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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母子團圓

    普陀山

    普陀山位在浙江省之東的東海之中。

    普陀山是舟山羣島無數島嶼中的一個小島。

    普陀山山中全是大大小小的庵堂寺院,凡有一百數十座之多。

    因之,普陀山無一居民。

    因之,普陀山山中均是數千個唸佛茹素的僧尼比丘。

    因之,普陀山就成為華夏著名佛教勝地之一了。

    庵堂中住的都是尼姑,寺院裏則是和尚修行之所,涇渭清明,劃分嚴謹。

    普陀山中並無出產,養活這些成千上萬的僧侶,全靠前來朝觀參拜佛陀的善男信女所佈施,不足之數,他們就行腳天下,託缽化緣。

    普陀山的入山之處,有一座宏偉莊嚴的牌樓,牌樓上面的橫

    梁石碑上鑿刻着“普陀勝景”四個大字。

    麥小云步入了苦陀山的大門這顫危危的牌樓,又經過了大大小小的寺院大剎,他心中在想:“凡是得道的高憎、上人,既欲潛隱林泉,就不會耽在人眾聲雜之處所,他們孤僻,就得跳出世俗,他們高傲,就要遠離紅塵,粗衣、簞食,他們甚至不食人間煙火,每日只以些微的山泉、松果,這樣即能延續下去了。

    延續什麼呢?寶貴的生命!

    你忍心責他們不近人情?你切勿譏他們自鳴清高,事實上他們的確比常人要懂悉得多、領悟得深。

    因此沉默寡言,因此面壁靜修,他們談的稱禪語,他們説的屬天機。一般的芸芸眾生聽了未必個能瞭解,這就叫做“曲高和寡”,水深,魚也就少了。

    “法雨寺”是普陀山中一座規模極大的寺院,裏面和尚有二百個之多。別的不説,光是菜鍋、飯鍋,巨大得像是一隻牛車盤,這牛車盤可不是車輛的輪子啊!它乃是種田人家用來車水的車盤,牛隻拖着團團轉,把河裏的水車上來灌溉稻田,直徑大約有六七尺左右。

    飯鏟、菜鏟,根本就是鏟田溝用的坑銑,燒起飯來,一籮-蘿的米,二擔五擔之水;火種是拿鋼叉一捆一擱的將稻草、柴枝直往灶肚裏送,令人為之咋舌!

    既然來了,總得進去瞻仰瞻仰,才不虛此行呀!

    麥小云信步倘了進去,跨過了高高的山門地檻,兩旁分別的站着持國、增長,廣目、多聞“四大金剛”。

    四大金剛,加上台座高盈二丈,它們降龍伏虎、它們嗔目努眉、神態威猛、氣勢*人,假如你戴有帽子,抬頭觀望時可要注意,不然的話,那帽子一定會掉!

    正中央,哈哈!身廣體胖的坐着一尊彌勒佛,彌勒佛腦滿腸肥,彌勒佛挺胸凸肚,周身好像沒有一根骨頭,張着口,裂着嘴,歡迎着每-個前去的人。

    後面站的是韋馱菩薩,金冠金身,連面孔也髹上了黃金之色,手中握着金色鋼鞭,神勇威武,竭盡守護之責。

    步下廓階,當然是一個天井,天井中的地面全用桃花石板拼鋪而成,美觀、耀眼、平坦、光滑。

    再步上五級高高的石階,屋檐下、內廊中擺着一隻碩大如缸的古銅香爐,香爐中萬香齊揚,煙霧裊繞,薰人慾醉。

    注意帽子!猛抬頭,“大雄寶殿”,燙金的黑匾映入眼瞼了,右上方還刻着年月吉旦,左下方則是奉獻的善男信女大名,尚有呢!書法名家的款條和印信!

    大雄寶殿內供的是稈迦牟尼佛,它螺發、它垂耳,左手接待,右手指引,金身輝煌、莊嚴肅穆,令人塵念全消。

    普陀山大致供奉的俱是觀世音菩薩,此地算是例外了。

    轉出後屏,有迦藍菩薩鎮守着。

    再進去,右邊是十八羅漢殿。十八羅漢,形態各異,有胖有瘦、或倚或卧,塑雕*真,栩栩如生,山鬼斧、入神功,叫人歎為觀止。

    左旁是三宮殿,天、地、水三官菩薩並坐一起,它們安樣福祿。

    麥小云是佛門弟子,每到一處,他皆躬身行禮,口中唸的,心裏禱的,當然全是願自己早日查出出身來歷,早門找到生身父母,菩薩保佑,佛神保佑!

    裏面還有屋舍,那是經堂、撣堂、客房、膳廳……

    麥小云無心瀏覽,他轉向退了出來,退出了熙熙攘攘的法雨古寺。

    寺與寺前後左右的隔距,先是十丈八丈,山越轉越高,距離也就越隔越遠,而且,建築規模也就越來越小了。

    這是理所當然,高的地方爬得吃力,爬得吃力遊客就少,遊客少,油水也相對的減少。

    麥小云走進了“白馬寺”,他退出了白馬寺。

    麥小云走進了“日隆寺”,他又退出日隆寺。

    麥小云……

    麥小云仍然是一無所獲,因為他並不知道孤木大師修行之地的所屬,但是,只要是精誠所至,金石必為所開!

    他行行復行行,他越爬也就越高,忽然,有一方巨石擋住了他的去路,像是通道已盡,像是山徑已絕,他左旋右轉,柳暗花明了,赫然有一個山洞出現在他的眼前了。

    穿過了山洞,不遠處有一間小茅屋矗立在山岩之下,他停步細瞧,茅屋上面所鋪的葦草新舊交疊,這是屢經修茸,門窗木條,雖未蠹蛀,但其色澤蒼蒼灰灰,筋紋外露,顯然是年代已經不少了。

    門框旁邊掛有一塊八寸左有、二尺見長的原色木板,上面所寫黑墨也已班剝、澹淡,但還可以看得出是“靜心佛堂”幾個字樣,這是日月所刻劃,這是風霜的記號!

    尼庵,乃是婦女勘破世情、削去三千煩惱髮絲、終生長伴青燈古佛之地,謂出家。

    佛堂嘛!則是家庭婦女遭受變故,或有錢人家婆媳齟齬,夫妻不和,為排遣煩鬱,為調劑心情,暫短的誦經禮佛之所,謂在家。

    靜心佛堂,蓋搭簡陋,又遠離塵世,其主人決非有錢人家,那必定有極其傷心之往事遭遇了。

    有錢人家的佛堂都是精緻堂皇,建在府邸左近,有的根本就設在後樓屋宇之內,這樣進出來回才稱方便。

    有時候,她們招約幾位姐妹,在那裏吹吹牛、聊聊天,本來嘛!這也算是她們的財產呢!

    麥小云靜立了一會,又邁步向上走去,此地巳離山頂不遠了,遍處怪行兀突,遍處勁松虯結,他吐盡了滿胸氤氲,吸入了清新空氣,就在路旁一塊山石上坐了下來,伸伸臂,蹋踢腿,舒展舒展勞累的筋骨、皮肉。

    普陀山乃是一個離島,它矗立海中,雄偉、挺拔,四周環繞着或大或小的姐妹之島,兄弟之島。

    就因為它較其他的大了-些,所以看起來像是眾星拱月。

    海鷗點點、帆影片片、雪花波波,哦!這裏有山有水,該是智者、仁者齊集的地方。

    就在這個時候,有一位壯年和尚由山頂走了下來,此地平時人跡稀至,是以那個和尚就肆無忌憚,走得七尺八尺、健步如飛。等到他看見了坐在一旁的麥小云,頓時一臉驚喜、滿懷興奮。

    “雲師叔,你怎麼這樣快就回來了?”

    他快衝二步,一把就將麥小云抱了起來,高興得猶如尚未成年的小孩子,其實,他已經有三十好兒了。

    麥小云聽了更是欣喜、更是興奮,他雖然並不認識這位壯年和尚,但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了,口中也就唯唯的説:“是呀!你們都好?”

    “好,師父前二天還叨唸着你呢!”

    “師父他老人家有事?”

    麥小云是順水而上的説着。

    壯年和尚説:“我是説師父,不是師祖。師祖呀!他老人家十年如一日,依舊在石室裏靜修、默修。”

    慚愧,還是恍惚的出了錯,麥小云埋怨自己糊塗,暗罵自己被喜悦衝昏了頭惱,對方既然喊叫他師叔,那口中所説的“師父”應該是他師兄了?怎麼也跟着叫起師父來?不可原諒,該打呢!

    幸虧壯年和尚也是喜滿心頭,沒有發覺,不過,發覺了也有發覺的打算,時候一到,醜媳婦難免要見公婆,瞞過了一時,總瞞不了一世。

    “哦!是我一時口快,説錯了。”

    “找到了叔祖?”

    麥小云這次審慎了,小心了,對方所稱的叔祖必定就是自己的父親,哦!不,應該説是麥無名的父親,他不山黯然地説:“還沒有。”

    壯年和尚一見立即轉了話題,他笑着説:“雲師叔回來就好了,我們的‘松雪寺’又要熱鬧起來了。”

    麥小云也就隨口問:“你下山有事?”

    “寺中米缸將罄,下去背一包米上來,順便提十斤鹹菜,啊!如今不同了,我還得買四斤素雞、烤麩,六斤毛筍,晚上要好好的吃它一頓。”

    壯年和尚年逾三十,狀若童稚,能怪他?他們本來就是自小一起長大的遊伴,和那另一個麥小云。

    壯年和尚喜孜孜地説:“雲師叔,你自己上去吧!我得趕緊下山去搬吃的。”

    “好,你去吧!”

    “等會見。”

    壯年和尚邁開大步,一轉身,就不見了。

    麥小云精神一振,心情舒暢,三個兩個箭步,眼前一個小小寺院在望了。

    “松雲寺。”

    真是妙極,果然,這裏除了松就是雲,那這個寺院不叫松雲寺叫什麼?

    麥小云原本也算是半個和尚,帶發的和尚叫頭陀,頭陀卻是出家人,他不是,他只是和尚的徒弟,勉強的又稱為“居士”。

    “清泉石上流,僧椎月下門。”可是,現在太陽還在半天,哪裏有什麼月亮,而且山門也沒有關呢!

    麥小云一步跨進了松雲寺,-個小沙彌就迎了出來。

    小沙彌習慣的説:“檀越……”

    當他一看清來者竟是麥小云的時候,也是一臉的驚喜,不由立時改口説:“是你呀!雲師叔,哈!這下可好了。”

    這個小沙彌有十二三歲,滿臉的天真。

    麥小云歡愉的笑着,由衷的笑着,摸到了此地,哪裏還有不高興的道理?這是他天天的願望啊!

    心誠則靈,菩薩保佑,阿彌陀佛。

    “雲師叔可曾碰見大師兄?”

    “見着了,叨我的光,你晚上有毛筍吃了,有素雞了,怎麼樣,高興不?”

    麥小云的童心也自引起來了,他本來是個大孩子嘛!

    麥小云的福氣、命運還沒有麥無名來得好。他跟着北僧枯竹大師,真是孤苦伶仃,除了學藝,還是學藝,沒有慈親、沒有師兄,也沒有師侄、玩伴,所有的只是山、山、樹、樹、青天、白雲……

    小和尚蹦跳了起來,他二手一劃,就摟住了麥小云的脖子,口中愉悦地説:“哦!那我謝謝雲師叔你啦!”

    麥小云一把將小和尚抱了起來,轉了二轉,然後放在他自己的身前,一奉正經地説:“不用謝,只要你回答師叔幾個問題就行了。”

    他耍起了手段,小和尚好騙嘛!

    小和尚瞪大了二隻眼睛説:“什麼事?你説。”

    “你叫什麼名字?”

    “智方。”

    “你師兄叫什麼?”

    “智圓。”

    “那你師父的名號呢?”

    智方和尚一臉迷惘、滿心困惑,莫非雲師叔得了失心症?怎麼問的全是這些問題,哦!是了,雲師叔必定是在同他開玩笑。

    “師父的法號上‘一’下‘波’。”

    智方又撲了過來,口裏笑嚷着説:“雲師叔,你在逗我,我不來了……”

    麥小云又抱住了他,在他的耳旁輕輕問:“師祖他老人家近況如何?”

    “還是老樣子!我每天晚上給他送去一小盅齋飯。”

    “走,跟我去見師祖去!”

    麥小云他是在唬人、誆人,不知是誰要跟準?

    “不先見見我師父?”智方生出了意見。

    “你師父等會在膳堂內再見好了,我們走。”

    智方聽了返身就跑,穿過了大殿,轉入了後院,他們又走山了後院,智方已經停步在山岩下面的一間石室之前了。

    “智方,你先回去照顧,師叔拜見你師祖老人家,然後再出去找你玩。”

    “好。”

    智方應了一聲,立即快步飛奔而去。

    麥小云整一整衣衫,邁入石室之中。

    石室不大,光線黝暗,一個老和尚閉着眼睛,靠壁盤膝坐在一張蒲團上面,他就是另一麥小云的師尊一-“南憎”孤木人師。

    孤木大師瘦削異常,鬚眉皆白,他雙掌相疊,低眉垂日,法相莊重。

    麥小云未敢驚動,就悄無聲息的在另一個蒲團上也相對的盤膝坐了下去。

    “你回來了。”孤木大師終於開了聲。

    “晚輩麥小云……”

    孤木大師聞言不由陡地-震,他頓時睜開了雙眼,眸子中神光一陣閃爍,猶如二把犀利的匕首,適盯在麥小云臉上不稍一瞬!

    “你……”

    “晚輩麥小云。”

    麥小云又輕輕重複了一句。

    “麥小云?”

    孤木大師也跟上了一句,但他的語意不知是肯定抑或是否定?

    在麥小云和智方一進入後院之時起,孤木大師就聽出是麥小云回來了。

    麥小云甫出孃胎,即由他一手調教訓晦,師徒二人整日相對,二十年來猶如一日,雖然是恍惚一時,只要多看二眼,他哪還有分不出來的道理?不管這兩個人是如此的相像、如此的*肖。

    “是的。”

    孤木大師又闔上了眼睛:“你找老衲有事?”

    “請前輩指點迷津……”

    “有關身世?”

    麥小云靈台清明,他慮心地説:“是的。”

    “你是孤兒?”

    “晚輩自幼由思師教養成人。”

    麥小云未敢正面回答,他怕。

    “你見過麥小云?”

    “是的,晚輩曾經見過麥……麥小云。”

    “你可知道麥小云並無手足兄弟?”

    麥小云的心又往下沉了,他顫聲地説:“晚輩聽説了。”

    “那你怎麼又到這裏來呢?”

    “晚輩……晚輩……”

    “赤子之心,可嘉又復可憐……”孤木大師喃喃地説:“你怎麼也會叫麥小云?身上可有胎記?”

    “胎記”二字混淆了麥小云的智聰,他身上實在找不出可志記認的紅斑或黑痣,不由遲遲疑疑地説:“沒有。”

    “可有物記?”

    “有!”

    麥小云這次振奮了,他飛快的由頸項上取了銀瑣片,雙手捧了上去。

    孤木大師又睜開了眼睛,隨手接過了銀鎖片,反覆凝視,嘴角霎時露出了笑容。

    他撇開了正題説:“你是何人門下?”

    “家師上‘枯’下‘竹’。”

    孤木大師眸子中神光又再次閃爍了。

    “是枯竹,你的福緣還真不淺呢!”

    麥小云的臉色依舊悒然,他説:“可是晚輩孤苦伶仃……”

    “誰説的?”

    麥小云心頭狂跳,血潮翻騰,他眸子中的神氣也閃爍起來了。

    “前輩的意思是……”

    “你有母親,你也有弟弟,豈可以説孤苦伶仃?”

    麥小云反而怔住了,這是巨雷,震得他昏眩,打得他飄渺,他幾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了……

    麥小云受不了這巨大的打擊,這個巨大喜悦的打擊,兩行清淚已經情不自禁的掛了下來。

    “前輩……”

    孤木大師暢然地説:“你曾經遇見過你的兄弟,如今也即將見到你的母親了。”

    麥小云迫切地説:“我母親身在何處?”

    “你可知道‘靜心佛堂’?”

    “靜心佛堂?晚輩知道,它就在下面巖洞旁邊。”

    “不錯,你的母親就住在那裏靜修。”

    麥小云霍地站了起來.隨之深深作了一個揖説:“多謝前輩。”

    “麥小云他可好?”

    孤木大師年在古稀,心如止水,可是他還是忘不了他的徒兒麥小云,當然是另一個的麥小云。

    人畢竟是人,他們二人名雖師徒,情逾父子,老小相依了二十年,麥小云已經足他心頭的肉、身上的血,怎能叫他忘得了?

    麥小云略一遲疑,他知道孤木大師口中所説的麥小云是他而不是他,但他卻不知道另一個麥小云到底是他兄長抑或小弟?也只有暫且的稱“他”了。

    “哦!他很好。”

    孤木大師輕嘆了一聲説;“不管是你叫麥小云或者他叫麥小云,你們終究是一對兄弟,一對雙胞胎的孿生兄弟。”

    麥小云又怔住了:“孿生兄弟?”

    “應該不會有錯,見到了你的母親,你就會明日了。”

    “多謝前輩,晚輩就此拜別。”

    麥小云心急似箭,他巴不得能一步跨到靜心佛堂。

    “等一下。”

    “前輩……”

    “你又失落了你的身世了。”

    孤木大師把那塊銀鎖片遞了過去。

    麥小云不禁赧然地笑了一笑,隨之又是一個長揖。

    “多謝前輩。”

    他三步二腳的奔出了後院,穿過了大雄寶殿,一腳跨過了山門,迎面見智圓揹着米、提着菜,低頭也匆匆的闖進來,兩個人險險的撞了一個滿懷。

    麥小云睦上含着笑意笑笑説:“智圓,對不起!”

    聲音尚在空氣中飄蕩,人影早就已經看不到了。

    智圓和尚怔怔然的搖搖頭:“雲師叔何事匆匆若此?”

    麥小云再次靜立在靜心佛堂的門前,這次與上次的心情已經截然不同,他均勻一下呼吸,然後舉起右手,輕輕的在門板上彈了一聲。

    “進來。”

    靜心佛堂中響起了温和、慈祥的聲音。

    麥小云緩緩地推開下房門,見一位四十幾歲的婦人正在-尊觀音大士的瓷像前上香禮佛,她就是麥夫人,也是兩個麥小云的母親。

    麥小云走上二步,“乓”的一聲跪了下去。

    “娘,孩兒不孝……”

    二行清淚又滾滾而下了。

    麥夫人回過了頭,轉過了身,她見了不由微徽吃了一驚:“噫!雲兒,是你回來啦?出了什麼事情?”

    “娘,是雲兒,是雲兒回來了……”

    麥小云依舊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不稍一動。

    “雲兒,快起來,告訴娘,有什麼不對?”

    “娘,請您再看看孩兒……”

    “怎麼?莫非是你爹有不幸的消息……”

    “不是啦!我只是請娘再看看孩兒嘛!”

    古怪了,麥夫人感覺到她的兒子今日態度有異、語氣有異,不由心頭怔忡,不由疑雲上升,立即凝眸細細打量了起來,雖然她早發覺兩個麥小云有些微不同的地方,但是,她卻不作其他的想,因為這個麥小云也是她的兒子嘛!

    “何用多看呢?你是孃的心肝,你是孃的寶貝,可是娘今日卻弄不明白,你到底是怎麼啦?”

    她從來都沒有想到過,她竟然會有兩個兒子,雖然二十年前的那個夜晚曾經懷疑過,但也只是懷疑而已。

    麥小云用雙手捧上下他愛逾性命的銀鎖片,悒悒的、慼慼的説:“娘!請您再看看這個……”

    這下子麥夫人震動了,她霍然搶過了這塊當時失落的銀鎖片,美目圓睜,周身顫慄,她哽着聲音説:“雲兒,你是從何處找到這塊東西的?”

    她心中還是不欲、也不敢作過份、無稽的奢望。

    “這銀鎖片它一直掛在孩兒的頸項之上,從不稍離。”

    麥夫人的心湖激盪了,麥夫人的語聲沙啞了……

    “你,你,你是……”

    “孩兒麥小云。”

    麥小云終於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

    不容她不相信,不容她不承認,無稽化為具體,奢望也變成了真實,哦!她果然是生了一對孿生雙胞胎。

    麥夫人的珠淚立即奪眶而出,她驀地抱住了跪在地上的麥小云,嗚咽了,抽泣了……

    “孩子,是你,真是你,娘對不起你……是娘對不起你啊……”

    母子二人抱頭啜泣,熱淚充滿了她的眼眶,熱淚淌遍了他的臉龐,熱淚灑濕了她們的衣襟,這是麥夫人的淚珠述是麥小云的?

    是她的,是他的,管它是誰的呢?母子一體呢!

    骨肉親情,血脈交流。

    久久,久久——

    麥夫人捧起子地愛兒的臉龐,凝視着這個可以説從來未曾見過面的兒子,當時,她心神緊張,當時她神智迷惘,而那時又是-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隆冬深夜,想看,也無心觀看,要看,也看之不清。

    又是久久,久久,麥夫人才一把拉起了麥小云,母於雙雙落下座。

    “雲兒,你見過雲兒了?”麥夫人憐惜地擦去了她愛兒面頰上的淚痕,自己的,任由它橫頤斷臉,她繼續説:“娘是説你的弟弟。”

    “見着了,不過,他告訴我他叫麥無名。”

    麥小云也舉起衣袖,吸於了他母親臉上的眼淚。

    “麥無名?”麥夫人先是怔了一怔,未幾又笑了,她破涕為笑地説:“這倒好,他真的是無名了。”

    “娘,孩兒心頭還是忐忑難安,放心不下呀!”

    “什麼事情有這麼嚴重?”

    “無名説,他並無兄弟。”

    “對呀!是娘這麼對他説的,他是一脈單傳呀!”

    麥人人假痴假呆,忍住了笑,她竟然逗起她的兒子來了。

    “那孩子……”

    麥小云的憂心再起,他又感到不安了。

    麥矢人笑了,由衷的笑了,開懷的笑了,這是她二十年來第一次舒暢的笑容。

    “那是以前,現今娘有寶貝一對!”

    麥小云聽了並不滿意,他不依地説:“娘,孩兒還是不懂,你為什麼要告訴無名説他並無兄弟,孩兒當時聽到這話,猶如身沉深淵之中,難道你存心不要我了?”

    他的年紀已經超過二十,在江湖中也闖蕩了一段不算太短的日子,無論藝業,無論心智,在在強過旁人、駕凌旁人,可是在他的母親跟前,卻是那麼懦弱,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好,為娘這就告沂你,但説來話長啊!”

    麥夫人幽幽嘆息了-聲,繼之面色也就黯淡下來了。

    時光倒流,烏金迴轉,二十年前的一個隆冬夜晚——

    太湖南側“桑頭渚”是一個淳樸的小漁村。

    二更天,厚重的彤雲抵不過強勁朔風的哮吹,它在緊速的竄走着,它在漩渦的流轉着,看樣子還要下雨呢!

    漁民們因生活的單純、因白日的勞累,大家都鑽進了被窩裏去了,這是他們最大的享受,最大的樂趣,不是麼?

    麥文嶽是風雅人、是隱逸者,他白天是比較清閒,在情面難卻,見孺子可喜,就教導教導私墊中的孩童,指點指點漁村內的團練。

    他“而立”之年,英俊瀟灑,文有如椽大筆,武通開張之藝,他原沉浮在官場之中,但不慣勾心鬥角,不善吹拍奉迎,遂急流勇退,免遭淹沒、免受放逐……

    如花美眷,王氏珠娘,夫妻鱔鰈情篤,比翼而雙飛。

    喜江南氣候適中,愛水鄉景色宜人,因此就定居在太湖之旁桑頭渚的小漁村之中。

    他們夫妻膝下猶虛,但子嗣即將繼承,蓋珠娘此已火腹便便臨盆在即矣。

    紅燭高照,碧波氾濫,麥文嶽卻怔怔的坐在書房中書桌之旁朝着那支剛得不久的翡翠玉如意發起愣來。

    半個時辰了,靜伴着夫君也坐書桌,一角的珠娘已經忍耐不下去了。

    這“忍耐”二字,乃是指對方而言,她恐夫君勞累、她怕夫君疲乏。至於自己嗎,就算熬上三天三夜,只要是陪着夫君,她也是樂意的!

    “你依,我依,忒煞情多……滄海可枯,堅石可爛,此恩此情,永生不渝……”

    櫻桃破綻,鶯燕吐聲,珠娘怯怯然地説:“相公,夜深了……”

    其他的話是不必説了。

    “夜深了”,這三個字就已經夠了,足足的夠了,它包含了多少情意、多少關切,也有着令人心悸的愛憐呀!

    “哦!珠娘。”麥文嶽果然震動了,他一手握住了對方柔軟卻發着凍的柔夷,眸子中射出了痛惜的眼色,嘴巴里發出了温婉的語聲:“對不起,你先安寢吧!我……”

    “事情已經過去了,還想它幹什麼呢?”

    “我感覺到這只是一個起頭而已。”

    “那你一不圖財,二不在藝,還給他們也就是了。”

    “不錯,我對財帛視若糞土,而又決意寄情林泉,這些武學秘藉當然也動不了我的‘枯井’,但是,卻不能還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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