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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這……應該可以上社會新聞頭條。亮亮看着婚紗的自己,躺在鋪滿玫瑰花瓣的粉紅色軟牀上,讓二十幾個媲了天使的花童推着走上紅毯,和着結婚進行曲的節奏,他們緩步向前行,漫天灑落的花瓣交織起一場浪漫。

    謝易耘站在紅毯那端,含笑注視牀上的新娘。

    他滿心喜悦,小夜終於要嫁給他,以為這輩子再無法圓滿的情夢,在這一刻將要落實。是上蒼感念他多年的日夜思念,才讓她又重回他身邊,此後他將會全力珍惜這得來不易的幸福。

    她真要嫁給他?很難想象會有人願意為一個植物人新娘,辦這樣的一場世紀婚禮,轉頭看看淚流得淅瀝嘩啦、可媲美尼加拉瓜瀑布的媽媽,亮亮心一酸,眼睛也跟着泛起紅絲。

    "誰教你平時不多疼疼我、讓讓我,現在我要當人家老婆了,再心疼都來不及。"嘟起嘴,亮亮朝老媽吐舌頭。轉過身,她圈住老爸的脖子説:"爸,要好好管老媽,別讓她有機會學壁虎亂爬牆,她是外遇的高危險羣。""媽咪,我們現在反悔,不要把亮亮嫁給那個男人了好不好?"暗喑難得發作的手足情深,在這時發揮。

    "不行啦!我們已經收人家兩仟萬聘金,不能出爾反爾。"鄭玟説。

    兩仟萬?亮亮大叫一聲,"你們在賣女兒嗎?居然收人家兩仟萬!還賣那麼貴,簡直是強盜。""亮亮要是知道我們用兩仟萬,就把她賤賣,醒來一定會恨透我們。""還説,你不是也收了你姐夫一輛全新的機車?"喬學庸瞪兒子一眼。

    "是啊!他還允諾,等我考上駕照,要送我一部蓮花跑車。"喑喑喃喃自語,渾然不知,亮亮在他身旁,瞪得一雙眼珠子快落地。

    “我們這算不算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鄭玟問。

    “這叫姐妹弟兄皆烈士,可憐光采生門户;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喑喑歪歪嘴,罪惡感油然而生。

    “是啊!早知道生女兒好處這麼多,當年就多生幾個女兒,説不定我早就變成億萬大富婆。”她的幻想象安全氣囊,瞬息間膨脹起來。

    “沒錯,多生兒個女兒給人家撞,要是兇手有愛心就把人娶回去,要是沒同情心,你就只好開家療養院,照顧一排植物人女兒。”喑喑不懂老媽怎笑得出來。

    “至少比生你這個孽障要好上千萬倍,沒事一天到晚想盡辦法來把我氣得半死。”她用手指點點兒子的頭,把他點出一頭痛。以前和亮亮鬧,現在兒子又取代女兒位置,和她結下仇。唉,真不知養兒育女所為何來。歹命……

    “才半死,又沒全死,比起亮亮你幸運太多。”幾個字句就把媽媽挑撥成老母雞,他的功力不遜於她。

    “死小孩,有你這兒子,真是天大不幸。”

    “你以為我愛當你兒子嗎?要是可以選擇肚皮,我會挑陳水扁當老爸,至少吳淑珍不會和我搶電視看,我不乖也不能站起來追殺我。”

    亮亮勾起小弟的肩膀説:“小弟,你説出我的心聲,姐支持你!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沒辦法,誰讓我們家有個壞巫婆。“東風惡,歡情薄,一朝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將來恐怕最可憐的是你那未過門的媳婦,我可憐的弟妹千萬別自投羅網,大姐同情你……”

    “好了,不要吵,我們沒賣女兒。易耘要不是很喜歡亮亮,他不會拿由自己的終生幸福做賭注,娶個口不能言、身體不能動的女孩為妻。畢竟兩仟萬夠擺子好幾次車禍了,懂不懂?喑喑,今天我們的決定全是站在亮亮的立場去着想,你不要再有異議。’’喬學庸平日很少開口,一出言,就是定案。

    走近女兒身邊,他要陪女兒走這一段。握住亮亮的手,像小時候牽她放風箏一樣,一步步,小心翼翼。

    “女兒,往後會有個丈夫專心照顧你,把你交給他,我很放心,因為他真的是一個好男人,相信爸爸的眼光,好嗎?”走到盡頭,喬學庸把女兒的手交到易耘手上。“往後,亮亮要麻煩你多費心了。”

    “應該的,我會疼她,用一生來愛她。”

    “謝謝你,我的好女婿。”

    “岳父,我也要謝謝你扶養亮亮,讓我能成就這段好姻緣。”

    “在你眼中這是段好姻緣?”他不懂為什麼易耘會愛上女兒,但是他眼底的濃烈愛情不是謊言、不是作假。

    “是.”他肯定説。

    兩個男人相視而笑,在彼此眼中他們讀到對方的激賞。

    亮亮被他們兩人的對話感動了,鼻子酸、眼睛酸她不由自主落下淚。躺在牀上的半屍和她同步動晶亮珠淚從眼角滑落……

    “你們看,亮亮哭了!”喑暗捧住她的頭大喊。

    喬學庸和謝易耘一回頭,正好看見她的淚直直滾易耘一撲身,抱起她説:“她聽見我們説的話了,她能聽見、她有反應,她一定很快很快就會好起來。”

    當然聽得見,她是植物人又不是聾啞人士,不過看他那好像利中一仟萬現金的興奮表情……好吧!往後她就辛苦點兒,擠擠幾淌淚水讓他高興高興。

    不過,這種把他人的快樂建立在自己痛苦上的行徑,好像、好像……好像太偉大了一些,她這麼偉大,不知道玉皇大帝會不會招她去當老婆?

    不要啦!玉皇大帝太老,她要嫁給年輕又帥氣的耘哥哥啦……

    這一想,滿腹委屈又逼出兩顆眼淚。

    “她又掉眼淚了。”媽媽擦拭去亮亮眼角晶瑩。“是亮亮除了看藍色生死戀會感動到哭以外,其他時間,她的淚腺都是封閉的,她肯定是太感動了。”

    “不,她一定是在悲傷我們把她賣得太便宜。”暗喑嘟嚷。

    “那再加一部手提電腦和五十萬零用金,這樣的‘價錢’會不會比較合理?”易耘回頭暗示性地看喑喑一眼,他不介意喑喑揩油,只要他讓他順順利利把亮亮娶回家就行。

    “好吧!勉強。”他走近亮亮身邊低浯。“亮亮,不好意思,人不自私,天誅地減,你小弟我膽小怕死,不得不把你讓渡出去,如果你有怨,就去對爸媽發飆!別找上我,作主的人是他們,我人微言輕。”

    “嫌五十萬太多,你就儘量多説些廢話,好讓我有機會把錢捐給世界展望會。”易耘在多日的薰陶後,和喬家搭上親屬關係,開口閉口不是恐嚇就是威脅。

    “不多、不多,姐夫,往後姐姐就請你多照顧照顧。”退開一步,他乖乖讓接下來的結婚典禮完成。看姐夫那迫不及待的猴急樣,難不成他急着要和姐姐上牀?那豈不是成了……姦屍?嘔……太噁心……

    一心想跟他回家,亮亮沒注意到正在開挖的馬路,硬是撞上挖土機、滾落大泥坑。幸好鬼沒痛覺神經,否則這一下,不知道要痛上幾天幾夜。

    拍拍一身泥巴,她張目一望,車子不見了?不會吧!鬼迷路?這比搭捷運迷路還好笑。

    極目張望,可惜鬼沒有X光眼配備,她只好用那雙鬼腳加速,硬是追上每一台黑色車子,探頭人內,尋找新老公的蹤影。

    終於,在累得快虛脱時,她追上他的賓士轎車。穩穩地飄人車內,以“他”的雙膝為椅,胸懷當靠背全身賴在他身上。

    “臭人,你家司機沒事開那麼快乾嘛,害我差點迷路。”她輕聲抱怨。

    “亮亮,我們快到家了。”

    他的聲音低沉好聽,偎着他,亮亮努力接收他的音波。

    “家,你是説我們兩個人的家嗎?”真好,她和他有一個共同的家呢,“小時候,你説長大想當公主,我告訴你,你在我心目中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公主,你嘟嘴不依,説想當真正的小公主。所以,我幫你準備公主衣服、公主房間,讓你當個不折不扣、貨真價實的公主。”

    “那是小時候的夢想,哪能當真,我已經長大了,知道當公主有當公主的煩惱……咦?你怎麼知道我小時候想當公主?”抬起頭,仰角望上去,她的視線對上他的下巴。

    詭異……這男人有特異功能……接下來他會不會隔空抓藥,然後用她試藥?

    “我不知道現在的你是不是還夢想着當公主,如果你不喜歡了,就醒來告訴我,別繼續用昏睡來阻擋我的心,好嗎?”

    她瞭解了,當公主是小夜的夢想,不是她,喬予亮的夢想。他用愛小夜的方式愛她,不管她是不是、承不承認自己是小夜,他都把她當小夜來看待。

    雖然,她説過自願當小夜的替身,只要能帶給他幸福,她不會介意。可是這一時間,她竟開始嫉妒起那個素昧平生的女子。

    是她的心變貪了,還是有了愛情,人心就不再容易滿足?

    “對了,亮亮,我幫你準備一台大電視,就放在牀頭,我告訴過看護小姐,時間一到就打開日劇、韓劇給你看,從此以後你再不用和媽媽搶電視。我不在家的時候,你看電視打發時間,等我一回來,就帶你出門走走,好嗎?”

    “對一個植物人來講,你做得未免太多。”瞟他一眼,她還在計較他藏在心底的小情人,可是,他用對了正確方法巴結她。拿人手短嘛!看在韓劇份上,饒他這一次,下不為例。

    “我帶你去植物園好嗎?”那次,他説要帶小夜去植物園玩,卻讓一場雨水打亂行程,錯過那一次,小夜就終身錯過……

    這回,他要彌補起那個遺憾,在小夜,不,在亮亮身上。這一回,他不讓遺憾降臨。

    “好啊!我最喜歡去植物園玩,小時候老爸帶我去過一次,我就迷上那裏,從此每個月都要去上那麼一次。”他一定有蛔蟲染色體,否則怎會把她的心思全摸得一清二楚。

    “夏天蓮花開得正好,娉娉嫋嫋的丰姿在池塘中搖曳,美不勝收,我想你一定會喜歡。”他撫着亮亮沉睡的臉龐,彷彿她聽得到他説的每句話。

    “沒錯、沒錯,我喜歡!”亮亮連聲應答。

    ‘‘你説要不要讓趙叔也在池子裏種上兒株?趙叔是我們家的園丁,他很厲害,把一園子的花樹都照顧的很漂亮。我想,你一定會和他處得很好。”

    “應該會吧!你喜歡的人,我也會努力喜歡他們的。”圈住他的腰,她戀上這個寬寬的懷抱。

    “我們的家到了,我抱你下車。”説着,他抱起亮亮下車。

    呈靈魂狀態的亮亮還不太習慣坐人肉輪椅,一躍跳下地面,隨着她的新老公“人洞房”……哦…好浪漫??。

    鋪滿鵝卵石的小徑兩旁,種滿各色鮮豔的矮牽風一吹,它的小圓裙就跟着舞出夏之戀,再過去是一片鋪着綠茵的草地,左邊的草地上有一個很大的池塘,池塘裏有許多肥碩的錦鯉悠遊其中,池塘邊種植了好幾棵印度櫻花,早開的花苞正在風中搖曳。

    右邊的草地中央有一個花壇,裏面有玫瑰花、孤挺花,有一叢向日葵、茉莉,和一堆她喊不出名字的花朵。翩翩飛舞的蝴蝶和着怒放的花朵高唱夏日頒,在這個園子裏,她看到讓人心振奮的生命力。

    拉住易耘的衣角,她走入客廳。

    天!有壁爐呢!石頭堆砌出的壁爐淨是粗獷的原始風味,古樸的沙發、銀製的盤皿水晶的大型吊燈,這是一箇中古世紀的城堡啊!就因為他的小夜夢想當公主,他就為她置起一座城堡?

    壁爐上掛着一幅植物園的寫生畫,畫裏有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的嬉笑身影,那是屬於他和小夜的回憶嗎?

    亮亮感動了,為他專心疼愛小夜的心、為他固執的愛情,他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男人?他既痴情又傻。

    心疼地望向他,她該慶幸自己嫁給一個痴心的男人,不該心存嫉妒啊!把手伸入他的掌心,往後他們將要牽着彼此,走過一生。

    踩過一級級鋪着深紫色地毯的階梯,他們一起走到二樓。

    樓梯上來是個小小的起居室,起居室旁有五扇門,扣除一間書房外,其他的全是卧室。它們的裝漢和樓下一樣,都有着極濃的復古風,綴滿流蘇的落地窗簾、古董傢俱、長毛地毯……架構出中古風情,打開主卧室房門,易耘把亮亮放人一張擦拭得發亮的銅製牀上,隨風揚起的淺紫色紗帳、軟軟的天鵝絨被,他當真拿她當公主款待。

    亮亮蹺起小腳,坐在窗台上,撥弄起輕柔蕾絲,站起來一旋身,她在蕾絲簾中緩緩起舞……再荒誕不經的夢也會被實現——只要有一個真心、專心愛你的男人。

    “亮亮,累了-天,想不想休息?我讓洪小姐來幫你整理,弄清爽了,就可以好好大睡-覺,”他愛憐地拍拍她的臉頰。

    亮亮伸伸懶腰,還真有些累了,躺回自己身體裏去,調調姿勢,她要去夢周公。

    易耘俯下身在她額際輕烙一吻,走出房門的腳步變得輕巧,他告訴自己,要輕輕的,才不會吵醒他的小新娘;要輕輕的,才不會干擾小新娘的清夢……

    睡過一覺,亮亮睜開眼,沒注意間,她的身體也隨她的清醒睜起雙眼。

    飄出門外,她走過一間間房,尋找她的新婚大婿。

    在書房裏,易耘趴在書桌上休憩。

    亮亮癟癟嘴,不依地嘟翹起嘴。“你不知道今天是洞房花燭夜嗎?居然放新娘子獨守空房大唱閨怨,你欺負我是植物人咬不到你嗎?告訴你,植物人也有植物人的尊嚴!”

    發泄過一頓粗飽後,她發現他濃眉深鎖,睡得極不安穩。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是生病還是作噩夢?”畢竟世上還沒有人提倡植物人人權論,自然沒人有義務回答她的話。

    摸摸他的額,沒發燙;觸觸他的乎,沒冰冷,病?不至於,那肯定是作噩夢了。可幹日不做虧心事,夜牛不怕噩夢磨,看他一表人才,不會是個滿手血腥、惡貫滿盈的傢伙吧!既沒做壞事,他學人家作啥噩夢?

    亮亮在旁胡亂猜測/卻又猜不出個合適道理,一顆心莫名焦躁起來,要是能進入他夢裏-探究竟就好了。“想去就去呀!”驀地,一個沙啞的聲音在她背後傳來。

    亮亮還沒來得及回頭,屁股就被重重踹一下。

    這一踹,把她踹進一個風雨夜裏——

    冰冷的雨水瞬地把她全身淋個濕透,要命了,她最最討厭下雨天,那種冰冷會鑽筋竄骨,深入骨髓,讓她全身痛過一寸又一寸,討厭到極點。

    揉揉眼睛,舉目四望,她想找個能遮風避雨的屋檐躲躲。

    這裏是哪裏?某某大户人家的庭院吧!那她可要小心一點,別讓人家當成居心叵測的歹徒,有錢人心機最重,老想着不知道哪個人要來分-一杯羹。

    緩緩挪移腳步,一個小男生迎面跑來。她曝光了嗎?疑問句還沒成形,小男孩已經從她身前穿過,不不不不……他從她的前胸穿入、後背走出,她成了科幻片的女主角?沒有!她確定沒拿過哪個導演的演員費。

    想追根究底的好奇心催促她追上小男孩,拉起裙襬,用小跑步追人,她不得不承認,這猴死囝仔跑得真快。

    終於,他停下來,亮亮也跟着停下腳步,只見他身一矮,對着一叢矮樹説話。

    這孩子有精神異常?管他,不亂想,亮亮決定靜觀其變。

    “你是誰?”他推推眼前的黑影,黑影不説話。

    “你迷路了嗎?”他又問。“你不想説話?沒關係,先跟我回屋裏去好不,我可不希望明天我們都得重感冒。”彎下身,他抱起黑影往房子方向走。

    到這時,亮亮才看清楚那團“矮樹叢”是個小女生。

    反正,他們看不見她,她就理直氣壯地當起不速客,跟在他們身後,一路飄回乾爽的屋內。

    管家幫小女孩換好乾淨衣裳後,兩個小孩面對面坐在沙發裏。

    “我叫謝易耘,你呢?”男孩把一杯熱巧克力送到女孩眼前。

    “我、我叫章小夜。”他臉上的和善笑容融化了她的防禦。

    他是謝易耘的童年版?這是他初次和小夜相見?瞧他們倆一臉稚色,亮亮不解。幾時她又搭上時光機回到過去?

    先別理這些,靜待故事發展。反正自從她變成弱勢族羣后,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全詭異得可以寫上幾十本聊齋志異。

    “外頭風雨很大,你怎會跑出來?爸爸媽媽知道嗎?”拿起大毛巾,他細心地幫她擦拭濕頭髮。

    “我……”説一個我字後,小夜開始抽抽搭搭哭起易耘忙放下毛巾,輕拍她的背安慰。

    “沒關係,你不想説的話就不要説,我不會勉強原來,他寵小夜是從見上第一眼時就養成的習慣。

    看着易耘,小夜久久不出聲。認得這個大哥哥嗎?沒有……可是他身上的熟悉感讓她安心,他臉上流露的笑容讓她不恐懼,這個大哥哥……她好喜歡。於是,她選扦信任他,選擇把心事攤在他面前。

    “媽媽説明天要帶我去看醫生,我好怕看醫生不要去啦!耘哥哥,你的家可不可以借我藏起來?拉住他的袖子!他們不像初相識。

    “為什麼害怕醫生?醫生是幫人治病的,他們會把你身上的壞細菌趕走。”他輕聲説話,怕過高的音量會嚇壞這個小人兒。

    從小,她就被爸爸媽媽小心翼翼地保護着、疼着、哄着,她太習慣被寵愛的滋味,可是他的寵愛讓她的心甜滋滋的好快樂。雖然他沒説太多話,雖然他沒做太多動作,可是,她就是直覺知道,他喜歡她,並且……他寵她。

    “可是……他們要趕走的是我的心臟啊!他們説我的心臟不乖,要把它割掉。”抬起頭,她滿臉委屈。

    “你別擔心,他們拿走壞心臟後,會送你一個新的好心臟,到時你就不會生病,可以健健康康不用再看醫生。”他全盤接收她的委屈,並將它當成他的。

    很奇怪的感覺,他並不習慣和陌生人熱絡,長輩是這樣、平輩也是這樣,他的性格缺乏熱情因子,但這個叫小夜的小小女生,卻輕易地打破他的心防,直直闖進他心深處,成了他的一個部分。

    “可是,換了新心臟以後,我會不會忘記爸爸媽媽?”

    “不會啦!你是用腦子在記東西,又不是用心臟在記東西。”

    “我還是好怕,用刀子把肚子切開,會痛死人的。”

    “放心,醫生會幫你打麻醉藥,你睡一覺醒來以後,新的心臟就會在你胸口裏砰砰跳動了。”他説得篤定。

    “還是會怕嗎?別擔心,要不我陪你去看醫生,如果醫生要弄痛你,我就要他們停止。

    他的允諾讓她真正放心笑開。

    “耘哥哥……”

    “什麼事?”

    “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你哦!”

    易耘沒回答,望着窗外的雨夜,一朵笑靨在唇邊。伸出手,摟住她的小小的肩膀,在不識男女情愛的年齡裏,他自然而然地把小夜當成他心頭不肯卸下的責任。

    然後,易耘撥了電話給小夜父母。

    然後,時空速跳過好兒幕,他們之間的感情隨着場景更換,變得濃烈深刻,他們成了不能被分割的一體。

    最後一幕景象停在醫院長廊——

    窗外,風雨交加,仲夏的第一場颱風在屋外肆虐,易耘在開刀房門外徘徊,來來回回走過數百趟,終於,等到燈熄,醫生走出手術室,宣佈手術失敗,小夜的母親在聽見噩耗暈厥過去,小夜的父親哀慟地着妻子,放聲嚎哭。

    易耘沒哭,他迎向門後的手術室,從白布下握住小夜冰冷的小手,陪她走過長廊,走過生命旅程的最後一站。

    看到這裏,亮亮淚流滿面。太可憐了,比藍色生死戀還要可憐幾十倍,至少思熙活到成年才死,不像小夜只活了短短八年就天人永隔,太慘了……他們的故事可以拍成白色生死戀,一定可以更轟動、更賣座。

    她哭得正盡興,一不小心又被摔回現實。摸摸跌疼的屁股,她走近愁了眉目的易耘身邊,“你的故事很感人,寫成小説,我一定會捧場去買十本來送人,只不過有件事我不懂,我長得又不像小夜,你怎麼總是喊我小夜?”

    “因為他認出你的靈魂,知道你就是小夜。”

    個沙啞喑沉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亮亮猛地回頭。

    “你説什麼?”來不及看清來者何人,在還沒被他的外表嚇昏前,亮亮已經把話問出。

    真醜!他的頸部以下,全身沾滿黏稠的墨綠色液體,彷彿一個走動,身上那些泛着惡臭的汁液就會滑到地毯上。

    “你……真醜”亮亮最大的優點就是誠實,雖然實話太傷人。

    “不懂禮貌的丫頭。”他兩顆眼珠子一瞪,用力太過,不小心,左邊那一顆從眼眶裏滾出來,他忙用手接住,裝回原處,從掌心滑下的綠“膏”一路從眼窩處往下滾,在臉上滾出一道綠色眼淚,“要不是因為你,我怎會變成這副德性,”

    “你是説,你長這樣子,我居功厥偉?”

    “一半一半,當年那個手術應該成功的,可是我在執行任務前喝了FR3,頭腦昏昏,勾錯靈魂,把你一路送到陰曹司裏,可你也太想不開,反正人死不能復生,死都死了,認命不就得了,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偏偏他指天控地,固執不讓老天順利收你,你也是一路雞貓子喊叫,弄得閻王頭痛,傳你上殿審查,審出我違反‘工作不喝FR3’條款,害我連着二十年來用這副醜樣子見人,全地府都知道帥哥一夜變成醜蝦蟆……都怪我運勢不好,活該要倒黴,碰上兩個死心眼的小鬼……”

    “等等,讓我把你那堆沒有條理的話歸納一下。第一,我就是小夜,小夜就是我,雖然,我長得一點都不像那個小夜?”

    “沒錯!長相和遺傳基因有關,總不能讓喬學庸和鄭玟生出一個四不像。”

    “第二,當年那個手術應該成功,白色生死戀應該有個完美結局,就因為你這個勾魂大哥吸毒,頭昏腦脹抓錯人,我就得倒大楣,和我的白馬王子陰陽相隔二十載。”

    “不對、不對!FR3不是毒品,是我們陰間合法的安眠飲料,那陣子我工作壓力太大,白天神經衰弱睡不着,才會去買幾瓶放在家裏備用。”

    “你喝安眠藥去勾魂,和我帶王水去幼稚園上課有什麼不同?”

    “所、所以……我受罰了呀!我本是天地間第一美使者,結果閻王罰我變成一隻噁心的變形蟲,他説要是你們這輩子不幸福,我要繼續醜個幾百年,等你們再世為人……”他越説越小聲,嘴邊的黏液滑了下來,他忙接住貼回臉頰,拯救了地上那塊價值不菲的地毯。

    “你受罰我又沒佔到好處。”亮亮悶悶地説。

    “我有努力補救,馬上讓你插隊投胎,沒讓你們真的陰陽相隔二十載。不然鄭玟本來要生的那個小女娃兒又乖又聽話,才不像你又魯又番……知道嗎?為了安排你們兩個見面,我花了好大一番工夫……”

    “什麼?這場車禍是你安排的。”她的暴吼聲震得他耳朵嗡嗡作響。

    “沒錯啊!我挖空心思想了老半天,才想到這個好方法。”

    “好方法?你把我弄得半死不活,居然説這是好方法!我前輩子和你有仇啊?”沒錯,他們的仇早在前輩子就結大了!拍拍額頭,她好想跳海。

    “你這一世原本就註定有場劫難,我只不過把劫難拿來善加利用。”

    “好個善加利用,請教你,我幾時才能清醒過來,和我的白馬王子共續前緣?”

    “你以為我不想?拜託!我還要等你清醒,有了好下場,才能恢復我英挺俊逸的長相,只不過這事兒急不得,你的劫數還沒過……”勾魂大哥支吾起來。“總之,我會盡快……”

    “儘快是多快?公元幾年幾月幾日?不會拖到大陸舉辦奧運那年吧!”亮亮問得咄咄逼人,彷彿一出手降龍十八掌揮出,就要置他死地。

    “嗯……很快……很快……”勾魂大哥一路後退,一路陪笑,在亮亮下一個眼皮眨動時消失。

    “哼!沒有擔當的爛鬼。”亮亮呸一聲,轉身看那個還在做夢的新任老公。

    她蹲下身輕言:“別難過,小夜回來了,她正在你身邊對你説話呢!雖然,我忘記了上輩子的事情,不過我發誓,我會努力愛你,就像你愛我一樣多。”

    親親他的手、親親他的頰,她把自己的頭擱在他腿上。

    “有沒有聽過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是富貴人家,沒把那一點金子看在眼裏,可我是個小氣人物,平時聚沙聚慣了,要我眼睜睜看‘千金’一刻刻從我眼前流過,我會很心痛的咧,明天……明天回我們的洞房睡覺覺好嗎?”

    不知道他會不會聽見她的心聲,但是夜風聽見了,躲在雲後的月亮姑娘聽見了,連牆上的壁虎都聽見了,它們全知道,這個既是小夜又是亮亮的小女生,愛上了她的耘哥哥兼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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