小的新生命在她肚子裏成形,這個小生命將以他的父親為榮。
如果晁寧還想成為達文西,她必須儘快找到他,告訴他,她做好準備了,如果他打算畫「程黎的微笑」,可以隨時進行。
隔天清晨,她刻意早起,上過淡妝,選擇一套最正式的衣服,然後在房間裏踱步,她在殺時間,害怕自己太早出現,有失禮貌。
好不容易捱到十點,她把紙條讀過幾遍,坐上一部計程車,將紙條交到司機手中。
她該怎麼告訴他這個訊息?
低下頭,程黎拿出隨身攜帶的便條紙,低頭寫道:「你知不知道思念的滋味像什麼?是一股化不開的酸澀,幸而有回憶做調味,才能調出酸酸甜甜的愛情,期望再見面那刻,專心是你我共同的事情。」
不好,這句話有指控味道,指控他讓她的思念越沉越濃,她不想帶給他任何壓力,換個台詞吧!
「嗨!記得我嗎?從實招來,你一天想我幾回?工作時有沒有想?午夜夢迴時想不想?不過我猜,你沒我想得多,這個月裏,你從沒離開我心底。
喝水時,我想起我們的和平咖啡:趴在牀上時,想起我們的小公寓;走過公園時,籃球框上有你的身影,瞧!我無時無刻在想你。」
不好,太咄咄逼人!想他是她自己的事情,怎能變成他的負擔?再換新詞語!
「聽説,遺傳是種深埋在基因裏的東西,如果是的話,那麼從現在起,我得開始準備畫筆,讓我們的小寶貝一出生,就有個絢麗世界等着他參與。恭喜你,你要當爸爸了……」
想起小生命,她好幸福,抱住便條紙,想象他看到這些話時會有什麼表情?
聽説,母憑子貴,有錢人家特別注重骨血,即使難接受,他的父母親總會看在兒子孫子的份上,歡迎她加入吧!
她發誓!她會盡全力當個好媳婦,讓全家人因有她而幸福,她愛他,再難再累的事,她都甘之如飴。
「小姐,-很開心哦!」司機被她的笑容感染,咧開大嘴跟着開懷。
點頭,她看見眼前的光明未來。
「-長得很漂亮ㄋㄟ,當-的男朋友一定很有面子。」
是的,晁寧也説她漂亮,不過,她不介意自己在別人眼中是否美麗,她的美麗只供他獨享。
司機看一眼程黎給他的紙條,對對高級別墅區的門牌號碼。
「小姐,前面那間有掛汽球的,就是-要到的地方。哦,有人在結婚,-是來當伴娘的對不對?新娘不聰明,找-這麼漂亮的伴娘,會被-比下去啦!」司機笑笑。
結婚?誰結婚?晁寧的兄弟姊妹?
想想,趕快想想,他有沒有曾經提起過自己的手足……
不,他説過他是獨生子,哪裏來的手足?
一點慌,一點亂,莫名其妙的念頭懸上心海,然後,在飛機上的隱隱不安出籠,不厚道的第六感出現。
不會的!他不會才告訴她,身為妻子該負責任,一轉頭就忘記該給她的權利。
他説過,她在他心臟正中央,每個心臟跳動,都帶給他新的眷戀。
他説過喜歡有始有終……
是的,她記得他説過的每句話,那是她的本能啊!從十歲開始,她就帶在身上的本能。
所以,不是他!這個婚禮與他無關,那只是個……只是個遠房親戚的婚禮。可是?哪個遠房親戚會借用他們家場地舉辦婚禮?
哦!也許不是婚禮,是他父母親的金婚紀念日,他們在大肄慶祝婚蟈走過多年風雨……
可顏伯父生病呀!怎會在此時舉辦金婚慶禮?
她做出一個個假設,再將自己的假設一個個打破,沒道理的婚禮,沒道理的熱鬧,沒道理……
不不不,她不害怕,他若真想擺脱她,不會給她真實電話,所以他的戒指是真心的,他的有始有終也是真心的。
不怕、不害怕,程黎,-該對自己的丈夫多幾分信心。
壓下強烈不安,她一步步踩向顏家大堂。
那是個盛重的典禮,從佈置到氣氛,處處可見用心,小提琴家拉着悠揚樂曲,玫瑰花香充塞在人人的鼻間,汽球在半空中繽紛,人人臉上展露笑顏。
再往前走一點點,放大的彩色照片擺在門前。
當眼光觸到照片上的臉,程黎不能呼吸。那是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嘴唇和眼睛……
她窒息了,淚從她頰邊刷下,串串晶瑩,十指絞扭,痛不到末梢神經,痛在心間。
不是他,她反對自己的視力,反對自己對照片的認定。
記不記得,他們討論過愛情?他説愛情之於他,不只是一件新衣,
他的唇還在她頰邊温馨,他們談過子子孫孫,他説要一個孩子來證明愛情。
是的,照片中的新郎不是他,他是個表裏一致的男人,他説了愛她、保證了愛她,就不會讓她傷心。
她拚命説服自己,照片裏的男人不過和晁寧有着相似神情,他不是他!拭去眼中淚水,她鼓吹得好用力。
是啊!她要高高興興,她要笑着告訴他,他們的孩子將是下一個達文丙。
「新郎,新娘來了。」門口有人大聲喊着。
小提琴奏出結婚進行曲,拉炮震人心絃,所有人簇擁向剛下車的新人,程黎也跟着大家前進。
小小聲地,她對自己説,看清、看清,他不是晁寧,不是她心愛的男人……
走一步,揉揉眼睛,是他的眼睛,那雙有着縝密觀察力的眼睛。
再走一步,是的,是他剛毅的鼻和寬唇,是他的身高、他的大手、他不耐煩時的薄情眼光,她錯認不了,可是、可是……
怎麼會是他?怎麼可以是他?如果他想欺騙她的心,他不需要這樣真情真意,不需要用一臉誠摯表情,迫她相信愛情。
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動,她擠開人堆,走到他身邊去。
拉住他的大手,他的手心阽上她的,觸電的感覺仍在,她心悸、她喘息,她的眼裏只有他的愛情,終於,他轉頭看着她。
那目光……是陌生、是懷疑、是她解釋不來的情緒……
他遺忘她了?!
不行啊!説過永遠不忘記,他説她是摯愛與唯一,怎麼可以?他怎麼可以用這種眼神看她?看得她好傷心!
錯的錯的,怎能陌生?他們是天地間最親密的兩個人,他們分享的不單是性愛,還有兩顆無偽的心,和無數無數的過去和幻想。他説,他們是最最相像的兩個人,只有他們這兩撇湊在一起,才能湊出最正確漂亮的「人」字。
看見她,他沒有半分欣喜,沒有快樂,更沒有愛情,只有一臉的錯愕和猶豫。
他見過她?她的泫然欲泣代表什麼意義?反手拉住她的手心,冰冷的手和她哀慟的表情一樣系人心,她在發抖,抖得很兇。
有幾秒鐘的恍神,他想放手責任義務,擁她入懷,找一個沒人的地方,細細詢問她的傷心。
但,周遭的賓客和父母親的焦慮追回他的理智,手指張開,他放手她的冰冷。
他放手了?!程黎的唇在顫抖,心和手同樣冰冷,淚水斜過腮邊,她一遍遍無聲問,他的真誠去了哪裏?他在什麼地方拋棄她的愛情?
他的眼光在她臉龐短暫停駐,欲言又止,然後,別過頭去。
不!不要別過頭!他可以拋棄他們的愛情,但是,可不可以花點時間,對她細説分明?
至少,至少告訴她錯誤在哪裏,讓她明明白白愛情已經過去。她從不強求任何人的心,尤其是他。
拉住他的手,她強留他的腳步,他冉度回首,她對他輕輕搖頭。
請不要放手,我還在努力,如果你決定將就父母親的決定,至少先讓我死心。
程黎無言的委屈,讓他的眼光再移不去。
他一定認識她,只是為什麼她的眼睛充滿哀慼?追問個原因吧!他的手撫上她的臉龐,大拇指拭去她頰邊淚水。
甩脱理智,他要弄清楚胸膛裏那股蠢蠶欲動是怎麼同事?不過是一個陌生女子,為什麼牽扯起他的心情?教他意亂情迷?
他的動作很大,大到所有賓客的眼光都落在他們身上。
新郎的舉止引起觀眾的切切私語,袖喬自然也發現。
心漏跳幾拍,恐懼揪住她的心,不行、不行,她絕不讓任何人破壞她的婚姻。
袖喬迅速撲到程黎身上,抱住她説:「-是小黎,對不對?小黎,我是袖喬啊!我天天想-,找-好多年,-是不是看到報紙的刊登,特別尋來?」
她誇張地拉起小黎,誇張地把她帶到自己身邊,誇張地用身體隔開小黎和晁寧膠着的視線。
「不過,現在我沒辦法和-多談,等等我,等我拜過祖先後,再和-聊。品威!」她喚來一個男人,把程黎交到他手上。「別擔心,他是我表哥,他會照顧-,-跟着他走,等一下我去找。」
事情不在預料中,程黎承認自己反應糟糕,承認在這種狀態下,只能乖乖地順從。
但是,不對啊!不應該這樣,她找的是晁寧,不是袖喬,她要談的對象是情人,不是舊時同窗,為什麼老友成了情敵,丈夫竟然陌生?
紛亂極了!看着晁寧背影,她該不顧一切衝上前去,抱住他,問問他:「我還是不是你的妻?」
可,她什麼都不能做,只能靜靜站在這裏?看他一步一步走人婚姻……
痛在胸口逐漸擴大,咬住下唇的齒間沁出一抹剌目鮮紅,她不曉得,傷害她的是自己、晁寧,還是……愛情?
半小時後,她和袖喬向對面坐着。
程黎看她,她和若干年前一樣勇敢可愛;袖喬回視程黎,她也和小時候一樣美麗,一樣楚楚動人。
「對不起,小黎,我沒想過冉見面會是這種場景。」袖喬先説話。
程黎無言以對,這個場景不是由她親手創造。晁寧説,十年前,他想領養的人是她,可是卻領養了袖喬;十年後,晁寧説她是他唯一的妻,可惜,和他走人婚姻的,是袖喬不是自己。
悽然苦笑,漂亮的頸項下垂。
「十年前,我找過-,因為媽咪寵我,她替我説服父親,同意領養-,可是,再回到育幼院,院長説-早被領養了,我找不到-,很傷心。」袖喬握住她的手,至此,每個宇都是真的。
程黎點頭,這段話,她聽晁寧提過。
「當年,我養父母不能生育,龐大的企業需要有人持續經營,他們看上晁寧哥哥的能力,於是興起認養念頭,領養一個小女生,將來兩家人結成親,順理成章把事業交給晁寧哥哥。」
這是晁寧的壓力與無奈?程黎輕喟,看來,他向無奈妥協。
「晁寧哥哥喜歡畫畫,公公婆婆同意他出國完成夢想,一年後,乖乖回來接掌企業,並同我結婚……」
不!那不是她聽到的版本!程黎有話要説,匆匆從口袋裏拿出紙筆。
「我知道、我知道。」袖喬按住她的手,不讓她「説話」。
「小黎,求-聽我把話説完,-的事情,晁寧哥哥跟我提過,他跟我説了對不起,可是我愛他,真的好愛他,就算是背叛,我也認了,誰讓我那麼愛他。」
晁寧為他們的愛情説對不起?她心涼半截。對不起?!他們的愛情居然是個「抱歉」!無聲淚水淌下,「對不起」三個字,明明白白彰顯她的錯誤。
「晁寧哥哥向我保證,他會徹底把-忘記,徹底忘記在蒙馬特的那段荒唐過去,好對得起我們的婚姻。我知道對-不起,-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該讓-受那麼大委屈,我好恨,為什麼晁寧哥哥的遊戲對象小是別人卻是-,小黎,我真的好抱歉。」
這些話算不算凌遲?一句句、一刀刀全劃上她的神經。晁寧的「對不起」和「保證徹底忘記」,讓袖喬解釋了他的陌生眼神、他的漠然和懷疑。
原來呵……她不過是他的「遊戲對象」,他們之間的愛情是場「荒唐過去」。
「我不知道該怎麼補償-,小黎,我們曾經那麼要好,我應該替-出頭,可是,我真的很糟糕,面對愛情,我不再是勇敢的袖喬。」
寒冷一陣陣從腳底泛過,是苦是痛或酸澀,已無從分辨,一個月來的等待與期盼化為泡影?在法國時的甜蜜,居然是他不願想起的過去?!
認真想想,程黎,-給我認真想想。
他是對的呀!誰會認真對個啞女傾心?他是正確的,對個不能言語的女子負心,至少她不會昭告天下他的風流不堪,他的世界仍然維持安寧。
只是呵……他何苦給她一個戒指,鎖住她的心、煉住她的愛情?何苦對她細細叮嚀,要她別忘記他的心?
想忘記的是他呀!想放手過往的人是他呀!他怎能把她放在這裏,不上不下,甚至無知地幻想未來、幻想她的努力,能為自己換得家庭與未來?
「他説,他要遺忘我?」小黎在紙上寫下娟秀字跡,再次確認他的心意。
「我很抱歉。」袖喬説。
「他很後悔嗎?」她又問。
如果他後悔,那麼她是不是該找他説聲對不起,對不起她的出現與存在,書他背叛婚姻;抱歉她自以為是的甜蜜,架構在他的罪惡感之上?
「是的。」她斬釘截鐵。
十字樁從心口正中央刺入,她是垂死的吸血鬼,痛不是以形容她的苦,她的世界被徹底毀滅。咬住手臂,無法狂叫的痛楚發泄在手臂上,沒人能救她,再也再也沒人了呀!
她嚐到了腥鹹味,她看到鮮紅血滴,可是,她居然感覺不到痛……好扯,是不?
「小黎,-別這樣,放手晁寧哥哥吧!他不值得-愛他,-這麼善良、這麼美好,總有一天-會碰到一個真心愛-的男人。」袖喬激動地拉住她的手。
程黎沒辦法思考,亂烘烘的腦筋在鬧革命,心是痛的,知覺——麻痹,緩緩起身,她要尋個安全空間,哀悼虛偽愛情。
「-……要走了?」袖喬問得小心翼翼。
程黎點頭,她是認命的女人,她不擅長糾纏不清,無暇拭去齒間沁紅,無心擦去臂間渲染的血腥,她認命,她認命。
「-永遠不再見晁寧哥哥了,對不?」袖喬追問。
程黎沒作答,不説再見,眼前,認命是她最該做的事情,一步步,程黎走出袖喬視線,走出她和晁寧的生命。
門扣上,袖喬松門氣,晁寧哥哥足她一個人的,即使違背良知,她都不準任何人侵害她的婚姻。
從提包翻出小黎和晁寧在法國拍的照片,那是她在晁寧皮夾裏找到的東西,背面「摯愛,程黎」四個字重重打擊她的心,淚滾下,不準!他的愛情只能專屬於她。
「小黎,對不起。」將照片撕得粉碎,不能怪她自私,女人的愛情本是自私。
門開-,是她的母親和婆婆。
「袖喬,怎麼了?」養母看見她的淚水輕問。
「-在擔心晁寧的身體狀況嗎?別煩惱,醫生説這場車禍,除了那段離家出走的記憶之外,晁寧沒有任何損失。」婆婆接話。
「萬一想起呢?晁寧哥哥會知道我謊報公公生病,騙他回來的事。」袖喬憂心忡忡。
「就算想起來,又有什麼關係?你們已經結婚啦!説不定到時連孩子都有了。」婆婆説得樂觀。
「晁寧是個負責任的好男人,他娶了-,自然會對-負責到底,-該想想如何抓住他的心。」養母説。
抓住他的心?袖喬偏頭認真細想,是的,這是她未來最重要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