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鳴風沒對此做出回應,只是拿過那碗湯藥,蹲跪在牀邊,試了温度,開始喂妻子喝藥。
看着他們,吳長老揺揺頭,轉身離開。
那個男子為了小月惜真是什麼都會認、都會做,難怪小月惜會選擇回來卸任聖女一職,而不是從此隱姓埋名,終生躲藏過日。
因為,她不忍心讓這樣的男子跟她過那樣的日子。
很快,樓西月便喝完那碗藥。
「秋鳴風,我要自己吃,不要你餵了,我受傷的是背耶,又不是手。」
「好,趴在我腿上吃吧。」
「啊……」
看他一副沒商量的架式,樓西月本着小女子能屈能伸,不與冰塊男一般見識的原則,老實讓他把自己小心地扶到他腿上趴好,然後接過他遞來的飯菜,開始歡快地吃起來。
秋鳴風低頭看着她,眼神變得柔軟了。
似乎,煩惱總無法困住她。她的心思大多時候都被嬉笑怒罵所掩蓋,讓人無從察覺。
逼聖女現身的計謀一環扣着一環,而她也在不動聲色間見招拆招,最終回教卸任,把蠱王那個燙手山芋甩掉,成功從漩渦抽身。她行的雖然是步險棋,但是顯然成功了。
「西月。」秋鳴風忍不住喚她的名字。
「什麼事?」
「以後危險的事我來。」
樓西月聞言嘆了口氣,拿勺子在碗裏戳了幾下,恨恨地説:「我也想啊,可這次的事只能我自己來,蠱王一天在我身上,想要它的人就一天不會放過我,你知道的,我最討厭麻煩了。」
「嗯。」
「我仔細盤算過的,覺得保住性命的機率還是很高,值得我搏一把的,所以才下了這場豪賭。」的確是豪賭,只要有個萬一,他便得抱憾終生。
樓西月把最後幾口飯香下肚,將碗交給秋鳴風處理,便趴在他腿上玩起指頭。
「其實呢,我師父老早就替我未雨綢繆了,找了很多珍稀藥材幫我強身健體,確保我不會那麼容易掛掉。」
邪醫對這徒弟總還是有人性的,如果他沒有教導她那些荒誕言論的話,秋鳴風想自己會更尊敬他一點。
「説起來,我之所以選擇這樣背水一戰,都是你逼我的啊。」
「啊?」秋鳴風眉頭慢慢墮起。
竟是他的關係嗎?
「我本來打算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隱姓埋名過完這一生,結果,你一記手刀把我打暈扛出山。」他抿抿眉,難得有點心虛。
「我拚命躲開你呀,因為你是名人,名人的麻煩事總是一籮筐,可是,你不放手。」秋鳴風無話可説。
「我就説不幫花混蛋的忙,你竟然拔劍威脅我,你知不知道我一旦攪進來想脱身就不可能了。」他早就後悔過無數次。
「最後實在躲不開,我只能硬着頭皮回來解決問題,我首先得弄清楚到底教裏出了什麼事,那些人為什麼非要找出我來?對症才能下藥。」秋鳴風默默地聽着。
「本來受刑也不是急於一時,可天曉得對方什麼時候下手,只要蠱玉不在我身上,那些人愛怎麼折騰怎麼折騰,為了以後的清靜,冒點險還是值得的。」説着,樓西月就惱了起來,「三百六十刑鞭,你知不知道我差點挨不住?」
他悄悄握緊拳頭。
「對不起,西月。」他對朋友盡了心,卻把她拉入這場致命的漩渦中。
原以為自己護得住她,結果她用血淋淋的事實吉訴他,別隻想着事後彌補,因為有時候老天可能不會給你彌補的機會。
「道歉有什麼用?你能替我疼嗎?能嗎?」樓西月動作忍不住稍大了些,立時疼得倒抽口冷氣。
「西月……」
「也不知還得這樣在牀上趴多久?這樣的鬼天氣,你明不明白這有多辛苦?」
「我知道。」
「知道有個屁用,還不是得我自己受着,師父説的對極了,男人都是混蛋,自己風流快活完,留下爛攤子給女人收拾。」秋鳴風被她説得無地自容。
氣惱起來的樓西月突然一張嘴,狠狠在他腿上咬了一口。
他伸手撫着她的發默然無語。
「呸呸呸……」她抓過一邊的牀帷擦擦嘴,抱怨道:「你幾天沒換衣服了?」
秋鳴風扯扯嘴角,西月的思維總是跳躍得太快,一下高山,一下深海的。
「你趕緊去換下衣服,還有把你的形象整理整理,你知道自己現在有多邋遢?你再這樣,小心我移情別戀。」
他擰了她的嘴一下,總是口沒遮攔的。
「姓秋的,你還敢擰我,你欺負我還不了手是不是?」
「嗯。」
他竟然真的給她應聲!
樓西月頓時火冒三丈,「為你這樣的臭男人挨三百六十刑鞭,我是豬啊……」
轉到屏風後換衣服的秋鳴風揚了揚唇線,這樣活力十足的西月,才是讓人放心的。
巨大的金蛇盤鋸在碧色草地上,上身只着輕薄紗衣的樓西月就四平八穩地趴在一截粗大的蛇身上。
她完全把那観蛇身當成天然的涼枕在用,還經常慫恿蛇王去獵些野物給她打牙祭。
「小月惜,該換藥了。」吳長老仍不改幼時對她的稱呼。
「我到底還得多久才可以不用抹這藥啊。」她咕噥抱怨。
吳長老面無表情地回道:「抹夠一年,如果你想留下疤痕的話,現在就可以不用了。」
「請繼續。」就知道她老人家一直記恨當年的事,吃都吃了,怎麼還她嘛。
吳長老小心地幫她清理傷口,然後重新上藥,其間不可避免聽到樓西月逸出的低聲痛呼。
她眼裏有着心疼,但嘴上卻依舊刻薄,「為個臭男人弄成這樣,你跟你娘一樣傻。」
「哪有,我比她聰明好不好,至少我捨得給那傢伙下蠱。」樓西月振振有詞地反駁。
吳長老朝不遠處瞥了一眼,繼續道:「知道你男人幹什麼去了嗎?」
「只要不是去偷人,幹什麼都好。」
她馬上下手一重,讓趴着的人痛得大叫一聲,「當初那個把你劫走的殺千刀的到底是誰?你本來就乖僻叛逆得人人頭痛,現在竟變本加厲得人神共憤了。」
「毀人不倦」也不是這樣的。
「你問這個做什麼,那老頭都快爛完了,你就是動了春心也晚了。」
吳長老下手理所當然就完全不小心了。
樓西月痛叫一聲接一聲,叫得不遠處的那個人眉頭蹙了又蹙。
雖然,他也認為西月有時候真的很欠修理,但是吳長老這樣會不會太狠了?
畢竟西月現在也算是重傷。
「好了,抹好了。」吳長老終於放棄折磨口沒遮攔的她,端了藥走開。
她用力揪着地上的草,小聲咕噥,「老妖婆,難怪年紀一大把也沒能嫁掉,換是我也不要她。」頭上突然多了一塊陰影,她先看到的是一雙眼熟的靴,是她親手做的。「回來了?」
「嗯。」
「你去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吳長老竟來這裏悲天憫人了,那得有多天理不容啊。」
「小事。」
「不説拉倒,反正也不關我的事。」樓西月倒不是很在意。
看到薄紗下那些皮肉外翻、猙獰可怖的傷口時,秋鳴風眸底閃過悔恨與心疼,在她身邊蹲下,將她被風吹得有些散亂的髮絲重新攏好。
「我們離開這裏好不好?」他揚眉,「最近這裏不安穩。」
「所以才要走,我已經不是聖女了,再不走,到時候萬一被牽連,我就慘了,你也知道我現在就是半個廢人啊。」
「西月。」
「幹麼?我可不會忘記我背上的傷是怎麼來的,我是不會報復他們,但抽手旁觀總可以的吧。」
「你果然很記仇。」
「當然,你難道以為我是説笑的嗎?」她理直氣壯得很。
「吳長老一直幫你治傷。」他提醒她。
「嗯,等她死了,我會記得幫她收屍的。」她眨眨眼,朝他甜甜一笑,「我很有良心吧。」
「嗯。」
秋鳴風在她身邊席地躺下,手枕在腦後,看着天上的白雲,淡淡道:「你給我下蠱了?」
「喲,剛才的話你聽到了啊。」
「嗯。」
「下了。」沒有絲毫抵賴,她爽快承認。
「是什麼?」
「痴情蠱啊,我想過了,萬一我要是挨不過刑罰掛掉了,把我害成這樣的你,卻依舊可以梅開二度抱別的美人歸,我九泉之下也不痛快,所以,我就給你下了痴情蠱,這樣就算我先掛了,你這輩子也註定得孤獨終老,我踏實着呢。」
「好。」秋鳴風眼中帶笑。這才是西月,他喜歡的那個女子。
「我當然知道好啊,這蠱還有個好處,你如果敢碰別的女人,後果可是會很嚴重哦,別怪我沒提醒你。」
「嗯。」
「不過,你為什麼都不生氣?」她趴到他胸口,近距離端詳着他的表情,感覺有點困惑。
「你下的,不氣。」
「算你有良心。」
她把玩他的頭髮一會兒,忍不住用力扯一下,道:「我身上現在有傷,如果離開的話,我是不是會被馬車顛得很痛?」
「嗯。」
「可不走的話,萬一人家打過來,我被牽連了怎麼辦?」
「我在。」
「算了,先待着吧,到時候真打過來,你揹着我先跑。」
「好。」他毫不猶豫一口應允,似乎完全沒想過這樣的行力可能會被江湖人恥笑。
炎炎夏日,縱使夜有涼風,也讓人無法輕易入睡。
紗帳內,樓西月安詳地趴卧着,她的雙手被秋鳴風用柔軟的棉布包住,以防她睡夢中因後背癢疼而去抓,讓傷口沒辦法儘快癒合。
活潑好動的她在牀上已經趴卧一個多月,即便她平日仍有説有笑,可精神卻明顯有些萎靡。
秋鳴風靠坐在牀欄上,看着熟睡中的妻子,眼中閃過心疼。
西域的魔教教主為練成蓋世武功,稱窈江湖,只是耳聞得到苗疆蠱王便可神功精進,甚至返老還童,便動念搶奪,因而將原本與世無爭的她扯進江湖漩渦,造成她今時今日之痛。
他的目光漸漸變得森寒。他絕不能原諒對方!
樓西月突然眉峯攢起,手微動。
秋鳴風一把握住她欲撓庠的手。
雖然阻止了她,如也因此驚醒了她。
她迷糊地看了他一眼,咕噥道:「好難受。」
他另一手拿了紗扇,輕輕地在她後背掮涼,她迷迷糊糊的又閉上眼,包了棉布的手抓着他的一隻手不肯鬆開。
吳長老今日説,再熬個幾日,等傷口全部結疤,她就不會如此辛苦了。
幾日?
如今每時每刻對西月來説都是一種煎熬,他看在眼裏,疼在心裏。
手突然被抓得生疼,秋鳴風開口道:「若實在忍不住便叫出來吧。」
「秋鳴風,你混蛋。」
「我混蛋。」
「我恨你,真的恨你。」
「西月。」
她抓起他的手就狠狠咬下去。
秋鳴風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道:「再忍忍,就快沒事了。」
「我快忍不下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哄着她,聲音難得的輕柔。
「那個什麼混蛋魔教是在西域嗎?」
「在樓蘭。」
「等我好了,我要去樓蘭。」她磨牙。
「好,我陪你去。」
「我一定要讓他也嚐嚐這樣的苦楚,到底是哪個混蛋告訴他,消化蠱王可以武功精進、返老還童的?」樓西月低聲咒罵着,「要真能返老還童,我們拜月教的聖女還會一代一代死去嗎?簡直就是個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