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北北就這樣在貓貓的生活裏消失。貓貓初三的時候,他已經不記得他的生日。只是聽説,他總是在換女朋友,黎北北的媽媽在樓道里對着貓貓的媽媽嘆氣説:“管不了他了,還是像貓貓這樣好,又乖又聽話哦。”
胡思亂想着,快騎到學校的時候貓貓就看到了等在離校門口不遠處的時漆,她低着頭把車騎得飛快,可是還是被時漆給抓住車龍頭攔了下來。
“讓開!”秦貓貓説,“你不要發神經。”
“昨晚老羅打電話到我家了。”時漆説。
“啊?講什麼?”
“她講我們本來都有希望直升,可是你現在寫了這樣的文章,學校會對我們印象不好,所以……”
“我真是對不起你。”秦貓貓説,“瞧,我該怎麼才能把欠你的還了呢?”
“貓貓不要這樣子好不好?”時漆説,“我是想你最好還是直升,因為我肯定考得上,要不你到老羅家送點禮,老羅資格老,在學校説話還是挺有份量的。”
“你的意思是我肯定考不上?”秦貓貓火冒三丈。
“也不是啊,”時漆急起來,“我是希望我們都能在N中,這樣不是很好嗎?”
“好什麼好?”秦貓貓説,“我要走了,給別人看見像什麼!”
時漆低聲説:“那篇日記我看了。”
“你再提那日記我K你。”秦貓貓説完,腿一磴車,騎出老遠去了。
唯恐天下不亂的沒穩定在教室門口晃悠,見了秦貓貓就做出一幅要哭的樣子説:“太感人了,我昨晚把它抄在了我的日記本里哦。”
“讓開。”秦貓貓説。
沒穩定不讓:“美女作家,咱們同學三年,什麼時候你也寫篇日記給我呀?”
秦貓貓咬着牙説:“等你死的時候,我寫訃告。”
“哇,美女作家你也太狠了吧。”
“你再喊一聲美女作家試試?”
一向不知死活的沒穩定就喊了。
秦貓貓一拳出去,打在沒穩定的鼻子上。那一拳很重,血立刻從沒穩定的鼻孔裏飛濺出來,沒穩定一定是眼冒金星,站也站不穩,好在剛剛進來的管妖妖適時地扶了他一把。
“班長打人啊!”管妖妖説,“秦班長你吃錯藥了?”
秦貓貓想管妖妖説得沒錯,自己是吃錯藥了,才會寫那樣一篇莫名其妙的鬼東西。所以當她再次被老羅請進辦公室的時候她也這麼説自己。老羅問:“你這些天到底怎麼回事?”
秦貓貓板着臉説:“我吃錯藥了。”
朱老師笑得什麼似的:“你這丫頭,怎麼説話來着?”
“初中三年,你是大家的榜樣!”老羅説,“怎麼快要畢業了卻抽起風來了?”
“晚節不保。”秦貓貓説。
“再油嘴滑舌!”老羅用力地拍着辦公桌。
秦貓貓就哭了。
在辦公室哭這種事,秦貓貓從小學一年級從來都沒有幹過,老羅終於停止了聒噪,還是朱老師同情她,帶她去洗了把臉。
黃昏的時候,心情沮喪的秦貓貓把頭放到徐豆豆肩上説:“你説,我是不是最近跟什麼犯衝啊,怎麼老是不順呢。”
“你一直太順了,好歹也把順讓點給我們呵。”徐豆豆咕咕地笑着説,“眼淚有屁用,哭給誰看啊,指望時漆心疼你呀。”
“這個人抹去了。”秦貓貓説,“他壓根就瞧不起我。”
“是真的?”徐豆豆故意逗她,“説到要做到的哦。”
秦貓貓沉默了。
一週後,直升的名單公佈了,出乎大家的意料,最有希望的時漆和秦貓貓都不在名單內,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三個同學。老羅宣佈的時候秦貓貓一直用眼睛盯着物理書,提醒自己一定要做到面無表情,不然,就該給別人看笑話了。
回到家裏,忍不住上了好多天沒上的QQ,時漆的QQ亮着,秦貓貓知道他在等自己説話,於是説:“對不起,一篇日記毀了你的大好前程。”
時漆過了很久才回:“貓貓,你太過驕傲。”
“那又怎樣?”
“會吃虧的。”
“那又怎樣??”
“沒什麼。”時漆説,“好好複習吧。”
説完,他的QQ暗了下去。
快要畢業的日子,秦貓貓在班上儘量維持着原樣,跟管妖妖吵嘴,和徐豆豆打鬧,回答問題的時候正兒八經,複習起來的時候奮不顧身。當然也和時漆講些毫無所謂的話,但只有貓貓自己知道,自己已經和以前有很大的不同了。
她給黎北北寫信的時候説:“我已經脱胎換骨了。”
黎北北這回總算回信了,他説:“女大十八變,正常的説。”
他並沒有提到他自己,秦貓貓只是聽黎北北的媽媽説,他已經在一個著名大導演的戲裏混到一個男二號的角色了。
這世界就是這樣,有人歡喜有人愁。
秦貓貓心酸地想,再見面的時候,黎北北沒準已是是炙手可熱的大明星,而自己該讓黎北北失望了。
中考,秦貓貓考得出人意料之外的一敗塗地,拿到成績的那天她總感覺像是在做夢,班裏語文上一百分的有十個人,而語文成績一向最好的秦貓貓卻只拿到了九十八分。平時就差的物理更是考了個落花流水。
總分離N中的錄取線,差了2分。
如果上擴招,除了找人,還要交2萬。
樓道里,這回是媽媽對着黎北北的媽媽嘆氣説:“我們家亞南這次是發揮失常,她的成績我也是知道的,不至於這麼差!”
徐豆豆説:“你跟編輯姐姐去要這兩萬塊,要不是她發表了你的文章,你也許明正言順就直升了哦。”
秦貓貓很努力地笑着,不想讓任何人看出她的難過。
時漆説得對,她太驕傲,所以必須付出驕傲的代價。
時漆以全校第一名的總分驕傲地升上了N中,他在QQ上留了很多很多的言給秦貓貓,秦貓貓都硬着心腸沒有點開來看,索性把QQ都刪掉了。她不要同情,不要安慰,甚至不要理解。以往的一切,抱着那隻醜兔子走回家的黃昏,都只是青春最甜美的幻覺,幸福之後,徒留疼痛。
一個人走在夏日悶熱的大街上,忽然有人敲她的背。秦貓貓回頭,面前一帥哥一靚妹,不認得。
“悶頭悶腦的做什麼呢?”帥哥問。
那笑容有點熟了,不過依然想不起來是誰。
“我是你北北哥呀!”帥哥大叫起來説,“貓貓你丟了魂了?”
哦,竟是黎北北。他把手放到旁邊美女的肩上説,“我女朋友,安然。”
安然是個很漂亮的北方女生,頭髮長長的,腿長長的,跟黎北北説話的時候,笑得甜甜的。
“呀。”秦貓貓説,“你像是整過容。”
“胡説八道!”黎北北敲秦貓貓頭一下説:“鬱悶公主,我剛一回家就聽説你考砸了?”
秦貓貓扁扁嘴説:“你不回信就算了,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
“哦,你就是常常給北北寫信那個妹妹呀。”安然伸出手説,“認識你很高興的説。”
看來“的説”是他倆之間的口頭禪。
秦貓貓誇張地在牛仔褲上用力地擦擦手,這才和安然相握。握手的時候她看着黎北北,黎北北真的不像黎北北了,他曬得賊黑賊黑,有點像古天樂。
“嘻嘻。”安然笑起來,“小女生我們一起去游泳?”
“不去了。”秦貓貓説,“我可不想做電燈泡讓黎北北揍我。”
黎北北咧着嘴笑:“還是貓貓瞭解我。”
轉過身秦貓貓就想哭,她居然沒認出黎北北來,她幻想過很多次和黎北北重逢的畫面,可是沒有一次是這樣的。
人生多麼無奈,縱然是這麼熟悉的朋友,有一天也會變得這麼陌生。
就是這條街。黎北北曾經牽着她的小手走過。
那時候,貓貓上小學一年級,黎北北上六年級,大家都説,貓貓有哥哥,不可以隨便欺負的。黎北北總是做出哥哥的樣兒對貓貓説:“要做個好姑娘呵,什麼都要拿第一。”
什麼都要拿第一。
很多年了,秦貓貓一直為此而奮不顧身地努力着。
可是有一天,她居然會認不出黎北北。
秦貓貓的淚終於流了滿臉。
等到哭過的痕跡消除後秦貓貓回到家裏,正好接到徐豆豆的電話:“喂,時漆約你出來玩呢。”
“好啊。”秦貓貓説,“這回去哪裏?”
“哦??……以為你會不答應。”
“怎麼會?考得不好也沒什麼呀,以後考大學再見分曉嘍。”
“嘻嘻,你心情這麼好,可不可以替我解答內心的謎團。”
“你説。”
“你還有兩大理想到底是什麼?”
“呵呵,第一,做個好姑娘。”秦貓貓説,“第二,做個快樂的好姑娘。”
“什麼呀!”徐豆豆顯然不滿意,“這也算理想?”
但秦貓貓説的真的是真的。這是七歲那年,六年級的黎北北牽着秦貓貓走進小學的大門的時候對秦貓貓説過的話。這些個理想好像太卑微,卑微到不好意思跟別人提起一樣。然而
直到今天,秦貓貓才明白,有很多時候,理想往往就是這麼簡單,要實現,卻要窮其一生的努力。
秦貓貓知道自己會繼續努力下去,她在今天終於知道,其實沒有什麼是忘不掉的,過去再美好再刻骨銘心,原來也只是過去。
至於災難和痛苦,也大抵應該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