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樓道里坐下來,手電筒的光慢慢地暗下去,我索性關掉了它。唯一亮着的是手機的屏幕,我一個字一個字地按下,給盧潛發了一個短消息:“真是倒黴,我忘帶鑰匙了,看來要在樓道里坐一夜了,呵呵。”
一秒鐘後電話就響了,是盧潛。我可以聽出他聲音裏的焦急:“丫頭,怎麼回事?”
“我忘帶鑰匙了。”我説。
“家裏沒人?”
“阿婆在外面打牌,不知道幾點會回來。”
“我的車調頭了。”他説,“你下樓吧,在樓下等我。”
我剛要掛電話他又説:“手電開着,下樓慢些。”
我在樓下站了一小會兒,就看到他的車飛快地開了過來,他把車停下,打開車門説:“快進來,冷。”
我低着頭坐下車,剛一捱到座墊,我的眼淚就不可抑制地流了下來。
他任我哭,並不來勸。我心裏升起一種帶着傷心的恨,我恨他無緣無故地對我這麼好,他不知道,我這人最受不了的就是別人對我好。反正已經在他面前丟臉了,反正我老早就想痛哭一場了,我索性放開嗓子,越哭越厲害。
他把車開到小區的廣場邊停住,依然不來勸。
我哭得沒勁了,罵他説:“你有沒有人性啊,你知不知道我失戀了?”
“猜就是。”他哼着説。
我趕緊給自己補台:“不過話又説回來,我根本就不愛他,所以其實也談不上失戀。只是有點難過而已。”
“他是誰?”盧潛問。
“我們班一男生。”我説,“我今天跟老師吵架了,要知道那個老師本來就欠扁呃,可是他老是幫他説話,你説是不是挺沒勁?”
“他是班幹吧?”
“好像是。班幹了不起嗎?”
“在其位就是謀其政麼,你要理解他。”
我不愛聽,忍不住又眼淚汪汪的,盧潛忽然笑起來:“為個小毛孩,值得這樣麼?”
“説得是。”我故作堅強。哭完了,心裏確實也好受許多。
他問我:“在這裏等你阿婆?你盯緊點。”
“她也許會打一夜牌。”我説。
“經常這樣嗎?”他問我。
“不經常。初一的時候有過一次。春遊回來在門外站了差不多三個小時,那以後,我總是把鑰匙帶得牢牢的。這次是例外,早上出門太匆忙了。”
“沒有我你怎麼辦?”他問我。
“不知道。”我説。
他忽然發動車子,扭轉車頭:“走吧,走吧,唱歌去。”
車開到半路的時候我的手機又響了,又是林媚,問我:“你怎麼還沒回家?我還以為你睡着了不接我電話呢。”
“哎!”我嘆息説,“給點自由行不行?”
“招!這麼晚了怎麼在外面?”簡直比我媽還過分。
“有點事啦。”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不願意告訴她我和盧潛在一起。
“你知道我剛才看到誰了?”
“誰?”
“黑皮。”林媚説,“他居然認出我。”
“哦。”我説。
“優希你怎麼心不在焉?”
我看了看正在專心開車的盧潛説:“沒什麼,不講啦,不講啦,我心疼電話費呢。明早到學校再説!”
説完,我趕緊掛了電話。
盧潛説:“男朋友查崗?”
“莫胡説,我可沒有男朋友。”我對他説:“是我好朋友林媚,就是上次啦啦隊裏最瘋的那個。”
“十六七歲誰不瘋來着?”他説,“我那時也挺瘋的,呵呵。”
“林媚平時挺乖的,她是為了我得第一才那樣的。她夠哥們兒。”我説。
盧潛笑,把車停下來,正是我一直想來但一直沒來過的“我的飆歌城”。我們走進去,小姐很抱歉地告訴我們沒有包廂了,要等,等到什麼時候還不知道。盧潛走到一邊撥了個電話,一會兒就來了個經理模樣的人,見了盧潛點頭哈腰的樣子,瞬間就把我們帶到一個上好的包間裏。
那人走後我對盧潛説:“看不出來,你很搞得定啊!”
“別誇我。”他説,“好好唱兩首歌給我聽聽才是真。”
“遵命!”我調皮地説,我這人就是這樣。一旦拿起話筒,不管是在何時何地和何人在一起,不開心的事都會被我統統拋到腦後。
“飆歌城”的廣告沒有瞎打,好多新歌都可以點唱不説,音響設備比電視台還要好。我感覺不錯,就接二連三地唱了很多首歌,除了蕭亞軒,還有莫文蔚江美琪那英王菲甚至剛剛出道的跳房子樂隊的那首招牌歌《soldier》。我唱得很愜意,盧潛聽得也很愜意。每每唱完,他總是大力鼓掌,然後讚歎説:“不錯不錯!可以打九十八分。”可是要讓他唱,他卻搖搖頭説:“今晚我是來欣賞你唱的,你盡情表演,我當好觀眾就可以了。”
新歌唱得差不多了,他忽然問我:“老歌會不會?”
當然會。
我點《綠島小夜曲》,小時候媽媽常唱的一首歌:“這綠島像一隻船在月夜裏搖啊,姑娘呀你也在我的心海里飄啊飄,讓我的歌聲隨那微風,吹開了你的窗簾,讓我的衷情隨那流水,不斷地向你傾訴……”
轉頭看盧潛,他已經把眼睛閉起來,頭靠在沙發上,陶醉地不得了的樣子。我卟哧一聲笑出來,他一驚,很生氣地説:“唱啊!”
我不再看他,認真地唱完那首歌。
音樂結束後,出乎我意料之外,盧潛並沒有拍掌,而是微笑地看着我。他的微笑讓我不自在極了,於是我坐下來喝茶掩飾自己的窘態。這時我才發現他剛才要的一瓶紅酒已經喝得差不多了。我忽然有點怕,不知道他會不會醉?要是他醉了我可該怎麼辦?我正在那裏緊張地思忖着的時候他忽然開口了:“怎麼樣,今天開心不開心?”
“挺好。”我説,“就是老是我一人唱,沒勁。”
“有我這聽眾你該知足了。”盧潛説,“我很久沒這麼認真地聽一個人唱歌了。”
“以前有過嗎?”
“以前?”盧潛眯起眼睛做出一幅努力回憶的樣子説,“也許有吧,也許沒有,不太記得了。”
“你記性可真差。”我説。
“説真的!”他坐直身子説,“你的嗓音可塑性相當強,靜的時候如一面湖水,動的時候如飛揚的瀑布,讓人驚歎。我認得唱片公司的老闆,他們一直希望我可以幫忙物色到有潛力的新人,如果給你這個機會,你願意還是不願意?”
簡直是廢話。不過我並沒有因此而得意,而是大膽地問他:“有什麼條件嗎?”
“有。”他説,“等我想好告訴你。”
“我雖然壞,可也不是太壞。”我警惕地説,“我雖然相信你,可也不是太相信你。要知道,成名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條件好的人多着呢。”
“真不能小看現在的孩子,是不是?”他把手機遞給我説,“打個電話,看看家裏人回來沒有。”
“我自己有手機。”我説。
“不是心疼話費嗎?”他笑我,原來他什麼都聽到。
不過我還是用自己的手機打了電話。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阿婆接起來,在那邊厲聲問我:“跑到哪裏去了?”
“忘帶鑰匙了。”我説,“就回來。”
阿婆一定是摔了電話,我只聽到一聲悶響,那邊就沒有聲音了。
盧潛把我送到樓下。依舊把那隻手電筒遞給我,對我説:“回家別跟你阿婆吵架,態度好一些她就不會生氣了。”
“唔。”我説,“下次還可以打電話給你嗎?”
“當然可以,我手機隨時開着。”
我笑着跟他再見。他再次叮囑我:“記住,別跟你阿婆吵嘴。”
“知道啦,羅嗦。”我伸一下舌頭,轉身就跑進了黑黑的樓道。直到上了五樓才發現手中的電筒根本就沒有開,想到他叫我孩子,心就軟得不像話。想到下次去找他,還電筒倒也是一個不錯的理由,忍不住輕輕地笑了起來。
收起微笑來按響門鈴,阿婆鐵黑着臉來開了門。客廳裏只亮着一盞小小的壁燈,她總是這樣省電,省得你灰心喪氣,我伸出手去按大燈的開關,可燈還沒打開,我已被阿婆隨手扔來的一本雜誌給擊中,然後我聽到她一聲憤怒的大吼:“你給我老老實實地説,那個送你回來的男人到底是誰?他是幹什麼的!”