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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手捧著一杯熱茶,火鶴坐在休息室裏,濃濃的彩妝為她擋去蒼白。

    她的身體不是太好,多年的夜生活,讓她的身體早早大喊吃不消、不年輕了。這個年齡,許多女孩都當了媽媽,認真地經營起終身幸福。

    她的終身幸福在哪裏?在燈紅酒綠裏?在觥籌交錯問?是不是從她在曾家被帶走那一刻起,她的未來就註定缺乏幸福?

    很冷,三月了,還是手腳冰冷,時時刻刻手捧著一杯熱水,藉著茶水温度帶給自己一絲暖意。

    盈心啜飲一口熱茶,醫生説她的肝臟不好,要求她早睡早起、生活規律;醫生説她不可以喝酒,要多吃健康食品……醫生説了那麼多,卻不曉得世界上有人沒辦法早睡早起、沒辦法不喝酒。皺起眉心,她不自覺嘆口氣。

    半起身,拿過桌面上報紙,頭版的美伊戰爭、朝野對峙,讓人看得心煩意亂,生活夠苦悶了,實在不需要更多這類消息。

    翻到副刊版面,佔據大幅版面的是聶天衡和鄭可柔的訂婚禮,心敲撞幾下,説不清是什麼滋味,莫名的不舒服感揚起。

    他們是上星期來的那對男女。

    她將報導逐一讀過,他們的家世背景、他們的成長環境、他們的愛情歸依……

    他們和她畢竟是不同世界的人,難怪,他要指著她,口口聲聲不屑地説——你們這種人。

    他不帶任何一個罵人髒字,卻清清楚楚、分分明明地劃出他們與她之間的不同,他的鄙棄、他的嫌惡、他的憎厭,全在這幾個字當中表現得明白俐落。

    誰願意當「這種人」?若是當年她有一百萬……若是當年她不被收養……又或者當年收養她的是餘邦哥哥……

    有這麼多的可能性,她偏偏選出了一個最多舛的可能,一步一步的錯誤,造就出今天的火鶴。

    她有錯,錯在前世為惡;她有錯,錯在向命運低頭;她的錯讓她回不了頭,再回頭,不堪的百年身……徒惹心痛!

    照片上的女人温柔開心,照片上的男人穩重多情,他們的笑看在她眼裏,只想哭泣。

    鼻頭微酸,兩顆豆大淚水沿頰滑下,她釐不清心情。是妒嫉、是怨嘆,恨盡蒼天乖戾,送給她最壞的命運。

    「火鶴姊,有人點你的台。」

    小畢進門喚她,她點點頭答應,拭淨淚水,重新勻上粉,她的職業是賣笑不是賣悲。

    走出休息室、走進包廂,抬眼——

    是他!震驚凝在眼底,火鶴説不出話。

    為什麼還來?是他的未婚妻對她還存有好奇,還是他必須私下來警告她,離他的未婚妻遠一點,別來干擾他們的生活?假設是後者,他大可不必,她從不是個善於惹事的女人。

    直直盯住他,她遲遲想不出,該如何出對他説出第一句話。

    同樣的心情在他胸中翻覆,日思夜想的女人在眼前出現,天衡卻不曉得該做什麼。他甚至不曉得自己是如何走進這裏,是如何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動的。

    看看腕錶,原計畫要回家,和爸媽、可柔一起吃晚飯的,他竟縱容自己出現在這裏。

    「你趕時間?」她坐在離他遠遠的位置上。

    「沒有!」關掉手機,他不想任何人來打擾。

    「找我有事?」火鶴捺住性子,再問。

    「來這裏的男人,通常會有什麼事?」想起其他男人,他忍不住肝火上升。

    他又打算給她難堪了。深吸氣,多年的訓練,讓她練就出一身好本領,她不會對任何一個客人翻臉,無禮的、好色的、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她向來應付得當,不會對聶天衡例外。

    聶天衡?她居然把他的名字記牢?光一篇報導?她不明白自己。

    「也許是談心、也許是泄慾,我不曉得你的要求是什麼?」冷冷的,她抬出職業話應敵。

    「你能滿足我所有要求?」聽到泄慾這個字眼,他的肝火燒上胸腹。

    「如果我無法做到,我們這裏有上百位小姐可以滿足你。」

    「如果我指定要你呢?」火氣持續累積,按這個速度,爆炸指日可待。

    「你能付得起我的價碼?」

    「你身上的每一個部分都是有價品?」

    怒火已經在他眼底現形,火鶴看出來了,但她不畏懼,迎著他,她的視線不閃避。

    「做這一行,我們眼裏只看得見價錢。」

    貶抑她會讓他獲得快樂,那麼就順從他吧!她無所謂的,自尊……在五光十色的社會里,只能當擺飾。

    「很好,包下你一個月多少錢。」他問。

    「五十億。」

    多數男人聽到這個價錢都會打退堂鼓,她淡淡笑著,看好戲般,準備欣賞他的困窘。

    「你確定自己值得這個價錢?」嗤笑一聲,他的輕鄙總是讓她傷痕累累。

    「我從不強求別人買下我,更何況……我們這裏有更便宜的選擇。」

    「好!就五十億。」

    拉起她的手,他把她往外帶,天衡一心急著想做的,是剝除她一身防備,她過濃的妝、她暴露的禮服,以及她那個漠不關心、職業性的蠢笑!

    甩脱他的手,後退兩步,背部貼上牆壁,火鶴警戒地盯著他。

    「對不起,就算你出得起金錢,也要看看我的檔期裏排不排得下你,我……很忙、很忙的。」她挑戰他的怒氣。

    「你説什麼?」往前兩步,他把她鎖在雙臂和牆面之間。

    他靠得她很近,他鼻息噴上她的臉頰,熱烘烘的感覺襲上,她無法招架,他是最惡質的客人。

    「你被很多人包養嗎?」他的額頭貼上她的,他的怒濤席捲了他和她,他不介意拉著她,兩個人一同沉沒。

    「只要見過我的男人,都想包下我。」

    火鶴説的是實話,他們都説她是救贖他們靈魂的天使,説要她的純淨來洗滌他們一身罪惡。

    剛開始聽到這些話,她只想發笑,一羣男人居然在酒女身上尋求救贖?不過,虥哥的一席話讓她重新定位自己。

    他説,他自己的靈魂就是被救贖的一個,是她對生命的堅持讓他發現,只要不放棄自己,生命就有希望。

    從此,她只穿白色的禮服坐枱,她盡心盡力地扮演天使,傾聽男人們的心聲,瞭解、體會、慰解。

    她之所以聲名大噪緣於此,她提供了所有酒女無法提供給男人的幸福感。

    「我要插隊!」他霸道地説。

    「對不起,你的錢並沒有比別人的好用。」

    別過頭,避免接觸他灼熱的眼光,她不想被焚燬燃燒,但他不依,硬是把她的臉旋過來,和他的臉正面對正面。

    「我可以再加價。」他的鼻子觸上她的,她的掙扎顯得軟弱無力。

    「我不懂,你已經有未婚妻了,怎會缺少女人供你泄慾?」她故意惹惱他,以求全身而退。

    「你定下規定,所有的恩客都必須是未婚、沒有感情負累者?那麼,你的生意恐怕會一落千丈,門前冷落車馬稀。」

    「是沒有這個規定,但是很抱歉,我就是不接你。」

    他是最苛刻的酒客,她不曉得自己犯了他哪條道理,為什麼他三番兩次來找她的碴?

    「為什麼不接我?純粹為維護妓女的自尊?」

    他口口聲聲欺她,火鶴忍無可忍。

    「不想和你發生關係的女人都有罪?那麼全天下,只有你的未婚妻才能叫作聖潔吧!」

    「不要把可柔和你們想成同一類。」

    他的話藏著刀,讓人永遠不能分曉,在哪一分鐘哪一秒,那刀刃會刺得你鮮血淋漓。

    「我和她的確不是同一類,你們這種高高在上的人,為什麼要來糾纏我這種低等女人?」她順著他的口氣詆譭自己。

    「你的話太多。」驀地,他低下頭,把她的雙唇含入嘴中。

    淡淡的馨香,是他想像中的味道;柔軟的雙瓣,是他想像中的觸感;她的津甜帶著初露芬芳、她的唇齒是醉人樂章。

    她推不開他,在他的強勢下,不想屈從的意志漸漸軟化。

    這就是親吻的滋味?為什麼帶了被嬌寵的包容?他分明是看輕她的,為什麼他能讓吻帶了濃濃的眷戀?她不懂,真的不懂……

    她的訂婚照片在腦海裏轉來轉去,他諷刺的言語在她心底戳出一道道傷口,可是……他的吻……

    火鶴迷糊了,她不懂他,也不懂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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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怎麼被聶天衡帶出來的,火鶴記不得了。

    她只記得她沒反彈、沒掙扎,乖乖的讓他牽起手,走到羅吉斯緹爾門外,任眾人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著她——從不出場的火鶴讓人帶出場了!

    她乖乖上車、乖乖由他把安全帶繫上她腰間。

    她是混沌的,隱約曉得自己的行為是嚴重錯誤,但她無法出聲反對。

    她滿腦、滿心,滿滿的胸懷裏,全是他的吻,像文火般的吻、充滿甜蜜温情的吻,怕冷的她,因為他的温度覺得暖和。

    暖暖暖暖……暖暖的心、暖暖的情,一個陌生人的的體温帶給她,她不願排斥的温暖。

    低眉,她望向他落在方向盤的大手,温度……是從那裏出來的嗎?手指在蠢蠢欲動,她想要汲取他的體温,即使只有一點點。

    他們都説她是天使,天使該是發光發熱的個體,但她卻渴望從他身上獲得熱能。

    天衡不曉得自己到底在做什麼,他不應該到羅吉斯緹爾,就如同他不該吻她、不該將她帶離開她原有的世界。

    接下來他還要做些什麼?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只是一心一意順從自己的心念去做。

    他做了一堆不應該做的事情,卻找不到原因,是不是很可笑?

    他強烈的受她吸引,不論七年前或七年後都一樣,她像罌粟,明明知道有毒,他卻無法抗拒。

    説實在話,他氣自己,恨自己無法忘懷她,只有一面之緣,不是嗎?清楚她是個貪慕虛榮的騙子,不是嗎?

    為什麼,七年了,他無法把她從心頭卸下?

    在紅燈前面停住車子,他不看她,一眼都不看!他拒絕被她吸引。

    「給我一個理由,為什麼帶我出場?」幽幽地,她問。

    「出場」這個詞彙刺激了天衡。

    是啊!她是妓女,是個有大把鈔票就能帶出場,一夜貪歡的對象,他何必對這種女人傾心?

    狠狠敲擊一下方向盤,惡狠狠的表情出現,他想殺人!

    「為什麼不説話?帶我出來,只是要我欣賞你兇悍表情?」

    「該死的女人,你不懂、不清楚嗎?男人到酒店帶一個女人出場,只有一個目的——我要你!」

    咬住下唇,她看著他再度發動車子向前飆去,她不曉得自己逃開的機率有多大,茫然的思緒釐不出清晰。

    「你是個會勉強女人的男人嗎?」

    「你有反對嗎?」邪惡的笑漾起,他竟殘忍地欣賞起她的無助。

    他的話堵住她的回答,幾次唇齒開闔,她不想向他求饒、不想示弱。

    強作堅忍的表情刺痛他的心,他傷她有何快感可言?嘆口氣,鬆弛了緊繃情緒。他説:「這不是你第一次坐我的車。」

    「不可能。」她從未和任何一個男人出場。

    「你忘記了,盈心……」

    盈心二字出口,同時把他們兩人拉進光陰隧道,除開虥哥,多少年沒有人這樣子喚過她,久到她遺忘自己曾經是個單純乾淨的女孩;久到她遺忘,她的生命中也有一段美麗的青春。

    狼狽的盈心、被水淋得濕透的盈心,眼睛裏盈滿對生命熱情的盈心,她是他生命中無法刮除的一段深刻。

    她的淚在無語中滑落,和窗外的細雨同步,心憐的感覺在天衡胸中升起。

    「那個夜裏,你和一個高大的男人到餐廳,身上濕淋淋的,眼睫上掛了串串水珠,下巴處還有一塊紅痕,你的落魄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我像所有人一樣,盯著不協調的你們看,然後,你望見我了,拋給我一個陽光般的笑容,彷彿你一點都不在意身上的狼狽,在霪雨綿綿的季節,你的陽光笑顏是多麼珍貴的東西。」

    盈心記起來了,他送給她一套衣服,她説他是她的長腿叔叔,他們聊到夜深,然後坐上他的車回家。

    一直以為那天是她的幸運日,有幸碰上她人生中的兩個長腿叔叔,沒想到那天不是幸運日,是轉折點——她人生中的清純部分結束,污濁的部分開始。

    嘆氣,她的頭靠向窗户,寒意從四肢末梢傳來,她盼望有一杯熱開水,暖暖她的手、温温她的心。

    「這些年,你有回去看看你的養母嗎?」天衡出聲問。

    她為什麼要回去探望他們?他們説,一出曾家大門,她是死是活再和他們無關。她牢牢記得,他們貪婪地收下一百萬,急急要保鑣把她帶離開。哭啞了嗓子,她在最絕望的時候,才猛然想起,這世間,她是連一個親人都沒有了。

    「沒有。」

    「你真寡情,多年的養育之恩只換得你的絕然不回。」

    養育之恩?是啊!她平白吃了他們三年,然後帶小孩、做家事,在最後那四年,是孟純的餘邦哥哥的資助,和她拚死打工的金錢替他們養家。

    沒想到,在得知這樣一部工作機器價值一百萬時,他們連懷疑都不曾,就將她一口價賣出。

    這樣的人怎配和她談養育之恩?真要她念舊恩,有時!餘邦哥哥於她有恩,只可惜……這樣的自己,無顏面對他。

    別過頭,她恨曾家、恨這對養父母,陽光女孩在經過那場轉售後,成了沒有温度的女人,對世間人事,她看透想透了,誰都別想來承她的恩。

    「你憑什麼跟我談這些,就為了你施捨過我一套衣服?」冷哼一聲,不屑寫在臉上。

    「幸好當年我們家收養的女孩是依依,不是你,否則我父母親恐怕要大大難過,盡心盡力栽培帶大的女孩,不但傷透父母的心,還決裂得這麼徹底。曾家都沒本事要求你回饋恩情了,我區區一套衣服算得了什麼?」他是自嘲也是諷刺。

    「你對曾家瞭解多少?你自認對我説這篇我會聽進去多少?」盈心反問他。

    「你想知道我對曾家瞭解多少,好!我告訴你。」他把車子停在公園旁側,專心面對她説話。

    「我知道你貪慕虛榮,羨慕私校同學的高級享受;我知道你看不起曾家門風,寧願出賣身體換取名牌商品;我知道你不介意被性虐待,只要有好價錢可以談;我知道你經常惹麻煩,讓你的養父心驚膽顫,只要一有陌生人敲門,就以為警察上門;我還知道你高中畢業就急著脱離曾家想獨立。

    「知道嗎?我多難以相信,那個和我聊了三個多鐘頭的女孩竟是個援交女!我只能説,你隱瞞的功夫真高竿,連我都被你欺騙過去。」

    在他第二次上曾家時,他身上帶一筆錢,一方面想再探探盈心的下落,一方面打算資助曾家的生活,沒想到,他到的時候人去樓空,再也找不到曾家人。

    他的話聽進耳裏,盈心氣得全身顫慄,她抖得厲害,恨漫過全身。

    謊言、謊言,她到底欠下曾家多少,他們要這樣毀謗她?

    天啊!地啊!你們還有沒有公理?

    當她忍受著強烈痛苦只求保住清白時,天在哪裏?在哪裏!?在她幾次想以死結束一切時,神又哪裏?她靠著自己活下來了,卻還要承受一篇篇的毀謗謊言和輕視!

    打開車門,她衝進雨裏,寒冷的春雨夾帶著過境冷鋒。三月了呢!怎麼天地還是一片哀慼,是不是就像她的生命,不管她走得多麼努力認真,都走不出黑暗灰燼?

    「曾盈心!你在做什麼?」天衡也跟進雨中,對著她衝進公園的背影大喊。

    她跌跌撞撞,一個人要存有多少的恨才能算是極限?她恨曾家、恨命運、恨人世,她恨啊!但無論她多麼恨,她都無法脱離,怎麼辦?怎麼辦?

    狠狠的,她轉身,面對聶天衡,她在雨中指著他嘶吼。

    「你沒有權利這樣子批判我!沒有!你聽清楚了嗎?沒有、沒有、沒有!我唯一的錯就是沒有出生在你的家庭裏面;我唯一的錯,就是沒有能力反抗天地;我唯一的錯就是……被生下來……成為姜盈心……」

    凍到極限,她反而不覺得寒冷,地獄不過如此,她不害怕!

    「盈心……」

    他讓她的強烈反應嚇著,向前走兩步,手還沒握上她的肩膀就讓她一手拍掉。

    「你以為我愛當妓女嗎?」

    就著雨水,她兩手在臉上搓揉,搓去一層層厚厚的彩妝,雨水傾盆而下,濕透她的薄衫,她放肆瘋狂,她卸除偽裝,火鶴成灰,她是展翼魅影。

    「你曉得偽裝是件多麼痛苦的事嗎?但是沒光鮮亮麗外表,我不再是男人的天使,我只是幽冥地界的鬼魂。我多怕冷啊!但是我一遍遍告訴自己,只要習慣了寒冷,我就不怕下地獄。

    「我有心嗎?有的,我有,它還在跳、還在動,你一句句傷害,我痛進骨骸,但是我不能呼痛,我只能淺淺一笑,告訴自己,這根本沒什麼,這是妓女工作中的一環。

    「聶天衡,你為什麼找上我,為什麼欺負我?我真的很痛很痛……痛到偽裝不出快樂……」

    張口,話梗在喉間,淚水無法吞嚥,是痛啊……好痛好痛……

    她的話在他心中刺椎,他抱歉,真的很抱歉,伸手,他想支撐住她,但是她的身子一軟,在他接手前落入滿是泥污的大地。

    她——努力了一輩子,終究是乾淨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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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衡將她帶進旅館,餵給她一杯濃酒,幾陣嗆咳,盈心醒轉,身體還在發抖。

    橫躺在沙發上,盈心看天衡進進出出,放熱水、泡熱茶,他的擔心全寫在臉上。

    他竟為她焦心?她又不懂他了。

    「熱水放好了,你先進去洗。」天衡把睡袍交到她手上。

    盈心沒反對,走入豪華的浴室,跨進熱水池裏泡著。

    熱熱的水面上浮著紅紅粉粉的玫瑰花瓣,淡淡清香傳來,她撥動花瓣,思緒飄向遠方。

    在遠方,她曾有過無憂笑容,那年的夏天,滿山遍野的野薑花盛開,她和媽媽迎著風賽跑,風吹進她們的衣服裏面,甜甜的風充斥在耳鼻間,那是她的童年,那是她剪除不去的甜蜜回憶……

    在遠方,有個男人,在每個月初託妹妹交給她一個信封,信封裏有幾句勉勵的話語,和一萬塊錢,她把錢交給養父母,把信箴留在心底,美麗……

    她在屬於遙遠的回憶中追尋,甜的部分很少,苦的部分多到讓人愁眉,咬著下唇,突然,今夜的意外之吻闖入腦間,這個吻……很甜……

    温熱的水包圍住她,很舒服的鬆弛感,輕飄飄的身體飛上雲端,漸漸地,她的意識模糊,

    「盈心,你洗好了沒有?」

    天衡在門外呼喚,她聽不見了,因為她正在雲端。

    連連喊過幾次,他的聲調一聲比一聲更急促,然後,不顧一切,裸著上半身他打開浴室,闖進裏面。

    水池裏的睡美人隱隱約約噙著一絲笑意,高懸的心放下,他像溺愛孩子的父親。

    蹲下身,倒出洗髮精,細細替她搓揉糾結髮絲,她的頭髮很長,平時扎綁成髻盤在腦後,現在放下來,襯得她更年輕了。

    她幾歲?高中畢業……七年……二十五、六歲了吧!

    上慣彩妝的五官在卸下油彩後,顯得蒼白柔弱,瘦削的臉頰、紫色的黑眼圈帶著無奈,多年夜生活把她身體搞壞了。

    不讓她回去了,他不讓她回去那種地方。要錢?他供!他再也不准她摧殘自己。

    舀起水,他幫她發上的泡沫衝去,他是最細心的美容師,連一點點水珠都沒濺上她的臉。

    輕輕眨動眼臉,夢中的盈心看見天衡,昏眩中,她忘記他的惡言惡語,忘記了他的鄙棄看輕,只記得他的吻是那麼甜蜜、他的手心總傳來陣陣温馨,那是……幸福的味道吧!

    伸出雙手,攀上他的肩,她苦澀的人生需要大量的甜。

    主動吻上他,才一次呢,她就記得他的味道。那是男人的味道,她無法用酸甜或苦澀來形容,那是……是……是安全、是包容、是嬌寵、是他全心全意的疼惜……她沉醉在他的愛情裏……

    愛情?他們有愛情嗎?沒有吧!

    可是,她的確感受到愛情了呀!但是他有未婚妻了不是?那是他心愛的女人,是真真實屬於他的世界、他的生命……

    頭更昏、更痛了,不想,她不要想這些煩瑣東西,她只要單純享受,享受他的愛寵。

    他的舌在她唇齒間搜尋,他想尋得的是她的真心,雖然她的真心在冷漠下妥善收藏,但他要傾盡全力挖掘。

    唇齒相濡,他和她交心交情……

    勾住他,她不想放手,微微一個用力,他被她拖進水裏,他在她恣情的笑容裏嗅到陽光的氣息。

    天衡很開心,陽光還在她身上,只是烏雲掩蔽它的光芒,天衡相信總有一天,他會要她再度耀眼閃亮。

    他的吻從唇邊滑下,在她頸間製造激昂,酥麻傳遍四肢,悸動在心間,一層一層……波濤洶湧……

    挺直身體,他褪除身上衣物……

    漸漸地,他失控、她包容……順和著他,他們成了不必言談就能交融的個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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