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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貫洲,我們快去吃飯,媽媽餓壞了。”巧巧打開房門,有氣無力地喊了聲。她甩掉高跟鞋,學電視上——自然涼快到底……那種姿勢,啪,四腳朝天,身背垂直往牀上一仰。

    舒服…??哦!好舒服…??舒服得想直接飄入夢鄉,找周公吃飯…??吃飯!噢,對了,她再不吃飯,這兩眼一閉不會到夢裏找周公,會直接搭上超速捷運往地獄找閻王老爺。咦?怎麼老半天都不見兒子?

    “兒子,快啦!媽媽快餓死了。”

    她連喊了兩聲不見應答,不得不把癱軟的四肢裝上馬達再度啓動。

    打開廁所——沒有?!衣櫃——沒有?!牀底--沒有?!梳妝枱下-沒有?!每聲“沒有”都讓她的心臟連嗆三下。

    啊……貫洲不見了!

    顧不得雙腳赤裸,她三步並作兩步衝往服務枱,抓住人就問:“你們有沒有看到我兒子?他五歲、長得很帥…?”

    “八\七號房的小男生嗎?”

    八0七?對了!她是住八0七號房。“對、對、對!我就是那個小男生的媽媽。”“他跟一位先生出去了,他説在桌上留了一張紙條給你。”

    先生?男人?嗚…??她的貫洲被綁票了。字條一定是歹徒留下來要贖金的,錢全都讓貫洲存起來了,她哪有錢?壞人為什麼不綁架她算了?

    “小姐,你還好嗎?你別擔心,他是和他爸爸一起走的。

    爸爸?嗚……貫洲哪有爸爸?他是那麼聰明的小孩,歹徒就是看準他想爸爸想瘋了,才假造身分騙走他的。

    巧巧一路走一路哭,她氣死自己了。為什麼要把貫洲獨自留在飯店,他才五歲吶,她怎麼可以這麼放心?她是個不稱職的壞媽媽!淚白腮邊滴到冰冷的地板,腳底的冷抵不過心理泛起的寒意。

    她用手背一遍遍抹去淚水,但新的淚珠又不斷冒出來,渾燉的腦細胞除了眼淚再也分泌不出有用的物質。她越哭越大聲,嚎陶聲在整個走廊迴盪,卻沒有人開門出來關心,大約人們把她的哀嚎當成鍾道座下弟子的傑作。

    巧巧忙着掉淚,在注意力不集中的情況下迎面撞上一個男人。

    “還是這麼愛哭。”季墉擋在她面前,伸手一拉,把她帶入懷中。

    她還沒意識到自己在男人懷中時,就聽見貫洲的聲音。“媽——你找不到我嗎?”掙脱季墉,她雙膝跪倒,將兒子緊緊抱在懷裏。“你在這裏?對不起。對不起,媽媽不應該把你一個人留在飯店……媽媽嚇死了,都是我不好。我不好……”

    “不哭、不哭,年紀那麼大了還愛哭,會被別人笑的!”貫洲接過季墉遞來的手帕,把她滿臉淚痕擦淨。

    “我以為你丟掉了。”她抽噎地説道。

    “我不會丟掉的啦,你才會丟掉。”他牽起巧巧的手説過:“媽媽,你看他是誰?”抬起頭來,她的眼睛和季墉的對了焦——她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他了!掩住口鼻她又想哭了。

    一直認為不看他、不想他,他的身影就會從心版上逐漸褪去,沒想到只是這麼輕輕一眼,那些曾屬於他們的回憶如同尼羅河水,在天狼星出現時一古腦兒漲起,淹蓋了堤防、淹過了村合,淹沒了她許許多多的自以為是。那些甜蜜、痛苦、心酸……又熾烈地敲擊着她的心臟。

    “季墉…”她的腦筋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能怔怔愣愣地看着記憶中的男人在眼前成形、成真。

    “你媽嚇壞了,走我們帶她進房。”季墉親暱地環住她的腰,彷彿他們之間一向如此、彷彿他們之間的六年空白不曾存在。

    巧巧垂着頭不敢看季墉,止不住發達的淚腺,滴滴答答的鹹水把季墉的手帕弄成混紙巾。“爸爸,幸好我不是女生,不然兩個女生哭起來,這裏就會變成太平洋了。”貫洲想轉移媽媽的注意力,免得她對爸爸的手帕太感興趣,不肯抬頭來看看他們這兩位“帥帥葛葛”。

    父子心有靈犀地對望一眼,季墉順他的話接下。“那可不一定,你水水阿姨生的那兩個雙胞胎女兒,眼淚還沒掉出眼眶,被媽媽一瞪就自動把眼淚吸回去了。”

    ‘水水阿姨是不是暴力媽媽?”他對索未謀面的小表妹們產生了同情之意。“水水阿姨認為哭是弱者的行為,她才不喜歡看我們哭”原來,早在若干年前這種強迫人家“吸淚水”的“箴水酷刑”,巧巧已經嘗試過。“水水生寶寶了?這時她才敢稍稍抬頭望向他。

    “沒錯,她們今年四歲了,比貫洲整整小上一歲,是兩個漂亮得不得了的芭比娃娃,每次看到她們,水水都會感嘆地説--兩個女兒是遺傳自你的美貌。”

    “我還覺得貫洲的頭腦是遺傳自水水呢2’巧巧説。

    “媽,大阿姨很聰明嗎?”

    “她何止聰明,簡直是天才。”一想到水水,她又重拾她的崇拜之情。

    “懷孕初期超音波照出來是一對雙胞胎時,水水好嘔,她怕生出兩個像你們這種長相、性指南轅北轍、無差地別的雙胞胎,那幾個月我二哥簡直就像是活在地獄一樣。一直到孩子落地,我二哥才重新搬回天堂。”

    他走對棋了,巧巧聽着水水的事情,忘掉該和他保持距離,由着他把她攬在胸前。“我爸爸、媽媽呢?”

    “我們一直瞞着你離家出走這件事。記不記得他們計畫要環遊世界?原定的五年計畫因行程拉長所以大約會在下個月才回台灣,前幾天我們收到爸媽的傳真還擔心好久,現在你回家了,所有的難題都迎刃而解。”

    她怎麼可以“回家”?她回了家晏伶怎麼辦?“那…??你呢”’“我?我怎麼了?’她的問題比奧林匹克數學還難解。

    “你的小孩多大了?這麼多年他和晏伶也該有小孩了吧!

    “我有一個五歲的兒子,他又聰明又帥,簡直是我的翻版。”他驕傲地拍拍貫洲的肩膀。他的話導入她的耳膜,臉上的舊痕跡上又沾了新淚水。

    “巧巧,別哭,有什麼委屈告訴我,我來解決。”季墉不由分説地把她整個人抱上膝蓋,硬將她的臉壓入他頸窩間。

    “你不回家陪老婆孩子留在這裏做什麼?”她推開他的籍制,想努力隱藏住護意卻難如登天。

    季墉聽出她的誤解,唇角一場,心情也跟着飛揚!她還是在意他的!

    “我已經在陪老婆孩子了,你還要把我趕到哪裏去?”

    “你是説……”瞬間她組織不出他的話意,張開口,腦筋卻打上千千結。“我的老婆雖然有一點任性有一點不聽話,雖然她想離家散心卻沒跟我商量?,…?但是,我從來沒有一天忘記過她,我還是每天守着門等她回家。”

    “你沒有和晏伶結婚?她……弄錯了?季墉沒娶晏伶?她退位了不是嗎?為什麼這對有情人還是成不了眷屬?

    “我從來就沒説過要和她結婚。”

    貫洲湊了上來。“媽媽,我很不想罵人,可是你知道嗎?你沒有弄清楚爸爸有沒有新太太就把我帶走,害我當了五年的單親孤兒。幸好我夠聰明,自己把爸爸找出來了,所以我決定要搬到台北和爸爸一起住。在這裏上小學,你呢?要不要跟來?”

    貫洲理直氣壯的霸進口吻跟季墉簡直同出一轍,看到兒子這種咄咄逼人的模樣,季墉想起當年自己也是用這種口氣指使巧巧的。

    巧巧委屈地看着這兩個站在同一陣線的男人,這樣兩張酷似的臉龐、這樣相同的表情,誰狠得下心拆散這對父子?他--今天是為兒子來的吧!

    “你為什麼要搶走我的兒子?”

    ‘我不只要搶兒子,也要搶老婆。”他的霸道較之兒子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撥好號碼、遞過大哥大給貫洲。“兒子,照你下午對我辦公室裏那些叔叔演講的話,再表演一次給二伯和水水阿姨聽。”

    雖然這種非常時期,他迫切想和巧巧獨處,但是他還是需要大量的親情將她留住,對巧巧,他不再像六年前那有把握。

    “沒問題!”等電話接上線,貫洲立刻對着話筒説:“嗨!仲墉伯伯,我是賀貫洲,剛過完五歲生日,上個月我考上……”他自動刪改兩句台詞也擅自為自己改了姓。“天哪!”聽完他的演説,巧巧簡直羞愧的無地自容了。他就是用這種方式在展華企業裏找到爸爸的嗎?

    季墉驕傲地接過手機。“喂!二哥嗎?剛剛説話的是我兒子,如果你和二嫂、大哥、大嫂對我兒子、老婆感興趣,清在十分鐘內趕到喬國飯店八零七號房,逾時不候!

    總算把大哥、二哥兩家子人給趕出門,順道要求他們把功成該身退的兒子帶出場。季墉抱住那副朝思暮想的橋軀,緊緊牢牢的不捨得放開。

    請你放手!’巧巧正色地説道。

    “我動用了一屋子的親情,你還是耍我‘放手’?無論如何你都決定了要恨我一輩子、怨我一生一世了?’他垂下肩,無力感攀上他的眉間。

    “我、我沒説要恨你啊!”巧巧支支吾吾地解釋。總是這樣,他一擰眉她就無法堅持。“那麼——為什麼不肯敞開胸懷再接納我一次?”

    “婚姻…??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想我無法勝任。”她對婚姻存了恐懼,她寧可躲在暗處偷偷想念他,也不要在枷鎖中兩入鎮日怒目相向。她是多麼愛他呀!一刻也不願意讓他對她生氣。

    “你一直是勝任的,以前是我觀念錯誤,才會把經營婚姻的責任全交到你手中,讓你一個人孤軍奮鬥。”

    “不!是我的配合始終達不到你的要求,我猜……我並不適合你,你該找個旗鼓相當能與你並駕齊驅的太太,才能在需要時助你一臂之力。”她把晏伶的話當成真理深深烙過潛意識。

    “巧巧,除了你以外,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人適合我,再也沒有人可以包容我粗魯暴躁的壞脾氣,這六年來我不斷、不斷的找你,等了六年、盼了六年,就是在等待這個機會,讓我重新贏回你的愛。””

    “有句話我一直想告訴你。”她有些微遲疑。

    “你説、我聽!”他把她鎖在胸前,下巴抵住她的髮際,嗅着自她髮間傳出的談香,提醒自己今夜不是在夢中。

    “有件事水水説對了,而你説錯了。”

    “哪一件?‘水水説——愛情在婚姻中佔有很重要的位置,沒有了它婚姻就會很容易變質、就會相看兩相厭。即使它不科學、即使它容易被吹於、風化、昇華,但是少了它,婚姻就會不完整。”

    “這是你第一次反駁我的話,也是第一次説出你對事情的看法,我很高興也很心疼,高興的是你終於成為一個有獨立思考的人,心疼的是在這六年間你吃過多少苦,才磨就出這樣的性格?”

    “獨立是一個單親媽媽必須具備的條件之一。”

    “所以我心疼、我不捨,在你最苦的時候為什麼不回來?在你需要支持的時候為什麼不回來?

    “我不希望我的出現破壞你們的平衡。

    “這六年來我從來沒平衡過。當時我一定給了你很大的錯覺,你才會誤以為我愛晏伶。”季墉感慨不已,錯誤的情緒處理免造就出多年的分離。

    “我看到那些照片,也想起你的道德觀,你是那種會為了承諾而放棄幸福的男人,我不要用婚姻拘禁你的心,因此我放你自由,讓你選擇所愛。”

    “既然知道我有強烈的道德觀,為什麼沒想過我的暴怒、我的無理取鬧都是因為做錯了事,卻無法對她有所補償而衍生出來的?”

    “那一晚,你選擇了她。”

    “我不是選擇她,我是選擇拯救一條性命。當年兆文死在我的雙臂中,我不要晏伶也在我眼前死亡。巧巧,你説對了一件事。”

    “哪一件?”

    “缺了愛情那一部分,婚姻就會不完整。因此,我若為了補償而逼自己娶晏伶,只會創造出另一個悲劇。巧巧——我想問一聲,你還愛我嗎?在這些年,有沒有另一個更好的男人進駐你心中。”

    “我當然愛你,除了你我的心再沒住進過任何人,可是……你…??”

    “我愛你!在六年前我就有了這層認定,可是我太駕鈍、發現得太遲,來不及留住我的愛,你願意讓我再一次愛你嗎?你願意好好教導我如何去愛人,就像你在教導學生一樣嗎?

    “季墉……你説你……”

    “是的!你沒聽錯,我説我愛你,好愛好愛。這些年我不完整的生命等着你為我縫補,你肯再度幫我嗎?”

    他俯下頭,搜尋到她的唇瓣,輕燭着她的柔軟……他的舌頭在弧線優美的唇上來回舔吮、輕探。

    他珍惜地捧住她的臉,粗粗的指紋在她細緻的臉龐上摩跑優觸,引出她陣陣酥麻……他的氣息吹噴在她的臉上,她的眼裏、鼻尖、肺壁裏處處充斥着他的專屬氣味。他的身體為她帶來安全感,多少個孤枕難眠的夜晚、多少次午夜夢迴中幻想的體温成了真實,巧巧牢牢地抱住他,再也不肯讓她的愛從指縫中流去。

    她的身軀在他的撫摸裏逐地加温,緩緩上升的紅潮傾訴她的慾望。;’巧巧輕唔出聲,他趁機探入她小小的檀口中,與她誘人的丁香共譜情戀。巧巧痴軟在他身上,感受着兩人急速的喘息……

    他不安分的手拉開她的衣裳、褪去她的隱蔽,他那健碩胸膛,輕輕摩蹭她的柔軟豐挺,他修長的雙腿圈環住她,在他的包圍下巧巧笑了,她怯怯地伸出纖手撫上他的線條。屬於男人的肩膀、屬於男人的胸膛…??那平滑堅實,藴藏豐沛能量的身體在她夢中飄蕩了好久好久,緊緊貼靠着他,讓依戀的兩具身軀相依相偎……她依然眷戀……他的唇刷上她的黛眉、鼻樑、下巴……來到修長的頸項間,在上面灑下一串串細密的碎吻……

    激情過後,她躺在他身側,額頭貼在他頰邊,任由他堅硬的臂膀把她鎖在身邊。“季墉,晏伶她……”

    “她走了,在謊言被拆穿後。”

    “謊言?”

    “我和她沒有上牀、沒有徵信社威脅,全部的事都是她自導自演。”他簡略帶過不想多説,尤其在愉悦的重逢時候。

    她肯定是愛慘了你,才會想出這種計策得到你。

    “你認為這是愛?”

    “不是嗎?”巧巧反問。

    “這叫佔有慾不是愛,如果今天你愛上了別人,即使我再愛你,我都會放手,愛是讓對方幸福而非囚禁。”

    “你把我的幸福看得比你自己的幸福重要?”

    “是的,當年你不也以為我和晏伶在一起全幸福才離開我?”

    “對!”

    “所以這才是愛的真諦。唯有真愛才能讓兩個人長長久久!”

    夜深人靜,兩顆心緊偎相依,從此他們的婚姻有了真切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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